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花妖转移老大的视线,是江景晨基于多年了解所采取的手段,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熊振新的专断、狠毒,他甚至夜里醒来,会以为跟着熊振新干迟早会翻船。闲时他也向他形容夏宛如何凄惨,如何花容尽失,不值得再押太多的赌注,这才使她暂时免于受到关注。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又是一个嘈杂的夜晚,江景晨闷闷不乐地转动着皮椅,心里想的倒不是怎么与大哥周旋,也不再惦记别人兜里的钞票。尽管扔了很多的钱到医院,也从黑子的嘴里得到夏宛渐渐康复的消息,但那之后他就连一次也没看过她。夏宛不喜欢他,几乎把他当作一个坏人,他没必要自讨没趣。
想当年他跟着老大混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多少年都是他的得力干将,尤其赌场发展到今天,更少不了自己的全力以赴。这幢大楼建成后,紫狐扩大规模,他运作资金,注入自己的股份,巩固自己的势力,过着纸醉金迷、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然而,此时他烦躁不安,心里就像有个无底洞,任凭什么也堵不上;他越来越如坐针毡,似乎一分钟也不能安静,需要一剂镇静药。这实在有些新鲜!
后来,他不得不坐上了牌桌,却不能从中得到愉快的刺激。
手机响个不停,他好不容易拿起来看,却马上丢出去,使它滑落在地板上,摔了个身首异处。等这玩意儿再响不出声来,方圣龙才敢捡起来放回桌边:“哥,下面有人找你。是个女的,有三十来岁,她说找她儿子。”
江景晨皱了皱眉,骂道:“长猪脑子啊,眼神儿还不好,她是有三十来岁吗?”
“是挺年轻的。”方圣龙小心翼翼地答。
他更生气了:“挖了你的狗眼!跟她讲,我不在!”
方圣龙忙说:“她说等不到儿子就不走,我们又不敢把她怎么样,奔子几个才拦住她,我怕她真的会上来!”
江景晨推了牌桌,气哄哄地下了楼。
演艺厅门口,谢玉蓉不顾形象地闹了起来,一堆保安围上来拿她没办法。
江景晨推开人群,拉着她到外面去,她赖着不肯走,揪住他乱喊乱骂:“那我们就在这里说。家里出这么多的事,你不理不睬的像话吗?那小妖精贿赂你了吗?瞧她对你笑的,你是不是想给她当儿子啊?你叫她妈了吗?她答应了?答应得你腿都软了吧?”
她越说越难听,却不见儿子的脸已变得十分难看。
“把她轰出去!”
方圣龙、王奔不敢上手,在一旁干着急。上来看热闹的更多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至于财产,这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你们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吧!”
人群里有个女孩儿,一个劲儿地伸着脖子向里张望,等看得明白就匆忙挤进来,劝谢玉蓉说:“这里人多,还是找个地方好好说吧!您看人挤成了堆,已经影响到我们正常营业了。”
江母一瞧,竟然是个做服务员的毛丫头,便鄙夷道:“一边儿待着去!这些我管不了,有我儿子在,你们只管找他说话。”
女孩无策,鼓起勇气说:“谁敢找他说话!可我们却不必怕您,再闹就请您出去!”
这阵子,江景晨一门心思地打量着女孩,神色一下子柔和了许多——夏宛居然已经开始工作了,而且看情况她的脚已无大碍。
她回头露出了轻松的神色,意思是叫他放心,就对着江母的耳朵嘀咕了半天。不久,竟见江母不肯死心地跟她下了楼梯。这边,江景晨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她回来,便问:“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让我们江大老板掉面子后果很严重,我以我在这里的工作做保证,如果不能想办法劝你回去就卷铺盖走人。”她小有欢喜。
“呵,真有你的!别以为这是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我可一点都不打算回去!你就等着麻烦找上门来吧,你也看到了,对付她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摇了摇头,费解地自言自语道:“要是我,妈妈来找,幸福得不得了。”
“幸福!”他有些嘲弄的味道,“她一年一天都想不起我,哪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她不是想起儿子了,是想钱了,想得要发疯。”
夏宛用从未有过的同情眼神望了望他,不经意低下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十四岁的时候,她就走了,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见过她。
“害怕了?”江景晨受了感染,反而神清气爽,“你得好好想想怎么办!”
