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侣是一种会散发出特殊气场的组合体,每当教室里出现新的情侣,空气中都会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腥味。我想告诉那些试图遮掩恋情的同学,你们可以让我们的眼睛看不到你们,但没法儿让我们的鼻子闻不到你们,你们是瞒不住的,趁早公之于众吧。交代态度好的话,兴许还可以获得减免必要折磨。小雪这个人,我们一直对他恨铁不成钢,是因为我们在用定式思维看他,他属于在同性面前害羞,在异性面前放肆的。我们都低估了他身体里蕴含的能量。我们自以为是地指导他,他频频让我们失望,我们疏于管教,他三天就牵到了周宁加的手。从此他归顺于周宁加的怀抱,与我们这些男生们恩断义绝,我们只好蜷缩在教室后面,看着他们用手互相探索对方的身体。
很多时候人成为袖手旁观的看客是因为找不到可以参与其中的事情,文艺委员终于为我们找出了一件可以参与其中的事情。他向我们通报,下周一我们年级要举行一个晚会,每个班要派出一个节目。为了区别于其他班常规而庸俗的唱歌跳舞节目,我们金商讨决定,出演一个话剧。
我们的话剧改编自著名古文《氓》,改编任务自然落于我们班语文最好的乔都之手。这篇文章大概就是讲一个女人从热恋到离婚到死心的过程,这种没有剧情的故事最考验演员的演技,我难辞众命,出演男主角氓,乔都则出演那位悲哀的妇女。乔都真是冰雪聪明,为了尽量让班里更多同学上台,围绕着男女主角又加入了一些其他配角,故事最后竟还圆满结束了。
周末的时候,文艺委员提议大家要集体找个地方排练一下,我们曾想过去舞台排练,但刚上去没多久就被后勤老师赶了下来。在班里排练就等于说是给其他同学现场提供笑料,而走廊又太窄无法走位。大家议论良久以后,乔都才开口提议:“如果你们方便的话,不如去我们家吧。”老彭对去任何别人家里都很兴奋,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当场嚎叫着替文艺委员答应下来。刘力杰的心情明显产生了极大的波动,我真担心他到时候会难以自控。
上次去乔都家的时候差一步就进家门了,而这次她的妈妈已经打开家门在迎接我们了。客厅里,所有人都端坐在沙发上挨个儿接受乔都妈妈的问候,而乔都像只小猫似的缩到了我的身边,悄悄在我耳边说道:“起来,带你去其他地方看看。”
行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再拐角走入深处,乔都推开门说道:“这是我的房间。”
她拉下拉环开关,昏暗的小房间霎时间明亮了起来。这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仅是个典型的少女的闺房。书桌收拾的很整齐,练习册高高地堆起。她脱掉鞋子,伸直腿坐到床上,对我说道:“你知道吗,我很喜欢这个房间,它里面的温度总是让我很舒服。它并不算安静,但它能接收进来的声音都是悦耳的,早起有布谷鸟鸣叫,深夜有柳枝的沙沙声,有时候还能听到楼上的钢琴声。楼上那个弹钢琴的过了10级,自称是个半专业的钢琴家,他每次练琴到最后都要弹一首轻快的短歌,无数次下来已经把那首歌弹得炉火纯青。有次我忍不住了,跑上去问那首歌是什么,他说那首歌叫很久很久以前,我哼给你听,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坐在她书桌前的椅子上,试图回忆起她哼唱的旋律,这时乔都的妈妈来到了门口,停顿了一下,对我们说道:“你们同学在找你们了。”
乔都家的房子设计非常超前,预设了一个储物间,里面整好没有储物,是个天然的绝佳临时舞台。几个小时的排练过后,大家提出要放松一下,都跑到楼下那个小院子里去玩儿了,他们也许从来没见过这些精心栽培过的花花草草。趁着客厅里没人,小雪和周宁加四肢交叉在了一起,陶醉在二人世界里全然忘我,一阵阵迷蒙而模糊的哝哝细语。我走到小雪的身边,严肃地叫了他两声,他没有理我,叫到第三声的时候,他仍旧没有理我,周宁加不顾在班里知书达理的形象,毫不客气地叫我走开。我第一次遭到这样的对待,那感觉就像吞了一桶浆糊,好在我的注意力很快被乔都家宽阔的阳台吸引了。
