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章句大全上
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朱子曰:“名篇本是取‘时中’之‘中’,然所以能时中者,盖有那未发之中在,所以先说未发之中,然后说君子之时中。”北溪陈氏曰:“‘中和’之‘中’,是专主未发而言,‘中庸’之‘中’,却是含二义,有在心之中,有在事物之中,所以文公必合内外而言,谓‘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可谓确而尽矣。”云峰胡氏曰:“朱子于《语》、《孟》释‘中’字,但曰无过不及,盖以用言;《中庸》有所谓未发之中与时中,故添‘不偏不倚’四字,兼体用言,以释名篇之义。”新安陈氏曰:“不偏不倚,未发之中,以心论者也,中之体也。无过不及,时中之中,以事论者也,中之用也。”庸,平常也。朱子曰:“庸,是依本分不为怪异之事,尧舜孔子只是庸,夷齐所为都不是庸了。”北溪陈氏曰:“文公解庸为平常,非于中之外复有所谓庸,只是这中底便是日用平常道理。平常与怪异字相对,平常是人所常用底,怪异是人所不曾见,忽然见之便怪异。如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信,皆日用事,便是平常底道理,都无奇特底事,如五谷之食、布帛之衣,可食可服而不可厌者,无他,只是平常耳。”
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问:“正道、定理,恐道是总括之名,理是道里面有许多条目。”朱子曰:“紧要在‘正’字‘定’字上,中只是个恰好道理,为不见得是亘古今不可变易底,故更著个‘庸’字。”东阳许氏曰:“程子谓不偏之谓中,固兼举动静,朱子不偏不倚,则专指未发者。”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北溪陈氏曰:“卑不失之污贱,高不溺于空虚,真孔门传授心法也。”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新安陈氏曰:“七篇中观其议论渊源所自,则可知其以此授孟子矣。”其书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上声。之则退藏于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色窄反。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朱子曰:“始言一理,指天命谓性;末复合为一理,指上天之载。始合而开,其开也有渐,末开而合,其合也亦有渐。中散为万事,便是《中庸》所说许多事,如知仁勇许多为学底道理,与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及祭祀鬼神许多事,中间无些子罅隙,句句是实。”云峰胡氏曰:“《中庸》全体大用之书,首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是由体之一而达于用之殊;末复合为一理,是由用之殊而归于体之一。放之则弥六合,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心之用也;卷之则退藏于密,寂然不动,心之体也。此乃孔门传授心法,故于心之体用备焉。”【通考】吴氏程曰:“书以‘中’名篇,首三句便含‘中’义。性者,不偏不倚,‘在中’之‘中’也;道者,无过不及,‘时中’之‘中’也;教者,以过不及之失中,而裁导之使归于中也。是皆所以为平常之理也。授孟子者,流传以授之耳,详见《孟子序说》。赵氏谓其亲师子思及史载思孟问答之语,皆误也。”黄氏洵饶曰:“正道,大本也;定理,达道也。正道、定理,即太极也。心法,人心、道心也。始言一理,万物体统本一太极也;中散为万事,一物一太极也;末复合为一理,太极本无极也。”愚按,中者,天地阴阳之理,人得之以为心者;庸者,惟孔子系《易》之辞训为“常”字云。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命,犹令也。朱子曰:“命如朝廷差除。”又曰:“命犹诰敕。”北溪陈氏曰:“命如分付命令他一般。”性,即理也。朱子曰:“有是性,便有许多道理总在里许,在心唤做性,在事唤做理。”北溪陈氏曰:“性即理也,何以不谓之理而谓之性,盖理是泛言天地间人物公共之理,性是在我之理,只这道理受于天而为我所有,故谓之性。”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朱子曰:“伊川云:‘天所赋为命,物所受为性。’理一也。自天所赋予万物言之谓之命,以人物所禀受于天言之谓之性。”“天命与气质,亦相滚同,才有天命,便有气质,不能相离,若阙一便生物不得。既有天命,须是有此气,方能承当得此理,若无此气,则此理如何顿放。天命之性本未尝偏,但气质所禀,却有偏处。”“天命谓性,是就人身中指出这个是天命之性。不杂气禀而言,是专言理。若云兼言气,便说率性之道不去,如太极不离乎阴阳,而亦不杂乎阴阳也。”“天命之谓性,此只是从原头说,万物皆只同这一个原头,圣人所以尽己之性,则能尽人之性,由其同一原故也。”“若论本原,即有理然后有气,若论禀赋,则有是气而后理随以具,故有是气,则有是理,无是气则无是理。”问:“五常之德,何故添却‘健顺’二字。”曰:“五行乃五常也,健顺乃‘阴阳’二字,既有阴阳,须添此二字始得。”“健顺之体,即性也。合而言之,则曰健顺;分而言之,则曰仁义礼智。仁礼健而义智顺也。”北溪陈氏曰:“天固是上天之天,要之即理是也,然天如何而命于人,盖藉阴阳五行之气,流行变化以生万物,理不外乎气,气以成形,理亦赋焉。便是上天命令之也。”西山真氏曰:“自昔言性者,曰‘五常’而已,朱子乃益之以健顺。盖阳之性健,木火属焉,在人为仁礼,阴之性顺,金水属焉,在人为义智。土则二气之冲和,信亦兼乎健顺。阴阳不在五行外,健顺岂在五常外乎?”东窗李氏曰:“仁之油然生意不可遏,礼之粲然明盛不可乱,健之为也;义不拂乎可否之宜,知不外乎是非之别,顺之为也。若夫信,则体是理而不易者健也,循是理而无违者顺也。”云峰胡氏曰:“孟子性善之论,自子思此首一句来,然须看开端一‘天’字。”程子曰:“《中庸》始言一理,末复合为一理。所谓一理者,即此一‘天’字。又曰‘万物各具一理,万物同出一原’。所谓一原者,即此一‘天’字。按,朱子曰:‘《穀梁》言天不以地对,所谓天者理而已。成汤所谓上帝降衷,子思所谓天命之性,是也。是为阴阳之本,而其两端循环不已者为之化焉。’”东阳许氏曰:“人物之生,虽皆出于天理,而气有通塞之不同,则有人物之异。气通者为人,而得人之理;气塞者为物,亦得物之理。虽曰有理然后有气,然生物之时,其气至而后理有所寓,气是载理之具也。故《章句》先言气以成形,后言理亦赋焉。”“健顺,本上文阴阳而言也。五常固已具健顺之理,分而言之,仁礼为阳为健,义智为阴为顺,信则冲和而兼健顺也。错而言之,则五常各有健顺,义断智明,非健乎?仁不忍而用主于爱,礼分定而节不可逾,非顺乎?”【通考】黄氏洵饶曰:“此数语知行并进。”又曰:“以气言则为阴阳五行,以理言则为健顺五常。阴阳之体为健顺,五行之理即五常。在天为五行,在人为五常。在天为理,在人为性。性道本出于天教,即天叙五典,天亦道,道中之一物,但天得理之全,故无一不本于天。”率,循也。北溪陈氏曰:“循犹随也。”道,犹路也。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本此以释“道”字。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朱子曰:“率性,非人率之也。率只训循,循万物自然之性之谓道,此‘率’字不是用力字,伊川谓便是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循’字非就行道人说,只是循吾本然之性,便自有许多道理,或以率性为顺,性命之理则为道,如此却是道因人方有也。”“道之得名,正以人生日用当然之理,犹四海九州百千万人当行之路尔。”“道,即理也。以人所共由而言,则谓之道;以其各有条理而言,则谓之理;其目则不出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而其实无二物也。”“性,是个浑沦底物,循性之所有,其许多分派条理即道也。‘性’字,通人物而言,但人物气禀有异,不可道物无此理,只为气禀遮蔽,故所通有偏正不同,然随他性之所通,道亦无所不在也。”“人与物之性皆同,循人之性,则为人之道。循牛马之性,则为牛马之道。若不循其性,使马耕牛驰,则失其性,非牛马之道矣。”陈氏曰:“天命谓性,是说浑沦一大本底;率性谓道,是就浑沦大本里分别个条贯脉络处,随人物所得之性,皆从大本中流出。如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此皆大化流行处,随他溪涧科坎,小大浅深,所得之雨,便有许多脉络之不齐,皆是此雨水也。”“如随物之性,则牛可耕,马可乘,鸡可司晨,犬可司夜,其所发皆有自然之理。如随草木之性,则桑麻可衣,谷粟可食,春宜耕,夏宜耘,秋宜获,凡物皆有自然之理。”潜室陈氏曰:“率性不要作工夫看,人率循其人之性,物率循其物之性,此即人物各各当行道理,故谓之道。”西山真氏曰:“朱子于《告子生之谓性章》,深言人物之异,而于此章,乃兼人物而言。生之谓性,以气言者也;天命之谓性,以理言者也。以气言之,则人物所禀之不同;以理言之,则天之所命,一而已矣。然则虎狼之搏噬,马牛之踶触,非道耶?”曰:“子思之所谓率性云者,循其天命之性也。若有搏噬踶触,则气禀之所为,而非天命之本然矣。岂独物为然,凡人之为善者,皆循天命之性也。其为不善,则发乎气禀之性矣。以是而观,则此章兼人物而言,尚何疑哉?”双峰饶氏曰:“子思‘率性之谓道’一语,专为训道名义,盖世之言道者,高则入于荒唐,卑则滞于形气。入于荒唐,则以为无端倪之可测识,老庄之论是也;滞于形气,则以为是人力之所安排,告荀之见是也。是以子思于此,首指其名义以示人。言道者非他,乃循性之谓也。”云峰胡氏曰:“《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子思之论盖本于此,但《易》先言道而后言性,此‘道’字是统体一太极,子思先言性而后言道,此‘道’字是各具一太极也。”【通考】史氏伯璿曰:“《章句》以‘人’换‘性’,而不言其故,是固引而不发通与?王氏又但言其殊有意、极有力而不言其所以换之之故,岂亦引而不发耶?窃意《章句》上文说以训释性道教之文义者,详尽无余蕴矣。至此欲说归学者身上来,故以‘人’字易‘性’字,此‘人’字正与下文‘学者’字相照。性虽人物所同具,道虽人物所共由,教虽圣人通为人物而设,然能自致于学以求尽其性者,唯人耳。若不以人易性,则性既为人物之所同具,下文乃曰‘无一不本于天,而备于我’,又曰‘学者知之’,所谓学者,即上文所谓我所谓人耳。”吴氏程曰:“祝本结语,有知无行,泛而不切。”剡按:当从定宇陈氏所改为定。修,品节之也。三山潘氏曰(1):“品节之者,如亲亲之杀,尊贤之等,随其厚薄轻重而为之制,以矫其过不及之偏者也。虽若出于人为,而实原于命性道之自然本有者。”双峰饶氏曰:“修,裁制之也。圣人因人所当行者而裁制之,以为品节也。”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当行者而品节之,以为法于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问:“明道云,道即性也,若道外寻性,性外寻道,便不是。如此即性是自然之理,不容加工。扬雄言学者所以修性,故伊川谓扬雄为不识性,《中庸》却言修道之谓教,如何?”朱子曰:“性不容修,修是揠苗,道亦是自然之理,圣人于中为之品节以教人耳。”“修道谓教,专就人事上言,就物上亦有品节,先王所以使鸟兽鱼鳖咸若,周礼掌兽掌山泽各有官,周公驱虎豹犀象,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昆虫未蛰,不以火田之类,各有个品节,使万物各得其所,亦所谓教也。所以谓之尽物之性,但于人较详,于物较略,于人较多,于物较少。”黄氏曰:“‘修道’二字,须就道上及人气禀上兼看,道是大纲之名,如孝是事父之道,然孝中有多少曲折,人气禀不同,柔者过于和,刚者过于严,则于孝道之曲折,必有不中节者,此所以著为品节,使之尽其道也。”新安陈氏曰:“礼乐正是中和之教,刑所以弼教,政亦教之寓。”“此章命性道教,皆当兼人物而言,而必以人为主。然苟不兼及于物,则道理便该不尽,只以此篇后章证之,尽己之性,尽人之性,必说到尽物之性,则可见矣。”【通考】愚闻之先师曰(2):“天命谓性,非形体之天也。天也者,太极流行,赋予万物未有成立之名也。命之人物即谓之性,此指天地之性也。率性谓道,道非外求也。性无不善,谁能循其本然之善而行之,则谓之道。道也者,由是之焉之名,如道路是也。修道谓教,指圣人而言,人不能皆圣贤也,故有不能尽循其性,而本然固有之天始不免昏斁斫丧之病,故圣人者出而修之,以反复于道,所以为教,三者名异而实同一性也。道者,道此性而已;教者,教此道而已。故下文专提一‘道’字而归之君子,言人道也。”程氏复心曰:“天命之性,自然之中;率性之道,自然之和,修道之教,是自学以致其中和也。自此以下皆教之事。以一本于天言,元亨利贞,赋与万物不能自已,曰天命。以皆备于我言,仁义礼智受命以生,莫非全体,曰性。率性而行,莫不各有当然之理。亲亲、仁民爱物,仁之道;君君臣臣,敬长尊贤,义之道;恭敬辞让,各有节文,礼之道;是非邪正,各有分别,知之道也。因人物所当行者以为法,辨其亲疏,仁之教;别其贵贱,义之教;制度文为,礼之教;开道禁止,知之教。”朱氏公迁曰:“性兼人物言。对相近之性而言,则天命之性为天地之性;对性善之性而言,则天命之性,以理言而气在其中。盖率性谓道,是理之同也;修身谓教,以气之异也。《至诚尽性章》以己之性对人物之性而言之,则性之本虽同,而气禀则有不可同者矣。”盖人知己之有性,而不知其出于天。就性上移上一级,说己性原于天命。知事之有道而不知其由于性,又就道上移上一级,说道由于己之性。知圣人之有教,而不知其因吾之所固有者裁之也。又就教上移归一步,说因吾之所固有之道而裁之。故子思于此首发明之,而董子所谓道之大原出于天亦此意也。汉董仲舒策中此语,大意亦可谓知道之原者,故引以为证。朱子曰:“子思此三句,乃天地万物之大本大根,万化皆从此出,人若能体察,方见圣贤所说道理皆从自己胸中流出,不假他求。”三山陈氏曰:“此章乃《中庸》之纲领,此三句又一章之纲领也。圣贤教人,必先使之知道所自来,而后有用力之地。此三句,盖与孟子道性善同意。”王氏曰:“此书皆言道之体用,第一句天是体,性是用;第二句性是体,道是用;第三句道是体,教是用。”双峰饶氏曰:“性、道、教,‘道’字重,《中庸》一书,大抵说道。性原于天,而流行于事物,则谓之道。修此道以教人,则谓之教,所以下文便说道也者,如君子之道费而隐,大哉圣人之道,皆提起‘道’字说,以此见重在‘道’字。”云峰胡氏曰:“开端虽不露出‘中’字,天命谓性,即未发之中;因率性之道而品节之,即‘时中’之‘中’也。”番昜李氏曰(3):“《大学》入德之书,学者事也,故首曰‘大学之道’,而教在其中。《中庸》明道之书,教者事也,故首曰‘修道之谓教’,而学在其中。《中庸》一书,性、道、教三言,为一篇之纲领,而‘道’之一字为三言之纲领。道由性而出,言道而不言性,则人不知道之本原,而或索之于浅近;道由教而明,言道而不言教,则人不知道之功用,而或索之于高虚。言性于道之先,言教于道之后,而下即继之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子思子立言之旨,可得而识矣。”新安陈氏曰:“‘道’字上包‘性’字,下包‘教’字,推其本原,必归之天命。”“朱子此总断之语,元本云:‘盖人之所以为人,道之所以为道,圣人之所以为教,原其所自,无一不本于天而备于我,学者知之,则其于学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故子思于此首发明之,读者所宜深体而默识也。’今以后来本校之,疏密浅深,大有间矣。然‘无一不本于天而备于我’,此语亦包括要切,《或问》所谓‘其本皆出乎天,而实不外乎我’,与此语无异,是仍存之于《或问》中矣。他本多依元本,惟祝氏附录从定本耳。盖尝论之,前圣如舜,首言道言教,而未言命性,至商汤君臣,始言天之明命。”又曰:“上帝降衷于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虽包涵命、性、道、教之意,未始别白,融贯言之。至孔子传《易》曰‘各正性命’,‘一阴一阳之谓道’,‘继善成性’,‘习教事’,‘教思无穷’,然言命自命,性自性,道、教亦然。至子思子始言性本于命,道率乎性,教修乎道,发前圣未发之蕴,以开示后世学者于无穷,朱子于此三言,既逐字逐句剖析于先,复融贯会通于后,元本含蓄未尽,至定本则尽发子思之意,无复余蕴,故今一遵定本云。”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离,去声。
