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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军”的选拔

时间:2023-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渤海铁路局要在渤海机务段组建高铁车间,首批要在全局范围内挑选五十名年龄在30岁以下,电力机车驾龄两年以上,而且没出过事故的司机进行培训。培训考试后再挑出十名最优秀的送到“成都交大”学习三个月,考试合格后组建中国第一支高铁司机车队。想到这里,葛飞脑中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发邮件。葛飞在德国学习起码还接触过高铁坐过高铁,这一点就是优势。

葛飞下午跑车回来,擦完心爱的“千里驹”——进口的日本XX型电力机车,和司机蒋师傅到运转室交完了班,没顾上洗澡就向车队跑去。

渤海铁路局要在渤海机务段组建高铁车间,首批要在全局范围内挑选五十名年龄在30岁以下,电力机车驾龄两年以上,而且没出过事故的司机进行培训。培训考试后再挑出十名最优秀的送到“成都交大”学习三个月,考试合格后组建中国第一支高铁司机车队。

葛飞去年才从德国留学回来,经过考试,被渤海铁路局录用。因为他是学习电力机车设计制造的,就被分配到渤海机务段技术室,从事电力机车的检验工作。以前,机务段的机车技术室都是由经验丰富的老司机长组成,这些人开了一辈子蒸汽机车、内燃机车、电力机车,车有什么毛病,跟车跑一趟,眼观、耳听,毛病就找出来了。机车修理后,不经他们验收,绝对不能放到线路上去。说实在的,这些人完全是凭“经验”。葛飞是学习电力机车设计制造的研究生,而且是“留洋”回来的,按理说,分配到这里也对口。

可是作为他的父亲,渤海机务段段长葛国钧死活不同意,非要让他去运转车间车队,从电力机车学习副司机干起。在葛国钧看来,书本知识必须在实践中运用、检验,才能变成真正的知识。学习机车设计制造的只有开过机车,才能丰富设计经验。再说,国外和国内终究有许多不同。比如空气、气候、地形、线路等,因此在中国运行的电力机车必须适应中国的国情。举例来说吧,德国的自然环境、空气质量较好,把在德国运行的电力机车,放在中国西北部经常发生沙尘暴的地方运行,肯定要“趴窝”。

葛国钧的理由葛飞也赞成,而且这个健壮、潇洒、帅气的小伙子也喜欢干“动”的工作,就想当时速200千米以上的高铁司机。问题是他从德国读研回来,已经26岁了,干了一年的学习副司机才改职为副司机,再干上两年的副司机才能成为司机,那时就接近30岁了,再有两年驾龄,就超过30岁了,他的梦想就破灭了,所以他认为渤海铁路局的规定不合理,就想去车队说说理,争一争。

他到车队一打听,报名的人真不少,可真正达到报名条件的不多。他就对车队书记说:“你们的规定不合理,学历也应当算作经验呀,电力机车的构造、原理我都在脑子里装着,我学这行学了七年,这起码相当于一年的驾龄吧!”书记不知道葛飞是葛国钧的儿子,绷着脸说:“葛飞呀,你还挺冲,这条件是路局定的,你认为不合理,找局里去。”

“找就找。”见过世面,经过坎坷的葛飞什么也不在乎。因为非要回国,非要当高铁司机,相恋两年多的同学冬妮娅和他分手了。他虽然痛苦,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国了。他明白,一个人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必须做出一些牺牲。“有失才有得”这个道理他明白。如今又一道坎,人为制造的坎,横在他面前,他怎么办呢?