我一个人朝它走过去,阳台宽敞的就像我们学校的礼堂的飘窗。我的头碰到了一块布,抬起头,看到它顶上挂着一张窗帘。这是一张海蓝色的窗帘,阳光穿越它再透射出来后变得散漫柔和,整个阳台都浸在了一种细密温暖的色泽之中。我趴在边缘的扶手上看着楼下的小院子,女生们都在手拉着手观赏着奇花异草,而男生们则聚在一起热切地聊天放声大笑。阳台的左边有两盆大型植物,一盆粗壮高耸的佛肚竹和一盆快要碰到屋顶的纤细的竹子,这两盆旁边还零零落落地放着一些其他的小盆栽,有紫罗兰,野菊花,百合和郁金香。靠近边缘的地方还放着一个瓷质花盆,里面被洗干净了堵上了排水眼,变成了一个圆鼓鼓的瓷缸,里面灌上了清水有几条金鱼在游荡。我又用余光看了看右边,那儿堆积了几个废旧的旅行箱,还有几张小小的似乎是给婴儿吃饭坐的小凳子。
这时候,刘力杰和乔都两人走了进来,表情看起来有些局促。我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后就没有说话从阳台走了出去,下到楼底下和那群男生一起聊天儿去了。
我们难得这么尽兴得你言我语几乎都忘记了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刘力杰走了下来,跑到我们这儿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抬腿就要离开。高个子对他说道:“你急着走干嘛,跟我们再玩儿会儿呗待会儿一起走。”刘力杰没有抬头也没有回他的话,摆摆手就直接从院子门口走了出去。
紧接着乔都也下来了,她的神情中有难掩的忧色,样子看上去和先前在她的房间里向我介绍她的学习环境时的欢快判若两人。
我走到了她的身边,问她道:“你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儿。”
我指了指那几个欢呼雀跃的女生们,对她说道:“你看,他们多喜欢这个院子,对所有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心。你从小到大在这里长大的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吧,你陪他们去看看吧。”
她说道:“让她们自己看吧,我在这里等她们。”
“去跟他们说说话嘛。”
“我现在不想说话。”她的声音又喑哑了一层。
“好吧,你不想说话我就不在这儿烦你了。”我回过头,那边的男生们已经在挥手叫我过去了。
“程循。”
我刚准备走,她又声音微弱地叫住了我。我看着她,她还是没有说话,气氛又陷入了一种自然而来的沉默。
我想了会儿,尽量让自己声音低微而清晰地问她道:“是不是刚才刘力杰对你做什么不该做的了?”
“没有。”说完后她的嘴唇紧闭着,眼皮疲惫地抬起又随着脑袋一起重重地落下。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就像有万千思绪在胸口堆积得她喘不过气儿。
“那就好。”
这周五下午,年级统一减少2节课,让大家回家准备,7点回到学校来看演出。我们几个做了最后的彩排,然后我跑去校门口,姐姐如约帮我把演出服送来了,那是一件黑色和棕色相间的格子衬衫和一条手工缝制的藏青色尼龙长裤。虽然与年代脱节,但按照文艺委员的指示,在有限的条件下,以美观为首要目标。意料之外的是,我看到小朱哥哥和姐姐一起来了。
“待会儿我和你小朱哥哥出去有点儿事儿,就不来当你的观众了,你自己好好发挥吧。”姐姐把衣服递给我说道。
在更衣室里,我一心想着,高阳光看到我们的节目会有什么反应。昨天中午,是我和高阳光在上次探望赵新璐后第一次一起在外面吃饭,席上坐了一对年轻男女,他向我介绍那个男人说:“这是华哥。”
华哥手里抱着一个孩子跟我点头打了招呼,他自己看起来还像个小青年,那个女人头发梳得就要溢出脂来,表情自带厌恶与不屑,懒得跟任何人打招呼,在他们两个身上我看不出任何父亲和母亲的气质。
高阳光对我说道:“别看华哥现在当爹了,当年也是雄踞一方的人物。我刚退学的时候,就是华哥罩着我的。”
所有人都对华哥投以关注的目光,华哥说道:“那是,当年我就是把阳光当老弟看的,是我一把手将他带进了社会。”
