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们经常去的那个溜冰场停业装修了3个月,再开门时已经是完全现代化的格局了,起了个新的名字“沙浪溜冰场”刻成匾挂在门外,高阳光得到风声后成了最早光顾的一批顾客之一。
他虽说以前来这儿的次数不算是最多的,但这儿的老板崔涛对他热情而客气。他3个月多第一次来后老板给他和朋友们安排了一个独属于他的角落,这个地方没有闲杂人等走来走去,距离冰池也只有一步之遥。而且这里有一个宽大柔软的拐角形沙发和一个平整的茶几,有点儿类似于酒吧。我和另外几个朋友接到报告来的时候高阳光正半蹲在地上剥一个柚子,左手倾斜地箍紧柚子的头尾,右手的大拇指把皮的一小头掀开后用食指中指夹住头,用大拇指顶住一抵,事先被笔直切过的柚子皮随着他的右手齐刷刷地落到茶几面上,白绒绒的瓤立即完整地显露出了身形。
几个喜欢溜冰的朋友都上场过瘾去了,我们几个七手八脚地把柚子掰开分食。我一边啃着鲜香的肉,一边从茶几上拎起灌了果酒的酒杯喝了起来。
桌面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各种各样的酒瓶子,我用刚才那个杯子试了几种,都是迥然不同的味道。我坐到了高阳光的身边,他给自己倒了透明色的预调酒一饮而尽,把衣袖撩到肩膀上给我看。我看到他的腋下那里还有一道弯弯曲曲的血色印子。
“他娘的,老子刚送医院的时候,这个地方裂开像狗张嘴巴那么大,里面绞缠在一起的这么粗的筋肉粘糊糊的,我自己都可以看到。现在还不是只剩下一道印子了。”高阳光说完又给自己倒上了生啤酒。我以为他下一句要询问我的伤好的怎么样了,可他没有再提受伤的情况,把酒杯放下,从裤兜里掏出了烟盒。
一根烟烧尽之后,溜冰的几个朋友们都回来了,我看出他们有几个是那天晚上跟我一起被罗建军的人暴揍了的。高阳光把烟头拧在柚子皮上,直截了当地切入了主题:“咱们被人暗算了,这事儿总要想个办法解决。”
其他人都点头同意,沉默无言。
经过商讨我们得出了计划。择个日子,由熊向前开着高阳光的东风卡车,高阳光的所有兄弟们都一起去文济世的中药铺子,他带着几个人进入,其他人攥着木棍在外面放风,必要的时候进去支援。进去的其中一个人装病找文济世诊断,等文济世安排他上2楼接受中医治疗以后,其他人都借故陪他看病和他一起上去,然后随便走走,走到侧面那个木门那里观察里面的情况。按照高阳光的前期调查,罗建军那个时候应该会坐在里面喝茶休息,而他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同事估计看到我们就跑了,不会妨碍我们的行动。这时候我们几个人冲进去,锁上木门,用藏在裤腿里的长刀捅他。至于捅到什么程度,首先肚子里的血要放出来,然后在保证不会死的情况下尽量让他伤的严重一点儿。
2个同事跑出去后肯定会给中药铺子带来不小的骚动,这时候屋外的人对好秒表,提着木棍冲进去,如果有任何人试图阻碍我们出来,他们就会用棍子把对方打趴下。我们原路返回,所有人飞奔到停在对面街边的熊向前的车子上,然后熊向前直接带着我们全速开出秋港,离开这个城市,一路开到云南去。熊向前事先已经辞好了职,大家也凑够了从我们省到云南需要的汽油费。到云南后我们先躲过风波最劲的一个星期,之后再看情况行事。
走出溜冰场冰池区域的时候老板崔涛在外头迎接高阳光,我仔细看才发现,他竟然就是上次那个带着我们去见罗建军的那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子。只是他这次的衬衫比上次更加光鲜笔挺,头发留长后也梳得更加有斯文气。
“阳光老弟,你也真够讲义气的。上次吃饭我以为你随便说说呢,没想到你说的那几个伙伴们真的来给我帮忙了一些装修上的事情,还跑了两三次呢,真是麻烦他们了。要是没有他们我这个溜冰场也没有那么快开始营业。”
“涛哥你太客气了,他们也不是没领工资嘛。”
“话不能这么说。”崔涛把手搭上高阳光的肩膀,“这个钱要是给了生人还不一定有他们一半的效果嘞。”
新潮的溜冰场都时兴有个明亮的大厅,到了大厅里,崔涛强烈要求我们在沙发上坐下聊会儿天。他对高阳光说道:“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罗建军,他已经跟我预约好了,明天要带着同事们来我这儿玩儿呢。”
“是吗,这样啊。”高阳光笑着点了点头。