离开车队,在骑车回家的路上,葛飞就琢磨,找就找政策制定者,这样一竿子插到底,解决问题也快。层层转、层层请示,解决问题不知猴年马月,中国官场的许多劣根性他是清楚的。是自己亲自跑一趟还是写信反映呢?葛飞又琢磨开了。他想:如果亲自跑一趟面谈,他整天跑车,没有时间。即使请假专门跑一趟,能不能见到局长还是个问题。想到这里,葛飞脑中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发邮件。给局长办公室发邮件,请转给局长。

那时,互联网刚刚在中国大陆极少数省市开通,虽然他在德国留学时就把网络玩儿得相当熟练,但回国后这项特长就无用武之地了。想到这里,葛飞又兴奋了,他的腰往下一塌,屁股一撅,两腿把胯下的跑车骑得飞快,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还以为这是自行车运动员在训练呢。

回到家里,父母还没下班,他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尊敬的赵局长、赵爷爷:

我是渤海机务段运转车间电力车队副司机葛飞,前年才从德国读研回来,考入渤海铁路局。如今国外高速铁路发展迅速,我回国就是想当中国第一代高铁司机。两年啦,我朝思暮想,想尽快实现自己的理想。如今机会来了,你们的政策却把我拒之门外。

我认为,强调实践经验,这没错。可书本知识可以指导实践少走弯路、少犯错误。退一步讲,中国目前还没有高铁,哪位司机有开高速动车的实践?单纯把开过普通电力机车的实践当条件,设置门槛是片面的。我敢说,七年学习高速电力机车的知识,绝不亚于两年开电力机车的经验。我坚信,如果我当高铁司机,我是最棒的。

致礼!

渤海机务段运转车间

葛飞

10月8日

葛飞下午把邮件发出,赵德勤在下班前就看到了邮件打印件。当时局长办公室主任从电脑中看到这个邮件都觉得奇怪,怎么开头称呼又是局长,又是爷爷,这是什么关系呢?这是工作请示汇报还是私人信件呢?当了近十年的办公室工作人员,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用这种方式、这种行文写的文件。要是以往他早把这种“文件”退回去了,不合手续、不懂规矩。可今天,他觉得“新鲜”,就把文件打出来给赵德勤送去。他不知道,赵德勤看到这个文件,是跟自己瞪眼呢还是微笑。

办公室主任拿着“文件”推开局长办公室门,见赵德勤正在打电话,便站了一会儿。

赵德勤打完电话问:“有事吗?”

主任说:“有个叫葛飞的副司机,给您发了个电子邮件。”

“新鲜,玩儿现代的啦!谁发来的?”赵德勤又问了一遍。

“发邮件的叫葛飞,又称您局长,又叫您爷爷。”

赵德勤接过打印纸,看着看着,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小兔崽子,玩儿起洋的啦,德国留学没白学,第一次打交道就‘将我的军’。”他把葛飞的情况和办公室主任说了说,便打发他回去,自己看着信沉思起来。他觉得葛飞讲得有一定道理。“文革”中,完全否定了文化知识的重要,只重视实践,走向了极端。改革开放以后,小平同志提出科学就是生产力,而且是第一生产力,激发了全国人民,特别是青少年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的积极性。可我们这个培训高铁司机的条件里,只提实践不重视学历,也是一种欠缺。实际上高速铁路对中国来说也是新生事物,并没有人实践过,它聚积了铁路运输机、车、工、电、辆等各工种的尖端知识,高端水平。一名高铁司机,不仅要懂得机车,还要了解线路、懂得供电等,没有全面的、丰富的铁路运输知识是不可能称职的。葛飞在德国学习起码还接触过高铁坐过高铁,这一点就是优势。想到这里,他又仔细看看高铁司机培训班的入门条件,感到确实不妥。要把文化水平的条件加进去。本科毕业生就相当于有一年的司机驾驶经验,研究生就相当于有两年的司机驾驶经验。他想起铁路司机学校毕业的学生,从当司炉开始,到升为司机,也就短短几年的工夫,比没进过学校的司炉进步就是快。因为他们学过,一点就透,一拨就明,这就是知识的优势。

想到这里,他拿起电话,接通了渤海机务段段长办公室,找到了葛国钧:“你那宝贝儿子今天给我发来邮件,对咱报考高铁司机培训班的条件有意见……”

赵德勤的话没说完,葛国钧就不满地骂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处处看不惯,别理他!”