道者,日用事物当行之理,皆性之德而具于心,上句言道之用,下句言道之体。无物不有,言道之大,横说。无时不然,言道之久,直说。所以不可须臾离也。若其可离,则岂率性之谓哉。新安陈氏曰:“元本作‘则为外物而非道矣’。两句宜兼存之,云‘若其可离,则为外物而非道矣,岂率性之谓哉?’如此尤为明备。”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敬,谓戒慎。畏,谓恐惧。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北溪陈氏曰:“未感物时,浑是天理。”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朱子曰:“此道无时无之,然体之则合,背之则离也。一有离之,则当此之时,失此之道矣。故曰‘不可须臾离’,君子所以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则不敢以须臾离也。”“可离与不可离,道与非道,各相对待而言。离了仁,便不仁;离了义,便不义。公私善利皆然。”“戒慎恐惧,不须说得太重,此只是略略收拾来,便在这里。伊川所谓‘道个敬字,也不大段用得力’。孟子曰:‘操则存。’‘操’字亦不是著力把持。所不睹不闻,不是闭耳合眼时,只是万事皆未萌芽,自家便先恁地戒慎恐惧。不睹不闻之时,便是喜怒哀乐未发处,常要提起此心在这里,防于未然,所谓不见是图也。”“戒慎恐惧是未发,然只做未发也不得,便是所以养其未发,只是耸然提起在这里,这个未发底便常在,何曾发?”或问:“恐惧是已思否?”曰:“思又别。思,是思索了。戒慎恐惧,正是防其未发。”曰:“即是持敬否?”曰:“亦是。”北溪陈氏曰:“道是日用事物所当行之路,即率性之谓,而得于天之所命者,而其总会于吾心。大而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微而起居饮食,盖无物不有;自古及今,流行天地之间,盖无时不然。戒谨恐惧,只是主敬,是提撕警觉,使常惺惺,则天命之本体常存在此。若不戒惧,则易至于离道远也。”潜室陈氏曰:“道只是当行底理,天下事事物物,与自家一身,凡日用常行,那件不各有当行底道理,那曾一歇走离得。才离得,便物非物、事非事,吾身日用常行者皆非是矣。故道即路之谓也。之燕之越,无非是路,才无路,便是荆棘草莽。圣人之道,只是眼前当然底,一时走离不得。”问:“当不睹不闻而戒惧,愚谓如鉴之照物,当不照时光自常存,不可欺以妍丑,上蔡惺惺法者岂谓此乎?”曰:“若如此说,则是他自常存了,何用戒慎恐惧?道理固自常在,但人须用提撕照管,不可谓目无睹耳无闻,一齐都放下,须当此时常自惺惺地也。”问:“《大学》不要先有恐惧,《中庸》却要恐惧,何也?”西山真氏曰:“《大学》之恐惧与《中庸》之恐惧不同,《中庸》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只是事物未形之时,常常持敬令人不昏昧而已。《大学》之恐惧,只是俗语,所谓怖畏之意,自与《中庸》有异。”双峰饶氏曰:“君子常存敬畏,虽当事物既往,思虑未萌,目无所睹,耳无所闻,暂焉之顷,亦不敢忽。事物既往,是指前面底说;思虑未萌,是指后面底说。不睹不闻,正在此二者之间。看上文道不可须臾离,则是自所睹所闻以至于所不睹不闻,皆当戒惧,而此不睹不闻,在事物既往之后;看下文喜怒哀乐未发,则此不睹不闻,又在思虑未萌之前。故须看此二句,方说得上下文意贯串。紧要在‘须臾之顷’四字,于此见得子思所以发‘须臾’两字之意。”【通考】史氏伯璿曰:“朱子于上节曰‘当行之路’,此曰‘当行之理’,改‘路’为‘理’,正是用意深处。盖道之本体,方其浑然在中之时,但有此理而已,未可以路言也。路则已发而各有所适,可以言用而不可以言体;理则根于性而散于事,无间乎已发未发,可以兼该乎体用矣。或疑既曰当行,则只可以用言者,愚谓当行固是用,当行之理则不偏于用也。理即性之所具,当行之理独非此性之理乎?亦犹言爱之理,爱固是情、是用,其理非性非体乎?”又曰:“‘日用事物当行之理’,释‘道’字之义已尽,盖兼体用而言,此意已详于前。‘皆性之德而具于心’,又专言道之体如此。‘无物不有,无时不然’,又专言道之用如此。所以再言一体一用如此者,正要说入不可须臾离上去耳。”黄氏洵饶曰:“静时养戒慎恐惧,交相接续,流行于知行之间也。”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见,音现。
隐,暗处也。微,细事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问:“谨独,莫只是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处也,与那暗室不欺时一般否?”朱子曰:“这独也不只是独自时,如与众人对坐,自心中发念,或正或不正,此亦是独处,如一片止水,中间有一点动处,此最紧要着工夫处。”言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迹虽未形而几平声。则已动,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则是天下之事无有著见明显而过于此者。朱子曰:“事之是与非,众人皆未见得,自家自是先见得分明。”三山陈氏曰:“曰隐曰微,则此念已萌矣,特人所未知,隐而未见,微而未显耳。然人虽未知而我已知之,则固已甚见而甚显矣。此正善恶之几也。”三山潘氏曰:“幽暗之中,细微之事,其是非善恶,皆不能逃乎此心之灵,所以当此之时,尤为昭灼显著也。若其发之既远,为之既力,则在他人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虽甚昭灼,而在我者,心意方注于事为,精神方运于酬酢,其是非得失,反有不自觉者矣。”双峰饶氏曰:“此又对上文而言。隐暗之地,虽人之所不睹,微密之事,虽人之所不闻,然其几既动,则必将呈露于外而不可掩,昭晰于中而不可欺,是道固不可须臾离,而其形见明显,尤莫有甚于此者。”“子思云‘道也者’,提起‘道’字,见得下面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见与显皆是此道。”是以君子既常戒惧,指上文一节。而于此尤加谨焉,指此一节。所以遏人欲于将萌,新安陈氏曰:“未发之前,私欲不萌,只是存天理而已。几动之初,天理人欲由此而分,此处加谨,则人欲将萌动,便从而遏绝之矣。”而不使其滋长上声。于隐微之中,元本只云“滋长”,定本加“潜暗”二字。以至离道之远也。朱子曰:“道不可须臾离,是言道之至广至大者。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是言道之至精至密者。道不可离,是说不可不存养;‘是故’以下,是教人戒惧,做存养工夫。莫见莫显,是说不可不省察。‘故君子’以下,是教人谨独,察私意起处防之,只看两‘故’字可见。”“既言道不可离,只是精粗隐微之间皆不可离,故言戒惧不睹不闻以该之。若曰自其思虑未起之时,早已戒惧,非谓不戒惧乎所睹所闻而只戒惧乎不睹不闻也。此两句是结上文‘不可须臾离也’之意,下文又提起说无不戒惧之中,隐微之间,念虑之萌,尤不可忽。故又欲于其独而谨之,又结上文隐微意,此分明是两节事。前段有‘是故’字,后段有‘故’字,且两提起‘君子’字,若作一段说,亦成是何文字。”问:“如此分两节工夫,则致中致和工夫方各有着落,而天地位、万物育亦各有归着。”曰:“是。”问:“戒惧,是体统做工夫,谨独,是又于其中紧切处加工夫。”曰:“然。”“戒惧,是防之于未然以全其体;谨独,是察之于将然以审其几。”问:“戒惧者,所以涵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当此之时,寂然不动,只下得涵养工夫。谨独者,所以省察于喜怒哀乐已发之时,当此之时,一毫放过则流于欲矣。判别义利,全在此时,不知是如此否?”曰:“此说甚善。”问:“涵养工夫,实贯初终,而未发之前,只须涵养。才发处,便须用省察工夫。至于涵养愈熟,则省察愈精矣。”曰:“是。”又问:“未发时当以义理涵养。”曰:“未发时着义理不得,才知有义理便是已发,当此时有义理之源,未有义理条件,只一个主宰严肃,便有涵养工夫。”“存养是静工夫,省察是动工夫。”陈氏曰:“虽是平时已常戒惧,至此又当十分加谨,则所发便都是善。不加谨,则所发便流于恶。”潜室陈氏曰:“戒慎恐惧与谨独,是两项地头。戒慎恐惧是自家不睹不闻之时,谨独是众人不睹不闻之际。”蛟峰方氏曰:“戒惧,是保守天理,慎独,是检防人欲。”双峰饶氏曰:“戒慎恐惧,便是慎独之慎,详言之则曰戒慎恐惧,约言之只是‘慎’之一字。道者,率性之谓,其体用具在吾身;敬者,所以存养其体,省察其用,乃体道之要也。戒惧,存养之事;慎独,省察之事。《中庸》始言戒惧慎独,而终之以笃恭,皆敬也。《中庸》以诚为一篇之体要,惟其敬,故能诚。《大学》只言慎独,不言戒惧,初学之士,且令于动处做工夫。”勿轩熊氏曰:“按《大学·诚意章》言慎独,子思传授盖本于此。”云峰胡氏曰:“首三句,重在一‘道’字。天命谓性是道之体,修道谓教是道之用,所以于此独提起‘道也者’三字。下文却分为两节言之。‘道也者,不可须臾离,所以君子必戒慎所不睹,恐惧所不闻’,‘不睹不闻’四字,正是释‘须臾’二字。人有目,岂不睹?有耳,岂不闻?不睹不闻,特须臾之顷尔。‘道也者,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所以君子必慎其独’,此一‘独’字,正是说‘隐微’二字。隐微却是人之所不睹不闻而我所独睹独闻之时之处也,《章句》于《大学》曰‘审其几’,此曰‘几则已动’,一‘几’字是吃紧为人处。上文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一‘敬’字,是教人用工夫处。戒惧不睹不闻,是几未动而敬;慎独,则几已动而敬也。曰‘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当看‘常’字与‘亦’字;曰‘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加谨焉’,当看‘常’字与‘尤’字;曰‘存天理之本然,遏人欲于将萌’,当看‘存’字与‘遏’字。然皆不离乎敬而已,大抵君子之心常存此敬,不睹不闻时亦敬,独时尤敬。所以未发时浑是本然之天理,此敬足以存之;才发时便有将然之人欲,此敬足以遏之也。朱子《敬斋箴》,与此无不合,戒惧是静而敬,慎独是动而敬,戒惧是惟恐须臾之有间,慎独是惟恐毫厘之有差。”【通考】朱氏公迁曰:“上节持敬之功,以静存而言之,此节持敬之功,以动察而言之。《大学·诚意章》两言慎独,先言慎独欲其自谦也,后言慎独防其自欺也。《中庸》言君子慎其独,《大学》言君子必慎其独,语势有轻重不同,盖所谓君子者,其等第不能无不同也。”黄氏洵饶曰:“不戒惧则大本不立,不慎独则达道不行。上言人物,此独言人者,天命之性人为贵,人能全其所爱之理,物则不能全之,故言人不言物。”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乐,音洛。中节之中,去声。
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推本于“天命之谓性”一句。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推本于“率性之谓道”一句。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此言性情之德,中为性之德,和为情之德。以明道不可离之意。延平李氏曰(4):“方其未发,是所谓中也,性也;及其发而中节也,则谓之和。其不中节也,则有不和矣。和不和之异,皆既发焉而后见之,是情也,非性也。孟子故曰性善,又曰情可以为善,其说盖出于子思。”朱子曰:“喜怒哀乐,浑然在中,未感于物,未有倚看一偏之患,亦未有过与不及之差,故特以中名之,而又以为天下之大本。程子所谓中者,在中之义,所谓只喜怒哀乐未发便是中,皆谓此也。林择之谓在中之义,是里面底道理,看得极子细。”“喜怒哀乐未发,如处室中,东西南北,未有定向,不偏于一方,只在中间,所谓中也。及其既发,如已出门,东者不复西,南者不复北,然各行所当然,无所乖逆,所谓和也。”“中和是承上两节说,中所以状性之德而形道之体;和所以语情之正而显道之用。子思欲学者于此识得心也。心也者,妙性情之德也,所以致中和、立大本而行达道者也,天理之主宰也。”“心包性情,性是体,情是用,‘心’字是一个字母,故性情皆从心。”问:“中和者,性情之德也;寂感者,此心之体用也。此心存,则寂然时皆未发之中,感通时皆中节之和。心有不存,则寂然木石而已,大本有所不立也,感通驰骛而已,达道有所不行也,故动静一主于敬,戒谨恐惧而谨之于独,则此心存,而寂感无非性情之德也。”曰:“是。”问:“恻隐羞恶喜怒哀乐,固是心之发,晓然易见处,如未恻隐羞恶喜怒哀乐之前,便是寂然而静时,然岂得皆块然如槁木,其耳目亦必有自然之闻见,其手足亦必有自然之举动,不审此时唤作如何?”曰:“喜怒哀乐未发,只是这心未发耳。其手足运动,自是形体如此。”“静而无不诚者,性之所以为中也;寂然不动者也,动而无不中者。情之发而得其正也,感而遂通者也,静而常觉,动而常止者,心之妙也,寂而感、感而寂者也。”北溪陈氏曰:“节者,限制也,其人情之准的乎?只是得其当然之理,无些过不及,与是理不相咈戾,故曰和。”“情之中节,是从本性发来,其不中节,是感物欲而动,须有戒惧工夫,方存得未发之中;须有谨独工夫,方有已发之和。”问:“发时有中节不中节之分,未发时还有分别否?”潜室陈氏曰:“既是未发,更有何物可分,但有浑然之理在中,不曾倚着耳。”蒙斋袁氏曰(5):“喜怒哀乐未发,则浑然在中,及发则有中节不中节,而惟中节者为和。”双峰饶氏曰:“四者皆中节,方谓之和,譬之四时,三时得宜,一时失宜,亦不得谓之和矣。”云峰胡氏曰:“上文说君子主敬之功,见人心之于道不可离。此说在人性情之德,又见道之在人心本不可离也。发而中节之和,即是无过不及之中,故周子曰: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达道即率性之道,前言率性之道必自天命上说来,此言达道必自大本说来,体用一源,非知道者,孰能识之?”【通考】黄氏洵饶曰:“善亲者,当于已发之时观之,此是言其自然之理。中者性之德,和者情之极。中,性善;和,情善。中和人所同有,位育人所皆能。”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致,推而极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靡幼反。而无适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黄氏曰:“《章句》无少偏倚,无少差谬,是横致。其守不失,无适不然,是直致。横致,如一个物打迸了,四围恁地洁净相似;直致,则是今日如此洁净,后日亦如此,以至无顷刻不如此。”云峰胡氏曰:“《章句》精之约之,只是释一‘致’字。约之,则存养之功益密;精之,则省察之功益严。至静之中,无少偏倚,已是约之之至,而其守不失,所以约之者愈至;应物之处无少差谬,已是精之之至,而无适不然,所以精之者愈至,此之谓中和之致也。”新安陈氏曰:“收敛近里贵乎约,审察几微贵乎精。二字下得尤不苟。”东阳许氏曰:“致中和,是戒惧慎独,推行积累,至乎极处,则有天地位、万物育之效验。”盖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吾之心正,致中。则天地之心亦正矣,天地位。