“上次你们认识之后,后来还有没有在一起玩儿过啊?”崔涛问道。
高阳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很多人聚会的时候,在一桌吃过两次饭吧。他这个人的性格,怎么说呢,不是很喜欢跟那些不是特别熟的人出去玩儿得很疯。”
“哦,这样啊。”崔涛点了点头。
执行计划前几天的某一天,我放学很久之后依然没有离开学校,在操场边缘的花坛那儿坐了很久。回到教室以后,我看到乔都一个人在扫教室里的地。本该跟她一起值日的女孩子们知道班主任不会来检查都跑走了,他男朋友刘力杰也不知道她今天要值日所以没留下来帮她,只剩下善良负责的乔都一个人做完她们所有的工作。我从教室墙角拿了个扫帚来,对乔都说道:“你已经扫了那些组了,我帮你扫其他的吧。”
“不用了,你坐那儿歇着吧。”她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说道。
我说道:“没事儿我帮帮你吧,你一个人搞整个教室太累了。”
“我不需要你帮忙。”乔都的脸上已经淌出了汗水:“我一个人可以弄干净整个教室。”
“不是,我坐这儿无聊,你让我找点儿事儿干嘛。”
“无聊你就回家啊。”她说道。
我靠在了讲台边,说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我在这里可以让你完成任务轻松点儿,你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累。行吧,你真想自己扫完整间教室,我就不打扰你了。”
回到家里以后我开始翻找小朱哥哥给我的那叠书。我在里面找到了一本薄薄的书,使用的还是最传统的铅火印刷,因为保护得当封面几乎没有磨损,上面的字迹虽比不上如今新书的精致,但也清晰可辨。封面上和书页内清一色的全是西洋字母的组合,可再看一眼,它们又不是英语单词。这让我完全没有了头绪。
第二天我带上这本书,去了县里唯一的一座图书馆。我找到了以前认识的一位图书管理员老康,向他请教这是本什么玩意儿。
老康博览群书,长年累月地耗在这里,这座图书馆里的所有书他基本上都看过。他把封面和封底分别用目光扫了2遍,说道:“这是《茶花女》,法国作家小仲马的作品。”
搞半天那些莫名其妙的字符是法语啊。听到书名的时候我心里咯噔跳了一下,我记得乔都当年写过《茶花女》的读后感,因为写得特别好老师让全班同学传阅,传阅完了之后她把那篇文章送给了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送给我,但我还是收下了。老康把陈旧的图书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一副爱不释手的怜惜模样,感叹道:“这本书是最早在法国发行的版本,现如今欧洲市场上都难以寻得着影子,更别提国内了。你爹帮你从哪儿整来的?”
“不是他。”我笑了下说道,“是我一个哥哥送给我的。”
他津津有味地翻阅着内文,我问道:“这本书的中文版这儿有吗?”
“有,我这就给你拿去。”
拿着《茶花女》的中文版回到家后,我翻出了乔都的那篇文章,上面写着:
“虽然不长,但我是每天只翻个几页,翻了差不多一个月才看完。前头的文字倒比较平淡,就是一些权贵们与一个下层女子的故事,他们之间的感情与隔阂似乎因为身份差异而显得顺其自然,找不到特别触动人心的地方。直至最后玛格丽特在信中所述的对阿尔芒倾注心血的真爱,弥留时“每次有人开门,她的眼睛就闪出光来,总以为您要来了”,以及阿尔芒在解开误会后的情绪表现,真正让我被这个故事感动。能有这样的效果,不知是结尾的文字本身独具魅力,还是之前那些平淡的文字都是为了它伏笔所致。当时的我对作品想表达的尊严的意义,救赎的伟大,人格的平等,肮脏与干净,爱情与回报,还未能理解。直至许久后我重新拿起它,才理解了其中的绝大部分,但仍旧不敢自称完全参透。少年时我读后所想到的是,以身份来断定一个人的人格是多么的卑劣和粗鲁,哪怕是一个浑身肮脏的女人,历史也会让她成为圣洁和无私的图腾。”
读完她的读后感我大概知道了这是个怎样的故事。我把法文原本单独珍藏了起来,并抱着崇敬的心态开始阅读中文版本。
熊向前驾驶着东风卡车停在村里屋子边的泥地上,我和郭君生穿过屋里的厅堂和房间来到了他们家的阳台上。他的家人们都坐在客厅里,阳台上空无一人,我压低声音问他道:“咱们当时不是都计划好了吗,怎么现在又不去了?”