她从记忆里解脱出来,不停地摆手:“我总得为你做点什么,不管怎么说这次你是我的恩人,没有你的帮忙我会很惨。你知道吗,我后妈心眼儿可坏了,我讨厌得不得了,可我一个人跑出来,还是会想家。你好很多吧?要知足的!”
他表现出一点怜惜,很不以为然:“你觉得我需要安慰,需要你的帮助吗?”
“可我只能为你做这些呀。”夏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充满了勇气,其中的缘由不是眼前的男人可以猜透的。她正是这样看着他,一腔真诚地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一直都在想,以后赚了钱迟早要把你的还回来!我不会把你们混为一谈,我想你不完全是个坏人!”
他望着远处笑了笑:“这话别说得太早了!”
“啊?”
“人是好了,就是走路跛得很明显。”他有意道。
“不是吧?那得好好注意啊!”
看她一脸着急、左看右看的样子,江景晨有点开心地回去了。
他走后,夏宛去找潘小海。潘小海为她求情,受到一顿暴打,失去了为熊振新做事的机会。他去外面逛荡了一圈,这两天念起紫狐的好处又回来,凑合着在酒吧谋了个闲差。
潘小海一腔愁绪,无心触疼了夏宛敏感的神经。一时间,沉默,沉默,两人如同穿越荒漠。
“小海,有件事你必须得帮我!”
“别说一件,就是十件我都干!”
她悄声说:“你得帮我跑!”
“什么——”
计划商量妥当,趁第二天早晨人少清净,潘小海让老乡秦元引开保安,顺利送夏宛离开了紫狐。
夏宛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公安局。接待她的是个姓方的女警官,她听到“紫狐公司”很意外,当即扔了手中的笔拨电话找张队长,接电话的人说张队开会的过程中接到紧急案件去了现场。她强调是关于紫狐的事,等他回来务必转告。那人连口答应,但直到最后也没见有人出现。
年轻的女警官紧盯着她,仿佛在目睹一场残忍的杀戮,神色凝固在拒绝恐怖的冷漠之中:“你干吗这么久才来报案?像你这种情形,当时报案,只要做个法医鉴定,基本上成功在握,隔了这么久,查起来就难说了。不过,你有没有人证呢?谁看到过这些或者知情,可以帮你作证呢?”
夏宛陷落在椅子里,长久地仰着头,失望至极:“难道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法律讲究的是证据,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等有了一定的准备再来吧!”警官以严肃的态度结束了这场谈话。
夏宛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她陷入思虑之中,不再说什么,傻傻地走出门去。
“你先等一下!”警官拿起电话拨打了一通,又生气地挂掉。当她追出来的时候,夏宛已经出了公安局,来到了大街上。
她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尽管对路的印象不太确切。所幸那段路并不复杂,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临时落脚旅店所在的街道就出现在了眼前。
几天来的幻想如今被现实浇灭了,她的心里又填满了苦闷和愤怒。要让熊振新接受审判,一想到这个她就想要回去搜集证据,心里恍若更坚定了,她认定这是重要的,它会使她充满力量,不再害怕从天而降的灾难。可是事实的真相统统销声匿迹,该去哪里寻找证据呢?那张时常出现在梦魇里的鬼脸又浮现在眼前,使她心生畏惧。好不容易艰难地逃出来,所有苦难都要结束,只需要选择远走高飞。那么,遭受的一切不幸都是活该,而坏人呢,依旧肆无忌惮,继续蹂躏像她一样柔弱的女子,践踏她们的尊严,把她们的生活打入地狱。她不甘心!回去,唯有回去才有转机,才有让恶人得到惩罚的可能。理智与冲动交织在一起,另一种力量却在身体里悄悄滋长,她相信自己总有一些智慧,可以在魔鬼的身边免受其害。
天色渐晚,刚下过雨的空气有些凉意。她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便裹紧上衣,加快了脚步。这么长的路程,加上专注于思考,她早就疲惫不堪。走进巷口时,一辆面包车驶来,卷起一股飞尘。那车突然掉头停住,车里下来几个男人,一阵风似的把她掳进车里,车转眼就开走了。街边路灯依旧亮着,槐树在随风摇摆。
脑袋被揪起来,苍白的轮廓更加清晰动人,夏宛的样子活像传说中绞架上的女神。
“胆子不小啊!给你几天消停日子就摸不着高低,竟敢跑到公安局去告我,真他妈活腻味了!也不到大街上去打听打听,我熊振新是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熊振新的脸在灯下显得狰狞可怕。他努努嘴,打手们就一拥而上。
“给我弄死她!”
