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节，我又一次回家乡扫墓。那天艳阳高照，天气出奇的好！“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当我乘高速大巴从西店进入宁海县境时，左边是波光粼粼的象山港宁海湾，右边是灵山仙岛般令人惊艳的翠绿群山，一路饱览家乡的山山水水。我不禁从心中喊出：“啊！宁海，太美了！故乡真是大变样，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可能因我长年生活在西子湖畔，见惯人造景观，又是在长久离别之后，突然回归故乡的真山真水，才会有如此强烈的感受。
记忆中的县城有6个城门，还有城墙、护城河等
记得我第一次离开宁海负箧外出求学，是1952年早春，到当时的小北门外唯一的汽车站去乘木炭汽车。站在四面透风的敞篷候车室里冻得瑟瑟发抖，要等木炭车用摇柄“呼啦、呼啦”摇半天才能隆隆发动。在高低不平的盘山砂石公路上颠簸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西店。
而现在，大巴从西店疾驰而下，两边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间是灌木绿化带，一眨眼已过杨梅岭隧道，一掠而过梅林出口处、宁海开发区、冠庄等地，宁海到了！要不是弟弟来车站接我，我几乎找不到回家的路。
身处海隅山乡的我，少年时对故乡最早的印象是：警报声中，在跃龙山脚的城缺涵洞里躲避日本空袭的炸弹；夏夜在艾蒿把的浓烟里、在美孚油灯的灯光烛影中，听着慈母的摇篮曲进入梦乡；背着小书包在父亲拍打屁股下去仁慈堂上小学；夏日傍晚随着家人到南门外跳进清凉溪水中沐浴涤衣……故乡，成了我儿时梦幻的天堂。宁海这一坳丘陵盆地，盛着我多少童年的梦幻、青年的豪情与老年的回忆，盛着我多少对故乡历经时代风云、岁月沧桑的沉重记忆和“不思量，自难忘”的人生感喟。
故乡对于我，就是中大街桃源桥那高大的红色正学牌坊和义井，就是西门那座柔石金桥和正学小学，就是妙相寺、东岳宫的香火与城隍殿、花楼殿的社戏，以及一声声高亢的宁海平调。还有满城的卵石路，以及石子路上走着的牛群，雨后留下的积水。还有牧童斗笠蓑衣下的一支竹笛，袅袅的笛音与布谷鸟声声、燕子呢喃一起絮聒乡音。更有文峰塔千丈岩下的竹筏随着溪水流向三门湾，把我的心也带向远方。
正学牌坊耸立在中大街
还有为纪念罹难者而建的义井
我曾以家乡为背景写过长篇小说《小城故事》，认为家乡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虽然是座东南沿海小城，但风景如画，地灵人杰，文化底蕴深厚，真可谓“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到今天，我还能把当年的缑城地图鲜明地描绘在纸上。
缑城很小，百年来很少迁移变化。一条美不胜收的桃源河缓缓流过城隍庙、桃源桥、春浪桥，汇入蒲湖，又从城墙的水门流入颜公河，蜿蜒经过城北平原，从桥头胡进入象山港。河边绿杨垂柳，河埠头洗衣妇棒槌声声，人们脸上洋溢着悠闲。小城颇有古风遗韵，谁看了都会心旷神怡地沿着流水漫步。一条大街横贯东西，店铺、住家的黑瓦砖屋，隐藏在市井街坊、斜巷窄弄里，整座小城尚有浓浓的田园风味。从大、小南门到大、小北门，从白峤岭脚的东门到崇寺山下的西门，花一小时就能走遍。
虽然阿等宁海人自豪地夸奖：“东门漓卤搭浆，南门瓜果茄菜，西门带棒夹枪，北门金银宝贝。”似乎农副牧渔都不缺，物资还算富庶，但这仅仅属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生产，经济其实并不发达。解放后，全省各地经济都在突飞猛进，只有宁海还是安于现状，常常位于全省经济的“凤尾”。我在省城工作，也常为故乡着急。
妙相寺钟楼高达四层，钟声传至十里外
直到改革开放的春风劲吹宁海大地，故乡觉醒了！不是“北门金银宝贝”吗？因为北门通宁波、上海，宁海人都从北门外出经商，发展经济，办工厂办企业，这才是宁海致富的唯一道路。家乡人从北门受到启示，除了唱好本土的“山海经”之外，还开始打造外向型经济，修筑高速公路、铁路，大力发展交通，开拓国内外贸易，全力发展旅游事业……经过30年的努力，一直到进入21世纪，宁海的经济才从全省的“凤尾”，一跃成为全国百强县。而且排名越来越靠前。跃龙山，跃龙山，宁海这条东海边的小金龙终于飞跃腾空了。
近几年宁海县城的面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道路、交通工具、建筑日新月异，有目共睹，高楼大厦山连海涌一般崛起，原来狭窄的小城向东西南北拓展……今天，老县城已成为一座古老的小小盆景，新市区已不知往大、小北门拓展了多少条几纵几横的道路，编织了多少个时代和文化的璀璨花环。一个日新月异的新宁海，在浙东河姆渡的沃土上，在方孝孺山海精神文化滋养下，创建出令海内外瞩目的万紫千红新景象。我这个曾自豪于能画出故乡小城地图的游子，现在已常常迷失在新宁海的道路上，没有出租车我真回不了家。
今天，无论是漫步于南门外溪畔徐霞客大道，还是泛舟于强蛟宁海湾海面；无论是去前童怀旧访古，还是进入浙东大峡谷寻幽探胜；无论是沐浴于南溪温泉还是上茶山品茗；也无论是瞻仰潘天寿、柔石故居还是参观“十里红妆”博物馆……我都深深沉醉、怦然心动！风雨芳菲，我是那样忘情地爱我的家乡，依然如同《小城故事》唱的那样感慨：“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请你的朋友一起来，小城来做客。”
（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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