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中学时光

宁海中学大礼堂，原是清代蒲湖试院的大堂，建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

人生难忘是春天。中学时代，是每个人生命的春天。

我从小学考进初中是1949年，恰是建国前后，是新中国的春天。更有趣的是，我读的是春季班，春天开学，不是更有春意吗？

我读的是宁海中学，这是一所历史悠久而富有革命传统的学校，20年代，由柔石等一群革命知识分子创办。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剃平头的少年，胆怯而好奇地穿过学校高大的铁门，仰望巍然矗立的教学楼，踏入幽深的大礼堂，听着“当——当——”的钟声，心中升腾起一种无可比拟的自豪与庄严的感情：啊，我是中学生了！我要好好学习，对得起中学生这个称号……

一

上课时，我们这群少年毕竟年龄小，坐不住。但对某些新鲜的科目却很感兴趣，如英语，小学没学过，现在教我们的又是华俊升老师，一位德高望重的英语权威，所以大家学起来很有劲头。我们学会了几句“洋泾浜”：“哈罗！”“骚来！”“拜拜！”在孩子中间可摆摆威风，显出自己是中学生，挺神气！化学、物理，我也有兴趣。课堂实验，药水东倒西倒，居然会倒出不同颜色的化学液体；一大块牛油，居然制成了肥皂。特别是制成电铃，在少先队的营火会上当场表演，更使我们喜不自禁，俨然成了一个个小小发明家。语文，则是我们几个爱好文学的少年最喜爱的课程。鲁迅的小说、朱自清的散文，还有唐诗的神韵，给我们留下极深的印象。教语文的胡孝心老师，是一位有经验的老教育家，很懂得学生心理，出作文题不拘一格，富于启发性。有次上了鲁迅的《故乡》，出了个题目：解放后的闰土。这下我们来劲了，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大写起闰土的新生活。这也是写小说的初步尝试吧。我常在作文本里写诗，一则快，二则易抒发感情。胡先生并不一概加以反对，写得好的还加评语“清新”“有想象力”，以资鼓励。

可以说，从初中时代起，我就爱上了文学，想当一名作家。

二

看书，是我们这些少年课余最喜爱的活动。除了上课，几乎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看书上，我成了小书迷。

小县城，穷乡僻壤，书很少。我家虽算得上书香门第，但除了一些古书，新书也不多。古书中，除了小时候母亲教我背诵的《三字经》《千家诗》《古文观止》外，能引起我阅读兴趣的只有《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等一些通俗小说，凡能借到的通俗小说全看过，什么《七侠五义》《小五义》《施公案》《彭公案》……我看了这些小说，并不像有的孩子，要到峨眉山、武当山寻仙访道，也不学什么少林拳、太极剑，只是沉迷于书的意境中。

新的书籍太少了，真是让人如饥似渴。我的三哥从南京的大学毕业了，每月给我寄来《儿童世界》杂志。我每月盼刊物，一寄到便一头扎进杂志里。不光自己阅读，而且借给好朋友看。那时对杂志太爱惜了，按期号一本一本保存得很好。爱惜书，也是热爱知识的体现吧。

初中二年级成立了少儿队（少先队前身），从杭州来了一位大学毕业不久的数学教师钱绍泰，他兼任我们的辅导员。他见小城书太少，就自己掏钱，买了不少苏联儿童小说《一年级小学生》《铁木儿及其伙伴》《丘克和盖克》等等，汇成一个小小图书馆。啊！这些书又在我面前展现了另一个神奇的世界，让我知道了地球是那么大，人类是那么众多，北方的民族过着另一种生活，他们的少年儿童在这样学习、生活，这些都令我心驰神往。

理想的种子，由书籍悄悄播下，在我心田萌芽、生长。

三

文学的胚芽已在我心田长大，要抽枝冒叶了。我跃跃欲试，想在写作上一显身手。

初中时，我负责编辑少先队的壁报，自己组稿、写稿，自己排版、插图，俨然大报纸的主编，醉心于这项工作。

当时，有个姓石的同学，写了一封信给《新少年报》，提议少先队员出了校门还应挂红领巾。结果这封信登出来了，还寄来稿费。这下，他很神气，像煞一位小作家了，同学也很羡慕。我有些妒忌，也偷偷给《新少年报》寄去几则“读者来信”，满以为能登出来，谁知竟只收到一张回条：“意见很好，本报不拟刊用。”这是我第一次投稿，虽然没刊用，却激起我投稿的欲望和信心。两年以后，我的作品终于在报纸上发表了，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笔耕生涯。

我初中时的毕业照，一副傻孩子的模样

三十五年就这样匆匆地过去了。我的影集里至今仍保留着一张初中毕业时拍的照片：剃个平顶头，撇着嘴巴，穿一件黑布中山装，一副乡下孩子的傻相。妻子、女儿看了都笑我这副土里土气的神态，但我却引以为豪。没有当年的中学时光，能有今天的文学生涯吗？没有当年这种朴实、纯真的感情，我的笔下又怎能流淌出这三十多年来纷纭复杂的生活呢？啊！我难忘的中学时光……

（19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