“程循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耍你和阳光哥,我当时也是认真的,你看今天早上我都做好准备6点多就起来了,用冷水洗了脸,刮了胡子,用肥皂洗干净了手,还把我妈的雪花膏涂在了身上,我们村里的传统就是做大事儿前必须有这些步骤。”郭君生因为急促而额头冒汗,说话时每个字都是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满是自责和羞愧,“但是,就在刚才,我突然一下子就觉得我不能去了。我要是重伤不治,再不济成了植物人,我爹妈可不得把家里所有的钱花在我身上?弟弟妹妹都还这么小,他们以后没钱吃饭了怎么办?”
我看着他发白的嘴角,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的样子,顿时心软了。那个午夜他和我们一起从溜冰场里出来的时候也被罗建军的人揍成重伤,他的父亲拆掉了家里的衣柜门,和几个乡亲一起把他抬回了家。她母亲以为他要死了蹲在门口嚎啕大哭,他的父亲考虑到如果把他送医院去的话对家里的经济是一个重创,便找来了村里几个老郎中和老女人,他们用各种土方法把他给救活了。他清醒了以后全身化脓,疼得门牙都咬碎了,当地的郎中就给他找来各种草药各种偏方,不由分说地往他身上涂往他嘴里灌。后来某一天他终于下地走路了,家里人纷纷感叹这些人经验丰富妙手回春。
“说到底你还是认为我们会再次败在他的手下?”我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说出这句话的。
郭君生不说话了。
我说道:“你看看外面,这次我们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了。我们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而且在人数上我们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发动机的怠速声音穿厅过堂而来,已被剥落得幽微黯淡,此时在我耳边飘荡回旋,听来是极其难言的孤寂压抑。郭君生低下了头,声音同样黯然而忧伤:“就算我们真的打赢他了,难道警察就会放过我们吗?这些年我爹妈把我拉扯大不容易,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现在已经不读书了,要是我躲去了云南,家里的收入又要少一部分,弟弟妹妹到时候又要跟我走同一条路,而且我要怎么跟我父母交代?”
“你跟他无冤无仇,可他当时把你打成了重伤,现在阳光哥来给我们出气了,你难道想放弃吗?”我说道。
“这口气我也想出,这个仇我也想报,但是我想想我们这个家,我实在是不敢去冒这个险,我宁可打掉牙往肚里咽。”
“好吧。”许久后,我才说出这2个字。这时候已经有哥们儿下车来催我了,我从衣服兜里掏出乔都送我的那个侧边用线缠的带油画的本子,递给郭君生,说道:“好久之前就想送你了,一直放在我家抽屉里,今天才想起来拿给你。”
“你花钱买的?”
“别人送的。”
郭君生捏紧它,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努力阻止着眼泪流下来。我没等他说话,直接跑出了他的家跳上了屋外的东风卡车。
变速箱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车子开始往后倒。高阳光问我道:“他不肯来了?”
“嗯。”我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人没接到吗?”
“都接完了。”
“那好,出发吧。”
按照之前的安排,我是要跟随高阳光进入小木门捅罗建军的人之一,坐在车斗最靠里的一个哥们儿拾起了一把手臂长的钢刀,挨个儿传过来传到了我的手里。我把它捏在手心里,沉甸甸的,钢铁冰冷坚硬的质感渗透到了我的每个指尖,我感觉我的手心已经出汗了。我用手腕旋转着它的刀刃,旁边的朋友们都在用一种不易察觉的眼神看着它,而他们的身边,放的是同样结实沉重的木棍。
卡车开起来后,风儿轻轻地吹拂着我,我第一次感到被微风拂遍身体是多么的舒适惬意。伤口的疼痛在记忆里已经几近消失了,我对罗建军的恨意也不再那么清晰坚固。曾经我觉得复仇是一种不可推脱的使命,但当我走上了复仇之路,我开始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任务和负担,我已经不太愿意去完成它,哪怕这种逃避对不起正义,哪怕全世界都责备我是个懦弱的人。我回味起自己现在的生活,日子日复一日冗冗长长地过,倒是没什么值得眷恋的,只是一想到林老师,我觉得事情没那么轻松了。
在男性与女性的关系上,不管别人用多少道理阐释,用多少情感演绎,我通过观察和体验,始终保留自己的一些看法。男女总是以某种相互对立的形态陷入相互交融的一体,其中一方表现出什么程度的行为,另一方需要把握分寸调控自己的行为,以保持平衡。这种平衡不必把握到完美,实际上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把握的非常好,它有一个松动的空间,但它一旦颠覆,这一体就会破裂,关系也便自然而然地解除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林老师面前更愿意自动沉默,我多余的字眼和眼神都会对她造成精神上的干扰。她决定如何对待我,如何看待身份上的差异,我再根据她的结果去决定如何对待她。我不认为这是见风使舵或矫揉造作,我认为这是我能付出给她的高尚的矜持。她随心所欲地自由前行,我循着她的芳踪去描下她行走的轨迹,我和她若不能同在屋檐下,至少能同在天地间。
如今我面对着自己定下的标准,自己反悔了。且不论天地,就算秋港到云南的距离,已经让我无法承受。当理智的壁垒无法撑起感情的侵袭,曾经的那些分寸彻底崩溃,我可以原谅所有人,我没心思再去捅任何人,我只想现在就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叫一声她的称谓。
换了新的发动机的卡车跑起来声音是那么好听,我愿意继续听一会儿,但我知道现在是我说话的时候了。我用手支撑着疲软的双腿爬到了车斗,拍了拍驾驶室的窗子说道:“向前哥哥,停一下车。”
“停车干什么?”熊向前把烟从嘴里放下来,还未等我解释就踩下了刹车。
停车后,高阳光从驾驶舱跳出来绕道车厢后面,跳了上来,所有人都看着他。我尝试着对他说道:“阳光哥,咱们……别去捅他了行么?”
