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城外

在这40000平方米的堡内，原来住着600多人。现在，『只要孩子结婚，就会搬出去』。

不想住在城里，生活在城外

80岁的任桂香自我揶揄说：“我们是丢下的，都是死不了活不成的。”一语成谶，北方城，包括蔚县大部分城堡都只剩下建筑形态，而难觅生活、生命的流动。

79岁的白映希近几年只能住在村委会，他的房子因年久失修而倒塌。几年来，他一直在县城某单位做厨师，辛勤的经营让他对老年的生活充满希望。然而，当他再回到北方城时，家没了。

这样的事在他六岁那年也发生过一次。但是，与失落地面对房子自然坍塌不同，那是一场噩梦。

1930年秋季的一天，白天村里就得到消息说：“晚上有土匪要来了。”在惶恐之中，家人带着他躲到堡外的庄稼地里，藏匿在密实、高大的农作物中，感到了短暂的心安。

一切坚守，在夜幕降临后化为徒劳。那扇厚实、布满拳头般大小铆钉的堡门被土匪攻破。后来，他听人说，土匪总是在晚上从山上下来到各个庄堡，他们有七八杆枪，要么直接抢劫钱物，要么把人绑走，索要赎金。但这些从未发生在他家。然而，灾难还是降临，土匪把他的家给烧了。土匪不止一次“光临”北方城，只有这一次最令他难忘。

北方城村有土地2400亩，在周边的村落中，尚属富裕。也难怪，在民国末年，那个因军阀混战而动荡的年代，土匪总是来这座堡。在那些炮火的攻击下，门，彻底失去了作用。

出入北方城只有南门。在冷兵器时代，只要将它关闭，便可抵御一般的外敌侵略，堡内人们的生活总是安稳而惬意。

现在，北方城的南门已经拆除，只剩下空的石券。老人们常聚在券门下，互聊家常。

堡内的生活在不断改变着，过去一处院住两三家人，很是热闹。在这40000平方米的堡内，原来住着六百多人。现在，“只要孩子结婚，就会搬出去。”

从1976年开始，村子开始向堡外扩建，原来只有南门，现在凿开堡墙，又多了一扇东门。门外是一排排整齐而干净的民房，这是1998年建的。堡内老房子，空摆出一副骨架，摇摇欲坠。包括那处“白家大院”。

近百年来，村里最有财势的是白玉龙父子，他们的故事颇具传奇色彩。白玉龙，人称“白大先生”，其子人称“白二先生”。后者是一位“洋秀才”，曾留学海外，回国后曾在上海开烟草公司，后来赔了钱回到北方城。或许，在外人眼中，他们风光无限，然而当地百姓对他们的印象是：“仍是种地，做点小买卖，没啥派头。”

“村子的一切都在渐渐改变着。”村民话里带着些许惋惜，又有种听天由命的淡然。对他们而言，能保留下来这唯一不变的建筑格局，就是不忘本了。

◎八百庄堡中，北方城最正

北方城的建筑格局，在这众多的城、堡之中“是唯一有规整格局的”。这更加强调了尽管堡内的生气正随着年轻人的迁出而越来越弱，但建筑的生命比时间更长久。北方城的“前身”是村东北的一座小堡，它建于明万历之前，现尚存遗址。这座小堡亦为正方形，坐北朝南，黄土夯筑城墙，只是边长稍小，为30米。堡内住着白、赵、邓三姓人家，均为洪武年间由山西洪洞县迁移而来。

后来，经过一段时期的休养生息，人丁繁衍壮大，小堡不适应生存，遂选址另建新城。于是在经过堪舆、择日之后，在西南的丘陵地带破土动工，建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北方城。

这种建堡方式，也是蔚县城堡的特点之一。在蔚县，很多堡都先是建小堡，后来建大堡。而且，多建在丘陵地带，一是高低错落便于规划，二是可以防涝。

新城的择地，首要考虑的是水，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交通。北方城前的这条道路是明清时期县城通往西北五岔关口的交通要道，为“燕云古道”之一；同时，这条路又是人们前往蔚县境内最大的庙宇重台寺（当地人又叫丛台寺，为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寺庙，辽代所建）的必经之路。昔日，这条古道上骡帮驼队穿梭往来，数不清的西域人、蒙古人、汉人留下了足迹。蔚县境内虽然庄堡众多，然而，叫做“城”的，只有东、西、南、北四个。为了便于区分，在“方城”前冠以方位，这就是“北方城”村名的由来。

蔚县传统的“堡”多为方形，少见长方、圆形。建堡“讲究方正”的缘由，当地人告诉我：“这是人的一种心理。”而叫“城”不叫“堡”，只因为“城比堡大”。

北方城的平面呈正方形，南北走向200米，边长200米。不仅如此，堡内街道呈“丰”字形，南北为主街，两侧“一”字排开都为民居。

◎真武庙不只是堡内最高建筑，同时具有非常高的文化价值

◎北方城的真武庙

北方城依南低北高地势而建，站在南堡门可直接看到北面的真武庙。真武庙由三层台地组成，属于高台建筑，但它的地位不只是高度，而是“统治整个城堡内的建筑”。这种统治可理解为：哪里起烽火，或者村子有什么情况，可以一览无遗。同时，它属水、坎位，寓指震慑北方残元蒙古势力。

除了年代上的考古价值，真武庙还有着非常高的艺术价值。在真武庙的大殿内，东、西、北三面墙上，绘有鎏金的壁画。这些壁画以连环画的形式出现，记录着真武大帝从出生到成神的完整过程。

村民说，在“文革”期间，为了保护这些壁画，他们在外面刷了层白灰。

真武庙东西建筑为财神庙与马王庙，整个北面建筑是“高低错落且注意平面建筑的躲闪”。贾晓说。

堡门外有村子的唯一一座戏台，村民们喜欢听山西梆子，但是，没钱了也会请二人台戏班来。梆子是专业剧团的，二人台则是民间艺人。

戏台对面是观音庙和阎王殿，它们建于堡门东西两侧，外面还被一堵半米多高的扇形砖墙围起来。墙上开一小门，看戏时，女人站在这里面。只有男人可以站在戏台前。除了尊卑观念，“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道德伦理在此也可见一斑。

戏台与龙王庙建在一起，只是与戏台面向相反，龙王庙是背对城门。据说，龙王庙的壁画是北方城最好的，可惜现在仅剩下斑点状的颜料，循着这点线，还可以画出大致的轮廓。

在一般的堡中，没有像北方城那样，建这么多庙宇。

建堡必建寺庙，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主体建筑与配套设施。一般堡内，北面都建武庙，比如真武庙或关帝庙。而在南面，则建文庙，比如文成阁或魁星楼，也就是“南文北武”。

现在，这座规整的城堡内外，无往日繁华、熙攘，但这座建筑本身，还能提供历史的词句，讲些过去的规矩。那些剩下的，未必是被淘汰的，恰恰是被时间选择的。

不想住在城里，生活在城外

你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