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夺臣民之妻女

陈顾远在《中国婚姻史》里指出：“掠夺婚者，男子以掠夺方法取女子为妻妾，而未得该女子及其亲属同意之谓也。”不过，这位婚姻史专家认为，这只是早期型的婚姻方法，也就是初民社会后期，或人类社会进入文明门槛后未开化民族的婚姻方式。然而，在历代后宫中，也有相当部分妃嫔来自于帝王的直接掠夺，这还不把实际上具有掠夺性质的采选入宫者包括在内。这里叙述的仅仅局限于帝王赤裸裸的劫夺。

◎令人发指的劫夺行径

在君主制下，君权至高无上。“溥天之下，莫非王臣”，顺理成章，王臣之女，也就莫非王妾了。如果说，选女制还为君主掠夺天下女子掩上一层薄薄的遮羞布，那么，有时候皇帝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连这层遮羞布也会扯下，公开强行劫夺臣下的妻女，作为自己的嫔御。三国魏明帝时，强夺了许多已嫁的士女。明帝一度允许她们的家庭用生口来赎取，后来觉得到手的猎物不能轻易放手，又简选了其中容貌出众的女子纳入掖庭。五代楚主马希范前后强娶有姿色的士庶家女儿达数百人之多。西夏毅宗每过酋豪大家，就夺其妇女，携载回宫。

掠夺总是伴随着暴力、流血与死亡。帝王每把一个绝色女子劫夺到后宫，就意味着又一个家庭的破碎、瓦解乃至族灭。三国吴后主孙皓即位以后，骄恣横暴。他知道侍中张布等对他不满，就把张布流放岭南，半道上又派人将其追杀。张布的小女儿是后宫的美人，吴后主杀了张布后还扬扬得意地问：“你父亲在哪里啊？”张美人愤愤道：“被贼杀死了！”后主一怒之下把她也给杀了。后来又怀念起她的美貌，听说她有个姐姐已嫁给了马纯，就把她也夺进宫来。

北齐文宣帝李皇后的姐姐颇有姿色，嫁给了北魏安乐王元昂。文帝先占有了她，准备纳她做昭仪，就把元昂召来，命这个前朝皇室伏在地上，用响箭朝他射了一百多下。元昂血流如注，凝结起来将近一石，终于慢慢惨死。葬礼上，文宣帝还装模作样前往吊唁临哭，却又在当场逼拥死者之妻。其残忍、无耻都无以复加。

五代前蜀主王衍巡幸过阆州（今四川阆中），看到州民何康的女儿长得标致，就把她夺了过来。时值姑娘大婚在即，王衍竟赐其未婚夫家帛百匹。她的未婚夫看到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换来的匹帛，伤心之下，一恸而绝。

劫夺臣下妻女最丧心病狂的，大概要数金废帝完颜亮。他与崇义节度使乌带之妻定哥原来就有私情，即位后就传语定哥说：“自古以来，天子娶两个皇后的也不是没有。你能杀了丈夫跟我吗？”定哥回话：“少年时的荒唐事，已经很羞耻了。现在儿女都大了，怎么还可以这样呢？”完颜亮再传语道：“你不忍心杀丈夫，我将族灭你家。”定哥害怕了，就以儿子乌答补作为托辞：“乌答补常跟随父亲，我找不到机会。”废帝就召乌答补入宫为侍卫，定哥再也找不到借口，就在丈夫喝得酩酊大醉时，派人把他勒死了。完颜亮假惺惺地表示哀伤后，随即把定哥纳入宫中封为贵妃。

定哥有个妹妹叫石哥，姊妹俩的姿色不相上下。石哥也已经出嫁，完颜亮私下占有了她，还想把她接进后宫，就传话给她的丈夫一定要与妻子离婚，否则将别有处置。家人对石哥的丈夫说：“皇帝说的别有处置，就是杀你。你难道为一个女人而惹杀身之祸吗？” 不得已，夫妻俩抱头痛哭着诀别。石哥入宫后，完颜亮还特意把她的前夫召入宫中，命石哥与前夫谈些淫秽的话让他取乐。

明武宗

耶律察八已经许嫁给萧堂古带，也被完颜亮夺进宫来，封为昭媛。她难忘旧情，让宫女习撚把几只软金鹌鹑袋转赠给萧堂古带。完颜亮知道后，召来了全体后妃，把察八带到宫中门楼上，先亲自用刀刺她，再将她推下门楼活活摔死，还把习撚也杀死了。耶律察八与元昂的惨死，血淋淋地揭露了历代帝王在劫夺臣民妻女充实后宫妃嫔中惨绝人寰的暴行。

明武宗在豪夺臣民妻女的数量上，比起金废帝来毫不逊色。锦衣卫都督同知于永迎合其房中之好，说色目女子白皙美艳，更胜汉女。武宗就让他到色目都督吕佐家索取十二名擅长西域舞的回女，歌舞达旦，意犹未足，又召诸侯王、伯中原色目籍的妇女入宫，托言教习歌舞，把其中美貌出众的留在宫中不再遣返。他听说延绥总兵马昂的妹妹天生丽质，既会骑射又解胡乐，只可惜早就嫁人，而且已经怀孕。即便如此，他仍命太监把她夺进宫来，竟大受宠幸。马昂顿时势倾京城，连宫中太监都称他为国舅。此后武宗常到马昂私邸饮酒，又看上了他的小妾杜氏。马昂以小妾生病推托，武宗大怒而出，他只得再巴结太监，赶快把杜氏送进宫去。