我已经做好了高阳光一巴掌揍翻我,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我的准备,也做好了全车人把我扔下车的准备。但我话音刚落后,车厢里坐着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高阳光也没有任何苛责呵斥,他脸色平静,近乎面无表情,对我说道:“你下车,打车回家吧。”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们要去,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自己先走。”我说道。
高阳光搓了搓自己的下巴,低下头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问我道:“你是觉得我们打不过他吗?”
“不是。”我说道:“就是因为我们一定打得过他,而且我们计划好的效果,一定能达到。但人的五脏六腑都装在肚子里,如果人人捅他一刀,他肯定就半死了,或者这辈子就是个残废了。那样的话,我们就是罪犯了。”
熊向前依然坐在驾驶舱里把玩着手里正燃烧的烟,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我补充道:“我不是怕逃去生地。只是在那边,我们还是背着罪犯的身份的,我们几乎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过日子。”
另一个兄弟也开了口,说道:“我想了一下,我觉得小强这几句话,说的没错。我们去了那么偏远的地方,还要缩着脑袋过活,各方面肯定都不方便。 ”
又有一个男的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对啊,而且我们躲了一段时间后,总不能不回来吧。”
高阳光在原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你们大家都不想去了是吧?”他的声音仍旧是如无风的湖面般平静,语气也是极为真诚的询问。
“阳光哥,那天晚上我也和你们一起,被罗建军打得半死。”力量发达的高延金站了起来,说道:“我当时也是认为怎么的也要让他血债血偿,但现在看来吧,我们仇是报了,但是自己也搭进去了。”
“是啊,这样有点儿不值得啊。”底下又有细微的声音飘荡了出来。
“既然大家都有这个意愿,那好吧,咱们这次行动取消了。”高阳光语气疲惫而沉重地宣布道。
我听到卡车熄火的声音,所有人都陆陆续续从车厢里跳了出来。高阳光走到驾驶位旁边拉开车门,对熊向前说道:“向前,你跟他们一起回去吧,这个车交给我就行了。”
熊向前说道:“你看起来不太好,还是我帮你开回去吧。”
“不了。”高阳光说道:“我开去兜兜风。”
“那行吧。”熊向前从座位上跳了下来,高阳光一蹬腿坐了上去。他关上门打着火,冲我们摆摆手,微笑里没有一丝杀气只有慈祥,说道:“都回去吧,再见。”
“再见。”我们站在原地摆摆手,看着他把车开动开走。
我们沿着街道一直往回走,不甚明艳的阳光洒满全身,我被晒得几乎要融化成一滩下一秒就会在地面上蔓延开来的水。我们一行人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街口,但只看得到街道,看不到一个公交站,空载的的士在街上蜿蜒迂折地行驶。我们终于看到了一个公交车站,朝它走去的时候,陈文安顺口问了一句:“那些刀子棍子呢?”
“还在阳光哥的车上吧。”一个人说道。
这么说就是高阳光开车带走了那些刀枪棍棒?本是随口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一下子被揪到了空中。我难以抑制地想起了上次的那件事,高阳光也是在我们所有人以为事情结束了以后,自己单独再去了一次那栋楼把那个人渣男殴打得伤痕累累。如果说那是高阳光惯有的行事风格的话,作为那件事的后续事件,这次他会不会采取如出一辙的行为?要知道,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原谅一个人,他是从来不会用嘴说出来的。
“等一下。”我站住了,所有人都跟着我停了下来。我问熊向前道:“向前哥哥,阳光哥那台卡车是跟谁借的啊?”