吾之气顺,致和。则天地之气亦顺矣。天地气顺,则万物育。故其效验至于如此。此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初非有待于外,不出吾性之外。而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陈氏曰:“致中,即天命之性;致和,即率性之道。及天地位、万物育,则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云峰胡氏曰:“致吾之中,如何天地便位?致吾之和,如何万物便育?盖以天地万物,本吾一体故也。朱子此八字,是从天命之性说来,性一而已,天地万物,与吾有二乎哉?”是其一体一用虽有动静之殊,然必其体立而后用有以行,则其实亦非有两事也。三山陈氏曰:“体之立,所以为用之行之地。用之行,所以为体之立之验。”新安陈氏曰:“体静用动,分言也;体立而后用行,合言也。致中则必能致和,中和一理;天地位则必万物育,位育一机。非两事也。”故于此合而言之,以结上文之意。问:“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与喜怒哀乐不相干。”朱子曰:“世间何事不系在喜怒哀乐上。且如人君喜一人而赏之,则千万人劝;怒一人而罚之,则千万人惧,以至哀矜鳏寡,乐育人材,这便是万物育。以至君臣父子夫妇长幼,相处相接,无不是这个。即这喜怒中节处,便是实理流行。”问:“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此以有位者言,如一介之士如何得如此?”曰:“若致得一身中和,便充塞一身;致得一家中和,便充塞一家;若致得天下中和,便充塞天下。有此理便有此事,有此事便有此理,如一日克复,如何便得天下归仁。为有此理故也。”问:“尧汤不可谓不能致中和,而亦有水旱之灾。”曰:“经言其常,尧汤遇非常之变也。大抵致中和,自吾一念之间培植推广,以至裁成辅相,匡直辅翼,无一事之不尽,方是至处。”“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便是形和气和,则天地之和应。”“天地位,万物育,便是裁成辅相以左右民底工夫。若不能致中和,则山崩川竭者有矣,天地安得而位?胎夭失所者有矣,万物安得而育?”问:“如此则须专就人主身上说,方有此功夫。”曰:“规模自是如此,然人各随一个地位去做,不道人主致中和,士大夫便不致中和。”西山真氏曰:“致中和之所以用功,不过曰敬而已。不睹不闻而戒惧,静时敬也;谨独,动时敬也。静无不敬,所以致中;动无不敬,所以致和。自然天地位,万物育,如《洪范》所谓肃、、哲、谋、圣,而雨、暘、燠、寒、风之时若应之。董仲舒所谓人君正心以正朝廷,正百官,正万民,而阴阳和、风雨时,诸福之物毕至,皆是此理。”双峰饶氏曰:“致中和,而能使天地位,万物育,是有此理。但所居位有高下,则力之所至有广狭,如为一家之主,则能使一家之天地位、万物育;为一国之主则能使一国之天地位、万物育;为天下主则能使天地位、万物育。父父子子、夫夫妇妇,此一家之天地位也;妻子臣妾,人人各得其所,此一家之万物育也。一国亦然,极而至于天下,然后天地位、万物育,始充其量。如孔子在当时,虽不见位育极功,然道明于万世,能使三纲五常终古不坠,是即位育之极功也。”云峰胡氏曰:“中和虽有体用动静之殊,然深观其所从来,则天地万物之所以位育,有不得而析者,故曰必其体立而后用有以行,亦非有两事也。《中庸》一书本只言率性之道,而必推原天命之性,本只言时中之中,而必推原未发之中,皆谓体立而后用有以行也。”新安陈氏曰:“由教而入之学者,其于致中和位育之事业,虽未敢遽望及此,然学问志向之初,亦所当考而以之为标的也。”东阳许氏曰:“位育,以有位者言之,固易晓,若以无位者言之,则一身一家,皆各有天地万物。以一身言,若心正气顺,则自然睟面盎背,动容周旋中礼,是位育也;以一家言,以孝感而父母安,以慈化而子孙顺,以弟友接而兄弟和,以敬处而夫妇正,以宽御而奴仆尽其职,及一家之事莫不当理,皆位育也,但不如有位者所感大而全尔。”【通考】程氏复心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中,则所存者得;发而中节谓和,则所审者当。中者,大本于天命之性也;和者,达道而率性之道也;致中和,位育修道之极功也。天地位,中之至也;万物育,和之极也。未发之中,静不失其性之德,则道之体;中节之和,动不违其情之正,则道之用。此由性情言之,皆存养省察之要、中和之效也。合而论之,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理者,形而上者也;阴阳形气,形而下者也。气化形生,理赋之,由道之不可离者也。不睹不闻于戒惧,见隐显微于慎独,皆所以遏人欲而存天理;循性道之体用,致中和之位育,皆所以顺气践行而存本然之天理,实皆学问之极功而中庸之道也。”史氏伯璿曰:“窃详此段《章句》之旨,‘戒惧’二字,是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二全句意,对‘慎独’言之耳。两‘自’字,两‘以致于’字,是推而极之之意,所谓致此。大凡静是自外静至内,必耳目无所睹闻于外矣,然后此心亦寂然不动于内,内即所谓至静之中也;动是自内动出外,必一念萌动于内矣,然后于事物应接于外,外即所谓应物之处也。‘约’是自外收敛入内之谓,精是自内省察出外之谓。‘自戒惧而约之,以致于至静之中’,盖曰自不睹不闻于外而戒惧之,又收敛入内,至于此心寂然不动之中,无所不用其戒惧,则致中之功至矣。‘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盖曰自一念萌动于内而慎之,又审查出外,至于所应接之事物,无所不用其慎,则致和之功至矣。‘无少偏倚’,‘无少差谬’,是一时极其中和之意,是自外至内,自内至外,无不全尽之谓,先儒以为横致一致是也;其‘守不失’,‘无适不然’,是无时不极其中和之意,是从今至后,从此至他,未尝间断之谓,先儒以为直致一致是也。《语录》有曰:‘戒惧是由外言之,以尽乎内;谨独是由内言之,以尽乎外。’”又曰:“朱子从天地万物本吾一体上说来,则曰心曰气,而一体无不举矣。朱子不以心正气顺为中和,特曰能致中则在我之心正,能致和则在我之气顺。心正则天君安泰,即一身之天地位也;气顺则百体悦豫,即一身之万物育也。在我者如此,则在外者亦如此,感应之理,自然而然,可见一体之实。以一体之意观之,则人便是天地之心;吾心正则天地之心亦正,天地之心即吾之心耳。”又曰:“中和位育,《或问》明以事言,而谓彼以理言者,言之不备,有以启后学之疑,不若直以事言,而理在其中之为尽矣。故陈氏亦曰‘此乃有位者之事,切非泛就君子说’。详此,则饶氏‘是有此理’之言,正《或问》之所谓‘未备’者,读者改焉可也。”黄氏洵饶曰:“工夫在此致中,则天地由此而位;致和,则万物由此而育。能致中,则能尽天命之性;能致和,则能尽率性之道。能此二者,则修道之教由我而立也。”又曰:“未有致和而不本于致中,未有能致中而不本于致和者,孟子之言一本于此。天地位、万物育,兼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知化育、赞化育,则专言圣人之能事。自二十二章凡言天道皆圣人之能事,凡言人道皆学问之极功,又必至三十二章,天道圣人之极致而无以加,然后为尽耳。”
右第一章。子思述所传之意以立言,【通考】黄氏洵饶曰:“所传,谓尧舜禹孔子所法。”首明道之本原出于天而不可易,首三句。其实体备于己而不可离,道不可离,可离非道二句。次言存养省悉井反。察之要,戒惧、慎独二节。终言圣神功化之极。中和位育三句。黄氏曰:“此章字数不多,而义理本原、功夫次第,与夫效验之大,无不该备。”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以去上声。夫音扶。外诱之私,而充其本然之善,新安陈氏曰:“中之大本,原于天命之性,和之达道,即率性之道也。反求诸身,身本有之。自得之者,即自得乎此也。去外诱之私,慎独以遏人欲而已。充本然之善,致大本之中、达道之和也。”杨氏时。所谓一篇之体要是也(6)。陈氏曰:“此章乃子思总括一篇之义。”新安陈氏曰:“《中庸》一书,造圣道之阃奥(7),其首章子思子自著之格言也。首三句,祖述《汤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之言,而推明‘性、道、教’三字,血脉贯通,名义精当,则实过之,真是发从古圣贤之所未发。慎独,曾子虽尝言之,然只就意之动处言之耳。前一截,静时工夫,未之言也。子思先就戒惧处言静时之涵养,方就慎独处言动时之省察,动静相涵,交致其力。视曾子之言益加密焉,亦本其所已发,而尽发其所未发也。自古书中多言无过不及之中,中之用耳。子思则先言未发之中,以见中之体,后言时中之中,以见中之用。言未发之中,本体渊深,除《中庸》外,他固罕见,岂非亦发前古圣贤之所未发乎?静致其中,动致其和,极其功,至于位天地,育万物。参赞化育之大功,其本原实自存养天理、遏绝人欲者基之,精乎大哉!一章大指,有本原,有工夫,有功用,历选圣贤之书,无能肩之者,圣师有此贤孙,其有功于道统之传,万世实不可磨云。”【通考】史氏伯璿曰:“趣完具于己‘谓体,众体聚会谓之要’。”又曰:“此章前后五节皆是以本然之道理,与当然之工夫相间而言,而二者之中又各以一体一用对待言之,极为详整。第一节是总言以起之,性是体,道是用,天理之本然者也;教即修道以复其性之谓,人事之当然者也。第二节第三节是由教而入,以存天理、遏人欲之事,此是就体用上做工夫处。第四节是以性情之德对言,此又是中言本然之道理处,以见道之体用,自然而然,故见道之本不可离者如此。第五节是就性情之德上做工夫处,又推效验而极言之,此又是中言当然工夫与学问之极功也。”其下十章,盖子思引夫子之言,以终此章之义。双峰饶氏曰:“首章论圣人传道立教之原,君子涵养性情之要,以为一篇之纲领,当为第一大节。”【通考】史氏伯璿曰:“按,《章句》首章至二十章次序已无可议。自二十章至三十二章次序,则饶氏以来,诸儒其说多有变乱《章句》之序者,虽大纲不可改《章句》之旧,若其间节目似亦有可以补《章句》之所未备者,今存之以备参考;其犹有未备者,则僭附愚见以足之云,其详已具各章。右一章是第一大节。”黄氏洵饶曰:“此章为第一支,分其下十章节解。支略而节详。支节中又有支节。详略中又有详略。”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陈氏曰:“中庸只是一个道理,所以不拆开说。”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新安陈氏曰:“提掇篇首一句以为纲领,乃天命所赋,当然之理,所谓极至之德也。”惟君子为能体之,新安陈氏曰:“体之,谓以身当而力行之,如仁以为己任之意。”小人反是。云峰胡氏曰:“第二章以下十章,皆述夫子之说,独此章与第三十章揭‘仲尼’二字。‘仲尼曰’,仲尼之言也;所言者,中庸也。‘仲尼祖述尧舜’以下,仲尼之行也;所行者,皆中庸也。中和之论发于子思,中庸之论本于仲尼,然发而中节之和,即是时中之中,子思‘中和’二字,亦只是说仲尼一‘中’字,故曰‘中庸’之‘中’兼‘中和’之义,而《章句》必先曰不偏不倚,而后曰无过不及,可谓精矣。”【通考】吴氏程曰:“体认之体,与首章深体同。下‘体’字乃‘体段’之‘体’。”黄氏洵饶曰:“精微之极,太极也,为能体之,则表里皆是中庸矣。”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王肃本作“小人之反中庸也”,程子亦以为然。今从之。此是正解说上两句。○君子之所以为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上声。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徒桉反。也。程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此皆时也,未尝不合中,故曰君子而时中。君子之于中庸也,无适而不中,则其心与中庸无异体矣。小人之于中庸,无所忌惮,则与戒慎恐惧者异矣,是其所以反中庸也。”朱子曰:“君子,只是说个好人;时中,只是说个做得恰好底事。”“为善者,君子之德;为恶者,小人之心。君子而处不得中者有之,小人而不至于无忌惮者亦有之。”“当看‘而’字,既是君子,又要时中;既是小人,又无忌惮。二‘又’字不用亦可,但恐读者不觉,故特下此字,要得分明。”新安陈氏曰:“朱子盖就两个‘而’字上咀嚼出意味来。”盖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问:“何谓时中?”程子曰:“犹之遇门不入,在禹之世为中也,时而居陋巷,则过门不入非中矣。居于陋巷,在颜子之时为中也,时而当过门不入,则居于陋巷非中矣。”朱子曰:“尧授舜、舜授禹,都是当其时合当如此做,做得来恰好,所谓中也。中即平常也,汤武亦然。如当盛夏时,须要饮冷,衣葛;隆冬时,须要饮汤,重裘。不如此便失其中,便是差异矣。”“中庸之中,本是无过不及之中,大旨在时中上,若推其本,则自喜怒哀乐未发之中而为时中之中,未发之中是体,时中之中是用。‘中’字兼中和言之。”南轩张氏曰:“‘中’字若统体看,是浑然一理也;若散在事物上看,事事物物各有正理存焉。君子处之,权其所宜,悉得其理,乃随时以处中也。”双峰饶氏曰:“中庸之理即率性之谓,而天下之达道也。惟君子为能体之,中庸之中,只是时中,如舜用中于民,亦只是中之用。”问:“言中而不及庸,何也?”曰:“庸不在中之外,惟其随时处中,所以可常行而不可易也。”东阳许氏曰:“既曰随时以处中,又曰中随时而在,此‘随时’字含两意,谓君子每应事之时,各随其事以处乎中,是一日之间,事事皆处乎中也。又同此一事,今日应之如此为中,它日应之乃如彼为中,凡一事各于时宜不同者,处乎中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8),而无时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则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矣。蔡氏曰:“此章上二句孔子之言,下四句乃子思释孔子之言。”三山潘氏曰:“君子致存养省察之功,是以无时而不中,小人放肆而无忌惮,是以与中庸相反。”新安陈氏曰:“前六句,已正解此节文义明白,此又推其本而以知此理为重,如《论语·三畏章》,君子惟知天命,故畏天命;小人惟不知天命,所以不畏也。君子惟知此理,在我故能戒惧以存养此中之体,而随时以裁处此中之用。戒惧,即畏天命也。小人惟不知有此理,所以纵肆人欲而无忌惮。无忌与戒慎反,无惮与恐惧反,是即不知天命而不畏者也。”鲁斋许氏曰:“时有万变,事有万殊,而中无定体。当此时则此为中,于彼时则非中矣。当此事则此为中,于彼事则非中矣。是以君子戒慎恐惧,存于未发之前,察于既发之际,大本立而达道行。故尧舜汤武之征让不同,而同于中;三仁之生死不同,颜孟之语默不同,其同于中则一也。明乎此,则可论圣贤之时中矣。”【通考】黄氏洵饶曰:“君子言‘德’者,行道而有得于心之谓,小人谓之‘心’者,杂善恶而言,皆已发之事,惟未发之时存养,所以发皆中节。”
右第二章。此下十章,皆论中庸以释首章之义。文虽不属,音烛。而意实相承也。变“和”言“庸”者,游氏曰:“以性情言之,则曰中和,以德行去声。言之,则曰中庸是也。”【通考】黄氏洵饶曰:“性情是自然,中和该体用;德行见于事,中庸兼体用。”然中庸之中,实兼中和之义。中庸之中,兼已发、未发二义。陈氏曰:“中和,是分体用动静相对说;中庸,是兼德性行事相合说。”黄氏曰:“性情,天生底;德行,人做底。性情,人人一般;德行,人人不同。”双峰饶氏曰:“中庸者,道之准的,古今圣贤所传,只是此理。子思所作《中庸》亦只为发明此二字。首章中和,是性情之德,而中庸之根本,盖特推其所自来耳。游氏所谓德,即性情之德,中和是也;行,即见诸行事者,时中是也。以中庸兼此二者而得名,故曰中庸之中,实兼中和之义。然中和以性情言,人心本然纯粹之德也;中庸以事理言,天下当然之则,不可过,亦不可不及者也。二者虽同此中理,而所指各异,故致中和者,则欲其戒惧慎独,以涵养乎性情;践中庸者,则欲其择善固执,以求合乎事理。二者内外交相养之道也。此下十章,是圣人立中庸,使过者俯而就,不肖者企而及,乃变化气质之方也。”新安倪氏曰:“惟君子能因性情之自然而致中和,是以能全德行之当然而践中庸,究其用功,惟在主乎敬而已。戒谨恐惧,敬也;择善固执,非主敬者能之乎?若小人则全无主敬之功,宜其无忌惮而反中庸也。饶氏以中和、中庸二者分析而论,故今又以二者融贯而论之云。”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鲜,上声。下同。