赵德勤说:“你先别急,这小子的意见有道理。光强调实践经验,不看学历文凭、不看水平,这样容易把许多有才学有能力的优秀小伙子拒之门外,这对咱国家发展高铁事业不利。另外,你别忘了,你那个车间将来是培养中国高铁司机的‘黄埔军校’,将来这五十位就是‘黄埔军校’的教官。你一定要‘慧眼识英雄’,把那些德才兼备的招进来培养,千万别因为葛飞是你的儿子,怕招闲话,就把他拒之门外。春秋战国时期,祁黄羊还提出,举贤不避内,举外不避仇。我们共产党人难道还没有封建士大夫的眼光和胸怀?”接着他又说了说修改条件的建议。葛国钧接完电话,又仔细研究了“报名条件”,确实感到有些片面,强调了经验,忽视了学历;强调了工作水平,忽视了品德修养。他分析到,能符合报名条件的,一般是有本科学历、当副司机两年就升为司机的,这样的人太少了。而且这样的司机又多为独生子女,娇生惯养,骄娇二气严重。怎么办呢?思来想去,按照赵德勤的提议,他修改了报名条件,遵照“宽进严出”的原则,降低了报名门槛,在审核、培训过程中逐步淘汰,最后选出五十名,作为中国第一批高铁司机培训班学员。

葛国钧又想起赵德勤说的祁黄羊那句话,顿时觉得赵德勤把自己看得太透了。葛国钧实在不愿意儿子在自己手下工作,太不自由,太不方便了。文化大革命中“株连九族”,一人倒霉,全家受难。目前,反腐倡廉,儿子在自己手底下,很容易让人觉得吃偏饭受照顾。其实,葛飞是凭本事考进渤海铁路局的,按他的条件和水平,在局机关当干部是完全可以的。葛国钧非让他从学习副司机干起,是让他在实践中受到锻炼和考验,绝没有其他目的。唉!当前,光顾忌这些就让人头疼。“心底无私天地宽”,就这样定了,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

晚上,葛国钧想找儿子聊聊,嘱咐他多干少说,高调干事,低调做人。一问派班室,儿子下半夜要出乘,已按照局里“二二四”卡死制度的规定,去段里候班室休息去了。

葛国钧对当今青年很看不惯,觉得他们多是独生子女,被父母娇生惯养,讲吃讲喝讲享受,缺乏管教,缺乏磨炼。因此,对于进入渤海机务段的新工人,他的第一课,就是按照铁路的规定严格要求,把他们身上那吊儿郎当、松松垮垮的作风改过来,然后才是技术上的培训。这就像当今的大学生,进入大学的第一课就是“军训”。记得他刚当段长时,从司机学校和铁路技校分来了一批学生。这些学生有的穿着西服,戴着蛤蟆镜,叼着香烟;有的分头抹油,皮鞋锃亮,身上还喷着香水;还有的口袋里装着小录放机,耳塞放在耳朵里,眯缝着眼,身子乱摆,脑袋乱晃,像个神经病。葛国钧一看,心里就堵了。这哪像工人,简直是社会上的无业游民。那天,葛国钧穿着沾满油渍的工作服,来到礼堂门口,一个戴蛤蟆镜穿牛仔裤的小青年拍着他的肩膀问:“大爷,段长什么时候来?我的腿都站酸了。”葛国钧心里老大反感,但没有表露出来,说:“站酸了,快进去坐着,两点就开会。”不想,小青年反问道:“你说话管用吗?”说着一抬手腕,露出戴着的名表,说:“现在是差五分两点,我这是‘欧米茄’,分秒不差。”小青年根本不知道眼前他叫大爷的人就是段长。

两点整,葛国钧往台上一站。自我介绍道:“我是段长葛国钧,今天,我来给你们上入铁路的第一课。”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台下,立马变得安静了。葛国钧声色俱厉地来了个开场白:“你们不要认为,你们今天坐在这里就是渤海机务段的职工了。告诉你们,从明天起,穿奇装异服、戴蛤蟆镜、留怪头型的人,不准进机务段。哪儿来退回哪儿去……”

葛国钧一阵呵斥,会场上,戴蛤蟆镜的,戴着耳塞的,都赶紧摘下来,惊恐地望着台上。

“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我告诉你们,不为什么,家有家法,段有段规,进了机务段,就要有铁路工人的样子。你们看看段里的师傅有你们这样的吗?”

