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学家会说:最完美的婚姻,应该是男女双方出于灵与肉的相互吸引与倾慕,而实现自愿的结合,这种结合不应再受到其他任何外界因素的干预,不论这种考量出于任何物质上或政治上的因素。然而,至今为止,实际的婚姻关系也许都不符合这一本质,从而出现各种异化。其中,后妃与帝王的婚姻因与国家政治制度纠结在一起,比起民间婚姻来呈现出更违逆人性的异化倾向。
君主国家的利益、命运与前途,从来被列为择后选妃的最重要参数之一,多少红颜不过作为政治交易的一枚筹码,被抛入禁宫深闱。站在君主国家的立场上,政治交易历来视为必要,尽管总不那么光彩。对步入宫闱的女子而言,这种交易会给她们带来什么呢?
◎“秦晋之好”的最早出典
作为成语,秦晋之好至今仍用作喜结良缘的典雅祝词,这是来自春秋时代秦晋两国君主累世互结婚姻的典故。据史书记载,秦穆公的夫人是晋献公的女儿、晋惠公的姐姐。晋惠公即位四年,国内大饥,秦国应晋国之请粜粟赈灾。次年,秦国也闹饥荒,晋国不但拒绝发粟救灾,反而乘人之危,发兵攻秦。兵戎相见后,晋国惨败,被迫将太子圉送到秦国做人质。秦君考虑到他将是未来晋国的君主,为笼络他,将女儿怀嬴嫁给他。太子圉后来抛下怀嬴,潜逃回国,即位为晋怀公。秦国认为他忘恩负义,恼火之余,便把赌注押到流亡的晋公子重耳身上,将重耳从楚国迎到秦国,并将文嬴等五位秦国姑娘嫁给他,其中就包括作为媵女陪嫁的怀嬴。既然媵御的身份低于正妻,重耳就让怀嬴捧匜端水。怀嬴伺候他洗完脸后,他漫不经心地甩去手上的水。怀嬴发怒道:“秦晋相匹,为什么卑视我!”重耳怕她向秦穆公哭诉,便自囚请罪。穆公反而安慰这位快婿道:“我的嫡生女儿中,就数她最聪慧。先前嫁给了太子圉,这次就委屈她做嫔嫱了。原来打算让她做嫡夫人与你成婚的,因为曾是子圉之妻,怕让你背上坏名声。如果不让她当媵女,就没有嫁给你的理由。我太喜欢这个女儿了,如果由于未备正礼,才让你卑视她,这是我的过错。至于今后,这孩子的进退使令,就悉听遵命。”
这就是历史上所谓秦晋之好。即便秦穆公最钟爱的女儿,也像一件赠品一样,在太子圉与公子重耳之间传来递去。蒙受屈辱的却是怀嬴,她的婚姻大事被当作儿戏,感情与自尊一再受到戏弄与蔑视。可见秦晋之好从来就不是男欢女爱的轻喜剧,其背后是赤裸裸的政治交易,是女性酸楚的婚姻悲剧。
◎春秋时代的同类故事
纵观中国历史上列国并峙的分裂时期,例如春秋、战国、三国、东晋十六国,五代十国,宋辽金夏,各国统治者或为了确保自己国家的生存与发展,或为了削弱敌国的实力与地位,在君王之间缔结过不少政治联姻,其中尤以纵横捭阖的春秋战国时代最引人注目。
周桓王十四年(前706),齐国遭到北狄的进攻,向郑国求救,郑太子忽率师解围。齐釐公也许出于好意,准备把文姜许配给这位郑国的储君。郑太子忽婉言辞谢,别人问其原因,他说:“每个人都有合适的配偶,齐国是大国,大国之女不是我合适的配偶。《诗》说:求诸自己,多受福德。凡事靠自己,何必倚赖大国呢?”这位太子忽就是后来的郑昭公,他的“齐大非偶”的慷慨陈辞颇有独立不羁、发愤自强的味道,其实也是为郑国自身的地位着想。郑国居于中原四冲之地,夹在晋、楚、齐、秦四大国之间,哪一个大国都得罪不起,保持相对中立的不结盟态度,才是最好的外交方针,文姜未能成为郑昭公的夫人,根本原因即在于此。