熊向前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问,说道:“听他好像说他有个朋友开印刷厂的,那车子是他朋友厂子里的,他把车子开出来到我宿舍接我,然后就我开着去接你们了。”
“那个印刷厂在哪里?”
“就在镇里。”
“那他应该往我们这个方向开的啊。”
“是啊。”
“可他刚才是往哪边开的?”我问高延金。
他手都举不利索了,指了指我们后面的方向:“好像是往那边。”
“完了。”我和高延金,陈文安同时反应了过来。我们3个疯狂地冲到了街道上,拦住一台小的士,陈文安说道:“到文济世的中药铺子,顶着油门给我开!”
的士司机一路上开的这台小车都快漂移了,终于到达了中药铺子,我环视了下附近,卡车已经不见踪影。我们冲进了大门,里面已经是喧喧嚷嚷一片混乱了。
我们奋力拨开手足无措的人们,爬上二楼跑到那扇木门旁边,打开木门,我们看到地板上有一大滩殷红的血液,还有沾了血液的物体在地板上被拖曳的痕迹。
“人已经送走了。”高延金说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高阳光从铺子出来后就直接开车去了警察局。而罗建军则被铺子里的同事送进了医院。
实话说这次事件在我们县也算不上什么重大事故,毕竟人还在,而县城里因为凶杀和天灾人祸逝世的比比皆是。但因为案件情节太过戏剧化,很快在镇上流传开来,而所有参与了的人无一幸免,包括那位把东风卡车借给高阳光的印刷厂厂长。
我因为违反了聚众斗殴的条例,回校3日后被学校名正言顺地开除。我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和反抗的余地。父亲后来带着从警方那里得到的笔录复印件亲自找去了学校的教导处,试图证明我并没有怂恿或协助高阳光作案,但教导处主任说了,这次事件从计划开始我就参与了,只要上了那台车,就算是与他们合伙行凶。再说这事之前还有其他的事,其他的事他也是参与了的,不管因为哪一件事开除我都是理所应当的。黄文丰的父亲也颇费精力帮忙找到了学校的上层领导,第二次去,教导处主任这样说,让这么年轻一个小伙子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我也很为他惋惜。但我们不能践踏校规,不然以后学校没法管理。
回教室的路上,林老师叫住了我,她把我拉到了走廊的转角里。她问我道:“你非走不可吗?”
“是的。”
良久无言,她抬起头对我说道:“我相信那件事不是你做的,我懂你,我知道你的心灵是不会允许你去伤害别人的。”她眉目颦蹙,难抑的热泪从眼眶里奔涌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伸手触碰到她的脸,用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那天,我们都坐在车上。”我说道:“我试着去阻止他们了,一开始他们也答应了。但是后来,我的一个哥哥,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高某,他背离我们所有人独自行动了。这一切的转变实在是太快了,等我想到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追回他了……”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吗?”林老师问道。
“不用了。我只是有些难过,以后不能上您的课了,不能在睡醒的时候听见您的声音了。”
2天后的上午,我带着一只小型皮箱来到了教室。我曾幻想着乔都会来帮我收拾东西,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自从上一次出院回到学校以后,乔都就再也没搭理过我,刘力杰找我聊天儿的时候,她没办法站在我身边,也是低着头不看我不说一句话。但是,今天乔都真的来帮我收拾东西了。她红着眼圈好几次差点儿哭出来。她把我桌面上的教科书,柜筒里的教辅书和报刊杂志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整好,填到皮箱里,然后把我搭在椅背上的所有衣物拣起来,叠好铺到皮箱里的书上。
乔都和班里所有的男生都来送我了,大家一起在校道上走的时候,我不想气氛那么伤感,就找出了点儿平日里轻松的话题。我对小雪说道:“你和周宁加上次的感情危机现在怎么样了?”
