排长于有德坐在连长金忠根的对面,低着头默不作声。两个人正在为邵本良伪军的突然停止追击而焦虑不安。
半天,金忠根抬起头,双眉紧锁地对于有德说:
“有德同志!别的营、别的排,都按计划疏散了,现在只剩下你们一个二排和连部几个人,能不能够在明天上午把邵本良引上套,这责任完全落在了咱们两个人的身上。你说,邵本良停止追赶,是不是发觉杨司令不在咱们这里了呢?”
于有德摇了摇脑袋。
“我看不会,三十七号的身材、长相,很像司令。这几天,咱们又在他的身边,放上了不少带匣炮的警卫员,又声称司令在这里,我看这个秘密不至于暴露出去,不管怎么说,不能按时把邵本良引进夹砬子,是天大的大事。”
金忠根点了点头。
“是啊,能不能消灭邵本良,关键就在于我们能不能把他按时诱进去。困难的是,现在我们还没有摸清楚,为什么邵本良猛追了五天,今天突然停了下来。金忠根望望屋外,眼看天就黑了,他果断地说:
“二排长,我看只好冤枉一下司令了!放出去这个风:就说杨司令连累带气,病倒了。我想,邵本良听说,一准会拼着命赶上来。”
日落西山,星星钻出,眨眼到了半夜。连长金忠根心里急得火上房,直到现在还没有收到伪军有出发样子的情报,坐在对面的于有德刷地立起身子,激昂地说:
“连长!时间不允许我们再犹豫了!我想,头刚儿我提的那个办法,不会引起邵本良的疑惑。连长!我就是豁上这条命,也要想法把邵本良引来。”
金忠根脸色沉重地说:
“好吧!我批准你这个亲自前去的建议。你去‘投降’的理由,挨饿我看可以不说,就是为了给你们‘大掌柜’[1]的报仇,为了得到三万元奖金,你要知道,邵本良既不同于柳树村的孙金富,也不同于四台街的关玉宝,他要比他们两个狡猾得上千倍。到那里,你千万要冷静、沉着,机警而又灵活的见机行事。”金忠根双手紧紧握住于有德的手说:“再见!祝你成功!”
于有德脱去军衣撂下武器,空着双手,顶着月亮地,喝赤带喘地跑了二十多里,来到了伪军驻地,他说是前来“投降”的,有紧要机密大事禀报司令。邵本良正愁得不到可靠消息,连项儿命令把投降的敌人带进来。
于有德被领进一间屋子,他见桌子后头坐着一个少将,估计准是伪军司令邵本良。他不等对方发话,往前一跨,嘴说:
“小的给司令请安!”两只胳膊一齐往左胯一甩,行了个胡子礼。
邵本良本是胡子头出身,对这个早有见识,异常熟悉,他不但没挑,反倒挺满意,两只眼珠子望着于有德,上下打量一遍后,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于有德双手一拱。
“小的原名野龙,现在叫张勇。”
“这么说,你原先是单独干过喽?”
于有德双手又一拱。
“是。”
“那你怎么跑到杨靖宇那里去了呢?”
于有德唉了一声,叹息着说:
“提起这件事,唉,对不起俺死去的大掌柜的。去年树叶关门、大房子起来了[2]的时候,杨靖宇欺侮我们人少,生吃呼拉地把我们缴了械,强迫收编俺们。俺们大掌柜的不依从,当场被杨靖宇给枪毙了。底下的我们这几个小头目一合计,好汉不吃眼前亏,刀把攥在人家手里,不依,挡不了跟大掌柜的一路去,所以我们表面上归顺了他,暗地里立下誓言,遇着机会,一定给大掌柜的报仇,哪曾想,我们归顺不两天,杨靖宇借着整顿编制,硬把我们几个给拆开,拆得稀零星散,人单势孤,始终没给大掌柜的报上这个仇……”
邵本良打断于有德的话,不耐烦地说:
“得了,我知道了。你不是说,有紧急大事要向本司令当面禀报吗?”
于有德一点头。
“对了。”
邵本良拱拱嘴。
“那你说吧。”
于有德左右瞅了瞅,说:
“机密大事,请司令下令左右回避一下。”
邵本良眼珠子一骨碌,藏在桌子后边的右手,大拇指一扳,张开了匣枪的狗头,心里想:“你要动一动,就钉死你!”邵本良命令两旁站立的警卫人员退出,然后对于有德说:
“讲吧。”
于有德回头瞅了瞅,见卫士全部退出,往前一凑,正要说话。邵本良以为于有德要上前来掐他,刚想举起手枪说“别动”,听于有德说了话:
“司令,听说抓到杨靖宇,可以得到奖金三万,这话可是真的?”