过了一会儿,他又絮絮叨叨地补充道:“照理说今天我们见面了,你带你的朋友来了,这顿饭应该我请你的才是。但我最近忒倒霉了点儿,我在我们那化工厂配比的时候,把硫酸当成盐酸加进硅酸钠了,被生产线的头儿克扣了一个月的工资。诶,我工作十几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就是这孩子给我折腾的,他妈半夜睡着了把它丢给我,我通宵伺候他到天亮,睡眠不足才……”
这时候苦相女突然尖声尖气地闹了起来:“你大爷的是谁每天一下班回家就给他煲粥烧水洗头擦屁股,你在抽烟看电视的时候啥时候管过他拉屎拉尿,之后的尿布有是谁一片片搓的?你他妈的给他洗过超过三次澡吗,他怎么哭是饿了渴了你听的出来吗?那天就出去喝了几杯回家睡着了让你带一下你就……”
“好了好了嫂子。”高阳光劝住那个女人,然后对华哥说道:“今天咱们出来聚,你就别为钱的事儿操心了。你能来就是最好的了,饭钱我们这几个人谁出不可以呢。”
上菜后那女人把手插在裤兜里,华哥一手抱孩子一手夹菜,这时候孩子突然高声啼哭了出来,哭了几声后,旁边那桌突然传来男人拍桌子的怒吼:“谁家孩子哭哭哭哭个不停的,吵得老子吃个饭都烦死了!”
我们看向那边桌子,几个肥头大耳浑身鼓胀穿着黑色紧身衣鳄鱼皮鞋的男人在撸串喝啤酒,一堆空瓶子在地上东倒西歪的。高阳光笑了下解释道:“不好意思,孩子哭也控制不了嘛。”
华哥的孩子被男人的吼声吓到了,哭得声音更加高昂激越,他赶紧想办法安慰孩子,可孩子的只是哭声越来越大。那边桌的一个板寸头男人再次吼了起来:“听不懂话是吧,你们立马让这臭小子闭嘴,要么就带着他一起滚出去!”
华哥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给这个男人赔不是:“大哥对不住,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哭起来了,先前还好好的呢,我这就让他别哭了不影响您吃饭了。”
“少废话,什么叫这就让他?他现在就正在鬼哭狼嚎你说怎么办吧?”板寸头登的站起来了指着华哥鼻子吼。
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往我们这边看,那个女人干脆扭头就走了出去。这时候高阳光朝他们走了过去,一把扼住了板寸头的咽喉,拿起一个空酒瓶子砸到了他的头上。所有人都吓傻了,板寸头一下子被砸蒙了,整个人瘫软了下来。高阳光把他的板寸脑袋拍在了桌面上,把他的手掌掌心向上反扣在了桌面上。他捡起撸串的钢钎,猛地朝他的掌心里刺去,钢钎直接刺穿手掌扎进了桌面。
血还没有流出来,板寸头已经嘴唇发紫两眼无神,面无表情,脸色像纸一样惨白。那桌男的全都哆哆嗦嗦的了,几个人合力把刺入桌子的钢钎拔了出来,把意识混沌的板寸头抬出了餐厅。
高阳光回来后,安抚华哥坐下,说道:“没事儿,他们已经走了,咱们继续吃。”
华哥抱着孩子许久仍没有恢复过来,高阳光这边的朋友早已在喝酒吃菜谈笑风生了。一会儿我对高阳光说道:“我要演一个话剧了。”
“什么时候啊?”他问道。
“就明天晚上。”我说道。
“不错。”他说道:“你们演什么啊?”
“就是好人坏人打来打去,最后好人打赢了坏人。”
“呵呵,现在的剧基本上都是这样的。”高阳光站起身来从桌子中央一盆被肉酱浇得粘糊糊的肘子上利落地撕下两块自始至终完整的肉条放进自己和我的碗里。他用碗底敲了敲桌子问道:“明天晚上程循的学校演节目,你们有人要去看的么?”
他们都表示没时间另有安排,高阳光把肉条塞进嘴里,对我说道:“没事儿,我去。”
对面那桌拔地而起的喧嚣迅速占领了我们的听觉,他们桌面上杂乱堆放着吃剩下的小型的碗碟,时不时就会所有人同时进入极端激动的情绪,然后尽力地用肢体的动作来宣泄这种激动。我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喝了酒的缘故,但我看他们的桌面上好像也没放着多少酒瓶子。而我看不清他们的面部,因为附近几桌的菜肴升腾而起的雾气模糊了他们的轮廓。
这时,那桌的一个女人款款地从烟雾里朝我们这边走了出来。她长着一张及其平凡的脸,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声音变得奇特而出众:“阿坚,你也在这儿啊?”
