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清风不旧家
寄道友
宋·文悦
散尽浮云落尽花,到头明月是生涯。
天垂六幕千山外,何处清风不旧家?
这首《寄道友》可算是云峰文悦最有名的一首禅诗,笔触随意,却意境高远。作为一首赠别诗,看似无情却有情,道是有情也无情。寥寥数语,将离别前的浓浓愁绪消解无踪,更体现临济的“无位真人”,“既不是一般的意识,也不是抽象的人性,它就是活生生的‘人’,一个具体的存在”,有情识却也已得解脱。
“无位真人”是临济宗的精髓之一,《临济录》有载,“上堂云:‘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从汝等诸人面门出入,未证据者看看。’时有僧出问:‘如何是无位真人?’师下禅床把住云:‘道!道!’其僧拟议,师托开云:‘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便归方丈。”
“无位真人”穿越时空、不生不灭,看似神通广大,疑为天人。但“无圣可求,无凡可舍。内外平怀,泯然自合”,“无位真人”归根结底只是普通人、自由人,只是彻见本来面目者。所以“无位真人”不在诸佛之列,不落阶级果位,只是真正自由的人,赤身裸体、心无挂碍。临济的“人”褪去了佛性真如的层层光环,而显得有血有肉、有情有识,在临济看来“人”就是“佛”。人具有全心全意的生命之灵光,无须外求。
如铃木大拙所言:“临济的‘无位真人’即指自性。他的说法几乎完全围绕着这个人,这人有时亦称作‘道人’。他可说是中国禅宗思想史上第一位禅师,强调在我们人生活动的每一方面都存在着这个人,他孜孜不倦地要他的弟子们去体认这个人或真正的自性。”而文悦亦继承了义玄的这种以平常、自由为生命之本的思想,从他的禅诗中便可见一斑。如这首《寄道友》,并不抵触生而为人最本能的情感涌现,但透脱自在的本性,又将一切归于平淡。这般禅意的诗境,并非孤寂冷白,而是具有流动性的,如水如风般无处不在,却又了无痕迹。“浮云”、“落花”、“清风”、“明月”,当下便是立处,一切圆满具足,未曾欠少。
“散尽浮云”,意指凡俗种种皆如梦似幻,由此无妄念无执著,只若消散之云、远逝之风,何须挂碍。“落尽花”,意指在修行求道过程中,所悟得的种种玄妙,也纷纷落尽不依。香、花、灯、涂、果、乐为佛教六供养,此句便以花代指参悟后的圣心佛身。“散尽浮云落尽花”,便是凡圣无碍,不落彼端,亦不昧此端。色即是空,法也是空,道还是空,万缘放下。
“到头明月是生涯”,既然浮云会散山花会落,了无可得,所谓的终极便是头顶上那轮皓月,如“无位真人”一般,是永存心中、不朽不变的自由真性。明月照万籁,心中的所求也被照亮,但在照亮的同时也显露出阴影。心念会转,无物常驻。正若月下的云与花,开落有时,生灭有时,明灭有时。被照彻之物终是归于空寂,唯有明月是亘古不变的生涯。
“天垂六幕千山外”,六幕即是天地四方,《汉书》有云:“专精厉意逝九阂,纷云六幕浮大海”。颜师古注:“六幕,犹言六合也。”夜幕下的浩渺天地无穷无尽,千山之外又将是何等辽阔之景。许是高峡出平湖,许是春风绿江岸,许是草低牛羊现,更或许也是如当下这般风清月朗、清明澄澈。
“何处清风不旧家”,尽管天地再大再宽,却也没有这清风去不了的地方。而有这清风相随,又何愁无以为家呢?清风与明月相对,都是清净自由的真性。以清风明月作比,更有一味“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洒脱自得。《淮南子》有云,“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陵霄,与造化者俱”。难的不是行路万里,而是要在心中造篱种菊、拨云见月,走入任谁也无法破坏,只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而且在临济宗看来,一切现成。清风明月正当时,步入其中的时机永远是当下,时时刻刻都已是人间好时节。
林语堂在《吾国与吾民》中有言,“须注意中国诗特殊的结束法,它在诗句上不将社会思想引归题旨,而用写景的方法留无穷之韵味。”文悦禅师的这句结尾,实是意韵悠远,久久不绝。
昔时,定上座偶遇雪峰、岩头与钦山三位禅师。
岩头问之:“上座从何处来?”
定上座答曰:“临济”。
岩头复问:“临济和尚还好吗?”
答曰:“已圆寂。”
岩头惋惜道:“我们三人正打算去拜会,可惜福薄遇不到了。不知和尚在日时,可有何开示之言,请上座举一两则”。
于是定上座告诉三人临济的“无位真人”之说。
语毕,三人皆有不同反应,岩头吐了吐舌头,雪峰道“临济大似白拈贼”,钦山问“何不道赤肉团上非无位真人”?
定上座突然一把擒住钦山问:“无位真人与非无位真人有何不同?你说!你说!”
钦山无言以对,岩头与雪峰速为之解围。
其实“无位真人”未尝不可是“非无位真人”,但钦山这一问妄起了分别之心。若是明白未尝不可的道理,便也无需这多嘴一问。无位,乃无地位因果阶级,即是平常,即是自由。什么是平常、自由,是清风吹过却又消逝,是处处无家处处家,是“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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