与郑国相比,卫国更是蕞尔小国,它甚至没有郑国那样折冲周旋于诸大国之间的起码实力,北境还面临着戎狄的威胁。卫懿公有个女儿,齐国、许国都先后来求婚,懿公允诺了许国。他的女儿对自己的傅母说了一段话:“历来诸侯有女儿的,就是用作馈赠的礼物来结交大国的。以我的婚事而言,许国弱小而偏远,齐国强大而毗邻。当今之世,强者为雄。如果国家边境上有外敌入侵,有我在,还不好办吗?现在却舍近求远,弃大结小,一旦有战事。谁可以一起来顾及社稷呢?”卫懿公还是固执己见,把她嫁给了许穆公。而卫国后来果然被南下的狄人一度攻灭,许穆公夫人不幸而言中。她的这段颇具政治家眼光的先见之论,即便后人读来,也不能不折服其鞭辟入里的分析、审时度势的冷静与权衡得失的缜密。她明明知道政治联姻只不过把女性当筹码,却甘愿为父母之国的存亡安危发挥自己作为赠物应起的作用。历史把不应该由女性通过婚姻所承受的负荷压在她的肩头,而她竟然自觉地视其为己任,不得不令人在钦敬之余,生出深沉的叹息。
春秋时代是大国争霸的时代,当金戈铁马杀人盈野以后,大国、强国、战胜国趾高气扬,小国、弱国、战败国则低声下气,进贡纳质。不少所谓的“秦晋之好”,都是以城下之盟为背景的。周景王七年(前538),齐国出兵攻打燕国,并准备把流亡齐国的燕国旧君燕简公武装强送回国。燕悼公见齐国大军入境,立即派出使者求和,说:“敝国知罪,怎敢不听从命令呢?请允许把先君的破旧器物来谢罪。”在订立城下之盟后,燕国把燕姬嫁给了齐景公,还致送了玉斝等一批玉器。在这次会盟中,燕姬与玉斝一样,不过是谢罪进贡物。
历史的回报也真是太快。齐景公在位五十八年,前期对燕国耀武扬威。到他晚年,吴国崛起,攻楚伐越,跃跃欲试,准备北上取代齐国的地位。而齐国其时已一蹶不振,这次该轮到他向吴王阖闾献女为质了。在送女儿到城郊时,齐景公黯然泪下道:“我死,你恐怕见不到了!”有臣下说:“齐国也是面山傍海的大国。你既然爱惜女儿,就别让她远行了。”景公无可奈何道:“我虽有齐国,却不能号令诸侯。不能号令天下,还不如听令于别人。况且吴国就像马蜂与蝎子一样,不把毒螫到人身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怕它螫我啊!”最后还是把女儿打发走了。如果说,齐景公在羔羊面前是狮子,获得了燕姬;在狮子面前却是羔羊,送走了女儿。至于燕姬与齐女,都成为了大国强权的俎上牺牲。
当然,也有战败国别有心计,通过联姻,以女色为武器,让敌国君主沉湎其中,政荒国乱,为自己赢得养精蓄锐、东山再起的时机。当越国被吴国打败后,越王勾践与其夫人忍辱含耻,亲往吴国服苦役,终于被允许求和,保全了江山社稷。勾践回国后卧薪尝胆,蓄意复仇,他采纳大夫文种提出的伐吴九策,其中第四策就是“遗之好美,以为劳其志”,也就是赠送绝色美人,用来惑乱其志向。勾践下令在全国寻访美女,终于在苎萝山中发现了卖薪浣纱的西施与郑旦。越王让人用罗縠做衣裙把她俩打扮起来,还教她们举止步履。然后,文种把她们送往吴国,卑词游说道:“敝国虽有上天下凡的西施、郑旦,但敝国污卑贫穷,实在不敢消受,特命我来拜献。您大王如不嫌鄙陋,就给您当箕帚之用吧!”尽管吴国大臣伍子胥说了一大套“美女是国家祸害”的谏言,夫差还是收下了这两个绝代佳人。后来,吴王果然惑于女色,怠于政事,终致亡国。对西施是否为导致吴国灭亡的根本原因,历来见仁见智,这里且不作评论。但越王勾践送西施联姻吴国,无疑有蓄谋亡吴的初衷。
西施