过则失中,不及则未至,故惟中庸之德为至。然亦人所同得,初无难事,但世教衰,民不兴行,去声。故鲜能之,今已久矣。《论语》无“能”字。北溪陈氏曰:“至者,天下之理无以加之谓。”仁寿李氏(9)曰:“自物则言之,则过与不及,皆不可以言至。自末世言之,则过乎则者少,不及乎则者多。学者试以事君之敬、事父之孝、与人交之信,反己而自省焉,则其至与否可见矣。”双峰饶氏曰:“此章言中庸之道,非特小人反之,而众人亦鲜能之,以起下章之意。”格庵赵氏曰:“此章无‘之为德也’四字,故下句有‘能’字意,《论语》是夫子本文,此是子思隐括。”云峰胡氏曰:“此比《论语》添一‘能’字,惟民气质偏,故鲜能知能行,仍须看下章许多‘能’字,方见子思之意。‘鲜能知味’,是不能知者。‘不能期月守’,是不能行者。‘中庸不可能’,非义精仁熟者不能知,不能行。‘惟圣者能之’是专言圣人知之尽、仁之至,故独能知能行。至于‘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是愚者本不能知,能百倍其功则能知;柔者本不能行,能百倍其功则能行。后面‘至诚能尽其性’,是能知之尽,能行之至。唯至圣‘为能聪明睿知’,是能知;能‘宽裕温柔’以下,是能行。‘惟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是能行;非‘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孰能知之’,又说能知。看许多‘能’字,则子思此章添一‘能’字,固有旨哉!”【通考】黄氏洵饶曰:“中庸其至矣乎,‘至’以理言,略忧深言切。不及则未至,‘至’字放轻说。中庸之德为至,此‘至’字本章之‘至’。此章因‘鲜能’以起不行不明之意。”
右第三章。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知者之知,去声。
道者,天理之当然,中而已矣。云峰胡氏曰:“只是一‘道’字,首章释‘道也者’,曰‘道者,事物当然之理,皆性之德而具于心’,为下文‘不可须臾离’而言也。此章释‘道’字,曰‘道者,天理之当然,中而已矣’,为下文‘过不及’而言也。然事物当然之理,即是天理之当然;性之德而具于心,亦中而已矣。特具于心者,是不偏不倚之中,此是无过不及之中,《章句》锱铢不差也。”知愚贤不肖之过不及,则生禀之异而失其中也。知者知之过,既以道为不足行;愚者不及知,又不知所以行,此道之所以常不行也。贤者行之过,既以道为不足知;不肖者不及行,又不求所以知,此道之所以常不明也。三山陈氏曰:“世之高明洞达,识见绝人者,其持论常高,其视薄物细故若浼焉,则必不屑为中庸之行。如老佛之徒,本知者也,求以达理,而反灭人类,非过乎?至于昏迷浅陋之人,则又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是又不及矣。二者皆不能行道。世之刻意厉行,勇于有为者,其操行常高,其视流俗污世若将浼焉,则必不复求于中庸之理。如晨门荷蓧之徒,本贤者也,果于洁身,而反乱大伦,非过乎?至于阘茸卑污之人(10),则又安于故常而溺于物欲,是又不及矣。二者皆不能明道。”双峰饶氏曰:“此章承上二章,明小人所以反中庸,与众人所以鲜能中庸者,皆以气质之有偏,以起下六章之意。然专以过不及为言,似言中而不及庸,盖中即所以为庸,非有二也。”或问:“愚者不及知此中,不肖者不及行此中,《费隐章》又云‘夫妇之愚不肖,可以与知能行’,何也?”曰:“彼以夫妇之事言,此以道之全体言。”问:“贤合属行,知合属明,夫子却交互说者,何故?”曰:“如此则人皆晓得。夫子何以曰我知之矣,缘天下人皆不知,此夫子所以有此叹。行,不是说人去行道,是说道自流行于天下;明,不是说人自知此道,是说道自著明于天下。人多差看了,须要见得知行相因。”新安王氏曰:“自世俗观之,过疑胜于不及;自道言之,其不合于中庸则一也。”云峰胡氏曰:“此章分道之不行不明,而下章即舜之知,言道之所以行;即回之贤,言道之所以明。兼后面欲说知仁勇,此章为此三者发端而言。知者,知之过,以道为不足行,不仁也;贤者,行之过,以道为不足知,不智也;愚不肖者,安于不及,不能勉而进,不勇也。”东阳许氏曰:“道不行者,知之过与不及;道不明者,行之过与不及。是固然矣,然下乃结之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是又总于知,盖二者皆欠真知尔。若真知理义之极至,则贤者固无过,知者亦必笃于行,不徒知之而已矣。”【通考】黄氏洵饶曰:“知者,知其故也详,切行之不著、习之不察。道不行,是行事,而下先言知者过之,盖知者惟知是务而略于行,故先言知;道不明,是知事,而下先言贤者过之,盖贤者惟行是务而略于知,故先言行。下章言舜之知,《集注》言道之所以行颜子之行,《集注》言道之所以明,知行两尽而已。”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道不可离,人自不察,朱子曰:“以饮食譬日用,味譬理。”是以有过不及之弊。三山陈氏曰:“道曷尝离人哉?特百姓日用而不知耳。”晏氏曰(11):“知者专于明道,或怠于行道;贤者专于行道,或忽于明道。鲜能知味,以喻不能知道,道既不能明,安能行乎?末专言知味,以见明道为先,惟不明,故不行也。”新安陈氏曰:“道不可离,又提此句以为头脑,人自不察,如饮食而不知味,是以有过不及之弊,又缴上前一节去。知者气清而质欠粹,故知之过而行不及;贤者质粹而气欠清,故行之过而知不及也。”【通考】史氏伯璿曰:“陈晏二氏说皆不为无理,窃以《章句》推之,恐未必如此也。《章句》曰‘道不可离’者,‘人莫不饮食’之喻也;曰‘人自不察,是以有过不及之弊’者,‘鲜能知味’之喻也。何尝专主知言哉?盖此章自起首至‘不肖者不及也’,皆是正说。此二句乃是譬喻说,以结上文之意耳。初不可以此‘知’字为对‘行’而言之‘知’字也。如此,则人莫不饮食也,是譬喻道不可离之意;鲜能知味,是人自不察,是以有过不及之譬喻。经中‘人’字,亦是指饮食之人,与《章句》‘人自不察’之‘人’不同,《章句》‘人’字却是指愚贤不肖者而言。‘察’字亦非贴经文‘知’字言者,不过是言知愚者、不肖者不察在己所知之过不及,贤不肖者不察在己所行之不过不及而已。‘鲜能知味’,大概是譬喻知愚贤不肖,所知所行,无有不过不及者之意。‘知’字不必泥也。”
右第四章。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音扶。
由不明,故不行。双峰饶氏曰:“此章承上章鲜能知味之知而言,道由不明,所以不行。”
右第五章。此章承上章而举其不行之端,以起下章之意。三山陈氏曰:“此一句自为一章,子思取夫子之言,比而从之,盖承上章以起下章之义。若曰道不远人,犹日用饮食也。由而不知,故鲜能知味耳。惟其不知,是以不行,故以道其不行之言继之,盖所以承上章之义也。必如下章舜之事,则知而行矣,盖又所以起下章之义。”云峰胡氏曰:“前章民鲜能,是兼知行言;鲜能知味,是指知而言;此章道其不行,又指行而言。”【通考】黄氏洵饶曰:“道其不行矣夫,道之不行也,惟舜之知,然后可以行之。所以承上起下。上章言道不行由知者过之,故又言道其不行,能有如舜之无过不及,则非知者之过。此道之所以行也。此是承上起下。”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知,去声。与,平声。好,去声。
舜之所以为大知者,以其不自用而取诸人也。朱子曰:“舜本自知,又能合天下之知,为一人之知,而不自用其知,此其知之所以愈大也。若只据一己所有,便有穷尽。”迩言者,浅近之言,犹必察焉,其无遗善可知。朱子曰:“虽浅近言语,莫不有至理寓焉。人之所忽,而舜好察之,非洞见道体无精粗差别,不能然也。孟子曰:‘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者。’又曰:‘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此皆好察迩言之实也。伊川先生曰(12):‘造道深后,虽闻常人言语,莫非至理。’”然于其言之未善者则隐而不宣,其善者则播而不匿(13),其广大光明又如此,则人孰不乐音洛。告以善哉。朱子曰:“言之善者播扬之,不善者隐匿之,则善者愈乐告以善,而不善者亦无所愧而不惜言也。求善之心,广大光明如此,人安得不尽言来告,而吾亦安得不尽闻人之言乎?”新安陈氏曰:“隐恶,见其广大能容;扬善,见其光明不蔽。”两端,谓众论不同之极致。盖凡物皆有两端,如小大厚薄之类,于善之中又执其两端,而量度徒洛反。以取中,然后用之,则其择之审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权度精切不差,何以与音预。此。此知如字。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朱子曰:“执其两端而用其中,如天下事,一个人说东,一个说西,自家便把东西来斟酌,看中在那里。”“两端,只是个‘起止’二字,犹云起这头至那头也。自极厚以至极薄,极大以至极小,极重以至极轻,于此厚薄大小轻重之中,择其说之是者而用之,乃所谓中。若但以极厚极薄为两端,而中摺其中间以为中,则是子莫执中矣。中间如何见得便是中?盖极厚者说是,则用极厚之说;极薄者说是,则用极薄之说;厚薄之中说是;则用厚薄之中之说,轻重大小莫不皆然。盖惟其说之是者用之,不是察其两端不用,而但取两头之中者用之也。且如有功当赏,或说合赏万金,或说合赏千金,或说百金,或说十金。万金至厚,十金至薄也,则执其两端,自至厚至至薄,而精权其厚薄之中。合赏万金,便赏万金;合赏十金,也只得赏十金;合赏千金、百金皆然。若但去两头只取中间,则这头重,那头轻,这头偏多,那头偏少,是乃所谓不中矣。”或曰:“孔子所谓两端与此同否?”曰:“竭其两端,是自精至粗,自大至小,自上至下,都与他说,无一毫之不尽。执两端,是取之于人者,自精至粗,自大至小,总括以尽无一善之或遗。”又问:“所谓众论不同,都是善一边底?”曰:“恶底已自隐而不宣了。”叶氏曰(14):“两端,非如世俗说是非善恶之两端,乃是事已是而不非,已善而非恶,已皆当为之事,自斯道之不明,往往以是非善恶为两端而执其中,则半是半非,半善半恶之论兴。君子不必为十分君子,小人不必为十分小人,乃乡原贼德之尤者也,可不辨哉!”双峰饶氏曰:“中无定体,随时而在。如萃之时,用大牲吉,则中在那极厚处;如损之时,二簋可用享,则中在那极薄处。他可类推。执是执其言,用亦是用其言,执其两端,则有以见其宽弘博大,兼总众善而无遗,用其中则有以见其精密详审,极于至当而无偏。”黄氏曰:“因道之不行,起于知者之过,愚者之不及,故必知如大舜,而后可以望斯道之行。”云峰胡氏曰:“知仁勇,学者入德之事,下章回之仁、子路之勇,皆学者事。大舜之知,自是圣人事,姑借以为言耳。故《章句》于回与由,则曰择曰守,于舜则曰择之审而行之至,不以守言也。然此章正是学者用力之始,正当以圣人自期。择之审,舜之精也,行之至,舜之一也,此所以为舜之中也。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此章言舜,而下章言回,学者正好将颜渊之语,以通看二章云。”【通考】黄氏洵饶曰:“好察迩言,如询于刍,尧请问下民之类,虑远说详,执其两端,谓求中也。用其中于民,是言执中必执而后用也,执即用也。不自用而取诸人如孟子所谓‘乐取诸人,以为善’也。隐而不宣,隐恶也。播而不匿,扬善也。广大,指隐恶。光明,指扬善。择之审,谓知之至,即执其两端是也。行之至,谓行之尽,即用中于民是也。择之审,即舜之精;行之至,即舜之一。”
右第六章。此章言知之事。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予知”之“知”,去声。罟,音古。擭,胡化反。阱,才性反。辟,“避”同。期,居之反。
罟,网也;擭,机槛也;陷阱,坑坎也;皆所以掩取禽兽者也。格庵赵氏曰:“此譬祸机所伏。”择乎中庸,辨别彼列反。众理,以求所谓中庸,即上章好去声。问用中之事也。期月,匝作答反。一月也。新安陈氏曰:“匝,周也。期年,是周一年。期月,是周一月。”言知祸而不知辟,以况能择而不能守,皆不得为知也。仁寿李氏曰:“中不可不择,又不可不守。择而不守,终非己物,能择能守,然后可以言知。夫子尝因仁以言知矣。曰择不处仁,焉得知?择而不处,谓之知,不可也;孟子尝因仁义以言知矣,曰‘知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知而去之,谓之知,不可也。夫子之所谓处,孟子之所谓弗去,《中庸》之所谓守,其义一也。”双峰饶氏曰:“知属贞,贞者,正而固。‘正固’二字,方训得‘贞’字,知得虽是正了,仍旧要固守,所以说‘贞者事之干’。”又曰:“分而言之,则择固谓之知,然能择而不能守,亦不得谓之知。此章虽引起下章仁能守之说,然仍旧重在‘知’字。”新安陈氏曰:“此章如《诗》之有兴,借上一事譬喻,以引起下一事也。”【通考】黄氏洵饶曰:“‘人皆曰予知’云云,言详意略。切。‘以况能择’之‘况’,譬也。”
右第七章。承上章大知而言,又举不明之端,以起下章也。云峰胡氏曰:“此章两‘人’字,盖借知祸而不知辟之人,以况能择而不能守之人也。上章言舜圣人,下章言回贤人,此章两‘人’字,众人也。上章舜能择为知,起下章回能守为仁,此章结上章之所谓知,起下章之所谓仁。”【通考】黄氏洵饶曰:“中庸之不能守,惟颜子然后可以守之。亦承上起下。”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回,孔子弟子颜渊名。拳拳,奉持之貌。服,犹著陟略切。也。膺,胸也。奉持而著之心胸之间,言能守也。颜子盖真知之,故能择能守如此,此行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明也。程子曰:“人凡于道,择之则在乎知,守之则在乎仁,断之则在乎勇。”朱子曰:“《舜大知章》,是行底意多;《回择中章》,是知底意多。用其中者,舜也;择乎中庸,得一善拳拳服膺而不失者,颜子也。夫颜子之学,所以求为舜者,亦在乎精择而敬守之耳。盖择之不精,则中不可得;守不以敬,则虽欲其一日而有诸己,且将不能,尚何用之可致哉?”双峰饶氏曰:“每得一善,则著之心胸之间而不失,不是只守一善,亦不是著意去守这一善。”黄氏曰:“道之不明,起于贤者之过、不肖者之不及,故必贤如颜子,而后可以望斯道之明。”云峰胡氏曰:“舜达而在上,择乎中庸而用之民,圣人之道所以行也。颜渊穷而在下,择乎中庸而不失于己,圣人之学所以传也。子思以回继舜之后,其意深矣。”【通考】黄氏洵饶曰:“回之为人也,语略而意详,高坚前后(15),正择中庸处。”
