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叶微蓝
朋友说,她最怕黑。天一黑,内心的时间就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跟黑夜格外亲。数年前,策划夜间谈话节目,开场时间定为22点,我央告延至23点。夜浓了,面具就脆了。
电台夜线,华光寂灭。零点之初,心事登场。
一个女人,笨拙的普通话,数语之后,渐成乡音。那一刻,我有点明白了,口音和浓妆一样是本能的自我保护。她讲的是自己的同性恋故事。
有人听了节目,打来电话指责:“你们居然容忍同性恋!他们太没道德!”道德大旗在握,众生皆须俯首。价值一统,喜悲同由。夜读史书,方知专制之一,即千人一面。若此,包容和自由同义。有已婚者言及自己暗恋旁人。有人义愤填膺:“就骂她‘贱人’!痛斥一顿,收听率铁定超高!”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在媒体上用一个侮辱性的字眼称呼别人—因为手握话筒,就可以俯瞰众生?或因其不入主流,就可以肆意践踏?情、爱、欲、利……芜杂斑驳。法学家吴经熊说:“唯有完人才够资格向罪人扔石头。”世上本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又何须来一场居高临下的道德审判。若是如此,收听率为王的媒体,难免沦为犬儒和媚俗的祭品。
开会,谈及热线,有人指示:“不‘阳光’处,立删。”
是夜,一位男子在电话中嗫嚅:“我很想改,我染上了……毒瘾。”我的右手点在延时器上,终于按了下去。
我知道,此刻,我不是我自己。
事后回忆,写信给友人:“那一瞬,我成为暴力的一分子。或许,他不过是个生活在阴影里的人,鼓足了勇气尝试搭一座通往阳光世界的桥,而我们把他的桥抽走了。”
刹那间,浮现在眼前的是几年前的一个听众。那时还没导播,热线交流尚未严格至此。那个男人飙车、吸毒,在热线中细数情殇。数载后,其音再现,感谢主持人当日的鼓励,让自己痛定思痛,终不复堕落。
可是,一个电话能真正改变什么吗?
世人常盼一人之力,能力挽狂澜。初涉夜话,心甚忐忑,百度“须知”,曰:“当好夜话节目主持人,做合格的人生导师……”当下大惊,我连自己的人生都看不清,哪有能力成为他人的“人生导师”!
南国秋夜,夜凉如水。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甜澈如汁:“阿姨,你能帮我吗?”
亲爱的小孩,我谁也帮不了。你知道吗,能够让你走出阴霾的,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至亲不能,至爱不能,我亦不能。
没来由地,想起当初请缨夜话节目时,老师担心:“你还年轻,哪懂听众的感受?”
我沉默良久,有句话一直没来得及说:“这世间的爱与哀愁有千百种,只是,痛一样,孤独一样。来这世上,我们有一样的肉身、一样的脆弱、一样的害怕和一样的祷告。阡陌红尘,温柔辗转,疼痛辜负,爱与不爱……我们并肩而立,十指交握,褪去了标签、口号和制服,只听得到呼吸和呼吸、轻唱和轻唱。”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