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小星的妈妈命令道,“继续游,把头抬高点!”不仅高还要骄傲,宝珠想要补充说,因为我们自由了!但母马知道自己还是别费口舌了。
马儿们都浮出了水面。刚刚落水的时候场面嘈杂不堪,大家都挣扎着呼吸,沸腾般的泡沫让他们什么都看不清,现在他们都在晨光中冒出头来——早上的光线很强烈,他们已经许久不见天日了,只好都眯缝起眼睛。这里一片寂静。船还没走远,但广袤的新世界的阳光、海水和天空已经把双桅帆船发出的嘎吱声、船帆的拍打声和船员的说话声淹没了。海面很平静,映出天空、掠过的云朵和点点阳光。小星和妈妈漂浮在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里。
宝珠嘶叫着提醒小星别离开她的身边。
母马甩甩头,深吸了口气:“这边。前面有座岛,不远。”
对,陆地很近。母马心想,而且这座岛后面还有更广阔的土地。茅香草的气味飘入母马的鼻孔,小马的画面又回到了她的脑海中。他们还要走很远的路,但她一点都不怀疑他们能找到小马。他们很强壮,而且会日益强壮。马的强大不需要鞭子、马刺和催促。“尽量别喝海水。”宝珠对小马驹说,“海水是咸的,会让你浮肿。”
小星紧紧闭上嘴,抬起头来。她回头看了一眼,船和云都完美地倒映在闪闪发光的平静海面上。她甚至都能看清马夫的脸,那个男孩把自己高高吊在船舷上,紧紧抓住绳索。“再见!一路顺风!我爱你,小星星!”[1]我爱你,小星星。他这么喊道。小马驹听在耳朵里,感觉甜丝丝的。
小马驹转过身,高高抬起头,好让男孩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突然间,男孩的脸扭曲成恐怖的形状,他张大嘴,但并没有尖叫出声,之后的一个词把平静的蓝天撕裂了:“鲨鱼[2]!”
有什么东西滑过海面向他们游来,看上去像是铁匠用过的刀子,只不过要大很多。这东西飞快地径直向他们驰来,切开了光滑的海面。
“鲨鱼!鲨鱼!”靠在栏杆一侧的水手们喊道。胖神父挥手做着手势,尖着嗓子狂热地向天上呼喊:“哦,主啊,万能的主啊,我们的救世主本就出生在马棚里,躺在马匹的食槽内。愿圣子之名保佑这些马。”[3]可是小马驹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蹄子之间移动,赶紧低头向水下看去。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逐渐变大,那么大,那么白,几乎把海的蓝色都遮住了。它升起来,鬼魅一般,无法阻挡,海水被剧烈地搅动了,天空的倒影旋转着,云也跟着转了起来。这时,一张长着两排牙齿的大嘴出现了,那巨大的牙齿就像是一把把白色的匕首。
马儿们嘶叫着,跳动着,好像想从水里跳出来。小星和妈妈离其他的马儿很近,所以鲨鱼也发现了她们——小星更小,比其他四匹在附近游动的马儿要更容易捕食。鲨鱼绕着圈向她们游过来,虽然缓慢,但不可阻挡。鲨鱼体形巨大,小星在他擦过自己身边时能看见他扁平的眼睛里闪着残忍的微光。他游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更接近一些。他侧过身体,好像在盯着她们看。
宝珠和小星拼命向其他马儿游去,但她们没有逃掉。鲨鱼游到她们俩中间,撞向小星。宝珠疯狂大喊一声,在水中转身,硬是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鲨鱼和小马驹中间。小星听见一声让人不舒服的嘎吱声,随后是痛苦的呼喊声。她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她身边已经变成了一池血泊,而血泊中间是她妈妈的一条腿。小星惊恐地尖叫起来。这不可能!小星在妈妈开始下沉的时候想。
“不!”她尖叫出声。她妈妈的头扬起,嘴里泛着血沫,身边的海水已经变成了猩红色。但是宝珠的深色眼睛中有一道光闪过,一股气味飘向小马驹——不是血腥味,而是青翠的风动草的甜香味。小星眼前死亡的画面转变成一只敏捷的动物在风吹过的平原上奔跑的图景。但这幅图景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眼前又满是恐怖的画面。