夏宛又惊又怕,不禁大叫起来:“那个队长一定是你们的人,或者是那个姓方的女警官向你们通风报信!”
烟头弹落,在脏兮兮的红地毯上烧出一个黑洞。熊振新用脚尖一捻:“差不多吧!上啊——”
“我等的就是这样的证据,如果能让你们遭到惩罚,我死了也瞑目!”
熊振新从桌子上跳下来凶形毕露:“好啊,那咱们试试。”
“你们来啊!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熊振新扑上来就是几个巴掌,还狠狠地踢了她几脚。
这当儿,门被撞开来,江景晨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看到他,夏宛挣扎了一番,恨不得向他喊救命。谁知他一把将她抓过去,咬牙切齿地叱问起来:“你竟然要跑,还有胆子去公安局,你安的什么心?活得不耐烦了吧!”
夏宛一声不响,任凭他推搡,只用无辜的眸子盯着他。他发火发够了,对熊振新说:“把她交给我,我来教训她,叫她老老实实地待着!”
熊振新抹把脸,答应了,这个犟货实在把他搞烦了。
把人带回房间,江景晨酝酿已久的坏情绪才算开始爆发。他抓着她的肩膀非要她说个一二来:“你不是说要还钱给我吗?怎么跑得无影无踪了?”
夏宛皱着额头,急急忙忙解释:“我是要还钱给你的,这和我逃走没有关系。不管我走到哪里,挣了钱都会还给你。可是,现在我回来了,再也逃不出去了,你还担心什么?”
“如果不是去公安局再被抓回来,你怕是会销声匿迹,永远不再出现。现在倒会说这些好听的。”
这次,气息被堵上了,就像站在悬崖边失去了平衡,推打全无作用,她能感觉到来自嘴唇的痛苦,仿佛被生生割下一块来。想起他对自己的无理困扰,她的害怕又达到了极点,但越是推打挣扎,他越是死死地控制了她。唇上的“刀口”一松开,她顷刻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叫喊,仿佛生命最后的求救。
江景晨终于从失控的情绪中平静下来,恢复了理智。而夏宛面白如纸,似曾经历了一场淘沥,险些跌倒在地。他伸手扶住她,把她放在床上。
睡梦中,她的魂魄游走在荒原上,头顶压着浓浓的黑云——这扁平、低矮的天空,刺眼的光在上方撕开一道道血口。四周空无一人,静得夺人呼吸。她拼命地向前跑,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她企图从梦境中挣脱,没有铁链,但就是无法动弹;没有围墙,却怎么也走不出去。魔鬼不见其状,从某个角落逼来,越来越近了。施了诅咒一般,她的魂魄被钉上木板,受尽这冷血的摧残。跟每次一样,就算拼尽全力,哭着喊着,想要醒过来都无济于事。
“喂,怎么了?”——有人把她摇醒。是宿舍的姐妹吗?不,是个男人,是她的救星。
迷离中又睡去,停不下飘摇,忽而回到小时候,梦清晰起来。母亲坐在石桌前为她梳辫子,梳到一半要打结,丝带怎么也找不到了。母亲拍她的额头,怨她贪玩,她撒起娇来,摇晃着母亲的手,母亲时恼时笑,她也嘻嘻哈哈。笑醒了,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躺在一个很暖和、很安逸的怀抱里。紧紧的拥抱叫人局促,却筑起了一个多么安全的巢。
梦醒时的错觉在清醒后烟消云散,不久前的风雨又历历在目,心头说不尽的凄冷。夏宛来到窗前,轻轻拨开窗帷。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大楼之间,那么深,那么远,却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一滴泪从眼角钻出,顺着她俊俏的脸滚落。她抱紧自己,贴着窗扉滑下去,把头埋在蜷起的双腿上,不断地抽泣着
一大早,当江景晨在洗手间剃胡子的时候,夏宛出现在镜子里,直言道:“我愿意做你的女人。”
他吃惊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神情冷滞:“这不是你想要的吗?给我点时间,等我有了心理准备,就给你需要的东西。”
握剃须刀的手停在空中,他好不爽快:“理由呢?”