葛国钧的开场白,在新工人心里留下深刻印象,绝大多数人首先从装束上改变了。因为他们明白,这样的装束,这样的做派,确实不像个工人。可就有这么一位,把葛国钧的话当耳旁风。那是不到三个月后的春节大年初一。葛国钧一早进段,看见一位学习副司机刚从内燃机车上下来,提着大铁壶去锅炉房打水。小伙子脚蹬一双锃亮的皮鞋,下身是一条笔直的毛呢子裤,上身是一件毛料中山装。油亮的大分头也没戴工作帽,看样子是怕弄坏头型。小伙子看见段长,一激灵,马上道:“段长好!给您拜年。”

葛国钧眉头一皱,问道:“你是出车还是拜年去?”

小伙子尴尬一笑:“是出车。”

葛国钧冷冷地说:“这身行头,你别出车了,让调度室换人吧!”小伙子慌了,说:“段长,今天是初一,是过年,一年不才一次吗?”葛国钧说:“那你今天就不钻地沟看车底啦,就不擦车了?”学习副司机不言语了。

葛国钧来到传达室,抄起电话,叫通调度室说:“今天3088号机车学习副司机马上换人,停职做检查,司机也要做检查,有这样带徒弟的吗?”

在节后的春运总结大会上,就这件事葛国钧做了一番说明:“……过去,咱们开蒸汽机车,又脏又累,老同志们都清楚。有人说咱乘务员‘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逃难的,仔细一看是机务段的’。还有更损的,说咱‘远看像条龙,近看是条虫,两个王八探头看,一个王八瞎折腾’。这是说明咱工作条件差,工作辛苦,没法穿得干干净净的去干活。咱们现在开内燃机车、开电力机车了,条件好了,可条件好也没好到穿西服革履上班,穿贼亮的大皮鞋上班。你穿戴成这样,机械间还巡视不巡视?车底还看不看?那位学习副司机说,过年,一年才一次,我说半次也不行。你少看一眼,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这个毛病不能惯,这个口子不能开……”

如今,渤海铁路局把培养中国铁路第一批高铁司机的重任放在渤海机务段,放在他的肩上,他首先把“严”字放在第一位,高速就要高标准。他要求职工这样,要求自己的儿子更是这样。他认为,大庆工人说得好,“严是爱,松是害,松松垮垮招祸害,舒舒服服要垮台”。

两个月后,渤海铁路局第一期高铁司机培训班开学。五十名首选出来的小伙子,身着路服,齐刷刷地坐在渤海机务段的大会议室里。这五十位小伙子是在全局三十多万职工,两万多机车乘务员,将近一万名正式司机中选拔出来的。渤海机务段就占了十名。可谓比例不小。

五十名英气勃发的小伙子,论个头、长相,个个都是百里挑一,他们把铁路大檐帽放在座前的长条桌子上,十个人一排,从侧面一看,还真是成一条线。每个人风纪扣系好,挺胸抬头,眼中都射出自信的光芒,还真像部队里的“特战队”。

第一印象,葛国钧还算满意,但脑袋是否好使,肚里装了多少货,心理素质怎样,组织纪律性如何那要看一步步了解了。因为是高铁司机第一期培训班的开学典礼,作为铁道部副部长兼渤海铁路局局长的赵德勤当然要出席,并且要讲话。

下午两点钟,赵德勤在葛国钧的陪同下,出现在会议室的讲台上。

“起立!敬礼!”随着一声令下,五十名小伙子齐刷刷站起来,向台上敬礼,然后坐下。

葛国钧在台上宣布:“渤海铁路局高铁司机第一期培训班开学典礼开始。下面请铁道部副部长兼渤海铁路局局长赵德勤讲话。”

