纰漏第三十四
1.王敦初尚主〔1〕，如厕，见漆箱盛乾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2〕，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3〕，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注释】
〔1〕尚主：娶公主为妻。王敦娶晋武帝女襄城公主（一说为舞阳公主）为妻。〔2〕下果：设果，摆设果品。〔3〕澡豆：古代供洗涤用的粉剂，用豆末合药制成，用来洗手洗脸。
【译文】
王敦刚和襄城公主结婚时，上厕所，看见漆箱里装着干枣，这本来是用来堵鼻子的，王敦以为厕所里也摆设果品，便吃起来，竟然吃光了。回来后，侍女举着盛水的金澡盘和装澡豆的琉璃碗，王敦便把澡豆倒入水里喝了，以为是干饭。侍女们无不捂着嘴笑话他。
2.蔡司徒渡江，见彭蜞〔1〕，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2〕。”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3〕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4〕不熟，几为《劝学》死！”
【注释】
〔1〕蔡司徒：蔡谟字道明，陈留考城（今河南兰考）人，博学多识，官至侍中、司徒。彭蜞：今作“蟛蜞”，淡水产小型蟹类，似螃蟹而体形较小，有小毒。〔2〕“蟹有”句：出自蔡邕《劝学篇》，蔡邕是蔡谟的堂曾祖辈，谟熟读其文章，故能随口吟诵。〔3〕谢仁祖：谢尚字仁祖，谢鲲子，谢安从兄。善清谈，精音律，历官江州刺史、镇西将军、散骑常侍等。〔4〕《尔雅》：古代第一部分类解释词义、名物的书，《尔雅·释鱼》中讲到蟛蜞。
【译文】
司徒蔡谟避乱渡江，见到蟛蜞，非常高兴地说：“螃蟹有八只脚，加上两个夹钳。”叫人煮来吃。吃完以后，上吐下泻，精神疲困，这才知道不是螃蟹。后来他向谢仁祖说起这件事，谢仁祖说：“你读《尔雅》读得不熟，差点被《劝学篇》害死。”
3.任育长〔1〕年少时，甚有令名。武帝崩，选百二十挽郎〔2〕，一时之秀彦〔3〕，育长亦在其中。王安丰选女婿，从挽郎搜其胜者，且择取四人，任犹在其中。童少时，神明可爱，时人谓育长影亦好。自过江，便失志〔4〕。王丞相请先度时贤共至石头迎之，犹作畴日〔5〕相待，一见便觉有异。坐席竟，下饮〔6〕，便问人云：“此为茶，为茗〔7〕？”觉有异色，乃自申明云：“向问饮为热为冷耳。”尝行从棺邸〔8〕下度，流涕悲哀。王丞相闻之，曰：“此是有情痴。”
【注释】
〔1〕任育长：任瞻字育长，乐安（今属江西）人，曾任谒者仆射、都尉、天门太守。〔2〕挽郎：牵引灵柩唱挽歌的青年。〔3〕秀彦：德才秀异杰出的人。〔4〕失志：失去神智，精神恍惚。〔5〕畴日：往昔，往日。〔6〕下饮：设饮，上茶。〔7〕此为茶，为茗：六朝时以早采者为茶，晚采者为茗。任育长已经发问，觉得自己失言了，所以又以冷、热相掩饰。冷和茗在晋代同韵，热和茶虽不同韵而主元音相近，所以任育长能改口。〔8〕棺邸：棺材铺。
【译文】
任育长年轻时，很是有好名声。晋武帝驾崩，要挑选一百二十人做挽郎，都是当时才德出众的人，任育长也在其中。安丰侯王戎要挑选女婿，从挽郎里面寻找超群的人，初步选定四个人，任育长仍然在其中。幼少时，他神情可爱，当时的人认为他相貌也好。自从过江以后，就神智恍惚了。丞相王导邀请先前渡江的贤达一同到石头城迎接他，还是像往日一样对待他，可是一见面便发现他有变化。安排好座席后，摆上茶来，任育长就问别人道：“这是茶还是茗？”觉得人家脸色有异样，就自己申明说：“刚才我是问茶是热的还是冷的而已。”有一次，他从棺材铺前走过，泪流满面，很是悲痛。王导听说了，说道：“这是有深情的痴傻。”
4.谢虎子〔1〕尝上屋熏鼠。胡儿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2〕。太傅既了己〔3〕之不知，因其言次，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4〕，亦言我共作此。”胡儿懊热〔5〕，一月日〔6〕闭斋不出。太傅虚托〔7〕引己之过，以相开悟〔8〕，可谓德教〔9〕。
【注释】
〔1〕谢虎子：谢据字玄道，小字虎子，是谢安的哥哥，谢朗的父亲。谢朗小字胡儿。〔2〕一过：一遍。〔3〕了：了解，明了。己：用作第三人称代词，指谢朗。〔4〕中郎：指谢据。〔5〕懊热：懊恼，羞愧。〔6〕一月日：一个月的时日。〔7〕虚托：假托。〔8〕开悟：开导使之觉悟。〔9〕德教：以德教人。
【译文】
谢虎子曾经上屋顶去熏老鼠。谢胡儿既无从知道父亲做过这件事，又听人说有傻子这样做的，就嘲笑此人，时常说起这种事，不止说过一遍。太傅谢安既然明白胡儿并不知道实情，就趁他再次谈及此事时，告诉胡儿说：“世人拿这件事情来毁谤中郎，也说我一道这样做。”胡儿听了，悔恨羞臊，有一个月时间关在房里不出来。谢安假托事情是自己做的，援引自己的过错来开导他，使他醒悟过来，这可以说是德教。
5.殷仲堪父病虚悸〔1〕，闻床下蚁动，谓是牛斗。孝武不知是殷公，问仲堪：“有一殷，病如此不？”仲堪流涕而起曰：“臣进退唯谷〔2〕。”
【注释】
〔1〕殷仲堪父：殷师字师子，仲堪父，官至骠骑咨议参军。殷仲堪在孝武帝时官荆州刺史，后被桓玄所杀。虚悸：因气血亏虚而心跳发慌。〔2〕进退唯谷：进退两难。谷，比喻困境。这里指不知所对，若不回答则违抗君命，回答则又犯父讳。
【译文】
殷仲堪的父亲患虚悸之病，听到床下蚂蚁活动，说是牛在打架。晋孝武帝不知道是殷仲堪的父亲，便问殷仲堪：“有一位姓殷的，病情是这样吗？”殷仲堪流着泪站起来回答说：“臣不知怎样回答好。”
6.虞啸父〔1〕为孝武侍中，帝从容问曰：“卿在门下，初不闻有所献替〔2〕。”虞家富春〔3〕，近海，谓帝望其意气〔4〕，对曰：“天时尚煗〔5〕，鯯鱼虾
〔6〕未可致，寻当有所上献。”帝抚掌大笑。
【注释】
【译文】
虞啸父任晋孝武帝侍中时，孝武帝很委婉地问他：“你在门下省，从来也没有听到你有所献替。”虞家在富春，靠近海边，虞啸父误认为这是孝武帝希望他进贡，就回答说：“现在天气还暖和，鱼类制品还得不到，不久将会有所供奉。”孝武帝听了拍手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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