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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乡间少年与时代的博弈

时间:2023-07-1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毛华上中学时,时代变了,个体经营已经受到政府允许和鼓励。自明代以来,“石湾公仔”已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在兼收并蓄、善仿善创的发展进程中,成为中国乃至世界陶艺史上的一朵奇葩。闻名于世的石湾琉璃人物瓦脊成为许多古代建筑重要装饰部分,在一些著名的庙宇以及越南、缅甸、泰国、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地区的古建筑中广为使用。

韦毛华(现名韦华),1977年2月出生于广西柳州农村一个木匠家庭,壮族。曾在广东石湾学习陶艺,2001年在景德镇市创办“莽陶轩”个人工作室。现为景德镇雕塑名家。

韦毛华出生于风景秀美的广西柳州市与柳江县交界的一个村庄,叫龙邓屯,距柳州45公里。在当地,村子名气挺大。像广西许多山水一样,叫人一见就喜欢,他们那里还保留着原始状态和那种未经开发的美。

爷爷当年在柳州铁路局上班,1960年大饥荒时,爷爷带着只有5岁的父亲回到了乡下,从此定居下来。

和许多山区、农村的孩子一样,韦毛华自小就在大自然中玩耍、嬉戏、读书。韦毛华虽出生于改革开放前夕,但像很多偏远山区的孩子一样,家庭还都处于十分困苦的状态。上学要走很远的路,一天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两三个小时,这一路没有高楼只有山地和草树,他一路走一路玩,玩草玩石头。孩子都爱玩,这是孩子们的天性。当年的孩子不像现在的孩子,一出生就成了小皇帝,一家老少围着他转,说句刻薄点的话,好像天下就这一个孩子,别人都生不出孩子似的。吃喝一概不愁,玩具都是成筐的装。

※左图/韦华作品之《高原母亲》

※左图/韦华作品之《知足常乐》

但那时的孩子也有自己的玩法。自由,是农村孩子得天独厚的权利。他们的玩具大多也由自己制作,这就给了孩子们思考与创造的空间,和城里孩子比起来,动手能力较强。当现在城里的孩子还要妈妈喂饭穿衣时,当年这么大的毛华已在满世界撒着欢地自己玩了。

爷爷和爸爸都是木工,长年在外面干活,很少在家,这也等于给了毛华更大的自由空间。

村里有一口大水塘,一到夏天,他整天泡在水里,钻到水底掏出一些黑乎乎的泥巴,晾干点后就动手制作小车。当然,那泥做东西总是失败多于成功。

村里打了一口井,挖出的泥巴十分黏,做出的玩具小车干后很结实也很耐玩。后来才知道,那就是高岭土。毛华于是迷上了那堆泥巴。爷爷懂得一点艺术和绘画,常画一些东西给毛华看,他就用那泥巴照着画上的东西捏出来,时间长了居然也能捏得惟妙惟肖。别的孩子做的小车一拉着走轮子就坏了,而毛华多少已掌握了泥性,做的车轮经久耐用。爷爷还教他画画,这为他以后的艺术创作奠定了基础。

怎么能把泥巴做的车轮弄得更加结实坚固呢?于是他想到了烧。他还做了一些盘、碗之类的东西,当然,那是个稚嫩的孩子手工做的,粗糙是一定的。为了不浪费家里的柴草,他自己上山捡柴草,在田埂上挖洞,权当是窑。他还不知道,陶土也是要近千度温度且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烧制好的,他当然是屡试屡败。后经人指点,加牛粪烧,温度是高了点,但还是烧得不理想。牛粪火极旺,但缺点是一烘而净,时间太短,为了烧好他的“作品”,毛华又干起了成天捡牛粪的事。

毛华上中学时,时代变了,个体经营已经受到政府允许和鼓励。于是家里在镇上开了家木匠铺,主要给人打家具。家具背板一般也得上漆,浪费了油漆提高了成本不说,也不好看,千篇一律万家一样,没什么创新。这时的毛华已有了画画的功底,为了省油漆,他用电烙铁在木板上作画,什么竹子啊,花草啊,虾啊,都烙到了家具上。这下可不得了,烙画家具在当地大受欢迎,生意出奇的好,而他们自己不但省了油漆钱,每件家具还能多卖50到100元。

于是他一发不可收拾,放学回家就去店里烙画,节假日也从不放过,去店里作画为家里赚钱。能赚钱了,他的口袋也就鼓了,回到学校俨然就是一大富豪,大多孩子都喜欢和他一起玩。后来,他家在镇上拥有了3家木工厂,十多台木工机械,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几年来,他也画了数不清的家具,卖到了千家万户。

如今,他每回回广西,还能看到许多人家还用着他画的家具。

毛华上中学时,他已画了很多家具了。像郑板桥的竹,齐白石的虾等等,他已画得很熟练。正在此时,一个广西艺术学院的学生毕业回了乡,到他家的店里打工。毕竟是学艺术的,他的画也给毛华耳目一新的感觉。由于毛华爱学,与那大学生关系处得很好,那大学生也就毫无保留地从绘画的基础知识教起,包括素描、国画、油画等一系列艺术作品的画法,自此,毛华的技法又上了一个台阶。