高阳光旁边一个男的赶紧站了起来,走到这个女人面前,笑着说道:“对不住啊姐刚才都没看到你。”
“有啥对不住的我看到你了不就行了么,”女人说道:“我这不就来看看你了么。”
阿坚想起来对正坐着吃菜的高阳光介绍道:“哥,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你刚才挺威猛的嘛。”女人对高阳光说道,手已经在他胸脯上摸了起来。
“什么什么的。”高阳光扒开了她的手,说道:“主要是他吓着孩子了。”然后他看着阿坚对女人说道:“以前我不知道他认识你,要不坐下来一块儿聊聊?”
“不了不了。”阿坚说道:“我和姐就说几句话。”
高阳光说道:“那你总得请人家喝两杯吧。”说罢他从我手边拿过一个空杯子,给这个杯子和阿坚的杯子里都倒上了啤酒,递给阿坚说道:“来,拿着。”
“谢谢哥。”阿坚笑得很开心,把装了啤酒的杯子递给女人,然后和她一起啜着酒走到靠墙的地方去了。
而高阳光继续往碗里添着菜,津津有味地吃喝着。
7点刚过,我们走上了后台,前一个唱歌跳舞的节目正在谢幕。乔都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一直紧紧地靠在我的旁边,可惜我自己也没有多余的温度来安抚她了。她的小脸蛋儿上第一次有了妆容,是她的朋友帮她画的,她的朋友也是个没摸过胭脂水彩的小姑娘,蘸着成团成块的脂粉就往她脸上堆,活生生地把她的脸变成了调色盘。
我们采取的是当时戏剧界已经过气的形式,集体登台,逐个表演。登台后,乔都正在说开场台词,刘力杰这个不争气的第一个开始笑。而我离他太近,看他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这时舞台下的气氛已经有点儿不稳定了。第二段台词是我的,我强忍住笑,尽量还原到排练时的状态,可惜用力过猛,三句话之后忍不住笑了。台下伴随着我的笑声爆发出了更热烈的笑声,我只好在笑声中笑着硬把台词讲完。终于再次轮到乔都,对于后面更长的台词,我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我看到乔都讲起来也有点儿艰难了,但她还是顺利讲完了,台下的同学有所收敛。而下一位同学登场,还未开讲就已经捧腹大笑,观众又回到了刚才大笑的状态,我们整个剧组终于彻底笑场。
本来20分钟有余的剧,3分钟不到就失败告终。下台后,我跑到观众中去寻找高阳光,而乔都也撇下其他人一直紧跟在我的身后。见到高阳光后,我介绍他们俩儿认识,高阳光握住乔都的手对她发出了长期邀请:“以后我带程循出去玩儿,一定要他叫上你。”
这句话让乔都很开心。过了会儿,她推了下我的手臂,眨巴着眼睛给我使眼色。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高阳光倒是立即意会,说道:“你一定是有话要单独跟程循说是吧,你们说你们说,我马上走。”
“怎么了?”我笑着问她。
“去了就知道了。”她第一次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她带我来到了我们教学楼,然后绕到了背面的墙壁下面。她松开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在天黑的时候站在这个地方。
色调不匀的妆还黏在她的脸上,已经有些花掉了。她抬头看着我,对我说道:“程循,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儿?”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了出来。
“你在我心里,一直和其他的人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啊?”
