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查尔斯·盖因斯看来,这些都是绝对优良、健康的,并具有爱国主义精神的娱乐。但在1942年3月,国家正派文学作品组织将《耸动漫画》列入了“不适宜青少年出版物”的黑名单。各地的正派肃清运动都以此名单为标杆:纠察者们会与新的经销商面谈,让他们把某些书刊从货架上撤下来。1神奇女侠被查禁了。
对儿童读物进行删减——诸如,查禁关于避孕的话题——是玛格丽特·桑格的宿敌安东尼·康斯托克发起的数项肃清运动之一。1884年,康斯托克四处游说反对淫秽色情,同时,他在一本题为《给年轻人的陷阱》的书中对廉价小说进行抨击。“我们的年轻一代正处于危险之中,”康斯托克警告道,“在心理上和道德上,他们都中了某一种文学作品的诅咒,这种作品是19世纪的一项耻辱。”220世纪30年代,在一种类似的理念下,一个由天主教会主教们所组成的委员会组织了一个正派作风联盟,抗议电影中的性、裸露与暴力,并印刷名单、罗列出得到教会认可的影片。但是,在一种邪恶被压制的同时,另一种却悄然滋生:漫画书,这种从影院中借鉴而来的故事叙述体裁。1938年,天主教会主教委员会创立了国家正派文学作品组织,其理念为:漫画书是20世纪的一项耻辱。3
1942年,在最新的一份名单出炉后,盖因斯给约翰·F.诺尔主教写了一封信。“我很高兴见到,漫画杂志作为一种体裁并没有被整体列入国家正派文学作品组织的名单中,”盖因斯写道,“但是,《耸动漫画》被列入名单显然让我相当忧虑。”他提醒这位主教,他的编辑顾问委员会的成员们都拥有无可指摘的信用度。他要问的只有一点。
“能否请您慷慨地拨冗告知我们,在《耸动漫画》上出现的内容,有哪些违反了你们五点‘健康阅读准则’中的哪一点呢?”4
“实际上,《耸动漫画》会出现在查禁名单上的唯一理由,是它违反了准则的第四点,”主教回信道,“神奇女侠穿得不够多。”5
盖因斯对这点异议并不怎么在意,对方也没有期待他做出回应。他不准备给神奇女侠再穿上点儿衣服。他决意不会抛弃她。反之,他正计划着让她加入正义会社。
美国正义会社,一个超级英雄联盟,其第一次会议举行于1940年冬的《全明星漫画》#3,出席者为九名创始成员:闪电侠、鹰人、幽灵、睡魔、命运博士、时侠、绿灯侠以及原子侠。“其中每一位英雄都是独立的,但一旦正义会社发出召唤,他们便仅是其成员,发誓维护荣誉与正义!”6
正义会社是个好方法,既能对著名英雄进行推广,又能在给新人加页数或出版个人书刊前先进行试水。超人和蝙蝠侠是正义会社荣誉成员,他们不用出场,除非状况极为危急。在1941年夏的《全明星漫画》#6中,闪电侠也被升任为正义会社荣誉成员,以让位使约翰尼·雷霆成为正式成员。7神奇女侠的初次登台“神奇女侠登场”刊登于《全明星漫画》#8,在这一期中同时刊载了一期正义会社的故事。在其中,绿灯侠成为荣誉成员,时侠告假离开,午夜神医和星侠成为其成员,而鹰人被选为主席。8
正义会社中有过很多人事变更,但从来没有过一名女性成员。神奇女侠刚一出场,盖因斯就命令他的作者和画家为她在加入正义会社的下一次冒险中寻找一个位置。神奇女侠初次登场时的身份并非一名获选成员,而是作为“一次国家级危难事件中的客座明星”出现于《全明星漫画》#11中。所谓国家级危难事件,指的当然是合众国参战:在日本轰炸了珍珠港后,正义会社的所有成员马上决定加入武装部队。
“我准备加入美国陆军!”鹰人宣布说,“你们得另找一个主席了!“
鹰人以他的另一个身份,考古学家卡特·哈尔的身份参军。不过最终,他决定告诉他的指挥官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是鹰人,也是你中队的一员!”随后,他飞往一艘正开往菲律宾的汽船,并在那里遇见了戴安娜·普林斯,他马上就认出了她。
“戴安娜·普林斯——哦,你一定就是神奇女侠了!”
“怎么,你怎么会知道?”
“正义会社知道很多事情!”
