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话很少,记性又不好,默默和班级里其他同学不一样,可以若无其事独来独往。
对其他同学来说,死党好像是必需品,谁没有死党就会孤单得要死掉一样。尤其那些女生,要是身边没有一个两个可以同进同出、可以咬咬耳朵、可以一起上上厕所的人,立马就会变成被全世界抛弃的最悲惨的孤儿。
默默的新同桌小莫倒是想和他做朋友,可默默也太闷了,小莫说什么他都不回应。小莫泄气了,用狠话一句句砸他:
“你是哑巴从来不说话吗?”
“你的嘴巴只是用来呼吸和吃饭的吗?”
“好吧,让我告诉你,不说话的人,是没法好好生存的。”
最后,小莫一边说一边狠狠踩过去一脚,默默腘窝一跳,总算疼出了声音:“呃,干吗要说话?”
小莫用力再踢他一脚,挑战似的问:“我踩你了踢你了,你不生气不抗议吗?”
默默拍拍裤管:“生气,抗议!”
小莫等了一会儿,不甘心地追问:“就四个字,没了?”
默默再没动静,只一个背脊对着她,小莫忍无可忍:“喂,我要把你的书包从窗户扔下去了哦!”
“哦,”默默迸出两个字,“我捡。”
话音刚落,小莫立马动手,从桌洞里掏出默默的书包,利索地往窗外一丢,然后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默默, 看他会不会愤怒地跳起来,会不会哇哇大叫“疯啦?你丢我书包啊”。结果,默默只是跳起来,不过没什么愤怒,他跑了出去,大长腿三划两划,一会儿就把书包捡回来了。
还好他们班级就在底楼,还好默默的书包带子是扣着的,书包里装的东西没有散出来。默默只是把书包拍干净,很快就背着书包回到座位。
接下来一节课两节课三节课……小莫的心一直悬着、悬着。
悬而未决的心情就像某个小笑话里说的,某人楼上有个邻居,每天睡觉前都习惯把两只鞋脱了,哐当、哐当两下,于是楼下的家伙每天都要听到两只鞋落地了,才能放心沉沉入睡。然而有一天,楼上邻居扔了一只鞋,猛然想起这样不好,于是轻手轻脚脱下另一只鞋放下。楼下那家伙好悲催,眼睁睁等另一只鞋等到天亮,每一秒都在念叨,哐当怎么还没来还没来……
小莫觉得默默更厉害,干脆一个哐当也不给你,这可把她折磨坏了。默默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让她猜疑不安,提心吊胆。
小莫开始小声哀求默默发点声音发点声音吧,小莫还下定决心扯扯默默衣角:“要不你骂我,我踩你脚,我丢你书包,我多讨厌啊,你骂几句也可以啊!”
默默看她一眼,摇摇头。
“你想说什么?是说没关系吗?是说不用骂我吗?还是不打算原谅我?给我个答案好吧?”
默默想了一会儿,解释的话还要说话,还是置之不理好了。所以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干脆把头扭到一边。
可怜的小莫像被小猫挠了心,也真的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猫,亮出爪子对着默默又抓又挠。默默左躲右闪,可是距离太近,难免频频中招,又痛又痒啊,又痒又痛啊,终于、终于,随着小莫几下狠手,他的喉咙深处蹿出了一连串奇怪的音节:
“啊——嗷——哇——”
喧闹的教室忽然安静了那么几秒,几乎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几乎全班同学都听呆了,那个清脆柔嫩宛如小女生的尖叫,难道是全班那个个子最高、很男生的默默发出来的?
小莫收起魔爪,待了一会儿,跟着恍然大悟,兴奋地指着默默大喊大叫:“娘娘腔,原来你是娘娘腔!”
默默刚满十一岁,年龄上算不上是大男孩,他话少一大半是因为性格,但没人知道,还有一小半是因为他的声音。包裹在他高大的外表里的,是一副柔嫩的嗓子,所以他平时压着嗓子说话,苦苦掩盖着让他大囧的嫩嗓子。好在他话太少,老师也不多提问他,所以,“嫩嗓子”被掩饰得很好。没想到今天这么高分贝一惨叫,充分暴露出了他本来的嗓音。
结果,女生们轮番过来惹他,她们都把默默当作小时候玩的那种一捏会响的橡皮鸭。可怜的默默,一直叫到嗓子沙哑才回家。
墨水瓶姑姑一点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两样,默默一向是默默的,回到家,会跑到她面前站一站露个脸,意思是“我回来了”。
再说墨水瓶姑姑正忙呢,她在敲一篇文章,键盘让她抓了狂。因为用太久了,有几个字母磨掉了,她死活记不住那些消失的字母是什么。正好默默回来了,姑姑像是抓到小救星,大声问他要涂改液,好在键盘上标注上字母。
默默翻了翻书包,没有那个小瓶子,他站在那里费劲地回想,涂改液去哪里了?
姑姑看看他空手呆立的表情,忙问:“丢了?”
