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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坤得在一起的日子

时间:2023-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坤得就是牦牛夫之一。这是一个意外的发现。我则在得意之余,给坤得讲述了数年前在姜点上“夜晚冻急了”,自己向战友武海宽抖的“猛料”。年终收测,两位牦牛夫经管着牦牛,一直把观测组的行李送到甘孜。我与坤得建立了深厚的民族感情,平日里没少关照他,因为他为观测组做了不少分外的活。有一次,迁站路过坤得家,他特意宰了一只羊款待同志们。

1962年4月1日,我们观测组出测,经成都奔赴甘孜测区,继续进行一等三角锁的观测工作。

川西地区的工作年年都是从雇牦牛、牦牛夫开始。牦牛生性野,又不曾圈养,比黄牛、水牛难驾驭,但适应当地的气候条件,擅长翻山越岭,马匹上不去的崎岖陡峭的山峰它能上去,因此,牦牛成为高原上难得的运输工具。这一年,测站雇了13头牦牛,请到了两位藏族牛夫负责喂养和运输。坤得就是牦牛夫之一。

在高寒地区作业,首先得把给牦牛捆驮子的手艺练扎实。叫牦牛接受驮子不容易,一般人捆驮子,捆得再结实,也经不住它七蹦八跳地满山遍野跑,直到把东西甩下来为止。再捆,它再甩,有时两个小时都难出发。给牦牛捆驮子确实是一门学问,里面有不少讲究。一是在上鞍子的时候,要特别注意把毡垫弄平整,里面不能夹沙子或小柴棍等杂物。否则,极易把牛背磨伤。皮肉磨伤的面积大了,这个牦牛就废了,今年再也不能驮东西了。二是当你给牦牛紧肚时,貌似憨憨的它憋口气把肚子鼓得圆圆的,当你扣完肚带后,它才把气放了,那肚带与肚皮间就至少有了三四厘米间隙。肚带太松,除容易翻驮子不说,行走时鞍子也难免前后窜,生生把牛背磨伤。你把肚带整得太紧了吧,它感到不舒服,就胡蹦乱跑不答应。正确紧肚带的方法是,当它把肚子鼓圆的时候你不理它,少顷,当它气松以后,你随即再紧上一扣,肚皮与肚带的间隙以能插进一个手指为宜。三是两边驮的东西,用手掂量重量大致相等就好,万一两边的重量相差大,偷懒的做法是把较重的一方,稍微抬高点儿,也能达到平衡的目的。

捆驮子特别讲究实践经验,每次搬家捆驮子,我都亲自上手。我绑的驮子比较考究,只要牦牛七蹦八跳没有把驮子摔下来,它也就不跳了,乖乖地俯首称臣。一次,有一头牦牛可能年轻气盛,第一次驮东西,我和坤得都捆了三次了,它还是前腿弓后腿蹬不要命地乱跳,大有非把驮子跳散架掉在地上不可的势头,可把我气极了,我怒喝一声:

“坤得你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上去,握住牦牛的双角,向左猛地一扭它的脖子,只听“磕喳”一声,就把它放翻了。它爬起来后有点惊愕,站在那里不动,呆呆地看着我。我上前给它顺顺毛,摸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慰,牦牛乖乖地接受了。我得意地叫道:“坤得!再绑驮子!”

牛夫趁热打铁上了手,直到捆好,它再也没跳。这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其实我是气极了,把它摔倒想出出气,没想到把它驯服了。13头牦牛中近半数不太服从使唤,我都用同样的方法把它们制服了。有1头牦牛依仗着年轻力壮,不服从使唤,我使足了劲,连摔它两次,最后它也乖乖就范了。从此以后,捆驮子的时间大大地缩短了,不到一个小时,测站就能出发。

赶牦牛不像拉骆驼,拉骆驼是驮夫在前面牵着一峰走,余下的一峰一峰地跟在后面走。而牦牛不是省油的灯,只要路面宽,它们就一齐往前挤着走,13头牦牛并驾齐驱,大有横行天下、吞并八荒之势。在行军的途中,我骑上牦牛,从这个牦牛背上跳到那个牦牛背上玩耍,躺下,坐着,它们都不惊慌,照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赶路。可能它们都在想:“这小子不好惹,这样折腾咱们,驮子还是好好的,咱们还是规矩点,让他骑着走吧。”