那个大学生不但教他绘画,还给他讲外面的世界,这使毛华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精彩、多么广大。如果说毛华自烧陶器、跟爷爷学画画还是一个乡村少年对艺术的向往,多少进了点艺术的大门的话,那大学生就不仅是给予了他系统的艺术教育,还给予了他将来走向外面世界的通行证。

很多的时候,一个人,一件小事,就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所以佛说,莫以善小而不为。那个青年大学生不知如今在哪里,他是否知道当年他在木器店打人生第一份工时,对一个乡间少年的艺术启蒙,对这个少年的成长有多么重要。

农村的孩子长大了就得帮家里干活,毕竟生计是第一位的。初中毕业后,毛华还想上学,上高中、上大学。但他的父亲不愿意让他再上,爷爷老了,他是家里长孙,需要他帮家里赚钱。毛华没办法,只好辍学开始了干活养家的劳动生涯。

镇子上很热闹,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当然也有不少外地来此摆摊设点谋生活的走卒贩夫。他家开了三家小木工厂,和农村的日子就有了很大差别,日子过得可以,不缺吃不少穿。如果是思想保守陈旧,随遇而安,以后在镇上购房娶妻生子,像老一辈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也就没有以后的毛华了。他天生就是为了艺术而生的,他不能安分守己地在家里的厂子工作上一辈子。

就在这时,他知道了有一个叫佛山的地方。

广东的佛山是著名的陶瓷产地,广东著名古瓷窑,尤其是石湾的陶瓷亦是驰名中外。石湾民间陶雕,始创于宋,盛于明、清两代。明代大量烧制黑釉、酱黄釉瓷器,并大量仿制南北各地名窑产品,既仿器型又仿釉色。清代石湾窑成就更为显著,陶塑是石湾窑的典型制品,塑造得自然、生动,当地也叫“公仔”。“公仔”是人们对石湾艺术陶瓷的俗称。其种类包括有人物、动物、山水盆景、器皿、瓦脊壁画和大型雕塑等。它的艺术创作植根于民间,每件作品都充满着浑厚、粗犷、质朴、率真的审美情趣。在技法上,塑造人物以不施釉的陶泥“胎骨”表现人体肌肤,取得了“比瓷雕更有温情和人性”的艺术效果。自明代以来,“石湾公仔”已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在兼收并蓄、善仿善创的发展进程中,成为中国乃至世界陶艺史上的一朵奇葩。石湾公仔以独特的砂质陶土为制作原料,作品具有典雅朴拙、浑厚凝重、刚健豪放、生动传神、釉色丰富、题材广泛、手法多样等特色和艺术风格。闻名于世的石湾琉璃人物瓦脊成为许多古代建筑重要装饰部分,在一些著名的庙宇以及越南、缅甸、泰国、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地区的古建筑中广为使用。

那时,毛华还不知道这些,也没见过石湾公仔。

镇上来了个摆摊套圈的,恰好就摆在他家店门口。地上有许多形形色色的“公仔”,花钱买上一把竹子做的圈,扔出去套住哪个就可以拿走。毛华初见那些形态各异令他爱不释手的公仔,感叹道,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品啊,于是,拿出口袋里所有钱想把那些玩意统统收入囊中,可准头太差,花完了钱也没套中一个。可这些公仔对他有着强烈吸引力,不弄到手他是不会罢休的。于是,他跟那摊贩商量说,老板啊,你看我套了那么多钱也没套到一个,我是没有那本事啦,你就干脆卖给我几个吧!那摊贩见他真的是那么喜欢,经不起他恳求就卖给他了。拿到公仔后,毛华继续与摊贩套近乎,了解那些雕塑的生产地和制作过程。由于他自小爱捏泥巴,对雕塑有着极大的兴趣,一点就通,至此,他的心里就再也放不下“雕塑”这个词了。

从此,少小的他知道了还有个佛山,那里还有个石湾,那里生产这些艺术品。

1996年春天,韦毛华无法再忍受整天千篇一律的劳作,主要也是放不下公仔对他的诱惑。他知道自己有个叔叔退伍后在佛山工作,某天,他打了一电话给叔叔,说要到佛山去看他。其实,他是私自离家出走,去看他日夜想念、怎么也放不下的公仔。

他说: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也是第一次坐长途汽车,第一次出门去闯世界。这年,他19岁。

坐了半天加一整夜汽车,没吃东西,天有些凉,又冷又饿的毛华大概就靠那“公仔”支持着吧。他既不知道叔叔的地址,也不知道佛山有多大,他想的是到了再打电话问。怕下错了车,他路上就跟司机说,我不知道佛山在哪,到了那里你就叫我下车哈。司机说好。车刚进佛山,司机就叫他下,说,到了。谁知下车一问,下车的地方离市中心还远得很。

他只背了一个小书包,也不知道该去哪,只好迷惘地沿一条河边的路漫无边际地信步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觉得见什么都新鲜,但心里还是想着能看见生产公仔的地方。真是想啥来啥,也是一一个执着追求艺术的人与艺术的缘分吧,他看见了一个陶瓷厂。那厂就在湾江河边,那里能看见数量庞大的公仔。厂门口许多工人正在那洗漱,还有一些人或坐或站着在吃早点。毛华说,一见到公仔我就很兴奋,连忙走上前去,也顾不得什么羞涩了,赶紧问那些吃早餐的工人,师傅,请问你们厂还要不要做事的?我想到你们这里工作。

那些人边吃着回答道,现在还早,得等老板来了才知道,你等着吧!