小雪说道:“跟你说,这次事儿结束了以后,我对所有女人都有了全新的认识。那天我带着她落仙潭水库那边儿去玩儿,湖边那里有一个通信塔。她又在念叨我消极散漫没决心,我二话没说,直接往塔上爬。那天天气清冷清冷的,空气里都好像摸得到水似的,她一直在下面叫别爬了危险太高了快下来,但我真就一步一步地爬到了通信塔最上面,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湖水里。入水那一下我才感觉真的好冷,冷得我骨头都结冰了。好久之后我才浮上来,她把我拉上了岸,使劲儿抱着我取暖,手忙脚乱地给我擦头发上的水。那天我们根本还没开始玩就回家了,但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跟我提过那个话题了。”
走到校门边的时候,男生们都自动地靠在了一边站着留下位置给我和乔都。乔都的泪水终于还是顺着笑容流淌了下来。她对我说道:“对不起程循,对不起我那时候不该那么幼稚地跟你赌气,谢谢你那时候教我做的事,你没有看走眼。”
她双手搂住我的脖子,趴在我的耳边,说道:“他对我很好,比对他自己还好,从来没有跟我闹过别扭,我有什么愿望他能做到一定会帮我做到。”
“我希望我没有做错什么。”
她摇摇头松开手,含泪微笑着看着我对我说道:“从开始跟他在一起到现在,我一直很开心,很快乐。”
我转过头看看刘力杰,他站在一群男生中间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同样面带着灿烂的微笑朝我点了点头。
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我穿着一件尼龙夹克出门了。尽管打了伞,但进了秋港人民医院的大门以后,身上还是沾上了密密麻麻的雨点。
空旷的病房里只躺了罗建军一个人,他合着眼睛闭目昏睡,从腰到胸全部覆盖着繁杂的医疗器械。我走到他身边以后,他微微撑开了眼睛,说道:“你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
“那你怎么没反应?”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可以看到,我的肚子已经不是我的了,我现在做什么都很吃力,哪怕只是睁开眼皮转转眼珠。”
“那我现在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话了。”我问道。
我第一次看到这张脸上流露出轻微的抱歉的表情,他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给五分钟,我要闭上眼睛一会儿,调一些中气回来,然后我就可以跟你讲话了。”
他的面部已经完全失去原来的现状,身体僵死,全身就像盘绞在一起的干枯的树。
“我以前听别人说过,你是叫程循吧,你来干什么呢?”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嘶哑,气若游丝。
“不管怎么说,那天毕竟我也是和高阳光一起去了的,事发以后,我始终觉得,如果他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些地方里面也有我的一份。”
“你没有对不住我,反倒是我对不住你,那天夜里是我安排人把你打伤了,而你并没有任何错过。我已经在这里躺了一个多月了,那件事情我了解的不比你少,我知道你是第一个要放弃计划的。”
那天等我们全走了以后,高阳光开着卡车直奔中药铺子而去。他依然把车停在了我们原先计划的那个位置——对面的街边。他在车厢里捡起一把钢刀,横跨街道走进了中药铺子。门口打杂的见到他这幅样子一下子都给懵住了,里面有人想站出来拦他,他举起刀用刀尖指着他们,他们全都不敢再往前一步。他径直上楼,走进罗建军的房间,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捅,捅了两三刀后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车里。而上车后,他直接把车开到了警察局。
高阳光毕竟形单影只,他只是捅了罗建军几下子就收手了,并没有达到我们之前设想的肚子放血半残不死的结局。“刀子进来的那一下轻飘飘的,好像自己没有重量了,然后整个人就躺在地板上了。想自己爬起来,但从头到脚使不出一点儿劲儿,最后的力气都用来睁开眼睛了,看见有几个女人跑进来,她们想抬起我,抬不动,就把我往外拖。”罗建军这样向我描述了自己当时的状况。
我的头低垂了下来,用大拇指撑住了额头,陷入了不知尽头的黑暗。回过神后,他已经被换好了一个新的吊瓶。
“听你口音好像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吧。”我换了个话题。
他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中国地图,说道:“我是湖北荆门的。”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了?”我问道。
随着新液体进入身体,罗建军的精神渐渐有所恢复。他的脸庞依旧对着天花板,但眼神里平静得几乎没有了回忆的质感:“我原来是武警中队的。你知道是啥概念吗?”
我摇摇头。他说道:“担负国家赋予的国家内部安全保卫任务的部队。实际上就是城市里哪里出了乱子,不管有多么危险,我们就要第一个冲上去。”
“嗯。”我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弟弟也想进武警中队,但被刷下来了。后来他就进了城管队。再后来,他犯了错误,很严重的错误。”说到这里的时候,罗建军的眉毛深深地压了下来,眼角收成了一道尖锐的细缝,让我都不敢再继续追问。
“他在故乡待不下去了,我是他哥哥,我也在故乡待不下去了。我想到我有个远方表亲文济世在这里,就带着他跑到这里来了。我本来想让他跟我一起在中药铺子里工作的,但文济世不喜欢他,不肯收留他。”
“那段时间,你们这里所有人都欺负他,他找不到工作,就一天到晚四处游荡,哪里有需要人手的就上去干活儿,赚点儿零碎的小钱。我记得他跟我说过,有天晌午时分,他逛到一家化工厂门外,厂里的一群年轻工人下班了,买了几大件啤酒,就蹲在围墙下面喝开了。我弟弟那时候也是又热又饿,昏了头了,看到门前地上东倒西歪的几个空瓶子,就起了个念头,想捡过来去废品站换点儿钱。他一声不吭地走到那些醉醺醺的工人身边,提起地上的啤酒瓶子,用手指夹住瓶颈。这时那群人的头头突然站起来指着他吼叫:‘孙子,谁他妈让你乱动这儿的东西了?’
