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 泠
贝时璋
(1903~2009)
生物学家。1903年10月10日生于浙江镇海,2009年10月病逝于北京。1921年毕业于上海同济医工专门学校医预科。1928年获德国图宾根大学自然科学博士学位。1948年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1955年被选聘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名誉所长。曾任浙江大学教授、生物系主任、理学院院长,中国科学院实验生物研究所、北京实验生物研究所、生物物理研究所所长,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物理系主任,中国生物物理学会理事长、名誉理事长。中国生物物理学的奠基人。鉴于他长期从事实验细胞学研究取得的卓越成就,德国图宾根大学又于1978年、1988年和2003年三次授予其博士学位。中国国家天文台将1996年发现的第36015号小行星命名为“贝时璋星”。
2009年10月29日,爷爷贝时璋在睡梦中安详辞世,享年107岁。那刻我身在异国他乡,窗外是连绵的秋雨。但我知道在那层层乌云之上,浩瀚的宇宙里,以爷爷名字命名的那颗小行星,依然闪耀。一切就好像他幼年时读到的李白的诗文:“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科学艺术相得益彰
爷爷虽然是科学家,但在他身上,科学与艺术相得益彰。爷爷1903年 10月10日出生在浙江镇海憩桥镇一个普通渔民家里,7岁开始到私塾念书,练得一手好字。18岁时,他远渡重洋,到德国攻读医科,后改学生物。从那时起,爷爷开始喜欢古典音乐,尤其是贝多芬、巴赫和莫扎特的作品。我最初对音乐的印象,就是家里老式唱机里流淌出的《蓝色多瑙河》和《天鹅湖》。上小学后我开始学钢琴,爷爷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听我练琴,直到1988年我们搬走。现在想起来,小孩子刚开始学琴时弹奏的曲调是何等单调,但印象里他从来都是兴致很高地聆听。后来我逐渐入门,他还经常会在客人来访时让我弹奏一曲。记得有一次一位记者来采访,他还特意谈到了欣赏音乐对大脑的益处。除了西方古典音乐,爷爷对东方音乐和艺术也很着迷。他最喜欢的是京剧,特别喜欢梅派的《贵妃醉酒》和程派的《锁麟囊》。年轻一代的京剧演员里,他比较欣赏李维康。
○1988年爷爷参加中科院书法协会大赛的作品
上世纪80年代,中国科学院成立了书法协会,爷爷也是会员之一。我至今都记得有一次他带我到三里河一个大礼堂去看书法展览。他那次的参赛作品,写的是一幅“科学艺术,相得益彰”。他为了参加比赛,在家里练习了很久。我还记得他把那大张宣纸折成小块,以便计算每个字的大小。至于作画,他虽然不会,却很懂得欣赏。有一次他去拜访著名国画家朱启瞻,获赠一幅《红梅图》。他回来即挂在客厅的南墙壁上,还幽默地跟我讲,“朱老说梅花只可以向上,不能够向下。”我不解,问为什么。他答说:“向下者,倒也。‘倒梅’即倒霉了,哪还能送人啊!”
上世纪90年代以后,爷爷的腕力逐渐不如从前,所以他的题词也逐渐从传统的毛笔转为硬笔书法。作为他学习和工作的座右铭,“业精于勤,行成于思”应该是他最后几幅毛笔书法之一。1995年我大学毕业回到北京工作,他为我题写的就是这八个字。1998年生物物理所成立40周年大庆,每个员工都得到纪念品若干,其中一个小记事本的扉页上,就是这幅座右铭。
○爷爷在90年代中期的题词,后用于生物物理所建所40周年与员工共勉
“学问要比胜似我者,生活要看不如我者”
爷爷一生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演电视剧《四世同堂》时,他给我讲抗战时期他为了不做亡国奴,携家随浙大西迁贵州的故事。有个电影《流亡大学》,就是讲他们这一代师生的抗战故事。奶奶曾打趣说,他们从贵州回迁杭州途中,看到有一个炸臭豆腐的小摊,爷爷和一群浙大师生围过去购买家乡特产。当时爷爷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差点被当作卖臭豆腐的摊贩。那个时代的教授,物质生活上是很匮乏的,可丝毫没有降低他们精神生活的质量。“学问要比胜似我者,生活要看不如我者”,这正是爷爷一辈子做人和做学问的写照。
爷爷因为高寿,所以很多年来采访他的人纷纷询问长寿的秘诀。其实在我看来,他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心性,结合着对科学和真理的执着追求,是最简单又最有效的长寿良方。特别是1995年奶奶去世以后,他更是以书为伴,在奶奶的单人床上堆满了参考书籍和论文稿件。我还记得1998年我把自己第一次在国际期刊上发表的文章拿给他看时的情景。他那时已经95岁高龄,但依然思路清晰。看过我的文章后,还和我讨论一些实验设计的问题,另外又叮嘱我要严谨和谦虚。2004年我获得博士学位,2005年回国探望他,他还详细询问所学的专业和作论文期间从事的课题。他认为分析仪器的进步,对科研工作会起到很积极的推进作用。但一个分析化学工作者,不能够只将眼光停留在自己的领域,而要通过阅读文献以及其他交流手段,做到学科交叉,才能够处于领先地位。他还鼓励我要在科研工作中树立克服困难、勇往直前的信念。至今,他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
就在爷爷去世前一天,他还召集了6位科研工作者在家里开会。原因是他读到关于2009年诺贝尔医学奖的信息,觉得与北京大学林克椿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发表的论文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他请了这些科研工作者到家里开会,畅谈自己对研究的设想。他的一生,都在追求科学和人生的完美结合,能够以这样的形式落幕,应该是一个很完美的结局了。
2009年年初,我开始为一家德国公司工作。5月份时得到一个去总部进修学习的机会,中间有一个周末在德国。与其他同事选择到周边国家旅游的机会,我联络了爷爷获得博士学位的图宾根大学,他在那里生活了5年多。凭借校方提供的资料,我找到了他当年在动物系和生理系上课的大楼,还寻找到了位于内卡河畔的古树参天的小公园。当我坐在公园里休息时,眼前浮现的是爷爷啃着面包当午饭的情景,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来……回到美国后,我把当天拍摄的照片打印出来,还在每张照片下方加了标题和注释,然后附上我的信,一起邮寄给他。爷爷收到以后看了照片跟我父亲说,照片上很多地方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只是“年代久矣,不复返焉”。他说,能有我这个后代“去了我当年学习的地方,她一定已经悟出我的心愿”。
今天,我整理他以前的照片,看到一张上世纪20年代他和一个德国同学在学校的合影,背后的大楼似乎就是我镜头里的同一幢大楼。一时间真感觉“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爷爷曾讲,他幼时在私塾读到李白这首诗文,对生命的起源激起了无尽的遐想。正是这些以及后来到汉口的洋学堂去读中学的经历,使他得以接触西方自然科学,并以科技救国为己任,踏上了他一生长达80多年的科学探索。
他去世前一天在跟其他科研工作者讨论到最后还提到“我们要为国家争气”,这句话成为他留给中国科技界最后的遗言。爷爷生于晚清乱世,经历了中国从贫弱到富强的崛起,作为20世纪的见证人,他把他的思想和希望,留在了年轻一辈的科研工作者心里。
2009年10月29日深夜于美国芝加哥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