夏宛带笑的嘴唇微露轻蔑:“在这里你是高高在上的男人,我也想有个依靠,又怎么能不心动呢?”
他听后心头难以舒服,像熬着一壶搅有苦咖啡的酸梅汤,像承受着莫大的冤屈,便扔掉剃刀几步上前:“真不错!你总要先有所表示吧!”说着就去亲她的脸,她不由向后倒退,伸手推开,找不到借口。
“瞧瞧你这副样子,有什么诚意?你看你行吗?”他的大手按在她的头上,缓缓移向脑后,揉乱了颈后的发丝。
一时之间,很难猜透这个目光交替在冷暖中的男人在想些什么。猛然,他抓紧她的后颈,以生冷的口吻说:“以后离我远点儿!别来惹我!”
夏宛怎么也料不到这个,回想到他对自己的恩惠,心头散落的柔软纠结在一处。或许应该原谅他的错误,虽然她仍旧没有办法理解他的粗鲁。离开他的房间时,她再次倔强起来。
午后,潘小海来宿舍找夏宛。逃跑败露,他不免又跟着遭了一顿打。
他捧着她打伤的脸端详起来,她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们可够狠的,要是在庆水,我非叫人宰了他们。都是秦元那家伙不经事,没问两句就把我们卖了,以为这样就可以混出头。”
“你伤得也不轻呀!”她碰碰他颧骨边的血口子。
沮丧顿时化为振奋,潘小海拉着她的手,紧张地问:“听说昨晚你在江老二那里?你一定被逼无奈!”
夏宛奇怪地看着他,不想解释,甚至十分生气。
“女人就是好做!你出息了,我帮不上你了。”
她懊恼地坐到床沿上,抬头望着发黄的灯,别扭着。
他堵得难受,一再拍着大腿唉声叹气:“你倒是有了靠山,高枕无忧,脾气也有了!而我呢,好好的工作也给丢了!这是第二次跟他们找不自在,想留也别想留下来。”
“你被解雇了?”夏宛内疚地站起来,想来想去就往外走,“你在这里等我消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走廊深处的套房宽敞极了,一地的黄色印花地毯,到位的装修,独特的家具。紫狐的三位老板正围坐在茶几旁喝酒。
夏宛稍作迟疑,就果断地走进去,出其不意地坐在江景晨身边,低声说:“我有事找你!”
见状,熊振新和李兆光面面相觑。
江景晨咽下一口闷酒,懒得张嘴似的:“我说过什么你忘了吗?离我远点儿,别搅了我们的兴致。”
熊振新看了半天没看清唱的是哪出戏,正待江景晨挖空心思地要对昨晚以及现在的局面做出解释,李兆光没头没脑地说:“是来陪我们喝酒的吧?”
熊振新招手喊她过去:“想做领班还是主管,酒店、餐饮部、康乐部都没问题!说吧,这可够破格儿的,可别跟你那个姐妹儿似的不知足啊。”
“我没想做什么,有话也只能对江老板说。”
“当着大家说!我做什么都不瞒着大哥,不如一块儿知道得好。”
夏宛偷看他一眼,拿起了胆量:“那好,今天我就当着你们把话说清楚。我可以老实待着,不再胡闹,但我只喜欢江大哥,只愿意跟他在一起!”
“你乱说什么?”江景晨顿时很生气,“你马上给我出去!”