原来,讲台后面预备了椅子,准备让赵德勤坐着讲。终究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左腿还受过伤。但赵德勤坚持站着讲。他说,哪儿有将军对士兵训话坐着说的。他站在台上,威严地扫视台下,脸膛如钢似铁,声如洪钟。他说:“小伙子们,你们是从全局近万名司机中挑选出来的,差不多是两百人里挑一个。单从硬件看,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你们坐在这里就是光荣的,未来中国高铁的第一批司机,光宗耀祖呀。

“光荣是光荣,可光荣的背后是什么呢?是责任,是担当,这些你们想过没有?”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小伙子们粗重的呼吸声,会议一开始就进入高潮。

“你们有谁知道,人类遨游太空的第一人是谁?”台下还是沉寂。几秒钟后,最后一排站起一个小伙子高声答道:“苏联空军上校加加林。”

葛国钧坐在第一排,回头一望,正是儿子葛飞。可是他不明白赵德勤为什么问这样一个问题,这和主题有关吗?

赵德勤称赞道:“完全正确。加加林于1961年4月12日乘苏联载人宇宙飞船,绕地球一周。加加林光荣,可你们想过没有,加加林是在冒险,是在玩儿命呀!他是人类乘坐宇宙飞船探索宇宙的第一人,没有经验可循,未知数太多了。果然,以后美国的‘阿波罗’号宇宙飞船发生爆炸,飞船上八名宇航员全部牺牲,其中还有一名女教师。

“我举这个例子就是想说明,你们未来的工作也有很大风险,你们目前最需要的是勇气和担当。想想看,你们目前开车的速度最高是120多千米。将来动车的速度将达到300多千米,是目前的三倍。如果车速是360千米,那么每秒是100米。专家说,这样的速度,铁道边上的石砟都会带飞,人都会卷进车底。这样的速度,对机车、车辆、线路的质量都要求很高,对驾驶机车的司机要求更高。可我们没有这方面的实践和经验,只有靠我们去摸索,这就像加加林第一次乘宇宙飞船遨游太空一样,是冒险的,是玩儿命的,你们有这个勇气吗?在座的如果有谁没有这种勇气和担当,你们可以提出来,退出这个培训班,安安稳稳去开你们的电力机车。”

台下,还是一片寂静。不一会儿,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小伙子说:“部长,在座的没有孬种,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是这样吗?”赵德勤大声问。

“是——!”台下喊声斩钉截铁。

“好!”赵德勤挺兴奋,他继续说,“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担当和责任。抗美援朝时期,我们开着火车和美国飞机斗,那是我们那代人的担当;‘文革’动乱时,我们保铁路大动脉畅通无阻,和造反派斗,和无政府主义斗,那是葛段长那代人的担当。如今,中国要实现‘高铁梦’,赶超世界铁路先进水平,是你们这代人的责任和担当。不过,有一点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我还活着,高铁试车时,司机室里有你们,也一定有我,我和你们一起去冒险,去玩儿命,因为我也是党培养出来的火车司机……”

“哗——”沉寂的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葛国钧也被赵德勤的讲话煽起了激情,心想,还是部长的水平高。当前这帮小伙子需要的是点火,点燃心中蕴藏的激情和烈火,然后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地为理想和事业去冲锋。

这时,葛飞从会议室后面冲出,跑上讲台,庄重地向赵德勤敬了个礼:“赵部长,我爷爷就是开火车的,他牺牲在朝鲜战场。您的讲话,使我明白了我们这一代铁路人的责任。我向您保证,为了在中国实现‘高铁梦’,我甘愿奉献一切。”

这是没有安排的“节目”,它就突然出现了。然而这个突然出现的“节目”,没有扰乱会场,反而给会场燃起的激情添了一把火。赵德勤兴奋地望着眼前这个健壮俊秀的小伙子,眼里闪现了泪花,搂住他那宽厚的肩膀说:“葛飞,好小子!飞吧!中国的高铁靠你们,中国的未来靠你们。”会场上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葛飞右手五指并拢,向赵德勤、向台下的同伴们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男子汉的承诺,是向祖国和人民的承诺。