这个家喻户晓的传说,似乎有一个美丽的尾声。据说,西施在吴亡以后,便追随着旧情人范蠡,泛舟五湖,去过幸福的小日子了。唐代诗人杜牧诗云,“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说的就是这事,鸱夷即范蠡。不过,历史上西施的结局恐怕未必如此。上距吴越之世不远的墨翟在其《墨子》中指出:“吴起之裂,其功也;西施之沉,其美也”。明确认定西施是被抛入水中溺死的。《吴越春秋·逸篇》说得更明白:“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照理说来,西施以自己的青春美色圆满实现了勾践的意图,是大有功于越国的功臣。孰料大功告成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个中原因,也许是勾践不能容忍越国美女竟然呈身吴王帐下的往事,也许是勾践不能接受西施始终未忘情于范蠡的现实。史实真相究竟如何,后人已无法猜测。但在这桩政治联姻中,西施撇下了旧日的情人,承欢于敌国的君主,获益的是越王,西施不仅什么也没有得到,甚至连生存权都失去了。
◎“秦晋之好”的战国翻版
战国之世,兼并战争在更大范围以更大规模进行着。这是一个崇尚实力与权谋的时代,只要能壮大自己消灭敌人,政治的、外交的、庙堂的、床笫的,无所不用其极。七雄并立,合纵连横,各国君主间的政治联姻也围绕着这一主线展开。以秦国为例,战国期间,与六国联姻可考的共有14次,其中与楚国最多,达到7次,这显然与楚国举足轻重的地位息息相关。楚怀王与秦昭襄王在同年相互娶女联姻,就是秦国唆使楚国背弃合纵而倒向连横的直接产物。相反,秦与燕国的联姻在战国时期仅有一次,这当然与燕国孤悬东北,对秦国连横战略关系不大有关。但就是这唯有的一次,也是服从于这一战略需要的。秦惠文王六年(前332),苏秦游说赵、韩、魏、齐、楚,准备再次合纵伐秦。秦惠文王派人破坏五国合纵的同时,将女儿嫁给了燕太子。当年,燕太子即位,是为燕易王。显而易见,秦国主动与燕结亲,是其削弱合纵计划的组成部分。
如果说,秦国这次联姻的目的出于后人的推断,那么《战国策·秦策四》有段说辞,却颇能说明类似问题。周赧王二十一年(前294),齐国孟尝君田文入魏任相。当时魏昭王在位,公子负刍的母亲出身齐王室。田文是在齐国未遂政变中逃亡出来的,入相以后对负刍的母亲绝无好感,居然说动魏王,把她休回了齐国。策士韩春就游说秦昭王娶她来做妻子,理由很直白:“这样就可以齐秦联合,挟持魏国,魏国的上党就能属秦国所有。齐秦联合,拥立负刍,负刍的生母在秦国,那魏国不就像是秦国的郡县吗?”也许,秦昭王对半老的负刍之母提不起兴趣,游说未能奏效,但政治联姻作为连横的筹码,已由这番说辞和盘托出。
为了灭人之国,夺人之地,甚至以联姻为诱饵,转移对方注意力,然后出其不意,坐取大动干戈也未必能征服的敌国,也不乏其例。据《战国策·燕策一》,赵襄子当上赵国国君后,处心积虑想并吞与其相邻的代国,便将自己的姊姊嫁给代王做夫人。他的姊姊并不知道这桩婚姻包藏着祸心,与代王的感情还不错。在一次与姐夫代王会面的时候,赵襄子提前让人铸一把长柄铜枓,当郎舅二人酒酣耳热之际,厨子用铜枓端上热羹,到席前便翻转铜枓,猛击代王脑袋,代王当即脑浆崩裂,一命呜呼。赵襄子随即发兵平定了代地,派人把姊姊接回赵国。他的姊姊听到这一突变,号泣呼天,抽噎着说:“天啊!为了弟弟而获罪于丈夫,这是不仁;为了丈夫而怨恨弟弟,这是不义。我不敢怨,但也决不愿归!”说完,拿起锋利的束发簪子,自刺而死。她的临终遗言,无疑是对政治联姻的强烈控诉。政治联姻是政治与婚姻的联合体,但政治与婚姻往往不能和谐共居于一体,当两者的目标与价值激烈冲突时,将不可避免地出现种种悲剧。代王夫人之死,正是在政治与婚姻之间两难选择后的必然结果。
◎“秦晋之好”的后续故事
刘备孙夫人
春秋战国以后,中国历史上出现过多次列国并峙的分裂局面,秦晋之好式的联姻闹剧,也在不断地重演。