夏宛始料不及,诚惶诚恐,再瞥到熊振新难看的脸,又立刻有了斗志:“熊董,你们非要我说,我就一次把话说开,除了江老板,我谁也不跟。他可以不接受,但那并不代表我能委曲求全,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怕你们。”
不料,江景晨噌地立起来,眼睛里冒着团火:“是不是看着我们反目,你好有可乘之机?”
“那你们就放了我,让我远走高飞呀!你们做不到!既然这样,那就把我当成一个人,而不是玩乐或取悦别人的工具!”
干巴巴的掌声是来自好事的李兆光:“演讲真精彩!”
“阿晨,先叫夏宛坐下!”熊振新指缝里夹着烟,宽容的绅士模样,“阿晨是我兄弟,跟着他就是跟着我,这是好事。只要你搞清状况,我不强求,你喜欢和谁好就和谁好。”
李兆光明白老大的本意,没把这话当一回事儿。他满脸堆笑,伸出脖子对夏宛讲:“你呀,条件不错,混口饭吃一点不难。我跟你讲,像你这种资质不去挣钱就是白白浪费”
江景晨吹胡子瞪眼地打断了:“熊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夏宛也该表示表示!”
李兆光心怀鬼胎,又说:“我那里的活儿来钱快,还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改天我带你瞧瞧去!”
“多谢你的好心,但我做服务员倒是顺手顺心的!”
酒斟好后,熊振新又拿起老大的架子,要她先喝三杯,以示诚心。夏宛磨不过,只好喝掉,他还要求其他人那里一概如此。
“小姑娘第一次跟我们喝酒,你们一点儿也不热情!”
“这有何难!”李兆光打开一个酒瓶塞给她,看她喝得不痛快,上去卡着她的嘴往里灌,灌湿了一大片。夏宛难以招架,索性倒在桌子上装醉。
“阿晨呀,昨天晚上你肯定没好好折腾,今天也该让她陪陪我了!”
静了片刻,江景晨有气无力地笑道:“只怕她性子烈,会闹出事来。”
熊振新不光态度坚决,还上手拉她过去:“都喝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依不依的!再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不想认命都不行。”
夏宛醒个通透,冒出一身冷汗。她假装不辨方向,顺坡下道依了他,之后晕乎乎地为熊振新倒上酒,再为李兆光添上,最后绕过茶几来到江景晨身边。她放下酒瓶就扑进他怀里,哭哭啼啼地抱着不放,不依不饶地嚷着,又像是做给别人看,说给别人听。
“我真心愿意跟你,跟着你放弃仇恨,可结果你还是要把我推给别人。我不甘心,你明明看得上我,为什么不肯接纳我?难道他是大哥,就连喜欢的人都能让?恐怕他不算真正的大哥,绝不成全你!你叫我明天去死吧,别再搅得你不得安宁了!”
江景晨本来就坐不住了,经这么一闹越发把持不住。尽管他明白夏宛喜欢自己是假,他的心还是被她的每一字每一句触动着。他搂紧了她,保护着她,不想让她再被别人玷污,夏宛索性把他当作坚固的堡垒,抱得越发紧了。
没有更好的办法,尽管她不喜欢说假话,不想违心地去勾搭一个坏男人。她躲在他的胸前,在说服自己,欺骗一个坏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当然是坏人了,否则不会蛮不讲理地做什么交易,救了人倒要来侵犯,况且他和那个强奸犯称兄道弟。然而他毕竟对她有过恩情,不计任何回报的恩情,她为此原谅了他对自己的不恭,逃跑之前还很乐意跟他讲话。她不知道应该怎样看待他,也许像他自己说的,他帮她都是为了最终的收益,他同样想在自己身上讨到便宜。这个男人并不直接强求于人,似乎有些城府,也许他是一匹真正的狼,裹着一身漂亮的外衣,上面修饰着善意的花边。
她对他下了这样的定论,仰起头偷窥他此时的态度。顷刻之间,她被什么东西唬住一般,心怦怦地一顿乱跳。
