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乐平生道
自乐平生道
唐·寒山
自乐平生道,烟萝石洞间。
野情多放旷,长伴白云闲。
有路不通世,无心孰可攀。
石床孤夜坐,圆月上寒山。
王宗沐在《寒山子诗集》的序中写道,“故其集中之清幽冷淡,则如万仞岩崖风吹月照;其深永隐奥,则如洪流大造源渺几玄;其浅俗潦倒,则如纳衣瓦钵垂手入廛,真诗家之上乘也……如空谷传声,乾坤间一段真韵天籁也”。此等评价不可谓不高,又属“空谷传声”四字,最为贴切。空谷之音,空灵幽远,因山谷的广阔无人,而音色明晰久久回荡;也因不断的反射折回,而渐行渐远若有似无。因而寒山的诗作从不是满,总有我们无法捕捉的尾音。而这缕恍若游影的声线,或许才是通往寒山道的真正钥匙。但镜花水月的姿态,让空谷之音终究可闻,不可觅。
寒山诗中,儒、释、道三家思想的驳杂交融,读来“似儒非儒,非儒亦儒;似道非道,非道亦道;似僧非僧,非僧亦僧;似俗非俗,非俗亦俗”。以此,寒山诗或许真的唯有“直心直语”稍可定性。雍正帝曾为《寒山拾得诗》御笔作序,云“寒山诗三百首,拾得诗五百余首,唐闾邱太守写自寒岩,流传阎浮提界。读者以为俗语,或以为韵语,或以为教语,或以为禅语。如摩尼珠,体非一色,处处皆圆,随人目之所见。朕以为非俗非韵,非教非禅,真乃古佛直心直语也。”
“道”的概念,并非释家专有,而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主要概念之一,硬要说的话,应是更为被儒、道两家所重视。在道家看来,道即是一种终极真理,是自然变化的法则,是世间万物的规律。而《说文解字》记载,道的走之底,意为长行。而“首”字的部分,则指面之所向。二者合起来,意即面向哪里,道在哪里;走到哪里,道在哪里。由此“道”又变得十分具体,我们的经历不同,走过的路、遇过的人、见过的风景不同,便会有各自不同的“道”,各自坚持的信念。而对于寒山来说,这个“道”便是“自乐平生”。那么,如何才是“自乐平生”,寒山没有从理论上进行言说,只因这是无法借助言辞表达之理。他的笔锋转向了他的寻常生活,似乎是在暗示我们与其言语,不如感受。去到那青烟弥漫、绿萝相掩的山间石洞内,这好似虚无缥缈的“道”,竟也有迹可循了,是凉是暖是静是闹,不需一言,却全都明白了。寒山的“道”便是在这样一方修行净土中,缓缓滋养生长。
“野情多放旷,长伴白云闲”,所谓“野情”便是诗人不居于人群之中,不受礼教世俗约束,自在洒脱的一种性情。寒山在《重岩我卜居》中云,“庭际何所有,白云抱幽石。”他的隐居之地是在重重叠叠的山岩之上,偏僻无人,庭际之内,唯白云幽石相伴。而本诗中的一个“闲”字,凸显了寒山安适闲情,与白云一样,经年累月,无牵无挂。
“有路不通世,无心孰可攀。”寒山曾在《吾家好隐沦》中言说,他的隐居地偏僻异常,甚至无路可循,而是被他自己踩着草地踏出了三条小径。而本诗中他 再言,寒山的这些幽径并非通往喧嚣的俗世,而是向着那更深更远的地方延展开去。可见这路径的走向,亦虚亦实。路是寒山自己的选择,选择避开人群、选择离群索居,只因这才是他的追求,他的“道”。颔联表达了寒山心如白云闲的意趣,既然如此,他的心便已如云似雾,无所依傍亦无所求,又怎会攀援外物?他的“道”就在这里,已无需向外求索。
“石床孤夜坐,圆月上寒山。”夜幕降临,诗人孤身于石床之上宴坐安禅。虽自言孤,却又有一轮明月正悄悄地爬上寒山顶,洒下一片清冷的银辉。寒山曾以月比心,诗云“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月的圆满光华,犹如得道之心的充盈光明、圆满自足。
全诗以“道”开端,却以景结尾。通读全篇,可曾明晓寒山之道?没错,既使层层解析,寒山留给我们的“道”,也只得一个或放旷或闲适的模糊背影。就如剥洋葱一般,直至最后才发现它是“无芯”的。寒山将他的“自乐平生道”落笔成诗,而我们又将诗解剖成一字一句,多了理性的解析与思考,反也失却了整体的感性认识。寒山曾自评自诗云,“下愚读我诗,不解却嗤诮。中庸读我诗,思量云甚要。上贤读我诗,把着满面笑。杨修见幼妇,一览便知妙。”
据《寒山子诗集》载,贞观年间,闾丘胤即将赴任台州刺史之际,忽患头疾,无法医治。巧遇丰干禅师前来拜谒,吮圣水一喷,竟霍然而愈。闾丘胤自觉奇异,复问丰干禅师台州有何贤达之士?丰干答,“见之不识,识之不见。若欲见之,不得取相,乃可见之。”随后便将寒山、拾得二人的名号告之闾丘胤。
闾丘胤赴任三日后,便前往国清寺寻寒山、拾得。在寺院厨房得见二人,状如贫子,却围炉说笑。闾丘胤急忙礼拜之,寒山、拾得二人却只哈哈大笑,言曰:“丰干饶舌!饶舌!弥陀不识,礼我何为?”遂双双出寺,归寒岩而去。
隐者总是规避名利,但名利反会不请而至。如何应对,全看个人信念。各自要走的道不同,倒也无是非之分。寒山诗云,“寄语钟鼎家,虚名定无益”。有人评之为自戕式说教,只因寒山本是出生官宦世家,且曾多次参加科举。但殊不知当时的寒山尚未能觅得自己的“道”,而得道之后的他,选择了遗世独立,选择了人世两忘,选择了在闾丘胤前来拜谒之时匆匆离去。正是“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曲径通幽的求索之路,素来不会一帆风顺。相反或许正因享过荣华富贵,尝过科举折磨,才更有资格舍弃虚名,而后所寻得的生存依据也会更加牢不可破,不再为凡俗所动摇,只一味“自乐平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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