接着,葛国钧宣布会议的第二项内容:“请渤海铁路局技术处副处长、高级工程师柴静讲培训班的学习安排。”

葛国钧照本宣科念完后,猛地想起柴静回国将近一年了,还住在局招待所。他因为工作忙,始终没抽出时间看她。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把老朋友叫到一起,给柴静接风。正当他飞速思考时,柴静一身西服裙,右胳膊夹一个笔记本,快速走上台,冲着葛国钧顽皮地一眨眼,微笑着在讲台站定。

葛国钧凝神注视柴静,她有些“发福”了,原来的瓜子脸变成了椭圆形,但眼睛还是那么深邃、明亮,像一汪深潭。再加上精巧的鼻子、白瓷般的肤色,仍然是一个美人,比起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仍不逊色。

其实,在一年前,柴静接到赵德勤的传真,一个月内就带着几箱子技术书和资料回国了,留下霍青安顿儿子和家庭。因为赵德勤传真中的“速”字,深深揪住了她的心,她了解赵德勤的工作作风。事前周密思考、安排;决定了迅速贯彻、落实;落实中一往无前,抓铁有痕。一个“速”字充分流露出他的迫切心情。

回国后,赵德勤第一时间接待了她。没有多少寒暄和客套,直接交给她的任务是,迅速组织教案,做好培训高铁司机的一切准备。

那时候,我国的铁路院校对高速铁路的教学仅处于一个准备阶段,一无师资,二无教材,三无实践环境,因此,渤海铁路局只能自力更生了。因为培养的是有一定行车经验的电力机车司机,这就需要在这个基础上,给他们传授动车的构造、性能及操作时应注意的地方。动车相对于以往的列车可以说有质的转变。以往的列车动力在车头,车头拉着车厢走。俗话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而动车的车头和车厢是一体,操纵在车头,但车头和车厢都有电机,都有动力,因此也都有启动、行车、刹车功能,这就决定了动车的车速可以大大提高,达到每小时数百千米。一般的列车,因动力靠车头,车头和车厢分开,车速顶多可达120千米左右,当遇到情况紧急制动时,从制动开始到列车停下,还要滑行800米左右。而动车,因车头和车厢是一体,车速可达300多千米。这么快的车速,对线路、车体的材质、转向、减压等都有特殊要求,而在紧急制动时,列车还要滑行四千米以上。这么高的车速,动车就需要电脑操纵,人脑往往不会反应这么快。这些内容都需要柴静从翻译资料开始,再编印教材,工作量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因此,她从住进招待所第一天开始,就夜以继日地进行资料翻译和教材的编撰。因为她从邓小平乘坐日本新干线说的那句话,“我们现在很需要跑”,就深深感到,眼下的中国发展需要速度,需要高铁一样的速度。因此,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一点一滴都不能浪费。

赵德勤还特意嘱咐局技术处给柴静配备两个助手,一个负责打字,一个负责编辑。负责编辑的是去年北方交大毕业的女大学生徐蓉,长得很像柴静,不了解内情的还以为她是柴静的女儿。其实她是渤海站站长徐虎的女儿。柴静在台上讲话时,徐蓉提着两大捆书,咬着牙连提带拖,才勉强进了会议室。两大捆书近五十斤,累得她脸涨得通红,脸上出现细细的汗珠。一进会议室她就把两捆书放在门边,纤细的腰慢慢直起来,两只细白的小手被捆书的塑料绳勒出了深深的红印,疼得她直用嘴吹。恰巧,葛飞从台上跳下来,走到会议室门口,见此情况,一句话没问,轻舒猿臂,把两捆书轻松提起,放在会议室第一排桌子上。

“是教材?”葛飞回头问。

跟在后面的徐蓉弱弱地答道:“是!”

“好!真及时。”葛飞赞叹道,接着在徐蓉的脸上扫了一眼。然而,仅仅这一扫,徐蓉的形象就像摄影一样,深深印在葛飞的脑海里。他回到座位上心扑扑直跳,这长相,这身材,这声音,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冬妮娅吗。难道冬妮娅来中国找我了?