他正凝神望着她,眼里飘忽着醉意,但实际上那目光这么清晰,这么恳切,恳切得蓄满无尽的失落,流淌着无尽的情意,它牵涉出关于他温情的印记,如此真切地模糊了她的视线。意志丧失殆尽,一种什么样的能量被激起,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扼住喉咙一样统治了思想,她久久留恋着那目光,涨红了脸。
时间漫长得让人逃避,又短暂得令人茫然若失。她感到某种危险,一丝一毫都不敢动弹,怕惊扰了怕人的东西,她想要摆脱,也不知道该钻到哪里去。江景晨默然揽过她羞涩的头,将下巴抵在她头顶的发丝上,无言地厮磨着。
有什么东西刺到熊振新的鼻孔,好比不良预感的味道,叫他很不舒服。他使劲嗅了嗅,只闻到酒香和烟草味儿。
“夏宛,女人最愚蠢是什么?就是耍起性子往别人怀里钻,男人最没面子,他就不能叫你好过!乖乖听话,到我这儿来,我知道你们没干什么,我不计较。咱俩床都上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今儿晚上,我多多疼你,多多满足你吃不饱的欲望。还不给我过来!”他缩着脖子,眼睛瞪得像铜珠,猫着腰走上前来。
“大哥,慢慢来得好!”江景晨试图说服他。但他显然急了,像什么也没听见,李兆光也赶来帮忙。夏宛不肯顺从,和他们撕扯,和他们闹,但终是徒劳无功。
“够了!”江景晨将酒瓶砸在台面上。
熊振新和李兆光好不惊愕,纷纷回头,好像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关心。
“我是说不要闹出乱子来,让人家有了查我们的由头。”他冷静了一些,“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信邪!”熊振新咧嘴道。
李兆光瞟了瞟他:“老二的意思是跟着他顺理成章,什么事也没有。”
“这可不是我说的!”他像吃了火药,“那个姓张的疯子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说过什么,你们都忘了吗?我看他那疯劲儿必定会说到做到,只是个时机问题。紫狐是缺漂亮女人呢,还是漂亮的女人不会为有钱男人排队?我们不用跟自己过不去。她都说了,不会再乱闹的!”
“你当她面说这些什么意思?阿晨,你这就不对了,昨晚是说要替我教训这个丫头,怎么今天和她一个鼻孔里出气?你平时的魄力到哪儿去了?”熊振新不快地斜着眼睛,“挣钱没有什么含糊的,他们以为是在和谁斗!姓张的是很敬业,但依我看他是在自掘坟墓。”
“那还不照样赔上几个跟他们玩,大家看重的是与大哥的情意,也请大哥适可而止,多替兄弟们想想。”
不等他说完,熊振新抓过瓶子摔下去,顿时酒水、飞沫合着玻璃碴四散飞溅:“妈的,说了半天是不想为我卖命啊!”
江景晨的气焰丝毫没被压下去:“以后大哥有事,我照样二话不说,全力效劳。可是今天,还请大哥听我的劝!”
熊振新冷冷地哼了一声,把半截酒瓶扔在脚下,冷嘲道:“闹来闹去不就是为了她嘛,绕什么圈子。行了,今天的酒是喝不成了,散了吧!”
他不再解释,拉过夏宛出了门。
李兆光憋不住了:“这家伙什么态度!明摆着是抢,还给您扣一顶大帽子。啧啧,不得了!瞧他那霸道样儿,该不是想取而代之吧?”
“别看他说话硬,做不出这种事来。”熊振新却气不过,狠狠地骂起来,“我谅他也不敢!”
江景晨眉头深锁,径自朝楼外走去。夏宛一路跟着,见他还生着气,什么也没敢说。就在刚才,她觉得不可以欺骗他,心底渴望与他坦诚相待,然而沉默的路上,女孩的小心思感觉到那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来到大街上,他停下脚步,转过有些不愉快的脸:“你干吗跑到他房间来?你想要做什么?”
她赶紧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我的确有件事找你。”
“我是在问你干吗跑进他的房间!”他忍不住有些恼火。
“我太着急,我想自己能应付的。”她扫了他一眼,急忙把目光落在行人身上,他们的关系好像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以后做事情前先动动脑子,别那么莽撞!”