“我喜欢你。我对你的喜欢,和对别人的喜欢就是不一样的。”
“哦。”我的笑容依旧遗留在脸上。
她说道:“每天你坐在我后面,但我眼前看见的,都是你在桌上认真写字的样子。每当你真的走到我眼前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我有这么与众不同吗?”我问道。
“你就是这么与众不同。”乔都说道,“所以,我总是想,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多好。你走到哪里,我就跟着你到哪里,你做什么,我就陪着你一起做。”
她说完这些,我就一下子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我的意思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乔都说道。
“你挺聪明的,而且什么事儿也想着照顾我。”我说道:“我也很喜欢跟你在一起。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啊。”
“这不一样。”她有些急了。她似乎想解释出不一样在哪里,但一下子却组织不了语言了。
我说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我也不想去改变我们的关系。我怕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往其他的方面发展了,结果不一定如你所愿,我也有我的担忧。”
“你担忧什么?”她问道。
“我一直是把你当成是一个坐在我前面的好朋友的,你哪里不好了我也会关心你。但是你对我的那种感觉,我没有在你身上找到,你对我所付出的感情,我是没办法平等地回报给你的。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程循。既然你都没有对我动过心,还那么照顾我,对我那么仗义,你真是个好人。你以后可以继续对我那样好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好朋友嘛,我对朋友永远都是这样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好久没有动静,我说道:“你不相信吗?来,拥抱一下就可以相信了吧。”
说完后,她轻轻朝我靠过来,温热的身体贴在了我的胸口上,我伸出手环绕住她的后背,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晚上回家后,姐姐问我道:“今天演得还顺利吗?”
“失败了。”我说道,“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是逗乐他们了,也算是为晚会做了点儿贡献吧。”
“扣子开了。”姐姐指了指我最漂亮的棕色格子衬衫说道。
“你今天晚上跟小朱哥哥干什么去了?”我问道。
“他带我去他家了。”
“去他家干什么了?”
“他只用鸡蛋和平底锅就做出了一个蛋糕。”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看他没什么其他要跟我说的,就自己回家了。”
夜幕降临以后,我和高阳光从一栋老式民居走下来,行走过它2楼平台上长长的走廊后就来到了街道上。刚才陪他一起拜访完一个长辈后,他对我说道:“我有个朋友叫唐波,他让我待会儿去一个地方找他。”
“去干什么啊?”
“他肯定是找了一堆人聚在一起玩儿。”说着小朱哥哥拉着我走进了一家小商店,“咱们要买点儿饮料过去。”
“他组织你们去玩儿,不应该他买好喝的吗?”我问道。
小朱哥哥说道:“他也不是什么主人。我们去的人都带点儿东西,到时候吃喝起来就不会不够量了。”
我们捧着半箱啤酒和半箱蜜桃汽水,来到了唐波所在的那栋楼。那是我们县里比较高档的一栋楼房,每层都异常的宽敞通透。上楼后我们走进了一套公寓,这里面的装潢精美典雅,每个房间都面积充盈,房间装饰的用料也十分考究。虽然黄文丰家里的别墅里面的物件也不一定比这里便宜,但这里的设计更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质感。偌大的房间和客厅容纳了许多女孩子,她们装扮各异,但看起来都是刚进入社会的年纪。
“阳光你可算来了,还带了朋友是吧,来来来,东西放这儿吧。”唐波出来热烈地迎接我们,把我们带来的东西随意搁置在了地板上。
“你从哪儿搞来这么名贵的一个地方啊?”高阳光问他道。
唐波搭上了高阳光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这个嘛我到里面讲给你听。”然后带着他走进走廊进入了里面一间没人的小书房。
“你知道这房子是谁的吗?”唐波一屁股坐到了一张光洁的白色书桌面上。
“谁的?”
“胡冬远的。”
高阳光挤压了下眉眼,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
“胡冬远死了,几天前,就在这个房子里。”
“不会吧他死了,怎么死的?”
唐波深呼吸了一下,说道:“酗酒。11月16日,警察在一大堆各色酒瓶子的中央捡出了他的尸体。他皮肤湿润冰冷,瞳孔放大,身体已经出现了轻微水肿。他走的潇洒,没有留下一句话和一个字,用酒精了结也是最简单明快的方式。我以前跟你说过吧,胡冬远的妻子跟我很熟的,有什么不能跟别人说的话都会来跟我说。她看到胡冬远的尸体就遮起了眼睛,以后再也不愿意来这里,电话通知我帮她处理一切。警察把尸体带走后,我简单地搞了下卫生,你看,今天,他们玩儿的多开心。”
我一阵干呕,直觉得后背发麻脊椎一阵寒意。高阳光的表情也别扭至极,干笑着问道:“他们知道自己现在踩在一个什么地方吗?”
“放心吧他们不会知道的。他们只会看到一个漂亮的大公寓,然后在这里尽情地享乐。”唐波说道。
高阳光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胡冬远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啊?”
