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天堂的礼品

吉·塞斯勃隆［法国］

我之所以将我跟老人第一次相遇的情景记得一清二楚，是因为那发生在一个圣诞节的夜晚。那年，我孑然一身，住在某城市一个律师的家里当实习生，生活苦闷到了极点。

平安夜那天，我无处可去，只好走回住所。天寒地冻，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每逢佳节，对于单身无家的人来说，繁华的街道就是他们的家。看着街上的人们抱着成堆的包裹熙来攘往，我也算过圣诞节了。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在人们兴高采烈的脸上寻找过节的欢喜外，又能去哪里寻找呢？行人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从围巾上露出的眼睛里发出善意的光芒。这使我想到：给别人派发礼物一定比接受馈赠更愉快；还有，一般来说，处在幸福之中的人更愿意给予别人善意。而当时的我，几乎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抱怨，尤其怨恨那位创造了万物的上帝……

让我更加恼火的是，就在那天夜里，我遇见了这样一个矮个子老人：他抱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礼盒，几乎把整个身体都遮住了；他穿着只有在隆重场合才穿的礼服，看起来是个十足的阔绰人物，好像正急匆匆地赶回豪华的府邸欢度佳节。说真的，我既羡慕又嫉妒，真恨不得往他的礼帽上扔几个雪球。

幸亏我及时意识到自己已不是十岁的孩子了。我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念头，真是既愚蠢又卑劣。

好家伙！这老人为他所爱的每个人都挑选了一份礼品，并且一心想使每一件礼物都正合对方的心意。这不是恰恰说明他很可爱吗？我突然很后悔，几乎想上去帮他拿礼物了。然而我纵然心里难过，却仍想保持尊严。我像一头离群的野兽，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穷光蛋，贫穷使我变得孤傲而寡言。

我所在的城市并不大。事有凑巧，四个月后，也就是复活节的早晨，我再次遇见了那个老人。

这一次，他是在一家甜品店里，正兴致勃勃地选购大量各式各样的糕点。他带着那种美食家的眼光，不慌不忙地挑选着。看到他这副神情，我心里很感动，我想：显然，美好的春天到了，春天也感染了他的好心情……我想象着他的一家人的样子，想象着他们一会儿将会多么欢快。望着他，我这个孤独的苦命人也不禁微笑起来。他可能透过橱窗发现了我。刹那间，他的脸色变了，好像变成了一个极度不幸、无家可归的人。

后来，我把这个买糕点的老人忘却了。

又一个圣诞节来了，依旧给这座城市带来了白雪、钟声、欢笑、匆忙的行人、呼出的好似白雾的气息，以及怀中各色彩带捆扎的礼盒。而我呢？我只为他们高兴，并未多想自己，这证明我的心已经变得温厚了。

无巧不成书，又或许因为我企图刨根问底的想法，我又一次遇到了那个老人。那时，他立在商店的门口，可两手空空如也。

“好极了！”我想，“我不如当一回侦探，跟踪他一个晚上。至少我可以学习怎样做一个和蔼和慷慨的人。假如将来我也成了一家之主，我就知道该如何筹备一个成功的圣诞节了。”

就这样，我开始尾随他。直到今天，我一回忆起他当时如何反复斟酌、精心挑选礼品的情景，仍不免热泪盈眶。

他是这样说的：“这是给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买的礼物，您要知道，她比男孩子还淘气……”随后，他又说，“对于孩子们来说，巧克力可以稍微多吃一点，是吧？……”

在他的怀里，大大小小的礼品盒越堆越高。我清楚地记得，他让人在一块蛋糕上拼写上人名。他还闭上眼睛，盘算着有多少客人，需要买多少点心才够吃。我想象着那桌丰盛的宴席，但那一刻，我已不再嫉妒他了。

我跟着老人一直走到了他位于圣·维艾奈街的住所。大门在我面前关上了，房间里灯火通明，我在那里伫立良久……我认为，就是在那个圣诞节里，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结婚的念头。不仅要结婚，还要尽快结婚，并生儿育女。总之，我想感受过节的温暖和赠送礼物的欢愉。

当我再度想起那个老人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有一天，我无意中在一张无聊的小报上读到这样一个标题：“圣·维艾奈街之谜”。于是我就把这段文字摘抄了下来：

“……想必已离世多日，因该老人孤身独处，故尸体昨日才被发现。D先生早年丧妻，儿女相继亡故，多年来不与亲友往来。在他的家中，发现数量惊人的礼品、玩具、食物和瓶装酒以及还未拆开的各式包裹。警方曾怀疑这些东西来路不明，但经多方查证，似仅仅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癖好……”

读·感·悟

吉·塞斯勃隆是法国文学批判现实主义传统的继承者和发扬者，有“小巴尔扎克”之称。1944年，他的第一部小说《巴黎的清白者》使他一举成名。1948年，他的小说《我们的牢房是真正的王国》获圣波夫奖。塞斯勃隆是个创作戏剧、短篇故事和随笔的能手，他的作品主题丰富多彩，反映了法国社会的各个方面。本文《送到天堂的礼品》以一个年轻人的视角，讲述了一位老人在家人相继去世后，依旧为家人精心准备礼物的故事。作品透视出社会的冷漠和不被理解的伤痛。或许他的家人能在天堂收到这些礼物吧。和蔼、慷慨、细心、深情的老人给作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也改变了他对家庭和世界的看法，他的心也因此变得温厚而充满善意。发生在节日里的温情故事，不仅温暖了作者的心，也温暖了每一位读者的心，就让我们祝福老人在天堂里与家人欢聚一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