柴静在讲培训安排时,葛飞走神了。他坐在后排,虽然看着前方,但眼神有时扫向靠门口站着的徐蓉。扫在她那没有任何修饰的秀美的脸上,而每扫一眼就像被电击了一下。在德国慕尼黑大学研究生毕业时,小鸟依人的冬妮娅终于因为离不开爸爸妈妈,返回了莫斯科,和葛飞断绝了一切联系。葛飞虽然痛苦了好长时间,但事业终于压倒一切,他又振作起来,重温高铁梦。

葛国钧发现,自从柴静和徐蓉进入会场,就引起会场内一阵躁动。坐在台下的小伙子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听讲不那么专注了。葛国钧明白了,五十位小伙子中,大部分是未婚者,处在青春骚动期中。眼下,两位美女的出现,便成了他们眼神追逐的目标,抬头瞅瞅台上,扭头看看门口,眼神不那么规矩了。

葛国钧发现这一情况,走上讲台,和柴静耳语了几句,柴静停止了讲话。葛国钧严肃地说:“今天是培训班的开学典礼,有些人就不遵守纪律,不注意听讲,这可是犯了大忌。高铁司机,首先要有铁的纪律。谁要做不到这一点,那就请出去。”

马上,会议室里嗡嗡的交头接耳声停止了。葛飞也意识到自己感情失控,马上提醒自己,注意听讲。可是有人管住了嘴巴,管不住眼神。其中,坐在第二排的一位小伙子,眼睛不是专注讲台,而是老向门口看。葛国钧盯了他几眼,他仍我行我素,不知悔改。葛国钧脸色阴沉了下来,走过去,故意咳了一声。小伙子还是专注着门口。葛国钧走上前去,把他叫起来。柴静的讲话停止了,会场上人们的眼神又齐刷刷扫向这里。

葛国钧看着小伙子,问:“你是司机吗?”

“是!”小伙子挺直腰板,规规矩矩地回答。

“司机行车时,眼睛要盯住什么?”

“要盯住线路和信号。”

“听课要盯住什么?”

“要盯住讲台,盯住黑板,盯住老师。”

“你挺明白的。可你刚才盯着什么了?”小伙子脸红了,低下了头。

“刚才柴处长都讲了什么?”

“这个……讲了……”小伙子吭哧了半天,没答上来。

“你是哪个单位的?”

“是石门机务段的。”

“你回段报到去吧。我一再强调纪律,你却当耳旁风,你被开除了。”会议室里几十双眼睛盯着葛国钧,盯着那位小伙子,但没人敢出声。会议室里气氛凝固了。

葛国钧也清楚,五十人中,分心走神的,绝不是小伙子一个人,可这小伙子被他发现了,撞枪口上了。杀一儆百,小伙子自然有点儿冤枉,但只能自认倒霉了。小伙子拿起大檐帽,低着头,眼泪涌了出来。

这时,赵德勤从第一排中间站起来,转身,厉声道:“葛段长做得对。我一直强调你们是上万名司机中挑出来的‘铁军’,是军队里的王牌军。铁军没有铁的纪律行吗?平时吊儿郎当,作风散漫,到车头上一个人作业,没人监督,能严格执行规章制度吗?”

剩下的四十九位小伙子,个个像铁铸的人一样,一动不动,注视着赵德勤。徐蓉也好像察觉出自己“惹了祸”,红着脸退出会议室。

这时,赵德勤从第一排中间站起来,转身,厉声道:“葛段长做得对。我一直强调你们是上万名司机中挑出来的‘铁军’,是军队里的王牌军。铁军没有铁的纪律行吗?”