“好久之前的传言,说他违规操作,敛收黑钱,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啊。但我只当它是一个传言了,难道是真的吗?”
“是不是真的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这跟定海区的一个官员肯定有关系。那个官员被抓进去了,胡冬远估计是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在这之后不久就传出了他的死讯。现在两个人一个身陷囹圄一个身陷坟地,那些是非黑白善恶的糊涂账估计永远也不会有定论了。”唐波说道,“前阵子她妻子跟我说,胡冬远现在跟个羊癫疯弱智似的,她实在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了,拿着他的钱出国旅游散心去了。这个女人和胡冬远在一起的时候给人惯坏了,这次她不知道又躺在哪个国家的阳光沙滩上,一个越洋电话打过来,让我一个外人帮他处理家里的事情,还没轮到我说愿不愿意就挂了。我来他家的时候,胡冬远正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我费了好大劲推开门进去后,看到他一个人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墙角,整个人发抖不止。我走上前去,他头发脏乱,脸上已经被一层泪水浸润了,嘴唇发紫,眼睛极度红肿布满血丝。我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想办法跟他说了说话,总算劝他走出房间了。后来我又偶然地见了他一次,他整个人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被浓烈的阴郁笼罩着,面容看起来苍老了一个辈分。那次,他跟我提到了那个官员,那些事情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也只有我一个人是可以告诉的。由于这个官员牵涉到的部门比较多,他的案件被保密了,没有向外界爆出来,所以直到现在也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个官员叫姓赵,是定海区管委会的书记。它听起来只是诸多惯常部门中的一个,但其实他的实权非常大,可以算是定海区的一把手。喏,他们家的房子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那片小型洋房丛里的一套,不过现在肯定被抄家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喉管猛地收紧了一下,不大敢直接直视高阳光地扭过脖子瞥向他。可他只是面无表情,迎合着对方的话语微微颔首。
“这次谈话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看过胡冬远了,也一直没有听到他妻子回国的消息。直到几天前我们看到他死了的样子,那个女的还是一直以来的那副德行,自己皱皱眉头就走把一切事情都推给了我。”
“当年也是个翻云覆雨的人物啊,就这样草草地了了身前事。”高阳光不禁长出一口气慨叹道。
“没办法,这就是命。大祸临头了,躲也躲不过。”
“这个胡冬远,就是人们说的那个‘定海区之父’吗?”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错,就是他。”唐波说道。
“我还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叫他呢?”我问道。
“定海区是我们这个县城里最先进最现代化的地方,刚才你和高阳光走进来的时候也感受到了吧?可它在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是一片破败不堪的荒地,百步不见一户人家,见了也是那种刮阵风就能吹倒的泥屋子,半夜在山头上总听得见断断续续的狼嚎。农田找不到一块可以播种的地方,泥土都被翻出来结成了碎块,高高低低得四处乱堆。
胡冬远跟这些普普通通的县民可不一样,他念完小学就被送去了大洋彼岸,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意气风发的年青人了。他看了那块荒地之后,转身就去了县政府,政府里所有人都对他恭敬仰慕溢于言表,他直接说要见县长。他跟县长说那块地你们不能永远丢在那里不管,虽然那里人少,但毕竟还是有人要靠那块土地生活的。它是一个潜在的资源,未来可以给县里创造价值。
“三天之后,胡冬远给县长送去了一张他自己画的图纸,过了一段时间后,那块地方就破土动工了。之后的几年里,那片地方建筑的大体轮廓都出自胡冬远的纸笔,县政府把那片地方圈了起来赐予它一个名字‘定海区’。县里的人们总是喜欢时不时地跑去定海区看看那些从未见过的新奇楼房。在以后,一直到现在,慢慢地定海区就发展成了现在的样子。”
“再后来呢?”我问道。
“你先去拿瓶喝的给我回来再跟你接着讲。”唐波说道。
我看了高阳光一眼,然后走出小房间,穿过高声谈笑的人群,拿了瓶汽水进去给唐波。他咬开瓶盖从窗口扔下去,喝了一口,说道:“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有人说胡冬远在建设定海区的时候拿了不该拿的钱,之后的十几年一直在和区里某高官联手搜刮老百姓的钱财。这消息还不同于一般的风言风语,一传出来就说的板上钉钉。而有关部门始终没有给出答案,没有宣判他贪污,也没有宣判他清白。然后就像我刚才说的,他死在了这里。”