坤得打心眼里佩服我,尤其佩服我这招最实用的飞身骑牦牛的绝活。我则在得意之余,给坤得讲述了数年前在姜点上“夜晚冻急了”,自己向战友武海宽抖的“猛料”。

我在把腰如水缸粗的蒙古牧民三局两胜摔赢后的第二天,又故地重游,见主人正在以“压驮子、勒嚼子”的方式训练一匹黑马的“走步”。此马精神抖擞、膘肥体壮、骨架匀称,黑油油无一根杂毛,卓尔不群。我当时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向主人夸海口,说此马不用训,我当下就能骑。主人哪里肯信,不让骑。我就瞅了个空隙,一把抓住马鬃跃上光秃秃的马背!4岁牙口的乌骓马旋即直立急转,猛抖尥蹶子,呼呼直喘两三分钟,终将我抛落。一脸愕然的主人随即哈哈笑……我当时还告诉武海宽,蒙古族讲究摔跤,敬重赢家,由于我在驻地附近是摔跤无敌手,所以无论到谁家,手抓羊肉、马奶酒都随意吃喝。牧民视套马绳如同军人的枪,一般不借人,否则,一旦使唤断了,中间挽个疙瘩,套马就不灵了,但我开口总能破例借到手,正因为如此,我先前才敢提用套马绳过“鱼脊梁”的方案。我当时还告诉武海宽,20多米长的牦牛毛绳是一圈紧顺一圈像渔网一样搭在牧民肩上的,抛出去十分顺溜,然而,说来也奇怪,当客户在草原马群中选中哪一匹马要购买时,能及时准确套住的,百个牧民中只有一个。只要你是套马冠军、摔跤冠军、喝酒冠军,你与最美的蒙古姑娘谈恋爱,她都愿意,而且感到无上荣光。等任务完成后,回到草原,你好好练练,可以一试!眼见武海宽冻僵的脸就绽出了笑容,可怕的黑夜就这样被送走了。

“步兵”邵世坤与“骑兵”蒙古族好汉 祝良佐摄

坤得从故事中感受到更多的是优秀观测员在面对艰险时的钢铁意志和战无不胜的勇气,愈发对我尊敬有加,决心向前辈好好学习。我则乘兴向坤得展示了上面引用的1959年拍摄于巴音布鲁克草原蒙古族牧民家门前的照片,并作了介绍。至于是两个牧民中的哪一位的家门前,我记不清了。这两个牧民的帐房都距观测组驻地不远,两人都30来岁,血气方刚,与他俩摔跤、赛马、练套马术、喝酒、聊天等的次数差不多,关系都很铁。此照片背景的左边记录的是观测组在该牧民家补充给养的场景,印证了我与该牧民相处得非常融合,也说明了观测组与驻地附近群众的鱼水关系。当然,从历史学家角度看,也反映了当地牧民生活富裕,说明了新中国的春风过了玉门关。我就这样把话题暖意融融地扯远了,一如听故事者对故事的理解远远超出故事本身一样。

我对坤得如此,对另一位牦牛夫也是如此。我出身苦,是解放军军校给了我最初的温暖,如今,我时不时总想把这种温暖传递给身边的人,尤其是老少边穷地区的少数民族兄弟。

好的开端赢来了好的结尾。这一年,在牦牛运输方面没有出现问题。年终收测,两位牦牛夫经管着牦牛,一直把观测组的行李送到甘孜。到了甘孜,也就到了与牦牛夫分手的时候。我与坤得建立了深厚的民族感情,平日里没少关照他,因为他为观测组做了不少分外的活。有一次,迁站路过坤得家,他特意宰了一只羊款待同志们。大锅炖全羊,手抓羊肉吃得真过瘾。事后要付钱给他,他说什么都不要。我严肃地对他说:“这是三大纪律,你不要钱,我们会犯错误的。”他才勉强收下。