右第八章。新安陈氏曰:“此章言仁之事,择中庸,知之意。弗失,勇之意也。”【通考】朱氏公迁曰:“中庸以事理言,而德行之中在其中。择之,属乎知;守之属乎行;拳拳服膺,亦属乎行。惟道中庸为致知之事,若可疑者,然行之而著、习矣而察,盖于行事之中又加致知之功也。”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均,平治也。三者亦知仁勇之事,天下之至难也,陈氏曰:“可均似知,可辞似仁,可蹈似勇。”然皆倚于一偏,故资之近而力能勉者,皆足以能之。至于中庸,虽若易去声。下同。能,“天下之至难也”以下,元本云:“然不必其合于中庸,则质之近似者,皆能以力为之。若中庸,则虽不必皆如三者之难”。然非义精仁熟,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不能及也。三者难而易,中庸易而难,此民之所以鲜上声。能也。朱子曰:“中庸便是三者之间,非是别有一个道理,只于三者做得恰好处,便是中庸。”“三者亦就知、仁、勇上说来,盖贤者过之之事,只是就其所长处著力做去,而不择乎中庸耳。”“三者也是知仁勇之事,只是不合中庸。若合中庸,便尽得知、仁、勇。”问:“中庸如何不可能?”曰:“只是说中庸之难行,急些子便过,慢些子便不及,所以难也。”北溪陈氏曰:“三者似知、仁、勇,然亦不必泥。说知、仁、勇,大意只谓国家至大,难治也,而资禀明敏者能均之;爵禄人所好,难却也,而资禀廉洁者能辞之;白刃人所畏,难犯也,而资禀勇敢者能蹈之。是三者虽难,而皆可以力为。至于中庸,乃天命人心之当然,不可以资禀勉强力为之。须是学问笃至,惟那义精仁熟,真有以自胜其人欲之私,方能尽得,此所以若易而实难也。”云峰胡氏曰:“即《论语》中,如管仲一匡天下,是天下国家可均也;如晨门荷蓧之徒,是爵禄可辞也;如召忽死子纠之难,是白刃可蹈也。然夫子则以为民鲜能于中庸久矣,盖深叹夫中庸之不可能也。饶氏谓《章句》言义精仁熟,似欠‘勇’字意,窃谓择之审者,义精也。行之至者,仁熟也,不赖勇而裕如者也。学者于义必精之,于仁必熟之,便是知仁中之勇。故《章句》于此,释中庸之不可能,曰‘非义精仁熟,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不能及’,于下章言勇处,则曰‘此则所谓中庸之不可能者,非有以自胜其人欲之私者,不能择而守之’,反复细玩,朱子之意可见矣。”【通考】史氏伯璿曰:“云峰胡氏辨饶说已详,然但辨得义精仁熟不赖勇之意,而于似欠勇意之疑似犹未尽释。盖《章句》此意,只为‘中庸不可能’设。此章引起下章,说勇意自在‘白刃可蹈’一句上,《章句》‘三者亦知仁勇之事’,此一‘勇’字已足引起下章说勇之意矣。”吴氏程曰:“‘不必其合于中庸,则质之近似者皆能以力为之。若中庸则虽不必皆如三者之难’,计三十二字,初本作‘皆倚于一偏,故资之近而力能勉者,皆足以能之。至于中庸,虽若易能’,凡二十七字,与先祖幼读本同,毅斋先生抹去,以为《章句》初本如此,朱子以‘倚于一偏’等语有病,遂改之。古之圣贤,固有均天下、辞爵禄,蹈白刃而合乎中庸者,未必皆倚于一偏,但间亦有不合中庸而以力为之者,故《章句》下两‘不必’字精矣。”剡按:吕说不同,当从陈氏所改定本。
右第九章。亦承上章以起下章。【通考】黄氏洵饶曰:“国家可均,与《大学》平天下不同,此乃质之近似,能以力为之,未必合中庸,《大学》平天下则合中庸矣。三者得其当,则合中庸矣。”
子路问强。
子路,孔子弟子仲由也。子路好去声。勇,故问强。
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与,平声。
抑,语辞。而,汝也。新安王氏曰:“夫子尝患不得中行而与之,师堂堂,曾皙嘐嘐,子路行行,皆不合乎中庸。夫子于门人一言一药,如子路者,尝以‘好勇过我’儆之,以‘兼人’抑之,以‘不得其死’戒之,以‘死而无悔’责之。然其习气融释不尽,以强为问,则行行之勇犹在也,夫子是以设三端问之。”新安陈氏曰:“汝之强,谓学者之强也,下文四‘强哉矫’照应结束此句。”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
宽柔以教,谓含容巽顺以诲人之不及也(16)。不报无道,谓横去声。逆之来,直受之而不报也。南方风气柔弱,故以含忍之力胜人为强,君子之道也。朱子曰:“此虽未是理义之强,然近理也,人能宽柔以教,不报无道,亦是个好人,故为君子之事。”三山陈氏曰:“既曰宽柔,何强之云,盖守其气质而不变,是亦强也。”云峰胡氏曰:“此君子是泛说。下文‘君子和而不流’,是说成德之君子。如《论语》首章‘不亦君子乎’,是说成德。后章‘君子不重则不威’,是泛说也。”【通考】黄氏洵饶曰:“含容训‘宽’字,巽顺训‘柔’字,‘以诲’训‘以教’字。且此章见得说详。”史氏伯璿曰:“以含忍之力胜人,《章句》所以明强之义者至矣。陈氏云守其气质不变,乃非经注之旨,且不但可施于南方矣。”
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
衽而审反,席也。金,戈兵之属。革,甲胄直又反。之属。衽金革,如云枕戈。三山陈氏曰:“卧席曰衽。”倪氏曰:“衽,衣衽也。金,铁也。革,皮也。联铁为铠甲,被之于身,如衣衿然,故曰衽。”【通考】史氏伯璿曰:“以衽为席,即请衽何趾之意,况兵戈甲胄,二者不可相无。以衽为衿,固可通,然金革皆以为甲,不应身衣甲胄而手无可执之具也。《章句》衽席之说,又与古人枕戈之意相类,何疑之有?倪说可删。”吴氏程曰:“‘任’与‘衽’同,卧褥也。视金革如卧褥安之。”北方风气刚劲,故以果敢之力胜人为强,强者之事也。双峰饶氏曰:“阳刚阴柔,理之常也,而南方风气反柔弱,北方风气反刚劲,何也?盖阳体刚而用柔,阴体柔而用刚。如坤至柔而动也刚,便见得阴体柔而用刚矣。才说风,便是用了,阳主发生,故其用柔。阴主肃杀,故其用刚也。”问:“一味含忍,何以为强?”曰:“固是含忍,然却以此胜人,所谓柔能胜刚也,此亦未是中道。若是中道,则无道当报,亦只著报,所谓以直报怨是也。”云峰胡氏曰:“南北之强,固皆非中,然以含忍胜人,犹不失为君子之道,以果敢胜人,不过为强者之事。‘道’与‘事’二字,下得有轻重,然南方岂无果敢者,北方岂无含忍者?亦不过举其风气之大概而言耳。要之,气质之用小,学问之功大。南北之强,气质之偏也;下文四者之强,学问之正,所以变化其气质者也。”【通考】朱氏公迁曰:“南方之强,近乎理义;北方之强,纯是血气。”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此四者,汝之所当强也。新安陈氏曰:“此乃君子之事。中庸之道,是汝之所当强,应‘抑而强与’一句。”矫,举小反。强貌,《诗》曰“矫矫虎臣”是也。《诗·泮水篇》云:“明明鲁侯,克明其德,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虎臣,在泮献馘。”《传》云:“矫矫,武貌。”朱子曰:“强哉矫,赞叹之辞。”倚,偏著直略反。也。塞悉则反,未达也。国有道,不变未达之所守;国无道,不变平生之所守也。此则所谓中庸之不可能者,非有以自胜其人欲之私,不能择而守也。君子之强,孰大于是。陈氏曰:“此君子,指成德之君子,与前泛言君子居之者不同。”夫子以是告子路者,所以抑其血气之刚,而进之以德义之勇也。朱子曰:“和便易流,若是中便自不倚,何必又说不倚?盖柔弱底中立则必欹倒,若能中立而不倚,方见硬健。”问:“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夷惠正是如此。”曰:“是。”问:“惠和而不流甚分明,夷如何是中立不倚处?”曰:“如文王善养老,他便来归。及武王伐纣,他又自不从而去。只此便是他中立不倚处。”“人多有所倚靠,如倚于勇、倚于智皆是。中道而立,初纵无倚,把捉不住,久处毕竟又靠取一偏,此所以要硬在中立而无所倚也。”问:“此四者勇之事,必如此,乃能择中庸而守之乎?”曰:“此乃能择后工夫。大智之人,无俟乎守,只是安行;贤者能择能守,无俟乎强勇。至此样资质人,则能择能守后,须用如此自胜,方能彻头彻尾不失。”陈氏曰:“和则易至于流,和光同尘,易太软而流荡,和而不流,方谓之强。中立在无所依倚,弱则易至倒东坠西,惟刚劲底人,则能独立于中而无所倚也。国有道,达而在上则不变未达时所守,是富贵不能淫。国无道,穷而在下,守死而不变平生所守,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双峰饶氏曰:“四者亦有次第,一件难似一件。中立不倚,难于和而不流。国有道,不变塞,又难于上二者;国无道,至死不变,即所谓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此是最难处。南北方之强,皆是气之偏处,是要胜人,下面君子之强,是能自胜其气质之偏。”云峰胡氏曰:“‘流’字,‘倚’字,‘变’字,皆与‘强’字相反。不流不倚不变,三‘不’字有骨力,是之谓自强。南北以胜人为强,其强也,囿于风气之中;君子以自胜为强,其强也,纯乎义理而出乎风气之外,此变化气质之功,所以为大也。”【通考】东阳许氏曰:“七、八、九章皆言中庸而意不同。上两释中庸,每事上言;‘中庸不可能’,全体上言。南方之强不及中,北方之强过于中。四强矫,上两节言守身应事之常,下两节言出处至极之变,强矫虽是言勇,而合中庸之体段,而不流不倚不变,正是立则防弊以教学者处。”
右第十章。此章言勇之事。【通考】朱氏公迁曰:“刚勇主乎理义而言之,余如至大至刚,发强刚毅,虽柔必强,皆是此类。但吾未见刚与强哉矫,以德行言;发强刚毅,以德性言;至大至刚,以浩气体段言;虽柔必强,以学问功效言。又如夫子言好刚不好学,是亦以德言之。但不好学,则有其蔽,此正理义血气之几也。”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
素,按《汉书》当作索,山客反。盖字之误也。《汉书·艺文志》:“孔子索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不为之矣。”颜师古曰:“索隐,求索隐暗之事。”索隐行怪,言深求隐僻之理(17),而过为诡古委切。异之行去声。也。朱子曰:“深求隐僻,如战国邹衍推五德之事,后汉谶纬之书便是。”三山陈氏曰:“诡异之行,如荀子所谓‘苟难’者(18),于陵仲子、申屠狄、尾生之徒是也。”格庵赵氏曰:“深求隐僻之理,是求知乎人之所不能知;过为诡异之行,是求行乎人之所不能行。”然以其足以欺世而盗名,故后世或有称述之者。此知之过而不择乎善,行之过而不用其中,不当强而强者也,圣人岂为之哉!朱子曰:“索隐是知者过之,行怪是贤者过之。”【通考】史氏伯璿曰:“此节‘强’字,只就‘隐怪’二字上看便可见,若不是强于当知当行事,尚不能尽力,又何假于隐怪处著力邪?今乃能索隐而行怪,非不当强而强,何以及此?”
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
遵道而行,则能择乎善矣;半途而废,则力之不足也。此其知虽足以及之,而行有不逮,当强而不强者也。双峰饶氏曰:“此智足以择乎中庸,而仁不足以守之,盖君子而未仁者也。冉求自谓说夫子之道而力有不足,正夫子之所谓‘画’者。”(19)云峰胡氏曰:“此君子亦是泛说,下文君子依乎中庸,方是说成德。”已,止也。圣人于此,非勉焉而不敢废,盖至诚无息,自有所不能止也。问:“半途而废,可谓知及之而仁不能守。”朱子曰:“只为他知处不亲切,故守得不曾安稳,所以半途而废,若大智之人,一下知了,千了万当,所谓吾弗能已者,只是见到了自住不得耳。”【通考】史氏伯璿曰:“知行二者,未尝不相因。强特成就结里,此知行而已。曰‘遵道而行,则能择乎善矣’,又曰‘此其知虽足以及之’,经文此句只说行能遵道,知意盖于‘遵’字上见。此行因知而有始也。曰‘半途而废,则力之不足’,又曰‘行有不逮’,经文此句连上句意,亦当带知意说,而《章句》却全归重于行者,是又因其行之不至,而所知亦为徒知,不假言矣。则知又因行而无终也。经文但言行,而知意自寓,《章句》则以知行互文见意,以发经文引而不发之旨也。”
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不为索隐行怪,则依乎中庸而已。不能半途而废,是以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也。程子曰:“素隐行怪,是过者也。半途而废,是不及者也。不见知不悔,是中者也。”朱子曰:“此两句结上文意,依乎中庸,便是吾弗为之意,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便是吾弗能已之意。”陈氏曰:“不见知而或悔,则将半途而废矣。”此中庸之成德,知去声。之尽、仁之至、不赖勇而裕如者,正吾夫子之事,而犹不自居也。故曰唯与“惟”通,后仿此。圣者能之而已。双峰饶氏曰:“既曰‘君子依乎中庸’,又曰‘唯圣者能之’,何也?盖言君子之依乎中庸,未见其为难,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方是难处,故曰‘唯圣者能之’。圣人德盛礼恭,虽处既圣之地,未尝有自圣之心也。”蔡氏曰:“此再辨知、仁、勇而总结之。索隐之知,非君子之知;行怪之行,非君子之仁;半途而废,非君子之勇。君子之知、仁、勇,则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者是也。”云峰胡氏曰:“第五章为知、仁、勇开端,则言知者贤者之过,愚者不肖者之不及,此章结之,则言圣者之中庸,首尾相应如此。兼之前此说鲜能、不能、不可能,此则结之曰‘唯圣者能之’,又以见中庸非终不可能也。夫子不为于彼,便自弗能已于此,即此弗能已处,便见非夫子不能。”新安陈氏曰:“依乎中庸,知仁兼尽;不见知而不悔,不待勇而自裕如也。”【通考】东阳许氏曰:“《章句》‘知之尽、仁之至、不赖勇而裕如’,总结三节。弗为索隐行怪,知也,依乎中庸,知之尽也。弗能半途而废,仁也,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仁之至也。皆出于自然,则不赖勇也。”朱氏公迁曰:“教不立,故民鲜能,学不至,故中庸不可能。备知仁勇之德,无过不及之弊,故惟圣者能;彼小人反之,则能之而不欲也。”史氏伯璿曰:“《章句》‘不为索隐行怪,则依乎中庸而已’,此句隐然与上节‘遵道而行,则能择乎善矣’之意相类,皆是因其能行见其能知处。此知行之始事,固可为知仁矣,殆《文言》所谓‘知至知终’之意乎?‘不能半途而废,是以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此句分明与上节‘半途而废,则力之不足也’之意相反,亦是因其行可见其知处。此知行之终事,所以为知之尽仁之至也,殆《文言》所谓‘至之终之’之意乎?知有不尽,仁有不至,如上节‘半途而废’者,则不能无赖乎勇知尽矣,仁至矣,尚可赖于勇乎?故曰‘不赖勇而裕如’。《章句》此言盖因上节‘吾弗能已矣’之意而发。上节《章句》曰‘圣人于此,非勉焉而不敢废,盖至诚无息,自有所不能已耳’,此已含‘不类勇而裕如’之意矣,故于此发之耳。愚尝合而言之,则首节是知行之过处,过盖由其不当强而强也。次节是知行之有始无终处,无终盖由其当强而不强也。末节是知行之有始有终处,有终则强不足道矣,故曰‘不赖勇而裕如’也。达此则经注之旨可识矣。”
右第十一章。子思所引夫子之言,以明首章之义者止此。盖此篇大旨,以知去声。下同。仁勇三达德为入道之门。故于篇首,即以大舜、颜渊、子路之事明之。舜,知也;颜渊,仁也;子路,勇也:三者废其一,则无以造七到反。道而成德矣。【通考】黄氏洵饶曰:“知仁勇所以造于道,而成三达德。子路之勇,未合中庸,而曰子路勇者,持就《问强》一章而言耳。造道谓达道,成德谓达德。”余见形甸反。第二十章。三山潘氏曰:“中庸之道,至精至微,非知者不足以知之;至公至正,非仁者不足以体之。其为道也,非须臾可离,非一蹴可到,故惟勇者然后有以自强而不息焉。大抵知、仁、勇三者,皆此性之德也。中庸之道,即率性之谓者也,非有是德则无以体是道。”云峰胡氏曰:“自第二章至此,大要欲人由知仁勇以合乎中。知则能知此中,仁则能体此中,勇则能勉而进于此中。然夫子于舜之知,赞之也;于回之仁,许之也;于由之勇,抑而进之也。”双峰饶氏曰:“以上十章,论道以中庸为主,而气质有过不及之偏,当为第二大节。”【通考】东阳许氏曰:“自第二章以来,小人反中庸,民鲜中庸之久,贤知过中庸,愚不肖不及中庸,总叹曰‘道其不行矣夫’,故自六章以后,开示择守中庸之方在知、仁、勇。第七章,其义极于不能期月守中庸,起下章之能守。舜知是全体之知,颜仁是每事之仁。人之于道不过知行两事,四章既言道之不行不明,知者知之过而不务行,贤者行之过而不求知,所以至于中庸者鲜。故六章言舜知,行之意重;八章言颜仁,知之意重。七章知其理而行未至,九章是行所难而知未至,故此二章处于知行之后而下接言勇之前,盖谓仁知当勇。索隐,知之过,行怪,贤之过,此不能择乎中庸者,圣人不为也。孔子前既有两‘吾’字,以身任之。下文但言‘惟圣者能之’,其实依乎中庸,即夫子之‘弗为’者;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即夫子‘弗能已’者。圣者能之,正是为学者标的。”史氏伯璿曰:“右以前十章,是第二大节,大概发明知、仁、勇。此后九章是一节,皆是发明费隐。盖知、仁、勇是德,费隐是道,德是人所能知能行者,道是人所当知当行者。必有能知能行之德,然后可以施于当知当行之道,故既论知、仁、勇,即以费隐继之,此二大节相承之次也。”
君子之道费而隐。费,符味反。