“不!不!不!”小星一遍又一遍地尖叫。她扎进水里,想要跟上迅速下沉的妈妈。
鲨鱼转身,又磨刀霍霍地向小马驹游来。她露出牙齿想要对着鲨鱼使劲喊叫,但发不出声音来。小星用上全身的力气,扭过身用她最有力气的后腿踢过去。她碰到了鲨鱼宽阔的口鼻,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像是踩到了什么粗糙的东西上。鲨鱼好像退缩了,翻起了白眼。但小星根本不可能伤到鲨鱼,她有力的一踢也还是很轻。可能就和从前晚上妈妈在悬挂带上摩擦侧腹的力气差不多。宝珠曾经告诉过小马驹,马的侧腹是最柔弱的部位,可能那个怪物的鼻子也很柔弱吧。
鲨鱼转身向另外两匹马游去,那两匹都是母马。一匹惊慌失措得直呛水,另外一匹想要把同伴推到前面去。鲨鱼又绕了半圈,潜下去追赶宝珠迅速下沉的身体,他猛冲下去用尖利的牙齿撕咬宝珠。而小马驹在水中却身体麻木无法动弹。这时一匹身材肥硕的灰斑公马用头推她。“快走!快走!游啊!”他喊道。
小星几乎是全身僵硬地游开了,感觉比以往离妈妈更近,仿佛被母马和她的记忆与知识所附体。小星盯着游在她前面的大块头公马的后腿。一匹小公马哭泣着游在大公马身边。小星都能听见这匹小公马痛苦的嘶鸣,但她没有作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内部封住了她,封住了她的哭声、她的悲伤。在内心无边的寂静当中,有一幅画面遮蔽了一切。那是她妈妈眼中的光,那一闪而过的光芒。
这道光不会让人目眩,反而照亮了小星心里最深的地方。在小马驹脑中的某处,仿佛有一段忘却已久的历史开始慢慢复苏。是现在,是未来,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对小星来说,这三段时间编织成了一块天衣无缝的布。小马驹心里某处知道,她是这块珍稀布料的守护者。
她看看四周,马儿们又混乱又惊恐地游来游去。小星抬起头,闻闻空中。她又闻到了茅香草的气味,这味道引领着她。妈妈去了,她的心碎了,但妈妈的一部分仍然和她在一起,在驱动着她前进。她越游越快,超过了那匹公马。妈妈,她想,我从来没跑过,从来没跳过。你那么担心我,但是你看!你看!我在游泳,而且游得很快。
她边游边嘶叫道:“跟着我!跟着我!”她知道,前面有一座岛。首先他们得到达这座岛,然后才有时间跟大家解释,他们必须要找到生长着茅香草的地方。他们必须要回到第一群马在大平原上奔跑的地方。其他马会跟着她吗?她几乎不敢回头看,不过等她回头的时候,她发现身后陆陆续续出现了三匹马的头,而灰斑公马差不多就在她身边。
母马宝珠仿佛是从古代来的灵魂,她引领着小马驹,而小马驹小星再引领着其他的马儿。她才出生没有多长时间,从来都没有奔驰过,而且嘴里几乎还留有妈妈的奶味。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比时间还要古老。
起风了,波涛很快就卷起了大堆白色的浪花,像是盐做的小矮马踏浪而来。一波巨浪散开,幻化成参差不齐的泡沫——珍珠白色的泡沫。对小马驹来说,浪花奔涌的一瞬间就感觉好像妈妈回来了。她能感觉到母马的气息,带着风动草的甜味。海浪的飞沫像一匹马的灵魂飞奔过水面。而头顶碧蓝的天空中,云朵如远古的马群终于到家了一般奔跑。
“向前!向前![4]前进,继续游!”小马驹嘶鸣着。
其他四匹幸存下来的马继续游着。他们长长的睫毛上包裹着一层盐的结晶。他们偶尔吞下一大口海水,呛得不住地咳嗽。小星感觉腿没有力气了,但还是继续划水向前。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母亲的腿浸在血水中的可怕画面突然在她眼前闪现,她更加用力地踢腿。于是小马在风拂过的草原上奔跑的画面就又鲜活地闪现在她脑中。
另外一匹老母马也开始累了,在水中略微下沉了一点,只有脑袋还在水面上。
“薇薇!老姐姐!你行的!”旁边的一匹母马说着把那匹老母马轻轻向前推,“你是一匹王室马,宫里的马,你载过女王和亲王。你的血统能追溯到非洲马。你生出来可不光是为了好看的,你还有忍耐力,对不对?坚持住!”
