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烦恼是浮云
赠天卿寺神亮上人
唐·赵嘏
五看春尽此江濆,花自飘零日自曛。
空有慈悲随物念,已无踪迹在人群。
迎秋日色檐前见,入夜钟声竹外闻。
笑指白莲心自得,世间烦恼是浮云。
晚唐诗人赵嘏,字承佑,又因其经典诗作《长安秋望》中的名句,“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而被世人赠以“赵倚楼”的美誉。赵嘏的诗风尤其重视意境美,如诗人的绝句律诗《江楼感旧》,一句“月光如水水如天”,叠字回环,虚实相掩,构出一幅苍茫空灵的朦胧夜景。赵嘏的诗情多显悲戚,倾向于强烈而直接的抒情,如《闻笛》“曲罢不知人在否,余音嘹亮尚飘空”,以绕梁余音反衬聚散匆匆,令人唏嘘不已。
明代胡震亨评赵嘏,“赵渭南嘏才笔欲横,故五字即窘,而七字能拓。蘸毫浓,揭响满,为稳于牧之,厚于用晦。若加以清英,砭其肥痴,取冠晚调不难矣。为惜‘倚楼’只句摘赏,掩其平生。”如其所言,赵嘏是有才之士,但长久以来都被尘封在一个不被世人所熟知的角落里,就连美称“赵倚楼”,也不过是摘句而成,不免可惜。赵嘏的诗作未能受到应有的重视,除开诗人自身的局限性,诗作内容略显单薄狭窄外,也有时代的客观因素作祟。毕竟盛唐时期,诗作的创作几乎达到了一个顶峰,而后便难逃盛极必衰的常理,一直到宋代词作的风起云涌,再掀波澜。这也导致后世对晚唐时期诗歌的重视不足,赵嘏亦被隐没在了这片阴影之中。
解读古诗词,断不可忽略标题,而这首《赠天卿寺神亮上人》在诗题之下,原注有“师不下寺已五年”,由此便可帮助我们理解本诗的首、颔两联。神亮上人五年来不曾离寺,不入世俗之所,只在这悠悠江岸,看尽春去春来、花开花落、日升日暮,四季流转与日月更迭,本就是人世间最寻常的无常,如今的上人早已不会为此妄动心念。常言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但实际上月阴月盈从来都与人之旦夕,毫无瓜葛。阴晴圆缺、旦夕祸福都是人为的概念,其中差别都只因人心而生。由此,上人已抛负了无谓的伤春悲秋之情,真正自在逍遥。
但这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许多时候,对于身处滚滚红尘中的我们而言,有些可望而不可即。若不能淡眼旁观,“花自飘零水自流”,至少也能明了另一种态度,即“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有时,我们需要警醒自己,不要试图去捕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要试图去分析那些如梦似幻的心情,就如自然的生灭、寂寥的山河,都不是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越是追越是迷,越是失望。与其如此,或许不如将目光聚焦,将感情收回。去做去珍惜,远好过去叹去追忆。
所谓慈悲,与乐曰慈,拔苦曰悲,二者合之方乃慈悲。《观无量寿经》中有云,“佛心者,大慈悲是,以无缘慈摄诸众生”。因而颔联之意,便是指神亮上人虽不行迹于世,不在人群中往来,但慈悲之心不减。毕竟住于众生相的乐善好施,只是众生缘慈,而不住于法相,不住于众生相,才是无缘慈。《往生论注》云:“慈悲有三缘,一者众生缘是小悲,二者法缘是中悲,三者无缘是大悲。”
而慈悲与否,是大乘佛教与小乘佛教的重要区别之一。现如今,大乘佛教主要分布于中国、日本、韩国等地,而泰国、缅甸等东南亚国家多是信奉小乘佛教。而大乘佛教与小乘佛教在宇宙观、人生观方面都有诸多的不同,修行正果更是有极大差别。不少佛门之外的人士,对现在在中国发展的大乘佛教有一种近似“心灵鸡汤”的误解,其实佛教禅宗并不是寓言故事,而是更接近哲学。终极追求也不是获得现世的安稳与内心的宁静,而是要证得终极智慧、普度众生、超脱生死。这种误解或许源于佛对根器不同的受众,所讲之法有所差异。对于普通大众,只讲做人的道理,因而浅显且实用,谓之人天乘。对于离群索居厌恶俗世的人,讲的便是脱离生死轮回之法,谓之声闻乘,这便是小乘。最后对于慧根深种,有普世之心的人,讲的便是菩萨思想,谓之菩萨乘,这便是大乘。因此,小乘与大乘也可以说是觉悟境界的高低之别。前者只为自度,后者慈悲,欲度无量无边无数众生。
颈、尾两联,前句借景言禅,后句直抒胸臆,实则都是在写神亮上人的清净禅心与无恼自性。寂静禅院的青砖黑瓦上,无声地洒满秋日斜阳。日暮时分的钟鸣,随着断续清风吹过青翠竹林。周遭安宁,心内无事,确是人间好时节。上人笑指白莲,却不言语,一颗真心,纤尘不染。有此境界,世间烦恼自然恍若烟云,或许有来有去,变幻无穷,但终究没有自性,不是实体,定能破除。而破除之法,或可参悟一则公案。
曾有信者问于赵州从谂禅师:“佛陀是否有烦恼?”
禅师答:“有。”
信者再问:“为何如此?佛陀是开悟之人,怎么还会有烦恼?”
禅师答:“因为你还没能得度。”
信者复问:“若他日我也得度,佛陀还有烦恼否?”
禅师答:“有。”
信者不解,追问:“我既已得度,佛陀还有何烦恼?”
禅师答:“因为众生还未得度。”
信者又问:“若众生无法度尽,那佛陀便永处烦恼之中了吗?”
禅师答:“已经超越,已无烦恼。”
信者问:“众生尚未度尽,佛陀为何又不烦恼了?”
禅师答:“佛陀自性中的众生都已度尽。”
菩萨是觉而有情,“觉”便已无烦恼可言,但“有情”定会生念,这一念便会生烦恼。因此,菩萨既有烦恼,又无烦恼。对于烦恼,或许正如赵州从谂禅师的一句反问,“避免烦恼做什么?”心有烦恼本是一念,而妄图避免烦恼又生一念,就这么念念相生下去,烦恼自然无穷无尽。而所谓破除烦恼,正是不去不留,让这种虚妄的心念,如开落之花,如升降之日,自生自灭即可。有道是“佛是烦恼,烦恼是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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