我和高阳光都沉默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感慨。唐波喝光了汽水,说道:“算了,这事儿也就是随便一提,今天主要是来玩儿的。你想想,他要不死,咱们进的了这个房间吗。你看着墙上这几幅油画,肯定都是他生前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品,你别看它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看得出来画的是什么就不值钱了。阳光你有没有喜欢的,带一幅走。”
“不了不了,我不需要这个。”面对唐波的热情高阳光直摆手。
“不怕,他老婆让我帮她全权处理一切,同时也就默许我处理这个房子里的东西了。你带走一点儿东西没关系的。”
“真不用了,就让它们挂在这里挺好看的。”高阳光说道。
“那行,那咱们出去玩儿吧,外面一大群妞儿呢,别呆在这儿了。”他拍了拍高阳光的肩膀把我们带出了房间。还未穿过走廊的时候高阳光就被两个女人牵住了手臂,一个比一个龇牙咧嘴妖娆风骚,对他说道:“小哥哥,过来,我们跟你说两句话。”
高阳光被她们拉到了角落里,一个女的开启一瓶果酒,喝了一口,递给高阳光,说道:“把剩下的喝完了,然后送我们回家。”
高阳光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光,把瓶子还给她们,说道:“你们自己走回家有困难吗?”
“讨厌,你这人呆得就像一块钢板。送到以后我们会邀请你上楼,今天晚上我想要你陪我一块儿过。”
高阳光指了指我:“看到么,今晚我要陪我弟弟。他还在上学,我答应我父母了要监督他做作业。”
“怕什么,到时候把房门一关,他在客厅里写作业,我们在里面玩我们的。”
“抱歉,姑娘们,我怕我会让你们失望。”
“你听好,今宵我会让你跟我一起度过,我保证这次会让你永生难忘。从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开始,不管你有没有让我失望,你都是我的人了,到时候你就会自觉自愿地把我当公主大小姐服侍。”
“你也听好,此次谈话结束,本人使用时间已经over,去那边拿好新的果酒,你们该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我们来到客厅,找了张空闲的双人沙发坐下。高阳光看着客厅里来来回回的一大群年轻女人,说道:“你看这群人里面,我想勾搭上一两个是信手拈来的事儿,如果我想,我也可以让她们对我欲罢不能。但我并不想去做这样的事。我已经过了那个哪个女人对我笑一下我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她的人了的年龄。我需要认真地去和一个人相处,记下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而不是把轻浮的感情和放荡的欲望随意挥洒在每一个过客身上。你别看她们现在如鱼得水,人一天中总有安静下来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们就痛苦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如果我跟她们有更深的关系,我也许会把她们带回家里,告诉她们这样不好。但遗憾的是我找不出一个理由说服我自己有义务或有责任去指导她们的生活,甚至我连资格都没有。但是我有决定自己的自由,我的选择就是离她们越远越好。”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比别人多看透高阳光一点点。他经历过各种境况,对所有类型的感情感同身受,他有细腻的一面,但他本质上是个粗人,缺乏高等教育,拳头是矛盾的最终解决办法,这也就决定了平凡和低微的地方才是他的归宿。但他和周围的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当所有人都在某条小路上越走越远的时候,他总是能及时地停下来调转车头,别人只知道有什么就要什么,他却懂得接受之前要先判别和选择。无论现实多么残酷无望,他始终是张开双臂主动面对这个世界的,而我有时连头都不愿意抬起来,恨不得见到一个屋檐就蹲在下面。这让我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他的个头还不及我,但总觉得他就像我生命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脉。
曾经有一次,我站在走廊边,看到林老师转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我驻足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每次我们相遇时,都是在我对一切已经失去把握的局面,而当我调整好自己开始重新等待了,她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在我和她的问题上,我应该把空间的概念看得更宽广一些,不要用距离去定义相聚分离,也不要纠结于偶然的好与坏。她不该被挤压得太紧,我也无需沉溺在不可控的懊悔和惋惜之中。如果我已在她的心里,我何惧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遭到了怎样的摧残,我做到了表面上的善意和友好,对她已是足够的温暖和安慰。只是有时候我尽可能不去想她远去的声音和消失的背影,这会令我伤神的是,我知道一切远远没有结束,我知道我心里根本放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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