明武宗性喜出巡。他在太原大索女乐伎，见乐工杨腾的妻子面容姣好而歌舞擅场，就载之而归，封美人，饮食起居必在左右，随从巡游，大获宠幸。武宗巡幸宣府时，常常夜昏出游，看见高第大舍就策马驰入，除了索讨酒浆，就是搜索妇女。每次车驾所至，就命近侍先掠夺良家女子供他御幸。所掳掠者甚至多达几十车，路上每天都有死亡的妇女。凡是巡幸经过的州县，民女或逃亡，或远嫁，十室九空。

武宗南巡至扬州，太监早就先期到达，把壮丽的民居改为提督府，大索寡妇、处女，民间惊恐万状，夺城门出逃者不计其数。后经知府冒死请命，太监佯放她们回家，夜半却传令皇帝驾到，命大街上点起烛光，亮如白昼，率校吏径入所知民家，强行抢夺。白天放归的女子无一逃脱，大街上哭声震天，惨不忍睹。这些被劫夺的妇女先被寄住在尼庵中，有的愤恚绝食自尽，个别富家以重金赎回，至于贫家妻女就全被送入提督府，供武宗满足淫欲。

在劫夺臣民的妻女上，如果说，金废帝以手段上的丧尽天良而劣迹昭著，那么，明武宗则以数量上的不可胜数而臭名远扬，以至臣下奏章中说他“已婚未婚，有娠无娠”都不顾及。

◎形形色色的抗争行为

对君主的劫掠，大部分臣民迫于君权的淫威，只能逆来顺受。但也有忍无可忍而做出激烈反应的。

春秋时，齐懿公夺取了阎职的妻子，纳入宫中，还命他做自己乘车时的随从。懿公还在做太子时曾经与邴歜的父亲争夺田地，没能占上风。他即位后为了泄愤掘出了邴歜父亲的尸体，还砍去了脚。也出于羞辱对方的用意，他还命邴歜为他驾车。盛夏的一天，懿公在申池游玩，阎职与邴歜在池子里洗澡戏水。邴歜用马鞭子抽打了阎职，阎职十分恼怒。邴歜说：“别人夺了你的妻子，你倒不生气。打你一下，又有何妨呢？”阎职回敬道：“比砍了他父亲的脚，却不敢发作的人怎么样？”于是，一个骂“断足子”，一个回骂“夺妻者”。一个被夺妻，一个被辱父，两人都感到很怨愤，就合谋杀了齐懿公，把他的尸体扔入竹林后逃之夭夭。

面对君主的劫夺，不仅有丈夫或家人的反抗，也有不少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惜一死，无畏抗争。

战国时期，宋康王见大夫韩凭的妻子何氏长得美丽，就将她夺进宫来，韩凭又气又恨。宋康王便制造借口，把他囚禁起来，罚他去修青陵台。何氏思念结发夫，以诗歌的形式偷偷写信给他：“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宋康王查到这封信，却不解其义。这首诗的实际意思是这样的：

相思之情啊，宛如绵绵细雨阴郁绵密，

康王之举啊，就像大河水深阻隔夫妻，

忠贞之心啊，仿佛皓月当空始终如一。

何氏又写了一首《乌鹊歌》向宋康王表明了坚贞不屈的心志：

南山有乌，北山张罗。

乌自高飞，罗当奈何？

乌鹊双飞，不乐凤凰，

妾是庶人，不乐宋王。

忍受不了失去妻子的痛苦与沉重劳役的折磨，韩凭自杀了。何氏听到消息，有意偷偷将自己的衣衫磨损老化。一天，宋康王与她登台，她猛地奔向高台的边缘纵身跳下去。左右的人拉住她的衣衫，一下子就腐化拉断了。人们从何氏的衣带中发现了一份遗书，大意说：大王只想着生，我却只想死。愿把我的尸骨与韩凭葬在一起。她以悲壮的殉情对君主掠夺人妻的无道行径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类似宋康王的君主，历史上多有其人。王建建立前蜀政权后，词人韦庄曾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他有一个姿质艳丽而又擅词工书的宠姬。王建谎称让她进宫教宫人作长短句，强夺入宫。宠姬在宫中读到韦庄怀念她的一首词：

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

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

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

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

她怀念与韦庄吟词对书的日子，绝食而死。谚云：有其父必有其子。王建的儿子王衍继位，也豪夺强取臣下的妻女。他看到军使王承纲的女儿长得娇美，不顾她即将出嫁，强夺进宫。王承纲苦苦哀求，王衍一怒之下把他流放到茂州（今四川汶川东北）。女儿听说后，请求削发为尼来赎回父亲。王衍不允许，她就忧愤自杀了。

在被君王劫夺入宫的臣民妻女中，像韩凭的妻子与王承纲的女儿那样以死抗争的例子并不少见。她们以自己无畏的死，表达了对君主强权淫威的蔑视与反抗，捍卫了女性的人格尊严，仿佛是一道划破沉沉后宫的耀眼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