早上,虽是广东,天也很冷,他觉得还是先找到叔叔家再说,工作的事总会找到的。

厂旁边就是20路公交车站。这20路公交车,是毛华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就是这20路车,把他带进了石湾陶雕的艺术店堂。

他上了20路公交车,准备去找叔叔,谁知坐反了方向,汽车把他带到了石湾大江。真的是缘分,你不信都不行,坐错了车反而找到了石湾公仔大规模的生产地。那里,到处是作坊,到处都是公仔。误打误撞到了石湾,见了那么多公仔,什么冷呀饿呀疲劳啊,都不见了,韦毛华太喜欢太高兴了,他下决心一定要在这儿找一个做陶艺的工作。

毛华的叔叔见侄子来到佛山,知道他是出来闯世界的。自己的亲侄子嘛,也只能收留他。叔叔的工作与艺术不沾边,周围的朋友也没有干陶瓷的,一个多月时间,给毛华找了几份工作,毛华都不愿意做,其中包括园艺师、保安员等等。这都不是他喜欢做的事,公仔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但那些陶瓷厂都不轻易招人。

于是,毛华成了20路公交车的常客,他经常坐在20路车上,随那车在石湾穿行。一天,毛华见了一张贴在墙上的招画工的帖子,按帖子上的地址找了去。一进厂子,就见几个人用小块的瓷板在拼壁画,小瓷板上的画是釉上彩,许多小块的画面经低温烤花后再拼成大的画面。向老板说明来意,老板就叫毛华画一块瓷板看看,以决定是否收他。毛华是有绘画基础的,一会儿就画完了,老板一看很喜欢,说真的,现成的画工,既不用培训也不用指导,哪个老板会不收呢?

在那厂里,老板给他指派了一个师傅。那师傅是个东北人,五大三粗的,巨大的头颅和宽大的身板与瘦小的毛华比,简直有点像巨人。那大个别看身材魁梧但心眼很小,心胸的狭小与他高大的身形不成比例。

毛华上手很快,不多时就熟悉了釉上彩的料性,不仅画得好而且画得也快。他将画好还没干的瓷板整齐地摆成一溜,准备几天后干了再送去进炉。大个子进来一看,见他一个刚来的居然能画这么好,找了个歪理把他臭骂一顿,并将还没干的瓷板收起来摞在一起,把毛华心疼得说不出话来。稍有陶瓷知识的人都知道,把没干透的釉上画摞在一起就报废了,画面就会受到摩擦,画也就不成画了。之后旁边的工人告诉他,那大个子的意思是必须把他的名字写在瓷板上而不是署作者的名。

毛华一听十分生气。心想,我并没有拜你为师,老板指派我也就是跟着你干,凭啥呀!他不听大个子的,关系越弄越僵,之后,大个子不断找他的麻烦,不断地横挑鼻子竖挑眼。毛华说:真的想和他打一架,可一看他那巨大的身材,只能把这念头又收起来。

而且那大个子像当过二人转演员似的,口条极利索,无论是打还是骂,毛华都无法与之抗衡,只能是忍气吞声,为了学画,为了生存,弱小的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和毛华一起画画的还有一位是景德镇人,也是归那大个子管,他后来对毛华说,你还是再到别处找个工作吧,在这里你是难得干下去了,那大个子不会放过你的。毛华听从了那景德镇朋友的话,他自己也实在不想在此受气,也懒得再看到那大个子令人讨厌的身影。

次日一早,毛华离开了厂子。没费多少事就又在不远处的一个厂找到了画工的工作。也是为老板画了一幅画后老板很满意,高高兴兴把他留了下来。刚干了一天,傍晚时那大个子就追了过来。毛华一见大个子来到这里,心想,这家伙一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肯定是来搞鬼的。果然,他一来就与这家老板嘀嘀咕咕半天,然后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毛华扬长而去。

大个子走后,老板叫毛华过去,说:我们这厂子太小,你很有发展前途,以你的画技水平来说,到哪都能找到工作,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还有啥说的呢,走人吧。

毛华说:我觉得画瓷板不难,只要能熟练地掌握料性,我能搞得很好,我以后再练练不会比别人画得差。到那时自己开一作坊,叫那大个子给我打工!其实我就是回家去,家里几间木工厂呢,我也是带着十几个人干活的角色,在这里我居然受这份气。

于是,他回到了叔叔家,暂时没去找工作。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艺术,也为了练手,他并没闲着。叔叔家铺的是地板砖,于是他买来颜料及所需东西,整天趴在地板上练画,画了擦擦了画,弄得满屋都散发着乳香油樟脑油刺鼻的味道。

如此两月左右。

两个月后,他父亲来电话要他回家,既然在佛山没啥事干,还不如回家当木工。当夜,毛华一夜未眠,思考着将来的出路,是走是留?走,实在是舍不下艺术这条路,留,也不知哪天或说哪还有机会再在艺术上发展。越想越睡不着,到底也没做出决定。