费,用之广也。云峰胡氏曰:“‘费’字当读作‘费用’之‘费’,芳味切,【校记:“芳味切”,弘治本作“芳味反”。】《说文》:散财用也。”隐,体之微也。朱子曰:“道者兼体用、该费隐而言也。费是道之用,隐是道之所以然而不见处。”或说:“形而下者为费,形而上者为隐。”曰:“形而下者甚广,其形而上者实行乎其间,而无物不具,无处不有,故曰费。就其中形而上者,有非视听所及,故曰隐。”陈氏曰:“此章就费隐上说,申明首章道不可离之意。”双峰饶氏曰:“首章由体以推用,故先中而后和,此章由用以推体,故先费而后隐,盖中间十章,极论君子中庸之事,皆道之用故也。”新安陈氏曰:“斯道广大之用,昭著于可见,而其体藏于用之中者,则隐微而不可见。”【通考】朱氏公迁曰:“‘道’字,自其发见昭著而言之。《中庸》首章‘道不可离’以下,专以道之在己者言。此章‘费而隐’以下,兼以道之在万物言。费而隐即是率性之道,率性之道是费,天命之性是隐。”黄氏洵饶曰:“费,用之广,隐,体之微。费之所能如此者,必有理存乎其间而使之然也。‘微’字即无声无臭,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又,夫微与天地同体,显与天地同用,《易》曰:显诸仁,藏诸用。”
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与,去声。
君子之道,近自夫妇居室之间,远而至于圣人天地之所不能尽,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可谓费矣。然其理之所以然,则隐而莫之见也。朱子曰:“莫能载,是无外;莫能破,是无内。如物有至小而可破作两者,是中着得一物在,若曰无内,则是至小更不容破了。”勿轩熊氏曰:“此章有‘大小费隐’四字,大处有费隐,小处亦有费隐。”新安陈氏曰:“全段皆是说费在不言之表,而不可见者为隐。”【通考】黄氏洵饶曰:“其大无外,谓无所不包,如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是也。其小无内,谓无所不有,如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也。至于一尘之微,一息之顷,莫非此道之理,此皆费也。此章当与第十六章互观。费而隐是因用以见体,十六章是因体以达用。上下察即详,详上下左右。”史氏伯璿曰:“所以然是太极之本体,太极不离乎阴阳,而亦不杂乎阴阳。费即不离乎阴阳之太极,隐即不杂乎阴阳之太极者,则无声无臭,故隐而不可见尔。《章句》以为不可见,正以其无形象之可指陈,虽鸢鱼之飞跃,亦但具飞其跃可见,其所以飞跃则在乎心悟而已。”盖可知可能者,道中之一事。及其至,而圣人不知不能,则举全体而言,圣人固有所不能尽也。朱子曰:“人多以至为道之精妙处,若是精妙处有所不知不能,便与庸人无异,何足为圣人?这‘至’只是道之尽处,不知不能,是没紧要底事,他大本大根处,元无欠缺。只是古今事变,礼乐制度,便也须学。”“夫妇之与知能行,是万分中有一分,圣人不知不能,是万分中欠一分。”陈氏曰:“可知可能,道中之一事,是就日用间一事上论,如事亲事长之类。”东阳许氏曰:“圣人不能知行,非就一事上说,是就万事上说,如孔子不如农圃,及百工技艺细琐之事,圣人岂尽知尽能?若君子之所当务者,则圣人必知得彻,行得极。”【通考】史氏伯璿曰:“一事即是夫妇居室之一事。《章句》明指而言,观于《或问》亦以男女居室、人道之常为说可见,不必外引事亲事长为证也。此处言知言能,皆是真能知之行之者,初非泛知泛能所可当也。事亲事长之道,正是下章‘君子之道四’中所求乎子弟以事父兄未能之事。《章句》以为圣人所不能者,而谓愚不肖泛泛之知与能,足以当之乎?男女构精,形交气感,虽若蔽亵不足道,然真精妙合,自是造化流行、发育生生不穷之蕴奥。以愚不肖之夫妇,他无所知所能,而独知此能,此盖鸢飞鱼跃,同一机缄。故《章句》、《或问》独以此当所知所能之一事,其意精矣。”侯氏曰(20):“圣人所不知,如孔子问礼问官之类;《家语·观周篇》:孔子谓南宫敬叔曰:“吾闻老聃博古知今,则吾师也,今将往矣。”敬叔与俱至周,问礼于老聃。《左传·昭公十七年》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昊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太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昊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自颛顼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为民师而命以民事,则不能故也。”仲尼闻之,见于郯子而学之,既而告人曰:“吾闻之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所不能,如孔子不得位、尧舜病博施去声。之类(21)。问:“以孔子不得位,为圣人所不能,禄位寿乃在天者,圣人如何能必得?”朱子曰:“《中庸》明说大德必得其位,孔子有大德而不得其位,如何不是不能。”愚谓人所憾胡暗反。于天地,如覆敷救反,盖也。后凡当释为覆盖之义者,并同。载生成之偏(22),及寒暑灾祥之不得其正者。朱子曰:“道无所不在,无穷无尽,圣人亦做不尽,天地亦做不尽,此是此章紧要意思。”双峰饶氏曰:“此章就夫妇所知所能而推之,以至于天地之大,先语小而后语大也。《大哉圣人之道》章,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而敛归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先语大而后语小也。”新安陈氏曰:“天覆而生物,地载而成物,以天地之无私而生成之物,或有偏而不均者。当寒而寒,当暑而暑,作善降祥,作不善降灾,正也。乃有当寒而不寒,当暑而不暑,善而不祥,不善而不灾者,是不得其正也。是皆人所不能无憾于天地者。”
《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鸢,余专反。
《诗》,《大雅·旱麓》音鹿。之篇。鸢,鸱处脂反。类(23)。戾,至也。察,著也。双峰饶氏曰:“察是自然昭著,便是诚之不可掩。”子思引此诗以明化育流行,上下昭著,莫非此理之用,所谓费也。然其所以然者,则非见闻所及,所谓隐也。问:“鸢飞鱼跃,必气使之然。”朱子曰:“所以飞所以跃者,理也。气便载得许多理出来,若不就鸢飞鱼跃上看,如何见得此理?”问:“程子云‘若说鸢上面更有天在,说鱼下面更有地在’,是如何?”先生默然微诵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便觉有竦动人处。鸢飞可见,鱼跃亦可见,而所以飞、所以跃,果何物也?鸢飞鱼跃,费也,必有一个什么物事,使得它如此,此便是隐。”问:“许多都说费处,却不说隐处,所谓隐者,只在费中否?”曰:“惟是不说,乃所以见得隐在其中。旧来多将圣人不知不能处做隐说,觉得下面都说不去。且如鸢飞天、鱼跃渊,亦何尝隐来?”“鸢飞鱼跃,无非道体之所在,犹言动容周旋,无非至理,出入语默,无非妙道。言其上下察也,此一句只是解上面。察者,著也,言其昭著遍满于天地之间,非察察之察。诗中之意,本不为此,《中庸》借此两句形容道体。”“事地察,天地明察,与此上下察,察乎天地,皆明著之意。”三山陈氏曰:“有一物必有一理,有已然者,必有所以然者。鸢则天而不能渊,鱼则渊而不能天,此其用也,已然者也。是必有所以然者以为之体,然体之隐,初不离于用之显也。”温陵陈氏(24)曰:“中庸之道,只在日用之间而不可他求,虽曰日用之间,而有至微至隐者存焉,亦犹鸢鱼之飞跃,皆在目前,初不离性分之内。”潜室陈氏曰:“凡说道之费处,其体之隐则在其中矣,故不言隐,非于费之外别有所谓隐也。使有隐可见,有隐可言,则非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矣。”双峰饶氏曰:“此两句引得妙,若以人来证也证不得;若引植物来证也证不得。盖人有知识,植物又不动,须以动物证之。且如鸢鱼何尝有知识,但飞则必戾天,跃则必于渊,自然如此,又不是人教他,要必有使之然者,须于此默而识之。”问:“子思如何独举鸢鱼而言?”蛟峰方氏曰:“只且提起一二以示人,天下万物皆如此,何独鸢鱼?”云峰胡氏曰:“《中庸》言‘道’字,皆自率性之道说来。费,用之广也,是说率性之道。隐,体之微也,是说天命之性。才说费,隐即在其中;才说率性之道,天命之性即在其中。非有二也。故近自夫妇居室之间,远而至于圣人天地之所不能尽,而道无不在,即朱子所谓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者也。饶氏谓无性外之物,是万物统体一太极,性无不在,是一物各具一太极是也。性无不在,费也,而性之所以为性,则隐也。如鸢率鸢之性必飞,鱼率鱼之性必跃,于此见物物有自然之天,物物有天命之性。首章言天命之性、率性之道,自第二章以至第十章,无非率性之道,亦无非因其天命之性也。天地间无非是此性之著见处,造端乎夫妇,则是尽性之始事。”朱子曰:“幽暗之中,衽席之上,或亵而慢之,则天命有所不行。非知性命之理者,不足与语此。”新安陈氏曰:“鸢飞鱼跃,天机自动。鸢飞天,见此理之著于上;鱼跃渊,见此理之著于下。诗人此二句,兴体也,本以兴君子之作成人才也。子思引之借以言此理之昭著,非兴也,亦非比喻也。理无形体,于有形体之物上见得无形体之理,偶引诗以鸢鱼二物指言之耳。舍鸢鱼而言固不可,泥鸢鱼而言亦不可。充满天地,无一物不可见此理之昭著,如程子于《子在川上》章论道体,言日往月来,寒往暑来,水流物生,皆道体之显然者是也。此‘察’字实对首句‘隐’字,体之隐者,于此物上昭著出来,则隐而不可见者,于此著察而可见矣。然其所以然之妙,则终非见闻所及,虽察也而实隐也。”【通考】吴氏程曰:“道体无所不在,而独举此言者,盖所以明上下之意,与《易》之‘天泽履’相似。察是自然昭著,便是诚之不可掩。”史氏伯璿曰:“陈氏云‘察’对‘隐’字,隐者于此物上昭著出来者,饶氏意也;其曰‘而其所以然之妙,则终非见闻所及者’,《章句》意也;其曰‘虽察也,而实隐也者’,推饶说以合于《章句》之旨者也。然‘察’之一字,朱子是指道之用言,而隐在其中,陈氏以为专对隐言,此则终不可得而强合者也。”故程子曰:“此一节,子思吃紧居忍反。为去声。人处,活泼泼普活反。地,读者其致思焉。”朱子曰:“吃紧为人处,是要人就此瞥地便见个天理全体。活,只是不滞于一隅。”潜室陈氏曰:“大要不欲人去昏默窈冥中求道理,处处平平会得时多少分明快活。”问:“如何是吃紧为人处?”双峰饶氏曰:“以道体示人也,观鸢鱼而知道之费而隐,犹观川流而知道体之不息。”云峰胡氏曰:“道体每于动处见,本自活泼泼地,圣贤教人,每欲人于动处用功,亦是活泼泼地。鸢飞鱼跃,道之自然,本无一毫私意;勿忘勿助,学者体道之自然,亦着不得一毫私意。”新安陈氏曰:“《章句》引程子说,盖前面已说得文义分晓了,恐人只容易读过,故引此语,使读者更加涵泳。又恐枝叶太繁,则本根渐远,故引而不发,使学者于此致思焉。”【通考】吴氏程曰:“吃紧犹俗言着。活泼泼地,是真见得道理在面前,如活底物相似,正如颜子‘卓尔’、孟子‘跃如’之意。”张氏师曾曰:“泼读如字,或谓为拨者,非。”黄氏洵饶曰:“此一节洞见道体之妙而无疑,上下察也,放之则迩六合。化育流行,见得道不可离也。活泼泼地,无物碍如也。‘致思’二字,见理之在人心,无毫发之间断,若有间断便与天地不相似,其要只在慎独。全体呈露,妙用显行,道体流行,无所窒碍。”董氏彝曰(25):“《中庸》鸢飞鱼跃,指道体之昭著而言,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指集义养气而言。程子所谓‘同一活泼泼地’,则又非解本文之意,是犹川上之叹,而程子亦以为其要只在慎独。”史氏伯璿曰:“《或问》中发明此意已无余蕴,而读者每犹有所未达。此不过皆是形容天理流行无滞碍之意而已,其在鸢鱼,则鸢鱼无知之物,然飞必戾天,跃必于渊,是谁使之然哉?道之体用,流行发见,自然而然,有莫知所以然而然者,又岂特鸢鱼为然哉?所谓天理流行无滞碍之意,于此固为易见。其在人心,则人心不能无私,天理易至间断,惟能以集义养气为事则天理无时不流行矣。又无预期其效之心,则自然无所滞碍矣。天理既流行而无滞碍,则与鸢飞必戾天,鱼跃必于渊者,同一活泼泼地之意可识矣。若不以集义为事,则如鸢鱼之不能飞跃,谓之天理流行可乎?若集义而预期其效,则如捉鸢鱼使之戾天跃渊,皆不出于自然,谓之无滞碍,可乎?天理不流行而有滞碍,则不得谓之活泼泼地明矣。”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结上文。朱子曰:“君臣父子,人伦日用间,无所不该,特举夫妇而言,以见其尤切近处。”“夫妇,人伦之至亲至密者也。人之所为,盖有不可以告其父兄而悉以告其妻者,人事之至近,而道行乎其间,非知几谨独之君子,其孰能体之?”新安陈氏曰:“总结上文,谓君子之道,始乎夫妇居室之间,及其极至,则昭著乎天高地下之大。造端夫妇,结‘夫妇与知能行’,及‘语小莫能破’数句。察乎天地,结‘圣人不能知行’及‘语大莫能载’,包到鸢鱼上下察处,该括尽矣。人苟知道造端乎夫妇,则见道之不可离,而男女居室之间,有不敢忽者矣。”【通考】黄氏洵饶曰:“‘及其至也,察乎天地’,人欲净尽,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缺,言其上下昭著处。”
右第十二章。子思之言,盖以申明首章道不可离之意也。其下八章,杂引孔子之言以明之。双峰饶氏曰:“始言中和,以见此道管摄于吾心;次言中庸,以见此道著见于事物;此言费隐,以见此道充塞乎天地。知道之管摄于吾心,则存养省察之功不可以不尽,故以戒惧谨独言之;知道之著见于事物,则致知力行之功不可以不加,故以知仁勇言之;知道之充塞乎天地,则致知力行之功不可以不周,故自违道不远以极于达孝。又曰费隐,是申道不可离之意。然道不可须臾离,是无时不然;君子之道费而隐,是无物不有。无时不然,故德欲其久;无物不有,故业欲其广。德欲其久,故敬以直内之功,由动而静,由静而动,不可有须臾间断,戒谨不睹、恐惧不闻而慎独是也;业欲其广,故义以方外之功,自近而远,若小若大,不可毫发放过,造端夫妇,至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是也。”“此章论道之费隐小大,以为下七章之纲领。”【通考】东阳许氏曰:“中庸是就人事上言道之用,费隐就天地人物上言道之用。先言中和,见道之著见于事物;费隐,见道之充塞天地;后言诚,见圣人与天地为一。中和,以戒惧谨独为存养省察之功;中庸,则以知仁勇为入德之门。《费隐》诸章,杂言其大小者,欲以人随处致察以全中庸之用,皆求至于诚也。”黄氏洵饶曰:“右第十二章,此第二支,其下八章为节解。”史氏伯璿曰:“此已下九章是第三大节,皆是发明费隐。直至二十章始以三达德行五达道者为言,却正是二大节相承之次。或疑君子之道费而隐之道,不止是五达道之道。盖道虽无物不有,然君子所当知当行、至切至要者,惟在于五达道而已。观于十二章之末,既以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者结之,而下章遂以君子之道四为言,为费隐之道,非即五达道之道可乎?章末言天道、人道,盖为下章说诚明、明诚之张本也。盖自此以前,皆是说用工之事,用工以立其本,用工则先知后行,以学者之事为主,中间虽有说圣人事处,不过亦以为学者用工之法。自此以后多是成功之事,成功而致其用,成功则先行后知,以圣人之事为主,盖欲示学者以成功之准的也。中间有说学者事处,则依旧先知后行,乃是授学者以至此准的之阶梯也。至于人道之极,则亦与天道无间,观于人道者五章章末之言可见矣。其详于后节言之。饶氏分《哀公问政章》为二章,以属下节者,非是。”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道者,率性而已,固众人之所能知能行者也,故常不远于人。若为道者,厌其卑近以为不足为,而反务为高远难行之事,则非所以为道矣。朱子曰:“此三句是一章之纲,下面三节只是解此三句,然紧要处又在‘道不远人’一句。人之为道之‘为’,如为仁由己之‘为’。不可以为道,如克己复礼为仁之‘为’。”黄氏曰:“率性之谓道,道何尝远人?此‘人’字兼人己而言。自己观之,便具此道;自人观之,人亦具此道也。”又曰:“此指为道之人己身而言,己之身便具此道,又岂可远此身以为道?”陈氏曰:“此道常昭著于日用人事之间,初无高远难行之事,若欲离人事而求之高远,便非所以为道,如老庄言道在太极先之类,无非高远。此三句语脉犹道不可离,可离非道之谓。”双峰饶氏曰:“道不远人,以道言也。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以学道者言也。远人之‘人’,是指众人。人之为道之‘人’,是指为道之人。”云峰胡氏曰:“上章言性无不在,其广大也如此。此章言率性只在人伦日用之间,其笃实也又如此。”东阳许氏曰:“人之为道而远人,此‘为’字重,犹言行道。不可以为道,此‘为’字轻,犹言谓之道。”【通考】黄氏洵饶曰:“道不远人,此三句亦以小支。其下三节,‘非欲远人以为道之事’,‘亦不远人以为道之事’,‘皆不远人以为道之事’,可见是小节解。”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睨,研计反。