教训的口吻使夏宛不打算继续站在这里。“嗯。”她像是答应着,仍旧深深低着头,像蹩脚的小学徒。“我必须说清楚了。”她咬咬嘴唇,接着说,“我不得已才那么说那么做的,不是有意要说许多假话,你不能当真的。”眼前又浮现相望的一幕,她感到脸蛋猝然红了,灼灼的,就硬着头皮摸摸,不经意听到他的嘲笑,越发难堪。
“潘小海因为我被解雇,我很内疚,想请你帮忙想想办法。”
“我凭什么总是帮你呢?”平静的语调,专注的眼神,存有美好时刻的余温。他突然的改变是因为注意到她反常而不安的举动。
“我需要时间的。”她指做他的情人,“不,我想我已经改变主意,这是刚刚的事,我不会再有任何那种想法了。”
“我想知道原因,是觉得已经不需要再利用下去,对吗?”
“没有。”夏宛可怜巴巴地轻喊,终于直视他的眼睛,目若水中羞月,两颊如带露桃花。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看他走近了,脱口说:“我不能欺骗你——我是说我不能欺骗总在帮我的人。”
“好!理由充足得没话说,想不到你很有心计,把男人绕进去,得了好处又能立刻脱身出来。还在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觉得以此操控一个男人很有成就感吗?”
“你在跟一个坏人周旋,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
夏宛语塞,再不肯抬头。
“看来我说对了。”有什么失落牵连到他的嘴唇。
“不是的!事实不完全像你说的那样!不打扰了,我再去想想办法。”
她闪身要走,江景晨一着急,拦住她,抢也似的抓起她的手:“你说走就走,能保证下次不再来吗?”
“能——”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抽却抽不回来,只能胆怯地答了,藏不起泛着红晕的脸。
“是不是我太霸道?”他突然温情脉脉,不能收拾紊乱的心绪,变得很不像他。当夏宛吃力地抽出了手,他又望着她,对自己充满了懊恼:“抬起头来好吗?惹你也好,帮你也好,至多是我做坏事抵不过好事,你犯不着对我没话可说,这么讨厌我。”
她挣脱指尖上的力气,并不妥协:“你会怪我的。”
“你这样的人‘怪’也能限制得了?说你在迷惑人,你就干脆不看!又在狡辩,这哄不了我!别徒劳,还是关心关心你那红得跟杜鹃似的脸吧!”他讲到这里愣了愣神,仿佛被困住了。
她像做了亏心事后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浑身不自在:“怕是酒劲儿挥发。”
哪知他并不放过这个很难控制的失误:“没见过你这样喝过酒才上脸的。”
“再不跟你说了!再说就连说话也不对头。”她绕到一旁,隐藏起自己的窘态。江景晨没有阻拦,却欢喜道:“看吧,又要闭嘴,你就是用这种办法逼迫人的吗?”
“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她拉下眼帘,恼了似的跑回大楼去。
跨进宿舍门,夏宛忙打来冷水,把热辣辣的脸浸了又浸,脸上越发灼烫,便拿来毛巾沾了水,对着镜子好一阵不畅快的消磨。
姐妹们正在补觉,幽暗的屋子静悄悄的。想是无处可去,等待的时间又过于漫长,潘小海无所事事,已倒在她的床铺上昏昏大睡。夏宛坐在床沿上,思绪仿佛徘徊在某种天外之事中。
闹铃突然响起,室友们陆续醒来。潘小海伸个懒腰,吼出两声来,女孩儿们这才发现有男人,便对他热浪猛攻,也含沙射影地数落夏宛几句。
夏宛反击了一回,后来忽地被什么触动,只看着他们闹,出奇地冷漠。潘小海觉出事情不妙,心灰意冷地扯扯她的袖子。
“事情没有办成,反而险些招来麻烦。”她坐立不宁,神色激动,渐渐变得消沉、失落,“我再找找陈菲,还有慕天,总会有办法的。”
“在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连这个忙也不肯帮,亏你昨晚在他那里,你算个什么呀!”他拍着床沿说。
夏宛又急又恼,要哭的样子:“我和他本来就没发生什么,你就不相信,不然他不帮忙,还要奚落我。”
“我现在惹不起你,你也用不着糊弄我。”他三两下穿上鞋。
“你盼我被人欺负,好替你换回工作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跟你一样着急,会去想办法,但绝不会把自己卖了。”
“搞什么名堂。”他掂量来掂量去,总归觉得不可相信,便系好鞋带,抬脚要走,“你别忘了我是因为你才丢的工作!你找我的时候怎么不凶啊,真是身份不同口气也大了!”