他一下子给吓住了,就窝窝囊囊地说:‘我以为你们喝完了酒这空瓶子就不要了……’
头目说:‘我喝完了的瓶子也是我的,什么时候轮到你的狗手来拿了?’
他又把手里的几个瓶子放回到了地上,说道:‘那我不要了。’
有个人问他是哪儿来的,他说是湖北来的。那人就给他训了一顿,说道:‘你要是跟咱一块儿长大的,今儿也就算了。可你他妈一个外来土炮还不懂长点儿眼睛,就非给你上一课不可了。’说完以后就给他打了一顿,打的程度也不比上次打你的轻。
后来我就把他送到了文济世那里,文济世在中药铺子里救了他。他想啊他以后如果还是没工作继续这么晃荡下去,迟早还会再被本地人打。于是他就找了关系,联系他到另一座城市一个小作坊打工。那个工作还不错,有给他一个人住的单身宿舍。
至于我吧,”罗建军喉结鼓动了一下,说道:“我结识了那么多朋友,其实他们当初也不想理我的,只是因为我有两下子拳脚功夫,他们想要跟我偷师,后来才称兄道弟的。看看我现在的状况,他们以后也不会再理我了吧。”
我没有看罗建军的脸,在他的语气中,我听出了一种由心而发的悲哀。
“那个姑娘,叫赵……什么来着……?”
“赵新璐。”
“对。”罗建军说道:“她完全是看我弟弟可怜,才跟她处朋友的。她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子。”说到这儿,罗建军的声音再次变得虚弱低微起来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2只手抱在了一起。
“我知道我弟弟干了什么。我自认不是个没有是非黑白的人,这件事由我来调教他就足够了。以我的性格,我对他的惩罚会比高阳光更严厉,但高阳光赶在我之前惩罚了他,我内心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窗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巨响。我愣在了凳子上,罗建军对我说道:“去看看怎么了。”
我来到窗口,看到底下一台轿车失控从马路上撞到了墙壁上,机舱盖冒出滚滚浓烟。它撞得真长眼,就在医院旁边,可以最快得到救治。
“撞车了。”我告诉罗建军。这时,我听到楼底下一阵女人们的惊声尖叫。
我曾经去看守所想见见高阳光,但工作人员把我当成了闲杂人等,恨不得快点儿赶我出去。我反复向他们说明了我和高阳光的关系以后,他们终于调出了高阳光的卷宗,然后告诉我现在是隔离期还不能见面。
于是我推迟了离家的时间,又在家里多呆了半年,等到高阳光审判结束后终于可以去见他了。他告诉我,他犯得是故意伤害罪,本来要判处7年的,但因为事后自首供认不讳,改判了5年。我没有告诉他我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开除了,我只是说,你当时不是说将来不用上学了到省城去住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吗,我现在就想去省城体验一下生活。
“去吧去吧,别想我。回来以后再来看我就行了。”
然后他对我讲起:“候审这段时间我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我在华哥的天地会里待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我们曾经有一次中午约着聚会,天地会里大多数人都是在镇上那个化工厂里上班的。中午下班后,大家买了一大堆啤酒,找不到一个喝的地方,就直接围在厂子外的围墙下面喝了。我记得那时候天气很热很热,热的整个人都是发晕的。我们就使劲儿给自己灌冰凉的啤酒,喝完之后就把啤酒瓶随便甩地上。一大堆啤酒快干完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飘乎乎的了,但我没有,我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喝太多。这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小孩儿,当时可能比你还小一点儿吧,特别紧张哆嗦得开始捡我们的空瓶子。他看起来穷的不行,我知道他是想捡这些瓶子去废品站卖钱。我现在还记得他那个畏手畏脚的样子就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这时候我根本没想到,华哥突然猛地站起来指着他骂,问他为什么要动我们的瓶子。
那个小男孩儿整个人都吓蒙了,口齿都不清楚了,我听着意思是说他以为我们喝完酒瓶子就不要了。