《诗》,《豳悲巾反。风·伐柯音哥。》之篇。柯,斧柄。则,法也。睨,邪视也。言人执柯伐木以为柯者,彼柯长短之法,在此柯耳。然犹有彼此之别,彼列反。下同。故伐者视之犹以为远也。若以人治人,则所以为人之道,各在当去声。人之身,初无彼此之别。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人能改,即止不治。盖责之以其所能知能行,非欲其远人以为道也。张子所谓“以众人望人则易去声。从”是也。程子曰:“执柯伐柯,其则不远,人犹以为远。君子之道本诸身、发诸心,岂远乎哉?道初不远于人之身,人之为道而不近求之于其身,尚何所为道?故有伐柯睨视之譬,知道之不远人,则人与己本均有也,故以人治人。”朱子曰:“紧要处全在‘道不远人’一句,言人人本自有许多道理,只是不曾依得这道理,却做从不是道理处去。如人之孝,他本有此孝,他却不曾行得这孝,却乱行从不孝处去。君子治之,非是别讨个孝去治他,只是与他说你这个不是,你本有此孝,却如何错行从不孝处去,其人能改,即是孝矣。不是将别人底道理治他,我但因其自有者,还以治之而已。及我自治其身,亦不是将他人底道理来治我,亦只是将我自有底道理自治我之身而已。所以说‘执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不用更别去讨法则,只那手中所执者便是则。然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若此个道理,人人具有,才要做底便是。初无彼此之别,故《中庸》一书,初间便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只是说人人各具此个道理,无有不足故耳。从上头说下来,只是此意。”“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如水本东流,失其道而西流,从西边遮障得归来东边便了。”陈氏曰:“能改即止,不以高远难行底责他,只把他能知能行底去治他。”蒙斋袁氏曰:“不曰我治人,而曰以人治人,我亦人耳。道不离吾身,亦不离各人之身,吾有此则,人亦有此则,以则取则,天则自然,非彼柯假此柯之比也。人有过焉,能改则止,若责人已甚,违天则矣。故曰‘忠恕违道不远’。”潜室陈氏曰:“众人,即‘天生烝民’,凡厥庶民之谓;只将他共有底道理治他,乃天理人伦之类。若以蠢蠢昏昏者为众人,非张子意。”云峰胡氏曰:“众人同此性,即同此当然之则,以众人望人,不敢遽以圣人责人也。《章句》分三节,皆提起不远人以为道一句。第一节言以人治人,皆欲其不远人以为道;第二节言己之施于人者,不远人以为道;第三节言虽圣人所以责之己者,亦不远人以为道也。”东阳许氏曰:“柯有彼此之异,尚犹是远,道在人身而不可离,又非柯之比。故教者,只消就众人自身所有之道而治之耳。行道者不假外求,治人者无可外加。”【通考】史氏伯璿曰:“《语录》云‘推以人治人之义’,有曰‘及我自治其身,亦不是将他人底道理来治我,亦是将我自得底道理,自治我之身而已’。按,此虽与《章句》异,亦可备一说。盖道不远人之‘人’字,是以人对道而言,道便是人之理,人便是人之身,初无以‘人’对‘己’之意。下文‘人之为道而远人’,两‘人’字皆指为道者言,可见人即己尔。故此节两‘人’字,虽不必以为对己而,言亦可也。只因此上有‘君子’二字,则似乎此‘人’字对君子言之者,故《章句》顺文解义,以此为君子治人之事。又按,《中庸》自首章至此,皆言自治之事,直至二十章,方言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为天下国家矣。其实上‘人’字是人之道,下‘人’字是人之身。若只以为君子自治,恐亦可通。君子以人治人,犹曰‘君子以在己之道,自治其身’之意尔。下文忠恕,即是以人治人之工夫,改是改其待人未能如待己者也。至于待人能如待己者,则不远人之道尽矣。故当此而不可过有所治也,若有不止,则便是为道而远人者之所为,反不可以为道矣。《章句》之所谓众人,非庸众之众,虽尧舜之圣,亦众人中之人耳。改非略改,而不必至于至善之谓。若但略改而即止,则孝不必十分孝,忠不必十分忠,皆可止耶。虽尧舜之孝,亦不远人之道尔。孝未至于尧舜,便是为子之道有所未尽,所以夫子之圣,犹自谓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胡氏之说非是。”
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尽己之心为忠,推己及人为恕。违,去也,如《春秋传》去声。“齐师违谷七里”之违,言自此至彼,相去不远,非背音佩。而去之之谓也。《左传·哀公二十七年》:晋荀瑶帅师伐郑,次于桐丘。郑驷弘请于齐,乃救郑。及留舒,齐兵违谷七里,谷人不知,及濮水名。智伯闻之,乃还,曰:“我卜伐郑,不卜伐齐。”智伯,智襄子也,即荀瑶。道,即其不远人者是也。此章以“道不远人”为纲领,故《章句》节节提掇。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忠恕之事也。朱子曰:“忠者,尽己之心,无少伪妄。只是尽自家之心,不要有一毫不尽,须是十分尽得,方始是尽。若七分尽得,三分未尽,也是不忠。恕者,推己及物,各得所欲。知得我是要恁地,想人亦要恁地,而今不可不教他恁地,三反五析,便是推己及物。”问:“此只是恕,如何作忠恕说。”曰:“忠恕两个离不得,方忠时未见得恕,及至恕时,忠行乎其间。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非忠者不能也。”北溪陈氏曰:“忠是就心说,是尽己之心,无不真实者;恕是就待人接物处说,只是推己心之真实者,以及人物而已。”东阳许氏曰:“行道之方,惟在忠恕,自此行之,则可至中庸之道,故曰‘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推己之恕也。然非忠为本,则亦无可推者矣。盖忠以心之全体言,恕就每事上言。所接之事,万有不同,皆自此心而推,然应一事时,尽己之心推之,则心之全体却又只在此,故恕非忠无以本,忠非恕不能行,二者相须,缺一不可。所以经以‘施诸己’两句总言忠恕,而《章句》亦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忠恕之事也’。”以己之心度徒洛反。人之心,未尝不同,则道之不远于人者可见。故己之所不欲,则勿以施之于人,亦不远人以为道之事。黄氏曰:“此即己之身,而得待人之道,待人之道不必远求,不过推己以及人而已。”张子所谓“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是也。问:“《论语》、《中庸》,言忠恕不同。”朱子曰:“尽己推己,此言违道不远是也,是学者事,忠恕工夫,到底只如此,曾子取此以明圣人一贯之理耳。若圣人之忠恕,只说得‘诚’字与‘仁’字,‘尽’字‘推’字用不得。若学者则须推,故程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违道不远是也。自是两端说,此只说下学而上达,是子思掠下教人处。《论语》则曰一以贯之,又曰勿者禁止之辞,岂非学者事?《论语》分明言夫子之道,岂非圣人事?”问:“到得忠恕已是道,如何云违道不远?”曰:“仁是道,忠恕正是学者下工夫处。‘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子思之说正是工夫。‘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却不是恁地,曾子只是借这个说‘维天之命,於穆不已’。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便是天之忠恕;纯亦不已,万物各得其所,便是圣人之忠恕;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便是学者之忠恕。”“凡人责人处急,责己处缓,爱己则急,爱人则缓,若拽转头来,便自道理流行。”潜室陈氏曰:“此因恕而言仁耳。恕是求仁之事,推爱己之心以爱人,恕者之事也;以爱己之心爱人,仁者之事也。忠恕违道不远,转一过即仁矣。故张子以仁言。”双峰饶氏曰:“道是天理,忠恕是人事。天理不远于人事,故曰‘道不远人’;人事尽则可以至天理,故曰‘忠恕违道不远’,其理甚明。”【通考】史氏伯璿曰:“忠恕违道不远,《章句》至矣。饶氏谓此皆不远人以为道之事,而道之不远于人者莫甚于此,故下文即其文而详言之。窃意忠恕是尽己之心,推以及人之事。故己不欲而勿施于人,固推己也;己所欲而以施之于人,亦推己也。下文‘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二句,是不欲而勿施于人者;‘君子之道四’至‘先施之未能’一节,是推己所欲以施于人者。一反一正,皆所以释此一句之义也。”又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章句》兼忠恕释之,至矣。饶氏专为恕之事者失之,盖此一节是不以己之所恶者施之于人,圣贤论忠恕,皆就推己处说。如夫子之告子贡、仲弓亦此意,盖取其易见也。知己所恶者勿施,则己所欲者自不容于不施矣,非但不施己之所恶而已也。然则《章句》‘自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度人之心’以下,似可兼说下节之旨,不但可施于此节云。”黄氏洵饶曰:“则尽仁之‘仁’字,还是说上‘道’字。仁即道,就忠信上说,故曰仁;就达德上说,故曰道。”史氏伯璿曰:“双峰以勿愿勿施二句为恕之事,与《章句》异,语录辩此已详。盖恕由忠出,忠因恕行,初无二致。尽己之心,在内本不可见,善观者却于推己之际观之,则尽己之意可见矣。且如施诸己而不愿之心,固非有不真实者,是则不愿者,己之真心也。此真心非忠之未发者乎?及其推以及物,亦即以此不愿之真心而勿施之,则发于己者岂有一毫之不尽乎?此即忠之因恕见者然也,以己之不愿者,推之而勿施于人,此则恕之由忠出者也。《章句》合忠恕而言,至矣。饶说非是。”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子、臣、弟、友,四字绝句。
求,犹责也。道不远人,凡己之所以责人者,皆道之所当然也,故反之以自责而自修焉。黄氏曰:“此即人之身而得治己之道,治己之道初不难见,观其责人者而已。”庸,平常也。行者,践其实。谨者,择其可。德不足而勉,则行益力;言有余而讱(26),忍也,难也。则谨益至。谨之至则言顾行去声,“行顾”、“言行”之“行”同。矣;行之力则行顾言矣。慥慥,笃实貌。言君子之言行如此,岂不慥慥乎,赞美之也。凡此皆不远人以为道之事。三山陈氏曰:“人之言常有余,行常不足。言顾行,则言之有余者将自损;行顾言,则行之不足者将自勉。此章语若杂出,而意脉贯通,反复于人己之间者,详尽明切而有序,其归不过致谨于言行以尽其实耳。”张子所谓“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是也。朱子曰:“未能一焉,固是谦辞,然亦可见圣人之心,有未尝满处。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每常人责子,必欲其孝于我,然不知我之所以事父者,曾孝否乎?以我责子之心,而反推己之所以事父,此便是则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常人责臣,必欲其忠于我,然不知我之所以事君者,尽忠否乎?以我责臣之心,而反之于我,则其则在此矣。”又曰:“事父未能,须要如舜之事父,方尽得子之道;事君未能,须要如周公之事君,方尽得臣之道。若有一毫不尽,便是道理有所欠缺,便非子与臣之道矣。无不是如此,只缘道理当然,自是住不得。”南轩张氏曰:“此章大意,谓道虽不远人,而其至则圣人亦有所不能,而实亦不远于人。故君子只于言行上笃实做工夫,此乃实下手处。”格庵赵氏曰:“我之所望于人者,即我所当自尽之则,不是将他人道理来治我,盖以得于天之所同然者而自治其身耳。”双峰饶氏曰:“‘施诸己而不愿’二句,是恕之事;‘君子道四’一节,是忠之事,所以为恕之本者也。忠为恕之本,先论勿施于人,而后反之,以责其所以尽己者,语意尤有力。《大学》自明明德于天下而反推之,至于诚意致知;《中庸》自获上治民而反推之,至于诚身明善,皆此意。”朱氏伸曰:“言未能者,欲先尽己也,能尽乎己则恕可推矣。”云峰胡氏曰:“《论语》说忠恕,是曾子借此二字形容圣人至妙处,此则是子思就此二字说归圣道至实处。推爱己之心爱人,推己及物之恕也,而忠即行乎其间;以责人之心责己,发己自尽之忠也,而恕即不外乎此。君臣父子兄弟朋友之伦,人人性分之所固有者,而曰丘未能一焉,亦曰吾之反求诸己,未能如其所以责人者尔。学者之心,常如圣人以为未能,则必深体而力行之,惟恐庸言之不谨,而言未能顾其行,惟恐庸德之未行,而行未能顾其言。此皆尽己之心,而恕之本也。饶氏谓夫子责己以勉人,前四语是责己,‘庸德’以下是勉人。”【通考】朱氏公迁曰:“《大学》止至善之目,于五品遗其二,则欲人推类以尽其余也。《中庸》君子之道四,于五品遗其一,则道所当然,非所求之闺门妇女也。夫妇之别,必君子道之使由之,岂待以责彼之道自责乎?”史氏伯璿曰:“饶氏以为忠之事者失之,《章句》之句读训释至矣,此一节亦忠恕之事,是推己所欲者施之于人也。所求乎子,所求乎臣,所求乎弟,所求乎朋友,皆是求其待己如己之所欲也;以事父,以事君,以事兄,以先施,皆事推己所欲求于子臣弟友者,以及其父君兄友也。四者皆曰未能,可见子臣弟友之职未易尽。圣人不自圣之心,盖与舜之事亲自知不足者同一意尔。上文‘己之所恶,则勿以施之于人’,足矣。此欲推己所欲以及人,则孝忠弟信之道,有一毫未如己之责人者,皆不害其为未能,此虽夫子之谦辞,要亦不害其为圣人不自满足之诚心也。君子之道,即上文不远人之道尔,道不外乎人伦,故以四者言之。推己及人,即‘不远人以为道之事’。忠恕之事无不尽,则道不外是,乃为能改而可止矣。故张子曰‘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盖谓是也。若移《章句》前节自‘以己之心度人之心’至‘亦不远人以为道之事’一段,置于此节之下,以总释二节之旨,更添‘而以己之所欲者施之于人’一句于前‘勿以施之于人’之下,‘亦不远人以为道’之上,仍改‘亦’字为‘皆’字,则似极为明备。盖二节皆忠恕节目,皆不远人以为道之事也。然则此四者《章句》但以为则己自修之事,今亦指为忠恕之事,抑亦有所本乎?曰,观《语录》尝以大学絜矩为此章之证,则固亦以为忠恕之意矣。况以为忠恕之事,亦与《章句》责己自修之意无所碍,庶乎亦有可通云尔。‘庸德之行’以下,《章句》至矣。饶氏以庸德为孝弟忠信之类者,近之;以庸言为责乎子臣弟友之类者,未当。此盖承二节忠恕之事而言,既又推而及之以至于尽道之域也。庸德以忠恕之事为德也,庸言以忠恕之事为言也。待人有一毫不如待己者,便是不忠不恕,故于庸德不可不践其实,于庸言不得不择其可。行忠恕之事难,故每有不足,不足则不敢不自勉以尽其难;言忠恕之事易,故每至有余,有余则不敢不自反以节其所易。至于言无不如其行,行无不掩其言,则言行于是乎相顾,而忠恕之事毕矣。至此则人事尽,天理得,由‘忠恕之不远乎道者’可以至于‘不远人之道’而与之一矣,此所以‘胡不慥慥乎’之言而赞美之也欤?饶氏谓前四语是责己,‘庸德’以下是勉人。按:此段皆是夫子责己自勉之辞,而教人勉人之意在其中。上曰四者未能,责己之辞也。此便如‘若圣与仁,则吾岂取’之意,皆圣人不自圣之谦辞也。苟未能而遂己焉,则亦徒责而已。故以‘庸德以下’以见自勉之意,便可见不以不能而遂己,必求至于能而后可之意,此便如‘抑为之不厌’之意,皆圣人纯亦不已之诚心也。合而言之,可见圣人不自满足、终日乾乾之意矣。圣人尚尔,况学者乎?则其教人勉人之意,必外此而他求哉。”黄氏洵饶曰:“之行,平声。顾,犹应也。行,并去声。上章君子之道,天地之道,鬼神之道,至诚之道,大抵皆同。此是节解,后仿此。”