室内突然鸦雀无声,全都停下来,或听或看,注意着他们的争吵。
这样一来,她立刻拉上床帏,独个儿躲在里面,一声不响。
潘小海思前想后,又钻进床帏,见她抱着双膝埋头难过,便说:“我信你——人家有钱有势,要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随便的事儿,哪会把咱放在心上,那得了便宜不卖乖的主儿,你别想有地方去讲理。他们那些老板全是兴致一来就拿你耍乐耍乐,过了兴致跟不认识似的,更不会白帮人忙。我见得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夏宛记起“救你是为了得到你”的话,心里凉了半截。
“没有好处的事谁会投入?就算一时不贪图什么,那也是要你心存感激,到了关键时候派上用场,或者得到强硬手段得不来的东西。”
“用手段得不来的东西?”是心甘情愿地献身,还是放弃仇恨,她低头抠着手指,心情瞬间滑到了低谷。
潘小海注视着她,心不在焉地思索着。
幔子里伸进陈菲的头来,她带着几个人回来搬东西,一进门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她一把扯开帘子,直拿他们打趣:“好啊,这么快就叫人勾搭了!”
潘小海由着她乱说,嘴上乐开了花。
看她说话做事越来越有派头,有种奇怪的感觉就会涌上夏宛心头:“噢,我们遇上难题了!小海为我丢了工作,不知道慕哥能不能帮上忙?”
“这事儿啊,”陈菲神气十足地将屋子再看了一遍,“他不帮也得帮,包在我身上!”
“还是你好!”夏宛亲热地靠上去,如释重负地对潘小海微笑着。
将衣物收拾停当,陈菲就跟着搬东西的走了。当天她从出租屋早早回来,就找慕天来了。
来来回回的高跟鞋把呼呼大睡的慕天吵醒了,他一骨碌从躺椅里翻起来,正要发作,却顷刻换上了笑脸:“哟,不是做梦吧?你找我?”
“还想收拾我,你来呀!你来!”陈菲手叉腰间,扬起红红的脸蛋,一副盛气凌人的俏模样。
“就是敢,那也舍不得呀!”
阳光照得屋里格外清晰。陈菲手扶藤椅,躺在上面漫不经心地晃来晃去,似睡非睡的舒服样子。慕天蹲在旁边,把手放在她丰润的手上,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
“喂,帮我一个忙!”
“你说!只要我能办的一定万死不辞。”
“我要你给潘小海安插个工作。”
慕天不屑道:“瞧你帮的这是什么人!他一再跟董事长背着干,董事长的主意谁敢违背?吃饱了撑的!”
她把手抽回去,把头扭到一边:“不帮算了!”
“谁说不帮了?帮,帮,帮!”可是怎么帮呢?他可犯难了,去求熊振新实在不划算。他把屋外的赵凡喊来商量:“现在我的话江老板根本听不进去,还是你去求一下。”
赵凡连忙摆手:“我哪来那么大面子啊!”
“这事就你办了,别跟我推托!”
赵凡实在无奈,就把留着自己用的门路贡献出来:“黑子说他跟江哥的关系不太一般。”
“哦——”慕天长起了心眼儿,“他少不了拉拢老大身边的人,黑子可能被他收买了,他们该不会有什么勾当吧?他没跟你说过别的?”
赵凡仔细想了想:“他向我打听夏宛的来头,我说是你介绍来的,他就没再问。”
回头,赵凡找黑子把这事儿一说,他果然爽快答应下来,不几天便来告知事情有了眉目,让潘小海还回保卫科领差事,还说江老板不方便直接收他,就出面请孙经理帮忙。
事情算是办妥了,但慕天却寻思起其中的关系来,他眼前闪出那个一跛一跛的影子来,这和如今完好如初的夏宛可是判若两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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