老母马继续游着,虽然缓慢,但用上了更大的力气。朋友的话似乎起了些作用。
小星听见小公马在她身边喘着气。他也累了,有点掉队了。小星能对他说点什么呢?
他在宫里待过吗?王室——那是什么?她转向小公马。
“努力……继续努力。已经不远了。你看,能看见岛了。”
没过多久,他们的蹄子就触到了底。
“这就是陆地!”小星一边喘息着一边从浪花里蹒跚走上沙滩,随后瘫倒在地上。马儿们都纷纷倒下,他们筋疲力尽,而且都渴极了,舌头上覆上了一层盐,眼睛也刺痛不已。
“水!”小公马喘着气说。
太阳把大公马的毛皮晒干了,他身上挂满了盐,几乎变成了白色。他侧身躺倒,喘着粗气,闭着眼睛,吐着舌头。一只小螃蟹从他身上爬过,他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不过随后他就一个激灵,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这里有淡水,就在不远的地方。”他略微向沙滩边缘的小树丛那边动了动脑袋。马儿们一匹接一匹地站起来,向树丛走去。他们在树丛中的小溪里喝饱了水,就又倒在溪岸上休息,他们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
在一排宽阔的棕榈树叶子下面,马儿们躺着休息了好长时间,其中几匹甚至还睡着了。等小星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第一次发现光线变化了。他们游上岸的时候接近正午——影子最短的时候。但等她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的影子变长了。长长的影子,她心想,陡然记起了妈妈曾经告诉过她,影子会随着太阳在天空位置的变化而变化。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看见自己投射出一道很长的影子。影子,我的影子,她想,和一匹公马的影子一样大!
小公马很快也站了起来,踱到她的身边。他们两个是率先恢复过来的。其他几匹马因为之前喝下了几口咸水,在睡梦中还会咳嗽几声。他们眼皮浮肿,全身乏力,但还活着似乎就是奇迹了。
小星和小公马迟疑地向小溪深处走了几步。他们就一直那么喝呀喝呀,等喝饱了之后,就把舌头浸在凉水里。很快,另外三匹马也过来加入了他们。那匹叫薇薇的马走到小溪中间能淹没腿弯的地方,把头埋进水里几秒钟,然后再抬起头,从鼻孔里喷出水来。另外两匹马也跟着她,在小溪水底的泥里打起滚儿来。
小星和小公马好奇地看着他们。
“你们还在等什么呀?”大公马问,“这就像在草地上的池塘里洗澡一样!”