次日一早,他骑上一辆自行车鬼使神差地沿着20路公交路线就又到了石湾。看着石湾大大小小的作坊和他喜欢的事业,他实在不甘心离开这儿再回到家乡去做一辈子木工。

骑着自行车满世界瞎转,不经意间又转到了来佛山第一天清晨到过的那厂子。停好车,找到厂里的陈列室走了进去。一进门见一女人在打电话,他已知道这女人是这个厂的老板。见她电话没完没了,毛华就专注地欣赏那些陈列的作品,他看入了迷,那女老板打完电话他都不知道。展厅里摆放了许多广东省工艺美术大师刘藕生的作品,毛华自然看得津津有味。

刘藕生从艺几十年,捏塑石湾公仔无数,技艺已达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境界;在丹青方面亦相当了得,尤以画虎见长;又善于书法。他的虎自成系列,老虎被他描绘得雄浑中带着精细,勇猛而不骄狂。淋漓尽致地刻画出虎之风骨,许多大家称赞其画的大虎,威严内敛,面上轻松,内里却凝聚着千钧力度。雏虎,稚态可掬,天真里隐现着来日呼啸山林的威猛。别人画虎重在画形,他画虎重在画骨,即表现虎皮下的铮铮铁骨、王者风范。

女老板见毛华那么专心地看那些艺术品,可能就有些喜欢这小伙子了,她走到毛华身边,叫他点评一下刘藕生的作品,毛华指着画作说了一通。原来,那女子竟然就是刘藕生大师的妹妹。她问了毛华的简历,又看了他随身带的两个月来创作的作品,之后便带他到厂里参观。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工序、那么多的作品,心里十分激动,心想要是能来这里工作就好了。刘老板还叫人给他搬来了不少花瓶坯和陶泥,他一高兴,那天一口气画了十多个花瓶及雕塑。刘老板站在边上看他操作,暗暗点头,心里其实早喜欢上了这小伙子,准备收他进厂工作。

当她提出留下他时,毛华说已经准备下午5点钟回广西了。刘极力挽留他,说:还是留下吧,你画得不错,我会叫我哥哥带你好好学习,将来会有出息的。毛华担心叔叔和父亲那里不好交代,说好了5点钟上车的又变了卦。刘老板说,那没事,我带你去你叔叔家给你解释,给你说情。毛华一听,有人为自己出头帮自己说话,求之不得呢,于是,坐上刘的小车向叔叔家开去。

离毛华该上汽车站的时间已不多了,叔叔在家还没等到毛华回来,叔叔正黑着个脸在家生气。见一美女开着小车带着毛华来了,很是惊诧。当年刘老板才30多岁,长得很靓,是个风韵十足婀娜多姿的少妇。还没等刘和毛华开口,叔叔的黑脸就换成了笑脸。

不用说,叔叔肯定同意了毛华留下来的请求。既留了下来,老爸再怎么想他回家帮忙,也都鞭长莫及了。

在厂里,刘家兄妹成了他日后走向艺术殿堂的指路人,妹妹是他的老板,哥哥是他的师傅。这样的名师带着他,只要自己不偷懒,将来的艺术造诣是不言而喻的。厂里还会经常请一些名师来厂指导、交流,后来毛华被常来厂里的马海看中,又成为他的关门弟子。马海也是著名的工艺大师,在圈里名气很响,在佛山属德高望重之人。他不厌其烦地指导培养毛华,把他从一个乡下孩子变成了一个工艺设计师。马老师每周都会布置一些作业,主要是捏公仔。毛华捏得十分认真,一周后老师点评也十分认真,马对毛华十分喜欢,但也十分严格,对毛华后来的技艺提高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马老师后来因病提前退休离开工厂。于是毛华和老师一起搞起了设计,哪个厂需要设计什么艺术品时就邀请他们去。为了生存,他白天跟老师学艺,晚上去各厂为他们设计作品,自己也做些公仔,师徒俩过起了“炒更”的日子(没有固定工作,哪里需要去哪,打几份工之类,广东叫炒更)。那些年,毛华设计了许多工艺品,广交会上每年都有他设计出的几十件作品,成了小有名气的艺术家。

当然,炒更的日子也有许多困难和辛酸,毛华说他不想提起。

毛华常动情地说:是马老师把我拉到了艺术界,他是我的恩师。

马海是一个雕塑家、画家,也是一个文人,他的作品往往都配上自己的诗词。在全国各地窑口,往往是相互看不上,都认为自己的好,就像是文人相轻。而马海不是这样,他常对韦毛华说起景德镇与石湾的渊源,景德镇从明代以降,就有许多外地艺人到那儿交流过,如福建德化的何朝宗以及他的后辈弟子,就有不少人到过景德镇,把德化的瓷艺、雕塑与景德镇的工艺融会结合;民国初,石湾雕塑艺人刘左朝、潘玉书也到了景德镇。经过几个朝代,何朝宗的德化流派在景德镇发展得很不错了,影响很大。刘潘二人把这种融合两地的技艺带到了石湾,给石湾陶瓷注入了新的生命。如“公仔”原大多用以屋脊屋顶等处装饰,当然也有很大的求吉祥保平安的用意。石湾的陶泥很适合做公仔,尤其是衣着脸庞的表现,手拿一泥条甩上几圈都不会断。他们从景德镇回去后,把景德镇与石湾的艺术结合起来,使石湾的陶瓷雕塑产生了一次质的飞跃。