邵本良点了点头,表示有这么回事。
于有德神秘地说:
“司令,现在要想抓到杨靖宇,可真不费吹灰之力,因为他连累带气,病倒了。”
邵本良满有兴趣地问:
“杨靖宇病了?你说说,他是怎么又气又累得病了呢?”
于有德回答说:
“司令您想想,杨靖宇这些日子叫国军追的,别说睡觉,连顿饭都吃不着,成天脚不沾地的跑,怎么能不累呢?兄弟们谁能饿着肚皮死心跟他跑,这几天,逃跑的逃跑,开小差的开小差,杨靖宇一看保他的人越来越少,怎么能不上火生气呢?”
邵本良眼珠子一骨碌。
“既然杨靖宇身染重病,你为什么不把他杀死呢?”
于有德沉静地说:
“司令这话错了。您想,像我们这号出身的,杨靖宇怎么肯叫我们靠前儿呢!”
邵本良卡巴一下眼皮,悠然地问:
“这么说,你这次前来,是想叫本司令派兵追击喽?”
于有德暗自高兴,心想邵本良要上钩了。脸上却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
“对了。趁他有病在身,行走不便,国军狠狠追击,我想,不出两天,杨靖宇这票[3]准能绑到。”
邵本良坐在那里哈哈大笑。于有德以为邵本良听说马上就可以抓到杨靖宇,禁不住哈哈乐了起来呢!这工夫邵本良拉着长声说:
“你以为邵本良是木头脑瓜吗?哼哼。你看错了!”邵本良驴脸一拉,厉声地说:“痛快给我实说:杨靖宇叫你干什么来了?”
于有德心里咯噔一下子,他暗自说:“要沉着!要沉着!千万要沉着!”他装作不懂的样子反问道:
“邵司令!您为什么说起这话?”
邵本良一撇嘴。
“嘿嘿!你以为邵司令会进你们的埋伏圈吗?”
于有德极力镇定着,他瞪着眼珠子问:
“邵司令!你拿我当成什么人了?要不是为给俺们大掌柜的报仇,不客气地说,我不会黑更半夜地豁上命往这跑。实话说,别看小的不趁啥,那三万两万的奖金,真还没有看在眼里头。”
“你不用跟我穷白话,你们在夹砬子设有埋伏,以为我不知道吗?”
于有德心想,事到如此地步,爱咋就咋的吧,有这疙瘩这块儿够他的了。他以攻为守地责备起邵本良。
“司令你错了,杨靖宇现在躺在白家屯,离这只有二十五里,哪来的砬子呢?”
邵本良偷偷瞅了瞅腕子上的金壳手表,大针指着十二,小针指着三字。他认为时候不早了,看样子,这个野龙说的倒也不像是假话:情报处长侦探回来,不也是向我报告杨靖宇病倒在白家屯了吗?不过为了防备万一,还不能不试他一试。邵本良这样想了后,瞪圆眼珠子厉声对于有德说:
“你说不说?嗯?不说马上毙了你!”
于有德早已打定主意,死了也不能改嘴、动摇,他越发变得冷静沉着起来。
“我是为给俺们大掌柜的报仇来的,司令要是不信,哼,那是司令你没有这份福气。……”
邵本良不等于有德说完,大声喊道:
“来人哪!推出去,把这个奸细给我毙了!”
伪军七手八脚一拥而上,拽着于有德的胳膊就往外捞,于有德对伪军们说:
“你们不用拽,我自己有腿,死见着过!”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仰天长叹道:“大哥呀大哥!你的大仇,只有来世给你报啦!没曾想,邵本良也是一个不识君子的小人,唉!怨你兄弟长错了眼珠子。……”
邵本良见于有德脸不改色,从容不迫。确实像个胡子派头。他觉得不必再怀疑了,连忙传令把野龙拉回来。
邵本良不等于有德站稳,便从桌子后边走了过来,一边亲自给于有德送了一把椅子,一边道歉说:
“对不起!由于目前情况错综复杂,此事又关系非浅,本司令不能不慎重处理。”邵本良转脸对参谋长说:
“马上传令:四点出发!”
【注释】
[1]管大头目叫“大掌柜”。
[2]管夏天叫“树叶关门,大房子起来了”。
[3]管被抓的人叫“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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