戴安娜变装成神奇女侠,加入了战斗。“神奇女侠前来报到,长官!”她在抓到几名敌军士兵之后告诉一名美军军官,“这是我抓到的几个日本人!”9
盖因斯对他的明星姑娘还有些其他计划。在《耸动漫画》#5中,他提供了一项特别活动:前一千名填写了调查表并寄给编辑部的读者,将会免费获得下一期杂志。在民意投票渐热的影响下,盖因斯一直都在进行这类问卷调查,既能试探他的读者群体,又能为他的漫画做宣传。这份问卷询问,以下六名超级英雄中,哪一位应该加入正义会社:神奇女侠、非凡先生、蓝小孩、野猫、快乐鬼,还是黑海盗?10
1942年正义会社的读者问卷结果
1942年3月,盖因斯的手下将投票结果以年龄和性别分组制成表格:在每一组里,神奇女侠都是首选。11盖因斯希望神奇女侠进入正义会社,这个结果正是他想要的。在选单上,神奇女侠的头像几乎要比其他候选者大一倍,而也只有她的头像在选单上出现了两次,其他候选者仅出现了一次。盖因斯操纵了投票,但其实,他可能根本不必如此费劲。
正义会社的读者问卷。摘自《耸动漫画》#5(1942年5月)
即便神奇女侠如此成功,盖因斯仍旧在担心国家正派文学作品组织所列出的“不适宜青少年出版物”。他雇用了一名心理学家马斯顿,以求避开审查。但在雇用马斯顿为作者之后,他却更为频繁地触到禁区。他需要另找一名专家。
劳瑞塔·本德,与她的丈夫鲍尔·谢尔德,以及他们的两个儿子,约摄于1939年
1942年冬,他将他与诺尔主教交换的信件寄给了医学博士劳瑞塔·本德。12四十五岁的本德是贝尔维医院的一名高级精神病医生,负责主管儿童病区。同时,她也是纽约大学医学院的精神病学副教授。她是情绪失常和攻击性儿童方面的专家。她专门的研究对象是十二岁以下的儿童,并且她对阅读能对儿童造成有害抑或有益影响尤为感兴趣。她本人在四五年级之前都不会阅读,她患有极其严重的失读症。日后她曾说,正是因为她的这项缺陷,使得她对孩子们能从阅读中得到什么特别感兴趣。1916年,她在洛杉矶的高中毕业典礼上做了毕业致辞,其中谈到了女孩受教育的重要性:“我们拥有必须执行工作的双手,必须进行思考的头脑,以及必须得到发展的人格。”当她决定要上大学时,她的母亲斥责了她,对她说:“女人就应该待在家里。”但本德无视她而前往了斯坦福大学,继而进入芝加哥大学攻读病理学研究生。她于1926年在爱荷华大学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的亨利·菲普斯精神科诊所停留的一年间,她结识了鲍尔·谢尔德,他是一名维也纳式的精神分析学家,同时也是弗洛伊德的同事。1930年春,谢尔德离开了巴尔的摩,成为纽约贝尔维医院的临床精神病科主任,本德在那年秋天加入了他的科室。四年后,她被任命为该院儿童病区的主任,在那之后两年,即1936年,她与谢尔德结婚了。13
在1930年至1940年间,本德研究了近七千名进入贝尔维医院的儿童的病历。1936年,本德和两位同事发表了一篇研究报告,内容是关于贝尔维医院收治的八十三名有行为问题的儿童。精神病学家们给孩子们展示飞侠哥顿和其他连环画中的暴力场景,并向他们提出类似的问题:“如果有人冒犯了你,你就打他,这种行为正确吗?”14
1940年,五十四岁的谢尔德前往医院看望本德和他们八天大的女儿,在回家路上遭遇车祸去世,留下本德和三个孩子——三岁的迈克尔,两岁的彼得,以及婴儿简——很快,她就怀着痛苦着迷于研究儿童是如何处理失去父亲的创伤的。15在观察自己年幼的孩子时,她注意到,有些故事是他们完全不能忍耐的。“最大的男孩完全不能忍受任何一个这种故事,即便是彼得兔——如果你还记得,彼得兔进入了一个花园,它的父亲就是在那个花园的一把锄头下出了事故,并被做成了兔子馅饼。在一场木偶戏演到此处时,他大声尖叫,我只好把他带了出来。”但她的次子却能在漫画书,尤其是那些关于失去父母的孩子的故事中得到慰藉。本德解释道:“我认为对他来说,这是他在努力解决生命与死亡的谜团,解答这种事如何会发生,一个孩子的父亲如何会在他还来不及认识这个父亲时就离开他。”她的女儿没有任何机会认识自己的父亲,她一学会写字,就开始写她自己的漫画书。她写了一个谋杀故事,本德说,“在故事中,被攻击的人会将血淋淋的头枕在他爱人的膝上,不管那人是谁,随后他会得到抚慰。”这种行为让简的老师很担忧,但本德觉得这很好:“这是她解决问题的方式。”16
盖因斯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确实知道——也许是从马斯顿处得知的——本德在1941年与她指导下的一名实习医生雷金纳德·卢瑞合写了一篇非常有趣的期刊论文,名为《漫画书对儿童思想体系的影响》。1940年,斯特林·诺斯将漫画书称为国家耻辱,从而引发公众对此问题的热议。本德与卢瑞的研究由此时开始进行,在此文中,他们对研究结果进行了报告。作为小儿科的精神医师,他们对漫画书的兴趣自然极为强烈。“任何与学龄儿童有接触,尤其是那些对他们进行密切关注的人,迟早都会注意到,持续阅读漫画书对他们的思考、日常行为及玩耍会造成多大程度的影响。”他们如此说道。他们想要知道漫画书是否会影响儿童的行为。“阅读它们会导致焦虑吗?”他们问,“阅读它们会导致攻击性吗?”