马海还对毛华说:瓷,源于陶而精于陶。

毛华说:师傅这段话使我对景德镇产生了极大的向往,对于一个追求艺术的人来讲,我必须得到景德镇去。因为各流派、各地窑口相互看不起,做陶的看不上做瓷的,做瓷的同样也看不起做陶的。其实,陶大气,瓷细腻,我认为要把它们结合起来,从材料开始就把它们融合在一起,最终使它们达到完美的结合。

一次,毛华在佛山祖庙塑一尊等身大的关公。关公衣服上的衣纹和龙都是用手塑。在现场观看的人不少,其中就有一位景德镇到佛山办展的人,叫邹万象。他看着毛华熟练而精细的手法,十分欣赏,便真诚地邀请他去景德镇发展,又带他参观展品。这也是毛华第一次参观景德镇陶瓷雕塑品,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见一绘着龙的大缸居然卖价60多万,心里也很有感触。景德镇毕竟是千年瓷都啊,看来必须要去了。他和邹万象互留了电话,毛华问邹,我去景德镇要带点什么不,邹答道,带人带手过来就行。

2001年的一天,毛华只身登上了到景德镇的火车。

来到邹老师家所在的老鸦滩,毛华第一眼就发现,那村子几乎全是做瓷器的,老师家许多师兄都在做瓷雕,这可真是用武之地啊,真有“找到组织了”的感觉。

邹十分欢迎毛华的到来,把他家最好房间,也是为他女儿准备的新房让给毛华住,毛华欲看看景德镇的情况,邹叫他的准女婿带着他去了景德镇市中心的制高点马鞍山。站在马鞍山上,景德镇全城都在眼中。当时还大量存在烧煤的窑,一眼望去,烟囱林立,看得出那都是做瓷器的地方。有这么方便的条件,毛华决定,以后就在景德镇发展了。

山上有一老建筑,叫“云门书院”,毛华很感兴趣,走近一看,基本上是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无人看管也无人居住,但那古色古香的老房子还是叫毛华爱上了。他心想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环境,又是在热闹的市中心商业区,怎么会就没人要了呢?他暗下决心,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把这里租下、修好。

5年后,2006年,毛华终如愿以偿,把那书院租下了,并修缮一新,成了他在景德镇安身立命的根据地。

毛华不好意思总住在邹老师女儿的新房里,还是想别的办法吧。他常沿着背街小巷去寻找那些作坊,其实不用找,景德镇到处都是瓷作坊。一天,走到个叫老厂的地方,更是像到了瓷器的国度,那里家家户户都是做瓷的,当时也是景德镇瓷作坊最集中的地方。

景德镇有两个地名叫老厂和新厂,这个“厂”,不是近代工厂的含意,是指匣钵生产单位。匣钵是盛装瓷坯入窑烧制成瓷的容器,古代烧窑是用槎柴和松柴,陶瓷坯成型后不能直接经火燃烧,否则会因受烟尘熏染而变色成为次品,所以瓷坯必须装入匣钵才能入窑点火。匣钵土一定要比坯体烧成温度高,且要求耐急冷急热性好。明时,因官窑民窑相互竞市,所需匣钵数量极大,匣钵业成为当年景德镇瓷业生产中极为红火的行业。匣钵生产以“厂”为单位,一个“厂”,一般为4人,分为做匣、利匣、帮工、打杂。所以,地名中的厂,指的便是匣钵作坊生产区。当年,民窑的瓷器产区集中在湖田一带,用来装烧瓷器的匣钵生产的作坊多在老厂一带,明末,因从老厂运匣钵往湖田窑坊路途较远,容易破损,故又在离湖田较近的老厂东南方一带建起了规模较大的新匣厂,就近在曹家岭取土做匣,专供湖田各窑装坯烧瓷所需,与老厂对应,就叫新厂。

到了韦毛华的时代,老厂新厂,都早不做匣钵了,成了景德镇瓷器小作坊最集中的地方。

因心怀离开老鸦滩的念头,毛华走路也十分留意招工小广告。随着一小广告的指引,他又给人当上了画工。在那作坊里,他两三天就画了许多青花瓶子,並且显露了雕塑才能。新结识的一同画画的一个朋友见他喜欢雕塑,便叫他去雕塑瓷厂看看。毛华想,雕塑是他的最爱,也是他的追求,于是同他朋友去了雕塑瓷厂。到了那儿一看毛华就很有感觉,他说,终于找到最合适我的地方了。

朋友家就在雕塑瓷厂,但他家地方很小,根本没他住的地方,他家后门边有一公厕,公厕旁边有一破旧不堪的小房,大家动手把那房修了修,只要不漏雨就好,那里成了毛华的“家”。

在雕塑瓷厂,毛华与那朋友共用他家作坊,由毛华设计作品并翻模型制作,赚了钱大家分。那家生意大有起色,引起了其他朋友的注意,其中一人找到毛华,他愿出价让毛华做一个和那家一样的模型给他,毛华拒绝了,他说,艺术品不能仿,不但不能仿别人的,也不能仿自己的,这样不道德。结果那人把他臭骂一顿,而且以后常给他找不自在。

