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池不久调晋州(今山西临汾),同年冬,死于晋州的安靖堂。司马光这时二十三岁,和哥哥司马旦一起把父亲的灵柩送回故乡。过了半年多,在庆历二年(1042年)八月把父亲和他们的母亲一道安葬在涑水南原祖茔所在的地方。这里距夏县城三十里,在城之西。庞籍为作墓志。
从庆历元年至三年,司马光居乡服丧。这次他住在故家的日子最长。司马氏这一家,住在县西,这时已颇有园池之胜。有个柳坞,四面都是水。终朝山色和汩汩溪流,更显得乡居的宁静。[1]
这几年,他读了很多书,发了不少议论,对古人的意见不苟同,很能打破传统的见解。以为崇祀十哲,于经无据,也不合乎实情。孔子弟子,不仅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宰我、子贡、冉有、子路、子游和子夏这十个人是贤者。但以一善取之,不止这十个;以尽善取之,这十个人却没有一个没有过错的。宰我、子贡、冉有都受到过孔子的批评;而曾点、宓子贱也受到过孔子的赞扬。伯夷、叔齐是孔子称赞的,司马光却以为武王诛纣是“有道天子诛一乱政之匹夫”,伯夷、叔齐非议武王,以不食周粟表示抗议,未免狭隘褊急。战国四公子,是异口同声受到称赞的。他以为只有信陵君一人有智、有仁,“采善于乱世,论贤于游侠”。对于春申君,他认为是一个“乱其国嗣,?败王家”的罪人,在楚“权宠无二”,却穷奢极欲,“纳邪人之言,造奸伪之谋”,不过十多年,便把一个强大的楚国毁了。他也不赞成孟尝君,说这个人“废公法,树私恩”,事事都为自己打算,晚节尤其不好,以至“挟仇敌以覆宗国”。对于平原君,他说只有“臣人之节,终始无亏”,可以肯定。汉代人物,他不赞同邴吉。邴吉以为宰相主调阴阳,他说阴阳不可坐而调,邴吉做丞相,自己也知道没有做过什么有益于世的事,却托词只治阴阳,实在是欺世自欺。贾谊,人们都同情他,赞美他,以为他倘遇明主,被信用,则“三代可复,帝皇可几”,再现唐虞盛世。但司马光不以为然,说他“舍国家之纪纲,遗天下之大本”,不应当把匈奴不服看成可为流涕的大忧,其思想议论并不“纯正”。[2]
他的同年孟翱在夏县当县尉,主管一县的治安。对这里的山山水水,道途远近,村村户户,莫不熟悉。县里几百名吏卒,全县一万多人家,哪个好,哪个劣,哪家贫,哪家富,清清楚楚,如数家珍。司马光和他时常来往,很佩服他的才干。后来孟翱调宜君令,他以文为别,称赞他的为政、为人,还深相期许,以为他的才,做个县令,“是犹激疾风以振鸿毛,委洪波以灭炬火”,将来做宰相,也不会有什么人能超过他。[3]在赠别诗中,以为参天的树木,开始时也不过是像毫末那么微小,宜君县令的前程很大,“政成心更逸,道胜意常宽”[4]。
庞籍是他父亲的好友,司马光幼年时就被他器重,这时正知延州,担负着抗击西夏的重任。延州经战火之后,逐渐得到恢复,戍兵近十万,多寄止民家,对民秋毫不犯。庞籍极重视城市的文化生活,在延安城内建园林,引水为湖,烟柳依依,仿佛江南。司马光庆历四年的春天,在延州和庞籍的南城八咏,对柳湖的描写是:
依依烟未歇,漠漠风初静。
浮花满波面,不见参差影。
当他在四月见到水上的芰荷时,感到的是:“不似在穷边”。[5]
延安之行,大约是在三年的秋天开始的。重阳那一天,他已到达陕北高原,望着前面的山,似乎是在白云晴日之中。在延安,住在太常博士马承之的东馆,他说:“高馆寂无哗,安闲胜在家。”但边塞风情,凝炼在他五言律诗中的,已经是:
霜风壮金鼓,雾气湿旌裘。
未得西羌灭,终为大汉羞。
惭非班定远,弃笔取封侯。
鸿雁秋先到,牛羊夕未还。
旌旗遥背水,亭堠远依山。
落日衔西塞,阴烟澹北关。
何时献戎捷,鞍甲一朝闲。
他经过延安南面三十里地的相思亭,愍征人的劳苦,说:
河阳机上妇,知我苦辛无。
后见梅花,又说:
驿使何时发,凭君寄一枝。
陇头人不识,空想笛中吹。[6]
四年,满服之后,签书武成军判官事。武成军即滑州,是个节度州,武成军即节度之名。知州张锡,非常节俭,官做得不小,但生活过得“如少贱时”。他是一位学者。皇帝很赏识他,说:“我和很多士大夫接触,其中有名儒,只张锡使我得闻所未闻。”特意写“博学”二字,“即其家赐之”。他告诉司马光,说欢喜《书》,读了几十遍,把简编都翻破了,但每读一过,必有新的收获。[7]后来权知韦城县事。在这里,司马光大约过了两年。滑州临黄河,隔河与卫州、安利相望,他督役河上,对在武成幕中共事的同僚充满了怀念,说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高论探要妙,佳句裁清新”,谈很深的哲学问题,诗歌创作也都别出心裁,彼此是以理想抱负相同而相亲近。当和他们分别的时候,赋诗留别,说:“追随不忍轻言别,回首城楼没晚烟。”过了一年,在京师追怀旧游,说:
健笔千篇富,醇醪一醉欢。
困犹挥落麈,瞑不顾归鞍。
多事光阴驶,离群会合难。
谁知尘满袖,今日客长安。
五年二月,一位同事李揆之离开滑州他去,他作序为别,说真正的朋友,不仅要称道他的善,而且要规劝他的过;只称道而不规劝,不过是个偶然相聚,吃吃喝喝的路人;人有长有短,知人是不容易的。他要揆之凡事谨慎,说:“智或召灾,敏或贾祸,愚不可忽,鄙不可侮。”这位二十七岁的青年,已经很成熟了。[8]
幼年时代已经开始的历史兴趣,这时一发于史论,论文论事,都很有见解。在《读张中丞传》中,说:“驱市井数千之众,摧胡虏百万之师,战则不可胜,守则不可拔”,才得称为才。“明君臣之大分,识天下之大义,守死而不变”,才能叫做义。“控扼天下之咽喉,蔽全天下之太半,使其国家定于已倾,存于既亡”,才可谓之功。张中丞即张巡,安史之乱,他以真源令起兵抗拒,先后守雍丘(今河南杞县)、睢阳(今河南商丘南),保障江淮,所谓使“国家定于已倾,存于既亡”[9]。
他赞美河间献王刘德,说他不以宫室相高,犬马相尚,“厉节治身,爱古博雅”。立儒家的重要典籍《周官》、《左氏春秋》和《毛诗》于学官,不像汉武帝刘彻那样,好儒只是徒有虚名,慕神仙,壮宫室,穷兵黩武,疲极民力。他说,假如刘德在栗太子废后得立,一定能避免刘彻那些缺点。后来作《通鉴》,在写到刘德病死时,还引了班固的话——“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来赞美他。[10]
司马光在滑州大约两年,权知韦城不到一年。在韦城是颇有善政的,老百姓赞颂他。[11]二十五年之后,他重到这个地方,很有感慨地说:
二十五年南北走,遗爱寂然民记否?
昔日婴儿今壮夫,昔日壮夫今老叟。[12]
这时,他和宋昌言、吕大防、程窻等巡视黄河,实地调查河流情况,和王安石的争论也正在开始。[13]
【注释】
[1]《宋人轶事汇编》卷一一。
[2]《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七《十哲论》、《龚君宾论》、《邴吉论》、《贾生论》、《四豪论》。
[3]《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六四《送孟翱宰宜君序》。
[4]《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六《送孟仲习宜君令》。
[5]《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七六《太子太保庞公墓志铭》,卷二《柳湖》、《翠漪亭诗》。
[6]《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六《九日登麻蔺坂》诸诗。
[7]《宋史》卷二九四《张锡传》,《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六六《仁宗赐张公御书记》。
[8]《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六四《送李揆之推官序》。
[9]《资治通鉴》卷二一九、二二,《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七三《张巡评》。
[10]《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七三,《资治通鉴》卷一八元光五年十月条。
[11]《滑县志》卷八。
[12]《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四《昔予尝权宰韦城》。
[13]《宋史》卷九一《河渠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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