柴静没想到,开班典礼上出现这样的“节目”,开班典礼竟成了那位司机的“毕业”典礼。她对葛国钧的严厉感到吃惊。同时,她又一想,也对。不这样严格要求,将来在时速几百千米的机车上,他们就会出问题。高铁高速度,需要高素质的队伍。瞬间,她感到自己双肩压了千斤重担,比在法国大学的图书馆里的压力不知大了多少倍。同时,她又感到兴奋、刺激。人生在风浪中搏击才有意义。

开班典礼结束了,那段小插曲也被迅速传出去了。

晚饭前,在渤海机务段欢迎柴静回国的小型聚会上,邓宇宙上下打量着柴静,大牛眼中充满了坏笑,说:“以后测试专注力,还得让‘二位美女’出场,谁能目不斜视,谁就过关了。可我看能过关者不多。”柴静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回敬道:“大头呀,什么时候你嘴里能吐出象牙来?这么多年小朱也没把你管过来。”

邓宇宙说:“什么时候霍青能管住你了,我也就服管了。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嘛。”

过了一会儿,邓宇宙又吃吃坏笑道:“柴老师,快叫霍青回国吧。否则,这么多富二代、土豪、钻石王老五盯着你,你不得安宁呀。”

柴静咯咯一笑,脸色微红,道:“你别乱忽悠,我都人老珠黄了,倒是我那干女儿徐蓉难得安宁。”她推了葛国钧一把,说:“你没看那些小伙子向门口行注目礼。石门机务段那位司机就是太露骨了,魂都没了。不过我看你那位公子和徐蓉倒是挺般配,属于高富帅那种。我指的是人品高尚,知识丰富,潇洒帅气。你看,一见漂亮小姑娘有困难,就主动上前帮忙,有点西方绅士的风度。”

邓宇宙又向葛国钧挑衅了:“葛飞绝对有眼力,像他爸爸葛段一样。当初葛段追嫂子,春节期间,从渤海市往广州市送饺子,孝敬丈母娘。丈母娘把礼品盒打开,鼻子都气歪了。傻姑爷,南方人吃这个吗?可是呢,嫂子就是喜欢这股憨劲儿,把送来的饺子都吃光了,边吃边说,好吃好吃。结果,葛段硬是把广州市花抢到手啦!”

屋里哄堂大笑。葛国钧也嘿嘿憨笑起来。笑过,葛国钧说:“大头是出色的编剧,也是天底下第一号造谣专家。他年轻时属于鸡蛋硌窝儿,现在呢,属于鸵鸟蛋硌窝儿。”

柴静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葛国钧说:“从小坏蛋变成大坏蛋啦!”大家又都笑起来。

邓宇宙自己不笑,还摆摆手,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要说真正的坏蛋我还不配,应该是霍青。你想想‘文革’时期,捉弄胡记者,折腾河漂子,牛爱党在台上吹牛飘下传单……哪个不是霍青的主意。出完主意,还愣吹这是雅尔塔会议的决议,保密期三十年。”

柴静“扑哧”笑出声,说:“霍青现在在法国准打喷嚏了,他回来就找你算账。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主意是他出的,怎么每次受过的都是你呢?

邓宇宙说:“我是狼,他是狈,我是傻狍子,他是骚狐狸。台上表演的是我,台下导演是他。”

大家又是哄堂大笑。一直在旁边拾乐的汪洋插嘴道:“谁是坏蛋咱先不说,且听下回分解。今天葛段在开班典礼上那一招真叫绝。我老想,分析乘务员的心理素质,判断他们是聚精会神还是走神,有什么好仪器、好办法呢。我看这就是办法之一。这几年,咱段出了好几次冒进信号事故,都和行车时分心走神儿有关系。那年,黄秋元老师傅过碱河大桥时,速度已经降下来了,也就是二三十千米了,可他眼睛看着前方走神了,愣让列车冒进信号。事后分析事故原因时,我问他,他惭愧地说,当时想下乡的闺女,走神了。一世英明,毁在瞬间。这还是慢车,如果是高铁,一秒钟就窜出一百米,瞬间走神,将是多大的危险。咱们培养高铁司机就得从多方面考查、检验,不仅要看知识、技术、经验,心理素质也很重要。有的人一遇突发事件就蒙了,傻了,这绝对不行。”

葛国钧、柴静齐声赞同。葛国钧说:“剩下这四十九人,还要让他们过多道关,经受考验。咱们稍微一含糊,用人上出了残次品,那可要出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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