然后华哥接着训他,说喝完了酒我们的瓶子还是我们的你凭什么来拿走。他就赶紧把把手里的几个瓶子放了回去说他不要了。这时候,天地会里另外一个男的问他是哪儿来的,我听他的口音挺重的,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他说他是湖北的,那个男的就开始说他,侮辱他是个外来土炮,还不识趣,要给他好好上一课。接着所有男的就围上去殴打他一个小男孩儿,我跑到一边去了,看着他们打他像打一条案板上的死鱼一样。后来见他已经没有意识了,所有人才停手走开。那次跟他们一起回去的时候,我就开始想到,这些人就这样欺负一个弱者,他们伟大勇敢在哪里,我和他们为伍能成维护正义和公平吗?其实我自始至终都没相信华哥能把我调教成一个出人头地的英雄。后来我就慢慢减少跟他们出去活动的次数了,慢慢的就跟他们不再有联系了,后来我进入技校读书,开始有了跟自己玩在一起的一帮朋友,包括你,再后来他们都叫我阳光哥了。
临走之前,我真正担心的并不是5年失去自由的困苦,而是5年浸淫在暗无天日的铁窗里,他到底会被改变多少,他的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会不会被夺走,将来我还能认出他吗,他还有力气继续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吗?我说了些有用没用的话给他听,劝他服从管教争取立功,能早一天出来就早一天出来。
离开家乡的时候我收到了小朱哥哥从东北寄来的明信片。他照了很多照片洗好了寄给我,有大学里的教学楼,白雪皑皑的市区街道,屋顶覆盖着白雪的俄式教堂,人民过夜生活的夜景,他还去了农村,拍了造型粗糙的东北农舍和马拉犁耙。附的纸张里,他简短介绍了下他在那边大一的生活,并且告诉我现在他已经开始为他暑期的计划做前期筹备的工作了。
从家到长途客车站的路程是黄文丰送行的。他们家新的车子后备箱特别长,大包小包的行李放进去都绰绰有余。我和他坐在了车子宽敞的后排。一路上车子行驶得平稳而缓和,黄文丰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说道:“给你看个东西,你别跟任何人说。”
这是一张老旧的彩色照片,边缘都已经起了褶皱了。照片里是一个圆脸白肤的年轻女人,五官清秀笑不露齿。她与我记忆中的某个人有些吻合,但我一下子想不起到底是谁了。
“这是我妈妈。”黄文丰说道。这时我才想起,黄家还住在平房里时那个笑盈盈迎接我进屋的女人。
“你见到她了吗?”我问道。
“全县城的人们都见到她了。”黄文丰说道,“她在经济上犯了错,被警察抓进去了。”
接着黄文丰告诉了我他所知道的关于他妈妈的事情。
黄大地和我父亲一起在南方漂泊的那段时间里,认识了这个叫杨贤妹的南方女人。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经济条件还比较优越,杨贤妹诞下黄文丰后跟黄大地一起回到了故乡,黄大地却只得到了一个器材保障员的工作。从此之后,杨贤妹就天天在家里哭,黄大地下班回来推开门最先听到的就是她的哭声,上班时也是伴随着她的哭声离开家。南方女人哭泣很有技巧,她们不会像我们北方女人一样哗啦啦地哭完就完事儿,而是会把力气摊开来小声啜泣着哭,胜在持续的时间长。黄文丰也依稀回忆起,他生命最初的时光里,背景音乐永远是一个女人绵延不绝的哀嚎,这也导致了他日后只要听到女人的哭声心情就会突然烦闷。有一天黄大地终于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我赚得钱少让你受委屈了,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是继续从早到晚地哭泣。黄文丰上了小学后,黄大地终于有一天跟她明说了,你要是嫌我让你过的寒碜了,咱两儿就离婚吧。杨贤妹说可以,但房子和家具要留给她,拖着个儿子会影响她再婚,儿子要让他带走。
结果他两儿刚分开不到1个月,杨贤妹就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岁的某科长,跟随他一起调离了我们市,若干年后又离开了我们省。刚离婚那阵黄大地带着小黄文丰来找我父亲,在我们家借住了半年,我母亲同时带着我姐姐,我和黄文丰三个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黄大地开始意识到继续做本职工作只能窝囊一辈子,开始考虑到了分类整合货物的营生,终于有钱带着儿子重新住进了新房。至于辞职开厂成为首富,那就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她犯了什么错啊?”我问道。
黄文丰面无表情地说道:“跟那个男的一起搞官商勾结家族腐败,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
黄文丰在大客车外与我告别,大客车还是走着与上次一模一样的路线,只是我这一次没有再晕车了。我把小朱哥哥送我的那张教堂的照片带在了身上,我很喜欢那个坐落在一片白色里的巍峨高大的古典建筑,我也很好奇它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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