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一批新生,三女二男。
晚上,老周和我商量,要把我下乡时我父亲单位给我做的大木床让给新来的女生用,我不同意。老周说:“女生那屋就一铺炕,睡不下。发扬点风格嘛!”
“啥风格,借人不?”我故意气老周。
“借人干啥,借床。”老周一本正经。
“光借床?不借!”
“借人还轮到你了,这屋好几个呢!”齐新趴在被窝里看热闹。
“发扬点风格。”老周还是重复那句话。
“风格?在我的生活字典里从来就没有风格二字。”我态度坚决。
“就用不长时间,盖上新房就好了。”老周近乎哀求道。
“不借!”
老周没办法转身去了东屋,东屋乱成一团,好半天才把睡觉的问题解决,关姐、冷雪梅睡箱盖,把地方让给了新来的女生。
新生中“大神仙”是头一个和大伙熟悉起来的。大神仙姓苗,叫苗雨青,家住在长春南关区三马路一带。“大神仙”是他的绰号。他常年混迹于社会,在那一带小有名气,曾因打架斗殴进过几次派出所。头一天晚上他就滔滔不绝地讲他战斗在三马路、永春路、长春电影院一带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着每次打群架的细节,讲到关键时手舞足蹈,听得大伙都入了迷,一晚上帮他抽了两盒烟。
大神仙一米七八的个子,有点驼背,他说这是小时候父母抱的,是个独生子,上边有个姐姐,他在父母的溺爱下长大。他的胳膊和腿比正常人长,有点像公园里的猩猩,头发稀短,肿眼泡,小眼睛鼓鼓的,肥厚的嘴唇上留着一溜小黑胡,高兴时,能发出一阵连珠炮似的“嘿嘿”声。
小个的叫刘家亮,话不多,甚至有些腼腆,眼睛机灵有神,看上去鬼点子肯定不少,和大神仙形成鲜明对比。
女生里的王丽娟长着一张单纯稚气的脸,单纯得像个孩子,个子不高,嘴唇微微向上翻,见到什么都感到新奇,看见“哈丽”在那趴着便去摸“哈丽”的头,结果“哈丽”一抬嘴把她吓得“妈呀”一声退出老远。
刘美丽,中等个,稍胖,女人的几个突出部位在她身上都体现得十分明显,尤其是那双乳房尤其突出,大而丰满,大神仙说:那是让男人摸的。刘美丽并不美丽,只是那张过于幸福的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微笑,有点做作,极不自然。
最引人注目的是罗小青,白净的脸庞,一双能使所有男人为之倾倒的大眼睛闪着迷人的光芒,身材适中,一头短发,热情好动,给人一种亲和感,特别阳光。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和见到九队户的辛丽不同,辛丽富贵、深沉、高傲的气质给人一种距离感,神圣不可侵犯,不好接触。
女生是集体户的血液,没有血液的躯体早晚得枯萎死亡。
大神仙给集体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跃气氛,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扯淡一个顶仨,没事领“哈丽”满屯子转悠,见到社员家的狗就挑动“哈丽”跟人家掐架,看到鸡就让“哈丽”撵鸡,整得青麻渡一时鸡犬不宁。王队长批评他,他一点也不在乎,背后说:“算个啥,老子连派出所的所长都没当回事,一个小破队长,哼!”
为此,关姐和老周也没少说他。
谁说也没用,他依然我行我素。齐新劝他:“新来乍到的,多干点活,少扯没用的,将来……”
“将来个屁,我最后走不就得了吗?”
“少嘚瑟吧!没碰着厉害的。”李发展有点看不上他。
“碰着咋的?老子就不怕厉害的。”
大神仙谁也不在乎,把社员唬得大气不敢出。大神仙盘腿坐在生产队的大炕上,抽着自己卷的旱烟,把喷出来的烟雾朝身边的人吹去,整得身边上的人都离他老远。他神情自若,一本正经地召唤二老板子:“老刘,把你那个大鞭子给我看看。”
“这有啥好看的。”老刘忙把鞭子递给他。大神仙接过鞭子朝人群上空扫了一下,吓得几个社员忙低头躲闪。大神仙“嘿嘿”一笑:“怕啥?我试试鞭子。”
“这鞭子还有鞭梢呢?”大神仙明知故问。
“鞭子能没鞭梢吗?”老刘认真地回答。
“这鞭子是干啥用的?”大神仙装糊涂。
“赶车的呗。”屋里的人都笑他。
“车还用赶吗?”大神仙鼓着小眼睛盯在鞭子上。
“不赶马能走吗?”有人不理解。
“我听说是:赶车老板笑嘻嘻,拿着鞭杆捅马逼,马毛了,车翻了,把老板那啥压弯了,嘿嘿嘿嘿。”
一阵哄笑,老刘夺回鞭子,大神仙一摆手:“去吧!别把那啥压弯喽,嘿嘿嘿嘿。”
老刘刚出门,大牤子走进来,走到炕沿边刚坐下,坐在炕里的大神仙就照他后屁股踹了一脚。“起来!谁让你坐下的?”