“我从来没有在草地上待过。”小星回答。
“我想我是洗过的,可能就一次。”小公马说的时候好像在尽力回忆很久之前的时光。但他只是匹小公马,很可能在他断奶之前,在某处的草地上生活过很短的一段时间。
两匹母马走出小溪,不过大公马还在玩水。“我天生长的是灰色斑点,可不是盐白色的!”他嘴里嘟囔着。
“这附近肯定有个畜栏吧。”薇薇四下张望。
“畜栏!”大公马雷霆般一声吼叫,随后突然从水里冲上了溪岸。
“对啊,畜栏,肥肥。有围栏[5]、谷子,装在水桶里的水。马夫给……给……我们梳洗。看看我!我虽然冲掉了盐,但现在身上全是泥。等晾干了,我需要好好梳梳毛。”
“带着马梳的马夫?你就这么点儿追求?”肥肥甩甩头,“我提醒你,薇薇,你被扔进海里的时候,带着马梳的马夫就站在旁边。还不止如此,那神父还说是保佑!”他顿了顿,看着小星,“是人类——马夫、神父、搜寻者和士兵——把我们扔下去的。他们背叛了我们。”
“但是他们以前对我们很好。”另外一匹母马壮着胆子说。
“以前!以前什么意义也没有!”大公马愤怒地说。两匹母马耷拉着脑袋什么都没说,但是大公马还没说完。
“以前他们给你们梳毛,在节日的时候,给你们的鬃毛打上彩带。以前他们在你们背上装上镀金的马鞍,但你们知道什么?”他直直看着两匹母马,“以前什么都不算!他们觉得镀金马鞍比你们还值钱。要是风小那船走不快,你们觉得他们会把金子扔了吗?绝对不会!”他压低声音,偷瞄了一眼小星,“人类应该为宝珠的死负责。”
听到妈妈的名字,小星的肩膀微微发抖。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蹄子。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她是站在陆地上,这就是妈妈一心想让她去的坚实的陆地。在这里她可以学着跑、跳……妈妈说她根本不用去学,她自然而然就能做到!
想着妈妈的名字,她想要跑,想要奔驰,想要在渴望已久的蓝天下跳跃。再也没有悬挂带,没有马厩了。她自由了,但她也孤独了。她要尽可能用力、尽可能快地奔跑,要把压倒她的悲痛压倒。“妈妈,看着我!”她低声说,然后她就撒开四蹄在沙滩上奔跑起来,在层层叠叠的潮水上踩出一朵朵的浪花。
这里的一切和她之前待着的船舱大不一样。她从来没有靠自己的脚真正体验过自己的重量。她的尾巴飘扬在身后,气流滑过身体。月亮从正在变暗的地平线上升起,在水面上投射出一道银带。刚刚冒出来的星星在夜空中闪闪发光。
小星越跑越快,快到前腿都虚化得看不清楚,只是贪婪地圈占着大地。她的心脏以稳定的节奏怦怦跳动着,筋骨和每一块肌肉都好像在唱着歌。我是一匹马,生来就注定要奔跑!我跑得比风还快!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沙滩很长,但很快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马蹄的嗒嗒声。
“雅辛塔!”小公马喊她。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不对!我不叫雅辛塔。”小星说。
其他几匹马也追了上来。
“不过人类就是这么叫你的呀。”薇薇说。
“雅辛塔是搜寻者给我起的名字!”小星说,“不过我妈妈叫我小星。眼下我们到了这里,就像肥肥说的,摆脱了搜寻者,摆脱了人类。我们现在需要新的名字,在这个……这个……”小星也不知道该管这个地方叫什么。她犹豫着要不要叫这里为新世界,但是这里其实并不是。其他马儿能明白吗?他们也会有回家的感觉吗?他们眼中并没有妈妈眼中的那种光芒,他们脑中没有小马奔跑的画面。
“给自己起名字吗?”栗色的母马说,“人类总叫我小丑,因为我鼻子上有斑点。”
“嘴上的斑点算什么!”薇薇说,她蹭了蹭栗色马的侧腹,“他们应该管你叫安吉拉。在水里的时候我吓得要死,是你一直说你知道我能行,还陪在我身边。你提醒我是宫里的马,背上载过女王和亲王!你提醒我肺活量大,能游泳,给我力量和鼓励。你就像老神父有时候说起的天使一样。”