中国民间将社会比作江湖。真是太具有民间智慧。既谓之江湖,那就绝不是苏州园林里的假山香径小池塘。身处其间,四顾茫茫,洪波涌起,泥沙俱下。江湖间有许多萍水相逢的友情,路见不平的侠义,也充斥着无数凶险和对手,不怕你有三头六臂,保不准哪天就断枪折戟。韦毛华来自中国民间底层,所以,他在江湖中谋生存,狂风暴雨阴霾霜冻与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全是自然的生态。

许多辛酸、许多艰难,许多友情和温暖,韦毛华都会一一沉淀进他的作品。

2002年,景德镇又开始了高级美术工艺师的考试,朋友叫他一同去考,说已给他交了报考费。盛情难却,毛华去了。考雕塑要用泥在现场制作,他知道景德镇的瓷泥可塑性差,而且是越盘弄越稀软,很难成型。由于已干了一段时间,毛华己了解并基本掌握了泥性,别人考试时都是带着整条的泥去,而他却在头天就把泥在地上压成了泥板,以免次日操作时泥立不起来而使作品趴下。水泥地面吸水很快,况且毛华的雕塑也不追求景德镇那种光滑细亮的效果,沾上些泥沙灰尘是没关系的,他有时甚至把干瓷泥轧碎了再洒到沾到作品上呢。

考试时,他把已半干泥板裁成所需要的大小再拼接起来作为盔甲,也作为支撑,用正常干湿的泥制作头、手脚等,20分钟便制作完成。试想,如果不懂泥性,不头天早早地把泥板晾干,这个重达50斤,近半米高的雕塑怎么能站得住?在考场转悠的一个老头儿见他完成了就过来看,十分惊奇,因为这类雕塑在景德镇还没有人做过,夸张,大气,完全不是景德镇那种细腻光溜写实的东西。毛华雕塑的是一个古代武将扬着头张开双臂,似乎在呐喊,又以乎在抒发着一腔豪气。那分明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项羽,亦是长坂坡杀得曹兵个个愁的常山赵子龙,更像是当阳桥前一声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的张翼德。那老头也是第一次见,很感兴趣地说,这雕塑得起个名吧。毛华说,那您就给起一个吧。老者想了下说,就叫“雄霸天下”好了。他与毛华谈了半天,问了毛华许多问题,如从哪来的,来景德镇想干啥,等等,毛华如实应答。后来才知道,那老者就是监考。

做出来后还得烧,烧出来后才能由专家评委打分。可景德镇没人烧过那样的东西,又大又厚,与景德镇又轻又薄的瓷器根本不是一码子事。于是人家叫他自己找窑去烧,并嘱下周末烧好送来参评,毛华只好像捧啥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搬着那50斤重的“雄霸天下”去找窑。一件那样的雕塑从塑好到烧好需要40天的周期,但给他的时间却只有不到10天。毛华说,好在那一段时间天气帮忙,天天大太阳,不光是晒,他还把雕塑拿到窑边烘,才干了个差不多。但离评比也只有两天了,烧窑开窑还要两天呢,于是他买了两包烟给烧窑师傅,叫他把雕塑放到窑门口,以便一开窑就能搬走而不用再多等半天窑凉了才能拿。

评比那天中午,师傅才提前开了窑,刚开窑时,那窑里的物件温度还是极高的,为了避免烫伤,心急如焚的毛华找了床破棉絮包着雕像就往评比处跑。上午的评比已结束,那里已空无—人。累得半死的毛华坐在那想,完了,还是没赶上。休息了半晌,楼下传来一群人的杂乱脚步声,原来是评委们吃饭回来了。评委里有好几个景德镇的雕塑大师,他们一眼看到韦毛华的雕塑便十分惊诧,这种风格在景德镇以前是没见过的,与景德镇的雕塑有很大的区别,雄浑、大气,于是,所有大师都给了满分。

韦毛华一炮打响,他未经从工艺员、初级工艺师、中级工艺师的顺序而一跃成为高级工艺美术师。

虽评上了“高工”,但在雕塑厂因为被某些人妒忌,又是外地人,还是会受窝囊气,他想,看来又得离开了。

他又是边走边注意招工广告。走到景德镇最大的瓷器交易市场时,见金昌利有则陶吧的招人广告很适合自己,于是他进去找那个陶吧。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走到那陶吧时,见C C T V三套摄制组正在陶吧拍电视,片名好像是叫《五色土》。那些演员肯定是不会拉坯不会雕塑也不会作画的,陶吧老板和拍电视的正在商量是否去请几个景德镇的大师来,老板说,哪怕请不动的,他们不是那种召之即来的人哦,他们也不在乎你给几个钱。正为难时,韦毛华站了出来,毛遂自荐地说,我可以给你们当替身,这些工序我都能干,并随之介绍了自己的职称和简历。老板一听说是“高工”,连忙就答应了。原来准备拍三四天的镜头,由于毛华的出现,一天就拍完了,导演十分满意。毛华在主要演员的请求下,还为两位塑了像,演员们见了他的雕塑高兴得就差欢呼了。

毛华说,当时我觉得陶吧很好,什么都能做,无论是雕塑还是拉坯、画瓷画都方便,不像作坊与瓷厂工作太单一。于是我就对老板说,我本来是看了你的招工广告来应聘的而不是来看拍电视的。

老板一听大吃一惊,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说,那,那我得给你多少钱啊?老板以为他请不起这样的高手。