闲暇里,我既给坤得讲述邱少云、向秀丽等英烈的故事,也给他说些逸闻趣事。如“班玛县委大院养着一只公鹿,十分温顺通人性,能识别男女,见到大姑娘,轻轻地直拱人家的胸”一类。坤得听得入神,有事没事更想和我待在一起。但我俩同时得空坐下来最多的还是拉家常。有一次我就拉扯到自己的东北老家,说到了童年。家里养了两只公狗,黑色、夯壮的叫“大黑”;黄色的底子,肚子、腰窝两侧几坨白毛的叫“小花”。说“小花”同班玛县委大院里的公鹿一样也很通人性,能把脖子下绑的铅笔送到家住村南200多米外的我的同学——曹增福手中;也能替主人跑腿,给村里关系特别熟的王二婶、张大妈送个煎饼卷什么的。长白山下野兽多,狼、黄鼠狼经常溜进村猎猪猎鸡。狍子很少到村边转悠,一般在5公里外吃草。有一天,曹增福喊叫我:“邵世坤,你家的‘小花’拖了一只狍子回来了,在北门外被其他家的狗围住了,但谁也不敢下口,就等着你拖回家呢。”于是,我就同家父把体温尚存的狍子拖回了家。这样的事在我记忆中有两次。那时候,在日寇的监视下,打猎也不许有枪,冬天里,爷爷把“大黑”套在狗爬犁上,拉着我,带着“小花”,我们四个就上了路。到了狍子经常出没的地方,“小花”一旦发现狍子,就一溜烟似的追上去。狍子重,管状的蹄子扎进雪里陷得深,“小花”一旦咬住狍子,“大黑”就冲上前,爷爷后脚到,我也急急火火参战,就这样我们大获而归。在我的祖籍山东省有句老土话叫“狗咬‘马猴’两下里怕”。‘马猴’即狼,整句话说的是狗在家门口咬(也包含吠的意思)狼,狼和狗双方心里都害怕。可是“小花”就不怕狼。有一夜,“小花”的动静忒大了些,“大黑”也跟着起劲,家父寻声出门来到后院猪圈探看,只见“小花”和一只狼咬成一团,“大黑”打下手;迟也不迟,早也不早,狼见主人到,虚晃一枪撤出战斗,披着夜色逃之夭夭。“小花”个头不及“大黑”,但比“大黑”机灵、勇敢,遇到险情,总是一马当先打头阵;“大黑”憨憨的,虽然回回甘当“下手”,却是个干活出力的好手,我就是骑着“大黑”长大的。出力归出力,但一到晚上,“大黑”就趴窝,实打实睡觉;“小花”就睡不踏实,总表现出“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劲头,前屋后院勤巡逻,有时通宵跑来跑去发警告。深更半夜,保不齐就会有“马猴”、黄鼠狼溜进村害家畜。偷偷进村的狼本事大,哪家猪圈无看守、有破绽,进圈就深藏下来瞅目标、创造时机,玩“扮猪吃老虎”的把戏,咬住猪耳朵,用毛扎扎的大尾巴把猪赶出圈,一路摇摇摆摆走到村外,和久候在村边的狼家族成员一起分食之。奇怪的是,在整个过程中,任“狼”宰割的猪一声不吭。“小花”那一夜就是和“有本事”的狼干架。正是有“小花”的出色护卫,我家从没有像左邻右舍那样丟过猪和鸡。“小花”的勇敢和担当,赢得了村里母狗的青睐,有好事都情愿与“小花”分享,其他在武力方面也不及“小花”的公狗只能待一边行家族繁衍注目礼。更使家人看重“小花”的是,一天深夜,后院磨坊由于白天取暖的余火没有处理好引燃了大火,“小花”跑到前屋,先是狂吠,后用屁股撞门,把熟睡的大家吵醒,领着第一个开门的家父直奔后院。天哪!火已经着大了,再晚来一步,毗邻的粮仓就着了,后果不堪设想。后来,“小花”死了,家里人非常悲痛,不忍心吃它的肉,爷爷把“小花”葬在菜园里,还立了块小碑。后来爷爷听人说狗不剥皮入葬升不了天,悔得难过,但想到“小花”已经腐烂,也就断了掘墓给“小花”剥皮重葬的念头。

故事里有乾坤,坤得从我讲的故事中走出了大山,感受着外面的世界,并从中积极学着做人。离别之际,我把小组所剩的大米白面等都送给了他。他对手电筒情有独钟,我又买了两节新电池,一并送给他,他特别高兴。临别时,他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眼泪汪汪地说:“老邵,你们何时再来呀?”我也热泪盈眶地说:“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至今未见坤得,时不时怀念他,同时也怀念“从这个牦牛背上跳到那个牦牛背上玩耍”的日子。我的骑术源自“大黑”,见长于骑毛驴,成熟于巴音布鲁克草原、川西。当年,曹增福家有一头犟驴,讨厌人骑。可我偏要骑。结果骑一次摔一次,骑一次摔一次,直至犟儿童“犟”服犟驴。话说1962年,我的体重比1959年轻了些,仅120斤,却特别灵活,转场途中,像燕子李三一样飞身一把抓住行走在边的牦牛的鞍,借助“抓”前形成的惯性,飞上驮着行李的牦牛的背上!牦牛受惊,蹿几步也就平静下来了,内道的牦牛则地动山摇紧跑跟上,又横向连成一排,我就从这个牛背跳到那个牛背,如履平地般玩耍起来。

往事如烟,坤得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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