大牤子立刻站起来回身朝大神仙憨笑着,笑得十分可怜不自然,痴呆呆地目不转睛,自从被游街示众批斗之后,他精神好像受点刺激,发傻、发呆。
“站好!”大神仙命令道。
大牤子像被斗时一样,站得笔直。
“听说你们家昨晚出事了?”
“没出事呀。”大牤子有些糊涂。
“没出事?”
“真没出事!”大牤子敢肯定。
“听说你们家老母猪叫人家给强奸了,是不是你干的?”大神仙板着脸。
屋里的人都笑成一团,几个女生和女社员不好意思再听下去,都纷纷走到外屋去。
“不是我。”大牤子一脸苦相。
“那是谁?是不是二牤子?”
“我们家也没有老母猪哇。”大牤子终于反应过来。
“啊!你们家没有老母猪,那整错了。”
……
大神仙出了名,连七十多老太太都知道集体户有个大神仙。一天,我和齐新去大老板子家借工具,他七十多岁的老娘躺在炕上问我俩:“听说你们户里有个叫大神仙的?”
我说:“是。”
老太太感叹道:“哎呀,那孩子有福哇,听说总也不揍活。”这里管干活叫揍活。
大神仙被派去跟大牤子去场院垛被老牛掏倒的谷草垛。大神仙让大牤子一个人干,他坐在背阴处抽烟看风景,欣赏着大牤子一个人“吭哧吭哧”干活的身影,乐不可支。
大牤子不高兴地问他:“你咋不干呢?”
“废话,我是队长派来监督你的,好好干,晚上给你加点草料!”
大牤子不敢多说,一个人闷头垛草,大神仙抽着烟,说着风凉话,这时田队长路过这里看到这场面,气得走过去一把拽起大神仙:“你他妈的也不带劲呐?让人家大牤子一个人干?”
“这人没改造好,得继续改造,我看着他。”
“少扯犊子,干活!”田队长一把把大神仙推到谷草垛跟前。
大神仙成了户里的活宝,一天没他都不行,有他在,就有欢乐在,集体户从此不再寂寞。青麻渡每天都有新闻,大神仙成了社员们饭后的谈资。
刘家亮蔫不唧的,鬼点子特多,谁箱子里有几盒烟,什么牌子的,他都一清二楚。大神仙下乡时带来的一条“迎春”烟被他帮大神仙抽得所剩无几,至于生产队的母鸡一天能下多少蛋,他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他常撺掇大神仙整生产队的鸡蛋,大神仙就干,整好几次也没得手,保管员老夏头看得太严,鸡下一个蛋,他就进鸡窝里拣出来,不给大神仙机会。然而,大神仙还特爱吃鸡蛋,吃饭时,桌上的鸡蛋酱里的大块鸡蛋基本上都让他挑去吃了,整得大伙都对他不满,肖红、刘美丽几个女生老用眼睛翻他,他装没看见,照吃不误。李发展终于忍无可忍,气恼地喊道:“行啦!行啦!当你在你们家呢?净可你一个人。”
大神仙白了他一眼:“啥好玩意,明天我给你们整去!”
“上哪整去?”我想知道。
“别管了。”大神仙继续挑鸡蛋吃,对他的承诺似乎胸有成竹。
我蒙了,满头大汗地傻在锅台边,像罪人一样等着大伙的发落。然而,没想到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埋怨我。关姐说:“没事,头一次都这样,下回就好了。”说完带头捡起个大饼子咬了起来。
齐新说:“糊嘎好,治胃病。”
李发展说:“省粮。”
大神仙说:“不吃更省。”
剩了半盆大饼子,刘家亮拿起一个递给“哈丽”,“哈丽”闻了闻扭头走开,狗都不吃,我更上火,一口没吃。
吃完早饭,我把一堆脏衣服泡在洗衣盆里,高尚顺手扔进一件他的衬衫。
“干啥?”
“给你创造个机会。”高尚笑道。
“啥机会?”
“赎罪的机会。”
齐新说:“照这样下去,你做十天饭,能把大伙的衣服洗个遍。”
李发展说:“照这样下去,都得饿死,还用洗衣吗?”
我苦笑一声,这件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晚上,罗小青偷偷给我一个瓜,我没舍得吃,放进箱子里藏了起来,没想到这瓜太甜了,没几天就被这帮馋鬼们闻出来,硬逼着我打开箱子,然后瓜分掉,气得罗小青说我傻,说我木,一个破瓜留着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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