“哦,不过老天保佑,你在船舱里一直对我那么好!”栗色母马说,“不像闪光那么自私。你什么东西都分给我。你可不只是老姐姐,薇薇,你宽阔的胸膛里有一颗宽大的心。”
“那么我们应该叫你宽心。”小星说。
“不过他们一直叫我老家伙、老姐姐。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习惯新名字。”老母马焦虑地看看朋友们。这匹老姐姐是一匹很帅气的马。她的皮毛是暗枣红色,但后腿却是白色的,上面分布着深色的斑点。就像她身后披着一块雪毯子,只不过有些地方融化了,露出了枣红色的皮毛斑点。
“那么,如果你同意,”小星说着点了一下头,“我们现在就叫你宽心,因为你有一颗宽大的心。”
“好……好,宽心。”老母马说,好像在嘴里细品着这个名字的味道,“我同意,叫我宽心吧。”
“还有我,”老公马说,“他们倒是没说我老,其实我比宽心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更长。他们说我胖,所以叫我肥肥。”
“你喜欢什么名字呢?”小星问。
“我也不知道,我还是等等看吧。”
“看什么?”小公马问。
“看是我先找到名字还是名字先找到我。”
马儿们轻声嘶鸣,笑了起来。
“那你等的这段时间我们叫你什么呢?”宽心问。
“叫我等待吧。”
“叫期许如何?”小星问。
“这个词儿不错。不过我只是等。我有耐心,这都是岁月磨出来的。”
“那我们可以叫你忍耐。”安吉拉回答说。
“不,”老公马坚定地说,“我喜欢等待。”
“那在你找到名字或是名字找到你之前就叫等待吧。”安吉拉说。
“我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什么了!”小公马快乐地嘶叫。
“是什么呢,半半?”安吉拉看着他的眼睛。他的一只眼睛是棕色的,另一只眼睛是蓝色的。蓝色的那只眼睛和他黑色的皮毛反差特别大。就好像夜空之中透出了一小块儿蓝天。“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管你叫半半。”小星说。
“这是mitad y mitad[6]的简称,一半一半的意思。因为我一只眼是蓝色的,另一只眼是棕色的,就好像我只有一半是对的一样。不过我在船上的水桶里看见我眼睛的倒影了,我很爱这只蓝眼睛。”
“要不然我们叫你碧眸?”安吉拉问。
“不要,不要。就叫我小天好了,是天空。我们游泳的时候我抬头看见了天空,和我这只眼睛的颜色一样,而且天空填满了我的心,让我感觉充实。”
“不……不过……”安吉拉犹豫地说,“万一我们再碰见主人,他们还用原来的名字叫我们怎么办?”
“你是说他们给我们起的名字吧。”等待非常严厉地说。
“嗯,对,他们起的名字,你觉得会不会搞混?肥肥——不,我是说,等待。”
“不会!而且别再想什么我们还能再碰见他们。我们现在自由了。没有主人!我们要自力更生。”
两匹母马紧张地互相看了一眼。
那天夜里,月亮伴着繁星越升越高,马儿们安顿在小溪边的棕榈树丛下。棕榈叶的影子在沙石上晃动。这里是很好的休憩之所,有阴影,有遮挡,还有淡水。但我们要到哪里去呢?小星想。
他们必须要继续前进。她骨子里深知这一点。妈妈眼中的光芒在驱动着她。那一闪而过的小马的形象和茅香草的气味在她心里盘旋,挥之不去。她已经证明了自己能奔跑。虽然在那么多的日子里她一直被关在船舱里,她的腿还是很强健。而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也等待着另外四匹马,那是某种挑战人类权力的东西。
小星睡不着。她想念妈妈的气味,而一旦屈服于睡魔,她就会陷入血色盘旋的梦境和利刃划过水面的可怕景象。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没有什么能让她分神,能让她不去想那恐怖的画面。她就这样一直沉溺于悲伤,怀念着妈妈身上辛辣的气味。妈妈已经离去,这个念头仿佛在她体内来回穿行,她喘息着。突然之间,妈妈不在的事实变得那么刺痛,简直要彻底压垮她了。世界那么大,但中间却有一个永恒的黑洞。