其实毛华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来景德镇一年多了,一直没个稳定的地方还居无定所,他很想找一个既能稳定安心,又不会受人欺负还是自己喜欢的工作,这陶吧简直太适合他了。于是他对老板说:我不要工资,一分钱都不要,我会把你的陶吧打理得很好,但我有个条件,我在打理陶吧的同时,我也会做一些雕塑,我的作品所有权归我就行。

老板一听高兴得一塌糊涂,免费来了一个帮自己管理陶吧的高手;而毛华也一样,他有了一个免费的大工作室,这陶吧等于就是他的店了。

没多久,陶吧里就到处摆满了毛华的雕塑作品,许多来参观的人都问他价格。毛华还从来没卖过自己的作品,他都是为别人打工、设计挣工资的,这么多人问价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那些人说,你们看能值多少钱呢?大家有的说几百,有说能值几千,说得毛华心里暗自欢喜,心想我终于可以自己干了,苦日子即将过去了。

但他也担心在陶吧以后的事,作品虽是自己的,可陶吧终归还是别人的,在陶吧里卖自己的作品也不太合适,以后没准儿就会产生矛盾,难是可以同当的,可福是难以同享的,自古以来从皇上到草民都难以做好,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他还是得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

陶瓷学院几个朋友约他共同出资在金昌利租一间店面卖各自的作品,毛华同意了,于是他有了一个店面四分之一的位置。他把陶吧里存放的雕塑摆满了那小块属于他的货架。说起来真叫人兴奋,刚刚一个星期,他摆在店里的作品全部卖光,于是他又搬来一些再卖,赚了不少钱。

好景还是不长,一起租店的某个人见他卖得好,以为是他占的那块地方好,以后他的东西一卖掉,那人就把自己的东西放在那儿,逐渐把他的货架就都占了。这事倒也不影响他的生意,只是觉得不舒服,这样下去以后很难再合作的,于是毛华用近期卖的钱自己租了一间店,他终于有了家真正意义上自己的店。

当年金昌利的店面很俏,由于处在瓷器销售中心地带,又地处景德镇最热闹的商业街珠山路口,一般很难租到。近水楼台吧,他已经在那里面了,总是比别人消息灵通且方便,租店交了押金和店租后,他口袋里只剩了200元钱。

2004年的一天,韦毛华正在给北京全聚德的一位朋友塑像,围观的人中有一位操苏北口音的人上前来问塑像怎么收费。旁边一群朋友笑着说,他不收费的,但只给兄弟塑。那人见没什么指望,失望地看着大家,转脸对毛华说:好,以后我一定会再找你。

很久以后,他把这事就忘了。

一天,有一位市领导打电话来,请他到生态园见一面,并说希望带上工具和泥巴。毛华有点奇怪,自己不过是一个老百姓,也不认识什么领导,不过生态园在景德镇可是高档次的地方,花点时间到那四星级景区去看一看也值得,于是急忙带上家伙奔生态园而去。

在那儿,生态园老总刘浩元亲自做好饭菜招待他,席间,一个似乎面熟的人对毛华说,你不是说只给兄弟塑像吗?你看我们能成为兄弟吗?毛华听后猛然想起,他就是那次失望离去的人。原来那个人叫徐鹤年,是刘浩元在常熟时的发小。

在给徐鹤年等人塑像的过程中,刘徐二人不停地与他聊天,大家对对方的身世等都熟悉了,结果真的成了兄弟,不过是“忘年之交”。刘浩元也是一个出身贫苦历练坎坷而成功的人士,实际上,刘徐二人比毛华整整大了一辈人呢。徐上次离开景德镇时,对毛韦华的才华念念不忘,这回可是从常熟专程来的。刘浩元见韦毛华总是没有个稳定的工作场所,便决定把生态园一大片房子借给他用。毛华到2004年止,在景德镇已搬了30次家,这回总算是稳定了。从那时起,毛华与刘浩元基本上都能朝夕相处了。包括马鞍山顶的书院以及生态园,景德镇最好的两处地方都成了韦毛华的作坊,他终于在景德镇打下了一片江山。

景德镇生态园有两处,是景德镇的品牌,毛华现在所在的龙山生态园占地7300亩,有山有水,园内种了数万株千年古檵树和花草,是景德镇难得的休闲散步爬山之处。每到周末,生态园门口停满汽车,山上到处是欢声笑语。毛华以龙山为名,创建了自己的品牌。

毛华在生态园里有了一大片房子,房子和院子连成一体,由于地方大了,现在他不只是雕塑画画,创作艺术品,也生产餐具茶具等一系列产品。他建了电窑、燃气窑,甚至还有一座小型的柴窑,那优美的环境也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画家来此,共同切磋、创作。他的产品还在广西的东盟会上成为国家礼品。

自打来到生态园后,他也有了不少徒弟,家里的弟妹也都到景德镇来工作了。当年石湾的许多老师,朋友也都常来景德镇看望他,同时也在他的厂里创作。

有时我会想,人的命运真的很奇特。让我们设想一下:如果不是改革开放后允许私营小企业存在,那个大学生不会到他家木器厂打工,没有当年那个大学生的启蒙,韦毛华根本不知天外有天,不知真正的艺术为何物;如果没有石湾女老板的慧眼识珠和鼎力帮助,没有景德镇朋友的义气和推荐,没有景德镇在新时代里的重新崛起……当年广西农村的贫家少年韦毛华,再能吃苦再有才华,是不是就一定能成为今天的韦华呢?