这时,默默脑子里掠过书包嗖一下飞出窗口的场景,他对姑姑点点头。
“好吧,我换指甲油试试。”墨水瓶姑姑在抽屉里一阵乱翻,终于找到一瓶,但瓶盖也拧不开。
“我是一百年没涂这玩意了啊。”姑姑叹口气,随手丢进废纸桶。
姑姑不涂指甲油这点,让默默比较心安。要知道,女士身上有三样东西让他心慌,一是尖尖的嗓子,二是亮亮的指甲油,三是扑闪扑闪像小扇子一样的假睫毛。这三样姑姑身上一样也没有,所以,墨水瓶姑姑在默默心中,是被划归安全女士的。
看着姑姑在那走投无路的样子,默默在一旁咔咔咔积极转动脑筋,突然,他转出一个特别的主意:“瑞士军刀。”
“对啊,雕刻键盘!”墨水瓶姑姑马上同意,说干就干,拿出瑞士军刀三下两下就给刻上了M、I、U、H几个字母,然后用指腹轻轻触摸,闭上眼睛,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一阵,开心得不得了,“我都可以盲打了啊!”她转头来夸奖默默:“我就只想到涂涂抹抹,只有男生才想得出雕刻吧,默默你好酷!”
默默一下被触动了,小声对姑姑说:“不酷,娘娘腔。”
墨水瓶姑姑把键盘一推,大声问:“谁说的?”
默默简单说了今天的经历:“……她们捏我、挠我,当我橡皮鸭,一捏就叫……”
“你们班女生没水平!”墨水瓶姑姑生气地高声说,“她们不知道,童声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我最喜欢听默默说话了!喔,橡皮鸭吗?”墨水瓶姑姑若有所思地看了下默默,突然又捏又拉他的腮帮,她的动作像是拉手风琴,比小莫她们更大力。
“嗷——呜——啊,啊……”默默猝不及防,大叫起来。
“哪里像橡皮鸭啦?”姑姑愤愤不平地罢手,转头继续敲着键盘,一边像是受到启发,“像钢琴,对的,默默的声音像钢琴。”
默默捂着腮帮,呆了,他在想,女生的好奇心太可怕了,姑姑也不例外。
“叮咚叮咚,哪里像了?”听到姑姑的话,默默没好气地反驳。
墨水瓶姑姑头也不抬,大喉咙猛然尖叫起来:“叮——”她的声音不断飙升飙升,默默都快受不了了,赶忙捂住耳朵。
墨水瓶姑姑突然收声,清清嗓子说:“听到没,叮——就是钢琴音阶的最高部分啦,世界上最清澈的高音!”
“放心吧,等你长大了,到了变声期,就会拥有男子汉的嗓子的。”墨水瓶姑姑又安慰默默说。
默默很迷惑,但又很向往:“男子汉的嗓子?”
“就像你爸爸那样说话。”
默默低下头,立刻沮丧了,墨爸爸的声音不好听,沙沙的嚓嚓的,像刮铁皮。
墨水瓶姑姑赶紧换个说法:“你也可以去听听唐老鸭的声音。”
啊哦,就那一把公鸭嗓啊,默默登时一点也不向往男子汉的嗓子了。
“唉,啊——”墨水瓶姑姑一时找不到可以让默默喜欢的男子汉嗓子,最后干脆说,“你要是一直娘娘腔才好呢,我就整天可以听到最美的童声了。”
默默失望了,姑姑等于什么也没安慰他啊。
“你听到过小宇宙的声音吗?”墨水瓶姑姑的思维不知怎么一下又跳到神奇缥缈的那个地方了。
默默莫名其妙,他不懂小宇宙什么的是什么,只好很老实地摇头。
墨水瓶姑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宇宙,小宇宙的中心都有一台小小发动机,在那里嘎嘎嘎、呼呼呼或者吱吱吱地运行。”
默默觉得这话有意思,主动问姑姑:“是心脏吗?”
“没那么具体吧。”当墨水瓶姑姑在键盘上敲字的时候,脑子里、嘴巴里常会跳出一些奇怪的话来,“就是驱动你做出反应、举动、说话的某种动力,也可以说是冲动吧。”
默默鼻孔呼呼出气,说不出话来,太深奥啦,他像被姑姑拉进了一个黑乎乎的洞里。
不过姑姑好像也不在乎他能不能听懂,默默不说话的时候,她一个人可以自问自答,自言自语。
“反正,我不是吱吱吱,我讨厌老鼠!也不是呼呼呼,像小猪。嘎嘎嘎,怎么样?这个好听!”
“那个,”默默忍不住插一句嘴,“是发动机生锈了吗?”
“那么,唰唰唰怎么样?我喜欢流畅轻快的声音。”
默默嘀咕了两个字:“微博。”墨水瓶姑姑每回拖稿子,都会发誓自己再也不一边写稿子一边刷微博了。
果然墨水瓶姑姑马上换了一种声音:“噜啦啦噜啦啦……”
“呃,”默默还是听不下去,“发动机有舌头吗?”
“呜呜呜!”姑姑惨叫,“好悲催,我找不到小宇宙发动机的声音。”
默默没话好说,比起那个缥缈的小宇宙发动机的声音,他的娘娘腔应该更悲催更真实吧?
“明天就交稿了,燃烧吧,我的小宇宙,噼啪啪啪啪啪!”墨水瓶姑姑手上敲键盘脚下拍拖鞋。
默默无声地走开了,他唯一可以说话的那个女士,好像比他那些女同学还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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