三国时期,吴蜀联姻颇具戏剧性。面对曹军饮马长江的严峻形势,刘备与孙权都明白:如果不结盟,就可能被曹操各个击破。于是,刘备便聘孙权之妹为夫人。这位孙夫人勇捷刚猛,颇有诸兄之风。随嫁的一百位侍婢,都仗剑持刀,侍立左右从不离去。刘备每次入内见夫人,看着明晃晃、白花花的刀光剑影,心里总不寒而栗,唯恐孙夫人稍有不满,对自己干戈相向。这种冷冰冰的婚姻,怎么可能琴瑟相和?倒是名副其实的同床异梦:对刘备来说,是忌惮与害怕;对孙夫人说来,同样是猜忌与防范。政治联姻的基石并不是婚姻,而是政治联盟。当吴蜀交恶后,孙权就派兵迎回了孙夫人。这时,孙夫人已生了一个儿子(并非后来戏曲中讹传的阿斗),想带着回国,也被赵云统兵断江截留而去。事后,诸葛亮曾对刘备这样评论:“您当时北畏曹操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贴身则怕孙夫人变生腋肘之间,真是进退狼狈啊!”这桩政治联姻给后人留下了很多联想,并添枝加叶地编成戏曲故事,京剧《甘露寺》、《龙凤呈祥》就源出于此。然而孙夫人体验到的,恐怕就只有对丈夫的冷漠与对儿子的思念。
十六国时期,代国的国君拓跋什翼犍(即北魏昭成帝)先聘前燕主慕容皝的妹妹,但不久去世,便再纳慕容皝的女儿为皇后;代国建国二十五年(362),与前燕主慕容又相互纳女联姻。当北魏道武帝与后燕交恶时,后燕臣下还说:“魏、燕世为婚姻,结好久远,应该三思而行。”魏道武帝又与后秦联姻,聘纳后秦主姚兴的女儿西平公主,原先说好册立做皇后的,后来道武帝按北魏风俗另立皇后,委屈她做夫人。这下激怒了后秦,亲家变成敌国,不但断绝往来,还在柴壁干了一仗,龙凤花烛化作了刀光剑影。其后,北魏太武帝迎娶北凉主沮渠牧犍的妹妹做右昭仪,同时把妹妹武威公主嫁给了牧犍。而笼络北凉这个附庸国,则是这桩换门亲的根本目的。
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镠曾纳妇于闽;闽主王延钧却迎娶南汉主刘之女清远公主;而刘又聘立楚王马殷的女儿做王后;前蜀也向北方后唐庄宗送去过一批宫女。这种连环套式的政治联姻,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联姻双方都是接壤的邻国,其目的显然在于谋求两国相安无事,至于女儿的婚姻是否幸福,这些小朝廷的君主是不会认真考虑的。
还有一种远交近攻式的政治联姻。昇元(937-943)中,南唐曾选饰宫嫔青媛等人,连同珠贝、罗绮,遣使护送,泛海北通契丹。这样的出使,南唐还不止一次。有一首《辽宫词》说的就是这件事:
绛帕蒙头拜紫宸,菆涂小殿步逡巡。
毡帷昨夜新承宠,又报南唐进美人。
大意说,宫嫔们绛红的帕子蒙在头上,来到辽朝的殿陛上行拜见礼,在麻秆涂饰的小殿上步履有点迟疑不决;毛毡帷帐里昨夜刚得到契丹主的宠幸,又有报告说南唐来进贡美人。
南唐的目的,据说为了离间后晋与契丹的关系,相机北取中原。此说未必可信,但希望契丹从背后牵制后晋,不对自己构成威胁,则在意料之中。
紧接五代十国的就是宋辽夏三国鼎立时期,其中辽夏两国曾多次联姻。辽统和七年(989),时值西夏李继迁(西夏立国后追尊为太祖)叛宋不久,国家实体正在酝酿之中;而辽朝虽在高粱河之战中重创宋军,但宋辽战事依然不断,辽夏双方都有争取对方、壮大声势的愿望。于是,李继迁便聘纳了辽义成公主。辽景福元年(1031),正当夏景宗元昊紧锣密鼓准备立国之际,当然也希望取得辽国的支持与北宋相抗衡,于是迎娶辽兴平公主。辽天祚帝即位后,西夏崇宗聘纳辽南仙公主为皇后,婚礼如仪不久,就让辽对宋施加压力,以归还从西夏夺去的土地。