本德和卢瑞详述了四名因行为问题被带进贝尔维医院的儿童的情况,并提出了这些问题。这些儿童都经历了极为严重的童年创伤。特西,十二岁,目击了她父亲的自杀,他是一名被定罪的谋杀犯。她的母亲正罹患癌症,将不久于世。她决定管自己叫希拉,这个名字来源于一个漫画书中的女孩,她总是能在危急一刻被闪电侠所救。本德和卢瑞认为,阅读漫画是一种自我疗伤的形式。“这名不知所措的儿童希望能通过漫画书找到一种方法,理清她那些难解的个人问题,”她们写道,“这名女主角总是能从危境中获救,通过将自己当成她,她暂时逃脱了她自己的种种难处。”肯尼斯,十一岁,他的人生大部分都是在寄宿家庭中度过的。他还曾被强暴。他相信自己要死了。他一直处于狂躁的状态,除非对他用药,或是让他“穿上一件超人的披风”。裹着它能让他感到安全——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远远地飞走——并且“他觉得这件披风能够保护他不受来自后方的威胁”。本德与劳瑞在写下这些话时怀着显而易见的同情心,她们以极大的热情对漫画书表达了认可。“将漫画书视为这个时代的传说故事,也许是理解漫画的最好方式。”她们声称。漫画给孩子们提供了一种玩乐的途径,一种幻想,都是完全正常的,甚至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当然,这其中到处都充斥着混乱——谋杀、拘禁、枪击,但这些都得到了解决。“在几乎所有的故事中都出现了攻击性行为,”她们注意到,“但英雄们如此行动的目的是为了对抗敌人或其他人的恶意攻击。”她们总结道,“可以说,漫画为它的读者提供了某种形式的精神疏导,这被亚里士多德称为戏剧的一种属性。”但是,她们对“男性英雄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形感到不安。17女性就永远不会强大起来吗?
盖因斯以他的方式对漫画书争议做出了回应——他联络了本德。马斯顿的回应则用了另一种方式。很可能是在马斯顿的督促下,《家族圈》于1942年4月对本德与卢瑞的研究进行了报道,并附上了言之凿凿的结束语:“能够创造任何奇迹的英雄——虽诞生于幻想,但连接着现实——正是那些让孩提时的你为之激动的东西,它们于今日重现。”18
与此同时,马斯顿正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越界。“随函附上在这个行业内最好的作者所撰写的一份无与伦比的脚本,”他在1942年6月写给迈耶的信中这样写道,“如果你要送玫瑰来表达你的感激,请送上白色玫瑰,以代表这份脚本的纯洁无瑕。在这份精彩绝伦、情操高尚的脚本里只有你和我们的天主教朋友都认同的,适宜于年轻人的友好、干净的文艺娱乐,都是一些洁版的殴打、血浆、战争和杀戮,完全不存在任何电椅或扎针,甚至连毛线针都没有。”19
不论体面与否,神奇女侠都大卖特卖。除了超人和蝙蝠侠,其他任何作品都对其望尘莫及。盖因斯根本不再需要任何证明。不过,仅仅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又进行了一次问卷调查。在《全明星漫画》#11中,他加入了一页问卷。问卷中有这么一个问题:“即使神奇女侠是个女人,我们也能允许她加入正义会社吗?”盖因斯将问卷结果反馈给本德,并附言道:“我们很惊讶地(也许也不那么惊讶?)发现,对于允许一名女性闯入这个完全属于男性的领域,只有极少数的人表现出厌恶。”在第一批收回的1801份问卷中,有1265名男孩和333名女孩表示“允许”,197名男孩和仅仅6名女孩表示“不允许”。20
在1942年8—9月刊的《全明星漫画》中,神奇女侠加入了正义会社。但这个胜利并不如预料中的那么辉煌。她被任命为会社的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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