宝珠在最后的时刻曾说“要把头抬高”。但当下的小星感觉自己仍然在溺水,被妈妈离开后的空虚所吞没。她心里涌上一阵惊慌,大口喘着粗气。我喘不过来气!她心想。她已经有几天没有喝过妈妈的奶水了,但现在她想念那乳汁,即便最后几天的乳汁已经稀薄如水。她想念从妈妈身体里发出的声音——那颗巨大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妈妈的胸腔里发出的像一下子就能灌满船帆的那种大风的声音。小星想念宝珠皮毛上硬毛的气味和她的汗味。对,汗味。那就是妈妈的气味。
在风吹累了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休息之前,年轻的马夫和铁匠会温柔地把小星从悬挂带上放下来,在她喝奶的时候扶住她。那是她最喜欢的时光。那时候妈妈也很安静。她们都很忙……小马驹忙着喝奶,妈妈忙着为了她而一动不动。铁匠和男孩会把妈妈放下来一点,让她能四蹄着地,而妈妈也会尽力自己站稳。过后,妈妈会说:“小星,这是你能做到的最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喝奶,长结实。不过要是在陆地上,哺乳会相对容易一些。”
“为什么?”小星曾经问道。
“因为陆地不会动呀。”
现在,她就站在陆地上,却只感觉到孤寂和虚无。是的,她已经在沙滩上奔跑过了,感受到了马蹄撞击大地的瞬间所带来的兴奋。但对这匹小马驹来说,摇晃的大海就意味着妈妈的气味。晃动就等于她的悬挂带轻轻碰上宝珠的悬挂带,妈妈心跳的节奏和广阔海洋的颠簸起伏交织在一起。而这里,却没有妈妈的回忆。只有干燥的棕榈树枝,星星在叶子之间的空隙中闪烁,海水轻轻拍打着沙滩。她本应该喜爱这个世界,但是……她把耳朵向后倒去。
她心里慢慢升起了一种古怪的畏惧和愤怒。她觉得这种感觉是危险的。屈服与恐惧和怒气就像是让她心里中了毒,让她沉沦。我想死!我现在就想死,这样就能把血腥和带走妈妈的白色鬼影给忘掉!
不过,有一股气息虽然缓慢但坚定地穿过她的悲痛。小马驹站起来,抬起头。在风的边缘,她闻到了茅香草的气味。很遥远,远在她还不知道的新世界的边界处。不知怎的,她的恐惧开始消退了。她把头抬得更高,似乎又能感觉到妈妈的心跳了。一切都寂静无声,微风也停了,但她仍然能闻到远处的青草味。
小马驹伸长脖子,放松耳朵,慢慢转向前。她慢慢甩动尾巴,感觉后腿的紧张感也消失了。她安安静静地站了许久。月光洒在她背上。她听见了夜行动物的交谈声。她目视前方,看见一只小动物活泼地在藤蔓植物垂下的枝条间穿行。等待管这种动物叫猴子,有时候水手们会养它们当宠物。借着月光,她看见一只长着明亮翅膀的鸟从头顶飞过,它的羽毛仿佛被船上的油漆匠刷过一般。而在树的最高处,刚刚猴子穿过的那条藤蔓上开着一簇簇的花朵,其中一朵花的花瓣飘到地上,落在小星的蹄子边。她俯身闻了闻,甜滋滋的,几乎算得上浓郁芬芳了,不过她可不想品尝。她又抬起头,凝视树顶,心里想着这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
小星和缓但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心里悄悄地冷静下来。马蹄下的大地让她感觉很好,腿稳当地站立着,肌肉都踏实地感受到她所站立的大地。她让这种安定感传遍全身——从马蹄、从腿部的肌腱一直传上来。
你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个新世界了。宝珠的声音在她脑中说。于是,小星撒开腿奔驰起来。
[1] 这句话原文为西班牙语。
[2] 这个词原文为西班牙语。
[3] 原文为西班牙语。
[4] 原文为西班牙语。
[5] 这个词原文是西班牙语。
[6] 西班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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