韦毛华现在已改名叫韦华,但我仍然在此文中用他更带乡土气的原名,从村头泥塘到陶泥瓷泥之间长长的岁月里,他留下的,是中国乡间最后的背影。

艺术需要的是个人的悟性、努力和天才。这一点,韦毛华似乎全都具备了。而且,作为一个农村的孩子,他有着足够的吃苦能力和生存韧性,这是他成功的前提。他一路走来,遇到不少真诚帮助他的“贵人”,这是他的江湖运气。不过最幸运的是,他走上艺术之路的时候,恰逢中国的好时代,富裕开放的时代,为他提供了施展艺术才华的舞台。

他还有一位好妻子阿娟,这也是他的幸运之一。韦毛华是在佛山学艺时认识广东姑娘阿娟的,阿娟是广东清远人,也来自农村的贫困家庭,当时在佛山最著名的旅游胜地祖庙风景区工作。虽然当时的毛华穷得连银行的门都没有进去过,但阿娟喜欢毛华的勤奋与刻苦,还有义气,别看穷,老家有熟人朋友投奔佛山,他必倾其所有给予帮助。经过两年的交往,两人开始热恋,还准备春节同去广西探望韦毛华的父母。这是2001年,当年夏天韦毛华第一次来到景德镇,他被景德镇迷住了。生活艰苦,一切都要重新打拼,他却决意留下来。春节前,韦毛华决定和阿娟回老家去拜见父母后,就不再回佛山,而是带上阿娟从老家直接去景德镇。他提前定好了两张回广西的火车票,然后兴致勃勃地重返佛山,没想到阿娟听了他的计划后,坚决反对,不肯随他去景德镇发展。

在阿娟想来,广东多好啊!经济发展快,离家又近,气候不冷不热,再说韦毛华在佛山已打下一片江山,已渐渐有了名气,每月能赚几千元,干吗要跑到又远又穷的景德镇去呢?在那座城市里她没有一个亲人,还听说冬天能把人冻死,夏天能把人热死。阿娟也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她不想离开佛山。

两人闹起了别扭。平时很听阿娟话的韦毛华,这一次却犟得很。阿娟一生气,发下狠话,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也不与你回老家了。

无奈的韦毛华退掉一张火车票,独自一人回了广西。阿娟后来对我说,当时她想,如果毛华走后不再主动打电话给她,她就下决心分手。她干吗非得陪他去那个人生地不熟的景德镇呢?

刚刚回到老家的韦毛华第二天就来了电话。在话机那一端,他的声音嘶哑无力,还伴着一阵阵剧烈的咳嗽。眼见得一个刚强的男人突然就变得如此沮丧软弱,阿娟的心开始疼了。她想去景德镇的事可以再商议,不能让生了病的韦毛华一人待在老家。春运已经开始了,火车票异常难买,但她还是想方设法托人买到了。她一个人坐上去广西的火车,她的出现让韦毛华喜出望外,病也—下子就好了。然后在春节过后,阿娟到底没有犟过韦毛华,乖乖跟着他来到了景德镇,从此留了下来,跟着他在景德镇吃了很多很多苦。后来韦毛华为他俩的爱情创作了一件雕塑:一张床,一对青年男女,依偎在单薄的衾被里。四周是空荡荡的,但男人与女人的眼神却无比温馨。韦华说,这是我和阿娟。这件作品是不卖的。是的,我相信它能包容这一屋子和一生的艰难与幸福。

毛华和阿娟的两个孩子,都出生在景德镇,女儿取名景怡,儿子取名德皓。“景德”两字,衬托了他们对这座城市的认同和感谢。阿娟的弟弟黄志林,后来也跟着姐夫从佛山来到景德镇,如今是韦毛华最好的助手。2007年我在官庄租房时,黄志林就住在我的隔壁,阿娟也经常来,当时我就很惊讶,志林的作品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自一个从未上过美术学院的农村少年之手,为此还写过一篇文章介绍他,那篇题为《泥土中燃烧的激情》短文,发表在2007年12月的省报副刊上。我在写作此书时还从百度上把它搜索出来了。当时,我还不太了解韦毛华,只是知道姐夫对黄志林的影响很大,后来才明白真正是名师出高徒啊。记得那时我问志林,你姐夫现在在哪发展呢?他说在马鞍山。我初来景德镇,竟不知马鞍山是景德镇的一个地名,还想当然地以为是安徽的马鞍山市,心里虽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不料一日去逛金昌利,在三楼一间店面突然眼睛一亮,这里的作品太让人震撼了,我走了进去,竟遇见了阿娟,又认识了韦毛华,这才知道他们的工作室是在马鞍山的云门书院。看上去腼腆瘦小的韦毛华,件件作品都大气且充满灵气,让我爱不释手,当时用口袋里不多的钱,收藏了一件名为“知音”的高士雕塑,至今仍然珍惜着。

成名以后的韦毛华,常念及旧日师傅的恩情。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驱车从景德镇再返石湾,邀上师傅和一帮师兄师弟把酒话陶,过往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情,便在夜空下随着酒气深入骨髓,继而融入一件件作品之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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