可见,西夏之所以多次主动与辽共结秦晋之好,无非是实力稍逊,试图倚重这种联姻来加强自己在鼎峙角逐中的地位。十二世纪前期,北方出现西夏、金、蒙古鼎立的局面,为了延缓蒙古骑兵的凌厉攻势,西夏襄宗曾把女儿嫁给成吉思汗。当然,所有这些联姻只是出于政治需要,婚姻双方并无感情可言。例如,辽兴平公主嫁给西夏景宗,虽然贵为皇后,与元昊关系始终不和睦。元昊对她更是冷漠,她产后得病,也从来没去看望过。婚后七年,她就郁郁而死了。这位西夏景宗皇后的命运,与战国代王夫人一样,在冠冕堂皇的“秦晋之好”背后,同样浸透了女性悲楚的血泪。
◎与异域之间的“秦晋之好”
还有另一种“秦晋之好”,那就是中原王朝与周边民族或政权的政治联姻。
从殷周时代起,中原王朝就不断面临来自周边民族的挑战。这些周边民族或政权的活动地区,或在今中国境内,或已逸出今日中国的版图。它们之中,有的已经融入了华夏民族,有的则与现今少数民族有着族源关系,有的则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已无从寻觅其来踪去迹。其中幸运者,或得天时地利等机运,进入中原,建立王朝,有的割据一方,雄踞一隅,例如十六国;有的统治半壁江山,例如北魏、辽、金;有的还成为偌大中国的主宰者,例如元与清。但绝大多数却始终活跃在周边地区,被中原王朝(包括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王朝)视为“四裔”或“四夷”。或者为了应付这些来自周边的挑战,或者为了维护出于主动挑战的战果,中原王朝在动用兵车与战马的同时,也会利用嫁娶与婚姻。
早在春秋时代,晋国就对周边的戎狄采取了这种两手政策。晋献公与狄人狐氏联姻,大小狐姬为他分别生下了公子重耳与夷吾,而重耳日后也娶了狄女季隗。晋献公后来进攻骊戎,又娶了骊戎的两个女儿。也许因为晋君与戎狄的联姻,尽管戎狄在边地上与晋国交错杂居,不仅始终未对晋国构成威胁,还成为重耳流亡的庇护者。重耳在那里娶妻生子,先后居住了十二年。
说起来,周天子也与狄女有过联姻。当时,郑国攻打滑国,周襄王偏袒后者,派了两位大夫去劝郑国退兵,郑文公不但不买账,还拘留了他俩,继续军事行动。周襄王恼羞成怒,却又没有对付郑国的实力,于是娶狄女隗氏为王后,作为交换条件,狄人出兵打败郑国,帮周天子出了这口恶气。不料周襄王过河拆桥,一年后就把隗后给废黜了。这下彻底激怒了狄人,转而成为周王室的心腹之患,还一度把襄王也赶出了王都。与晋国眼光长远的政治联姻相比,周襄王与狄女的联姻纯属短视的投机行为。
五世纪前后,柔然在漠北崛起,铁骑不断南下,威胁中原王朝。太平三年(411),柔然可汗斛律向北燕主冯跋指名要求聘其女儿乐浪公主。冯跋之弟素弗认为:“前代只将宗室女嫁给夷狄。乐浪公主是你与皇后所生,不宜下嫁异族。”冯跋说:“我正热衷于异族风俗,怎么可以欺骗他们呢!”不论冯跋的话究竟出自内心,还是聊以掩饰,乐浪公主最终远嫁柔然。不久,柔然内部政变,斛律失去了汗位,携家投奔北燕,这下轮到他致送自己女儿给冯跋当了昭仪。
柔然在阿那瓌可汗时,到达了强盛的峰巅,与其接邻的西魏既要东向对付东魏,又要北面防御柔然,实在力不从心,决定重走政治联姻的老路。西魏文帝即位之时,就册立结缡十年的王妃乙弗氏为皇后。乙弗皇后不仅容貌美丽,而且生性淡泊节俭,宽容仁恕,颇受文帝敬重,夫妻感情也很好。文帝这时另聘了阿那瓌可汗的长女郁久闾氏,这年才十四岁,容貌有一种冷峻的美。西魏迎婚使节到达时,待嫁的营幕户帐都按柔然以东为贵的风俗排列着,魏使要求按中原习惯改为南向,她说:“我还没有见魏帝,还是柔然的姑娘,仪仗还是该面东。”振振有词中分明有盛气凌人之势。
抵达长安后,郁久闾氏成为西魏的皇后,把乙弗氏赶出宫当了尼姑。即便如此,在日常生活中,郁久闾氏还时时表露出对她的妒忌与嫉恨,文帝只得再让乙弗氏与儿子武都王一起居住在秦州(今甘肃天水)。据说,文帝不忘旧情,暗中命乙弗氏蓄发,希望有朝一日迎她还宫。而对郁久闾皇后而言,只要文帝原配皇后还在,尽管已经废黜出宫,远离都城,仍是一种现实的威胁。
大统六年(540),阿那瓌可汗倾国南下,渡过黄河,向西魏掩杀过来,传言就是为乙弗氏而发动这次战争。文帝面对大军压境,无可奈何道:“难道有为一个女子而出动百万大军的道理吗?不过,人们这么传说,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将帅呢!”于是派宦官带着手敕去命乙弗氏自杀。接到诏书,乙弗氏泪流满面说:“只愿皇上千秋万岁,天下太平,我死也无恨!”她把小儿子武都王叫到跟前,母子含泪诀别;还让几十个随从侍婢都出家为尼,亲手为她们一一落发。整个过程令在场的侍御都痛哭失声,不忍正视。最后,乙弗氏转身入室,拉过被子,把自己活活闷死了。这年,她只有三十一岁。
乙弗氏的惨死,也许消解了郁久闾皇后郁积心头的嫉恨,却也在她的心理上投下了阴影。当嫉妒的狂潮消退,人性的善便向行为的恶提起审判。也许是负疚感与悔罪感,郁久闾氏的精神开始分裂,出现了视听上的幻觉。这时,她已怀孕,即将生产,却总听到宫殿上有犬吠之声,还看到盛妆妇人向她走来。惊悸和恐惧加重了她的病情,产后不久,她就去世了,年仅十六岁。郁久闾皇后的过度忌妒促成了乙弗皇后的死,而她最后也吞下了自己播下的苦果。一场政治联姻,演出了两位皇后的悲剧,其深层原因是什么呢?仅仅归咎于郁久闾氏的妒忌心,显然还未达一间。
继柔然称雄塞外的是突厥。西魏、北周与隋唐帝国,先后都与其联姻。大统十七年(551),突厥土门可汗娶西魏长乐公主为可敦(即皇后)。保定(561-565)初,北周、北齐为掣肘对方,不约而同都打出了联姻牌。突厥可汗俟斤先是允诺将女儿阿史那氏许配给北周武帝做皇后,北齐武成帝见状,唯恐对自己形成合围之势,也立即向突厥求婚,而且聘礼更丰厚。突厥可汗见利忘义,拟议将女儿改配北齐。北周闻讯,担心其悔约,马上派出使者与仪仗队,赶到突厥牙帐迎婚。不料俟斤可汗举棋不定,西魏迎亲队伍一等就是两年有余,也算是创造了迎亲时间最长的纪录。直到有一次接连十来天风雷大作,刮坏了突厥大批穹庐。俟斤认为是上天示谴,这才送阿史那氏入北周完婚,一场旷日持久的皇后争聘战终于尘埃落定。其后,北周与突厥基本保持了良好的姻亲关系,大象元年(579),北周还把宗室女远嫁给突厥沙钵略可汗。
隋朝开皇二年(582),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各争雄长,隋朝却利用矛盾各与联姻。开皇十七年,东突厥启民可汗娶隋朝宗室女安义公主为可敦,不久去世,再娶隋朝义成公主。大业十年(614),隋炀帝又把信义公主嫁给了西突厥处罗可汗,使其纳贡称臣。正是在这种联姻中,隋朝坐收渔利,终隋之世,无论东西突厥,都未如唐初那样对中原构成严重威胁。这是以好几位宗女公主的婚姻幸福作为交换代价的,对国家与人民来说,也许是值得的,但对那些贵为突厥可敦的女性而言,也许就是终生的不幸与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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