右第十三章。道不远人者,夫妇所能,丘未能一者,圣人所不能,皆费也。而其所以然者,则至隐存焉。下章放上声,与“仿“同。此。双峰饶氏曰:“此章实承上章,上章说道如此费,恐人以阔远求道,故此章说道不远人。上章以费隐明道之体用,而此章以忠恕违道不远继之,以明学者入道之方,盖即夫子告曾子以一贯,而曾子告门人以忠恕之意也。岂子思得其传于曾子,而于此发明之与?”新安陈氏曰:“丘未能一,固圣人谦辞,然实足以见圣人愈至而愈不自至之诚,如朱子所谓必如舜之事父、周公之事君,方为尽道。语其极,诚圣人所不敢自以为能也。”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素,犹见形甸反。下同。在也。如今人言素来之意。【通考】史氏伯璿曰:“按,素来有从前之义,似与见在之意不类。见在乃是目今之事,非从前意也。今日富贵,则今日行乎富贵;明日贫贱,则明日又行乎贫贱,此之谓见在。观《或问》善游氏之说可见。若以为素来,则昨日富贵,今日贫贱,凡仍素来所行可乎?”言君子但因见在所居之位而为其所当为,无慕乎其外之心也。此二句,一章之纲,下文分应之。【通考】黄氏洵饶曰:“君子素其位而行,即曾点之意。则其德盛礼恭而不愿乎外亦可见。”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难,去声。
此言素其位而行也。北溪陈氏曰:“素富贵行乎富贵,如舜之被袗衣鼓琴,若固有之是也;素贫贱行乎贫贱,如舜之饭糗茹草,若将终身是也;行乎夷狄,如孔子欲居九夷,曰‘何陋之有’是也;行乎患难,如孔子曰‘天未丧斯文,匡人其如予何’是也。盖君子无所往而不自得,惟为吾之所当为而已。”双峰饶氏曰:“四者之中,只有富贵是顺境,三者皆逆境。”问:“上言四事,下文‘在上位’以下,只暗说富贵贫贱如何?”曰:“人之处世,不富贵则贫贱,如夷狄患难,不常有之。素夷狄,谓适然陷于夷狄,如苏武、洪忠宣事。”问:“‘入’字,是入四者之中否?”曰:“‘入’字阔,上四者特举其概,随其所在而乐存焉。”倪氏曰:“顺居一,逆居三,以见人少有不经忧患者。君子居易俟命,以能视顺逆为一也。”【通考】黄氏洵饶曰:“素富贵,道行乎富贵;素贫贱,道行乎贫贱;素夷狄,道行乎夷狄;素患难,道行乎患难。行乎富贵如舜被袗衣鼓琴之类,行乎贫贱如舜居深山之类,行乎夷狄如孔子居九夷,行乎患难如孔子厄陈蔡、文王囚羑里之类。”史氏伯璿曰:“‘无入’字总上文四‘素’意而言,‘自得’字总上文四‘行’意而言,此句是包上文四句之意,属之‘素位而行’也。‘不愿乎外’二句是反覆相形而言,故下二节亦反覆相应而言耳。按:贫贱对富贵言,虽逆顺不同,皆常事也。患难却对康宁言,夷狄却对中国言,患难夷狄不唯是逆,又且是事之变者。并言四者而常变相半者,不过以见处常处变,皆无入不自得耳;常变相半而顺一逆三者,又不过以处顺易,处逆难,故略于顺而详于逆耳。康宁与中国,亦常事之顺者耳,奚假言哉?若曰‘以见人少有不经忧患者’,则是人亦少有不在患难夷狄者耶?倪说非是。”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援,平声。
此言不愿乎其外也。陈氏曰:“吾居上位,则不陵忽乎下;吾居下位,则不攀援于上。惟反自责于己,初无求取于人之心,自然无怨。盖有责望于天而不副所望,则怨天;有求取于人而人不我应,则尤人。君子无责望于天之心,无求取于人之意,又何怨尤之有?此处见君子胸中多少洒落明莹,真如光风霁月,无一点私累。”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易,去声。
易,平地也。易与险对。居易,素位而行也。俟命,不愿乎外也。问:“君子居易俟命,与《大易》‘乐天知命’似否?”潜室陈氏曰:“居易俟命,学者事;乐天知命,圣人事。”格庵赵氏曰:“君子胸中平易,所居而安,素位而行也。富贵贫贱,惟听天之所命,不愿乎外也。”徼,坚尧反。求也。幸,谓所不当得而得者。朱子曰:“言强生意智,取所不当得。”朱氏伸曰:“易者,中庸也。俟命者,待其分之所当得,故无怨尤。险者,反中庸也。徼幸者,求其理之所不当得,故多怨尤。”【通考】黄氏洵饶曰:“谓所不当得而得,与诡遇获禽意不同。”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正,音征。鹄,工毒反。
右第十四章。子思之言也。凡章首无“子曰”字者放此。双峰饶氏曰:“上章道不远人,是就身上说。此章素位而行,是就位上说,比身放开一步,然位是此身所居之地,犹未甚远。下章言行远登高,卑近可以至于高远,迤逦放开去。”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辟、譬同。新安陈氏曰:“承上章言道无不在,而进道则有序。以‘君子之道’提起,言凡君子之道皆当如此也。”【通考】黄氏洵饶曰:“‘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云云略。行远自迩,登高自卑,是凡天下事,皆当如此。下引《诗》及孔子之言,但举一事以明之,亦犹《诗》之兴也。妻子兄弟譬卑近,父母譬高远。”
《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好,去声。耽,《诗》作湛,亦音耽。乐,音洛。
《诗》,《小雅·常棣》之篇。鼓瑟琴,和也。翕,亦合也。耽,亦乐也。帑,与孥通。子孙也。
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夫子诵此诗而赞之曰:人能和于妻子、宜于兄弟如此,则父母其安乐音洛。之矣。子思引诗及此语,以明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之意。三山陈氏曰:“行远自迩,登高自卑,凡君子之道,其推行之序皆然,引《诗》以明之,特举一事而言耳。”双峰饶氏曰:“行远自迩,登高自卑,说得阔,只引《诗》来形容却是切。惟妻子好合,如鼓瑟琴,故能宜尔室家。惟兄弟既翕,和乐且耽,故能乐尔妻孥。室家宜,妻孥乐,皆下面事,父母顺,是上面事。欲上面顺,须下面和始得,即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之意。”新安陈氏曰:“兄弟妻子之间,日用常行之事,道无不在,不可忽其为卑近,虽高远实自于此。尧舜之道,孝弟而已,正此意也。子思引《诗》及夫子赞《诗》语,盖偶指一事而言,非以自迩自卑之义为止于此诗所云而已也。”
右第十五章。双峰饶氏曰:“自‘道不远人’而下,至此凡三章,皆近里就实,学者所当用功。”东阳许氏曰:“此章专言行道必自近始。未有目前日用细微处不合道,而于远大之事能合道者也,君子之道,其理势必当如此。故于费隐之后,十三章先言修己治人,必恕以行之而谨其庸德庸言。次十四章,则言正己不求于外。此章则言自近及远,是言凡行道皆当如是也。引《诗》本是比喻说,然于道中言治家,则次序又如此。”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
程子曰:“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迹也。”朱子曰:“功用只是论发见者,如寒来暑往,日往月来,春生夏长皆是。”“风雨霜露,日月昼夜,此鬼神之迹也。”“造化之妙,不可得而见,于其气之往来屈伸者足以见之。微鬼神,则造化无迹矣。”问:“何谓迹?”曰:“鬼神是天地间造化,只是二气屈伸往来,神是阳,鬼是阴,往者屈,来者伸,便有个迹恁地。”北溪陈氏曰:“造化之迹,以阴阳流行,著见于天地间者言之。”张子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朱子曰:“良能,是说往来屈伸,乃理之自然,非有安排措置。二气则阴阳,良能是其灵处。”“鬼神,论来只是阴阳屈伸之气,谓之阴阳亦可也。然必谓之鬼神者,以其良能功用而言也。”“屈伸往来,是二气自然能如此,一伸去便生许多物事,一屈来便无了一物,便是良能功用,便是阴阳往来。”双峰饶氏曰:“造化之迹,指其屈伸者而言。二气良能,指其能屈能伸者而言。程子只说他屈伸之迹,不说他灵处,张子说得精。”【通考】吴氏程曰:“鬼神虽是说气,而理实在其中。故‘迹’专以气言,而良能兼以理言,然后其意始备。大抵理形而上,气形而下,而鬼神则形而上下之间者也。不然朱子何以曰‘良能是说往来屈伸理之自然,不假安排布置’?”许谦曰(30):“天地言其形,造化言其理,造化之理妙不可见,惟见其成败之迹耳。”愚谓以二气言,则鬼者阴之灵也,神者阳之灵也。朱子曰:“二气谓阴阳对待,各有所属。如气之呼吸者为魂,魂即神也,而属乎阳;耳目口鼻之类为魄,魄即鬼也,而属乎阴。”北溪陈氏曰:“灵只是自然屈伸往来,恁地活尔。”以一气言,则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其实一物而已。张子曰:“物之初生,气日至而滋息,物生既盈,气日反而游散。至之谓神,以其伸也;反之谓鬼,以其归也。天地不穷,寒暑耳;众动不穷,屈伸耳。鬼神之实,不越乎二端而已矣。”朱子曰:“二气之分,实一气之运。以二气言,阴之灵为鬼,阳之灵为神。以一气言,则方伸之气,亦有伸有屈。其方伸者,神之神;其既伸者,神之鬼。既屈之气,亦有屈有伸。其既屈者,鬼之鬼;其来格者,鬼之神。”“天地间如消底是鬼,息底是神;生底是神,死底是鬼。四时春夏为神,秋冬为鬼。人之语为神,默为鬼;动为神,静为鬼;呼为神,吸为鬼。”新安陈氏曰:“二气,以阴阳之对待者言;一气,以阴阳之流行者言。”为德,犹言性情功效。朱子曰:“性情,乃鬼神之情状。能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便是功效。”“视不见,听不闻,是性情;体物而不可遗,是功效。”“性情,便是二气之良能;功效,便是天地之功用。人须是于良能功用上,认取其德。鬼神之德,言鬼神实然之理。”蛟峰方氏曰:“性情言其体,功效言其用。《易》曰‘鬼神之情状’,情即性情,状即功效也。鬼神生、长、敛、藏,是孰使之然,是他性情如此;若生而成春,长而成夏,敛而成秋,藏而成冬,便是鬼神之功效。”【通考】黄氏洵饶曰:“鬼神即阴阳可见者。中庸其至矣乎,以理言;‘鬼神其盛矣乎’,以气言。理,故言‘至’;气,故言‘盛’。鬼神为物之体而物不能遗,中庸亦为物之体而物所不能遗也,《章句》所谓‘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是也。阴阳,分而言之,夫乾静专其性,动直其情,大生焉其功效;夫坤静翕其性,动辟其情,广生其功效。合而言之,阴顺阳健者,性也;阳施阴受者,情也;阳生阴成者,功效也。即此章观之,不睹不闻者,性也;体物而不可遗者,情也;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功效也。皆就用上说良能之良,即灵也,妙用也。”朱氏公迁曰:“鬼神自造化而言,是专言之也。主乎祭祀而言,是偏言之也。于二气良能之中,我祭其气之于我相接者,则是理之正也。‘鬼神为德’、‘质诸鬼神’、‘怪力乱神’,皆泛以造化之鬼神言。‘齐明盛服’以下,及‘敬鬼神’、‘事鬼神’、‘非其鬼而祭之’,皆特举其祭祀之鬼神言也。又祭祀之可格者,是鬼神之灵;质之而无疑者,是鬼神之理;夫子不语者,是鬼神之妙。”
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
鬼神无形与声,然物之终始,莫非阴阳合散之所为,新安陈氏曰:“阴阳之合,为物之始;阴阳之散,为物之终。”是其为物之体,而物所不能遗也。其言体物,犹《易》所谓干事(31)。问:“体物而不可遗。”朱子曰:“只是这一个气,入毫厘丝忽里去,也是这阴阳;包罗天地,也是这阴阳。有是理,便有是气,有是气,便有是理,无非实者。”“天下岂有一物不以此为体。天地之升降,日月之盈缩,万物之消息变化,无一非鬼神之所为者。是以鬼神虽无形声,而遍体乎万物之中,物莫能遗也。”“此三句指鬼神之德而言,视不见,听不闻,无形声臭味之可闻可见也。然却体物而不遗,则甚昭然而不可掩也。所谓‘体物’者,固非见有是物而后体之,亦非有体之者而后有是物。万物之体,即鬼神之德,犹云即气而不可离也,可离则无物矣。所谓不可遗者,犹云无阙遗渗漏,盖常自洋洋生活,不间乎晦明代谢也。物之聚散始终,无非二气之往来伸屈,是鬼神之德,为物之体,而无物能遗之也。”“不见不闻,此正指隐处,如前后章,只举费以明隐。”双峰饶氏曰:“前章详于费而不及隐,引而不发之意也。此章推隐而达于费,以发前章未发之意也。然弗见弗闻,已足以形容其隐矣,而复以体物而不可遗言者,明‘隐’非空无之谓也。故下文言微之显,而复以诚之不可掩申之,明隐之所以不能不费者,正以其实理之不可掩故也。”又曰:“道是形而上者,鬼神是形而下者,此章即鬼神之费隐以明道之费隐。言观鬼神之体至隐而其用至费如此,则道之用所以至费者,岂非有至隐以为之体乎?”朱氏伸曰:“视弗见、听弗闻,德之微也。体物不可遗,德之显也。”新安陈氏曰:“鬼神为物之体,故此曰体物,犹贞为事之干。故乾卦文言曰‘贞固足以干事’。”张子曰:“天体物而不遗,犹仁体事而无不在也,味其语意,可互相发明。”【通考】东阳许氏曰:“视弗见,听弗闻,性也;体物不可遗,情也;使人承祭祀者,功效也。”又曰:“体物者,为物之体也;干事者,为事之质干也。”赵氏德曰:“《易·文言》‘贞者,事之干’朱子《本义》云,言事之所依以立,盖正而能固,万物依此而立。干,如木之干;事,如木之叶。二节言鬼神遍体万物之中,物莫能遗。”黄氏洵饶曰:“‘体物不可遗’,‘体’字,理气兼在;‘不可遗’,一物一太极。‘然物之终始’,即二十五章‘物之终始’。‘干事’者,天以理而散为万物,人以心而散为万事,心之贞固为事之干。”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32),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齐,侧皆反。
齐音斋,下“其齐”同。之为言齐也,所以齐不齐而致其齐也。出《礼记·祭统篇》:谓齐其不齐之思虑,以极致其齐也。明,犹洁也。明洁其心。陈氏曰:“齐明,是肃于内;盛服,是肃于外。内外交致之功也。”洋洋,流动充满之意。能使人畏敬奉承,而发见形甸反。下同。昭著如此,乃其体物而不可遗之验也。问:“洋洋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似不是感格意思,是自然如此。”朱子曰:“固是,然亦须自家有以感之始得。”双峰饶氏曰:“使天下之人,‘使’字最好看,见得他灵处。”陈氏曰:“承祭祀,如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士祭其先之类。随所当祭者,诚敬以集自家精神,则彼之精神亦集,便洋洋流动充满,如神在焉。”新安陈氏曰:“此章自‘体物而不可遗’以上,所说鬼神,所包甚阔,凡天地造化,日月风雨,霜露雷霆,四时寒暑昼夜,潮水消长,草木生落,人生血气盛衰,万物生死,无非鬼神。自‘使人齐明’以下,方是就无所不包之鬼神中,提出所当祭祀之鬼神来说,见得鬼神随祭而随在,流动充满,昭著发见,无所不在。所谓体物而不可遗者,岂不可验之于此哉?”东阳许氏曰:“如在上,如在左右,此是于祭祀时见体物不可遗处,所以《章句》言‘乃其体物不可遗之验’。前以天地造化二气一气言,是言鬼神之全,后所谓承祭祀者,如天神地示人鬼及诸祀,亦皆鬼神,却是从全体中指出祭祀者,使人因此识其大者。”【通考】东阳许氏曰:“祭有三,曰天神、地祇、人鬼,总言之亦通谓之鬼神。大率天神皆阳类也,其中亦有阳中之阴,如月,如五星之金水,如雨师之类,然终是丽乎天者。地祇皆阴类,亦有阴中之阳,山林与川泽对,则山林阳也,原与隰对,则原阳也,然终是丽乎地者。惟祭人鬼则求魂于天,求魄于地,是合阴阳而祭之。鬼虽是阴,其中却是合阴阳来格。”赵氏德曰:“按木火之神生物,金水之鬼终物。彼以春夏对秋冬,故以春夏生物,秋冬终物。其实鬼神皆能生物、终物也,故此云‘体物而不可遗’。此虽说阴阳鬼神,人之鬼神亦附阴阳之鬼神,故此云‘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是兼人之鬼神也。”孔子曰:“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音熏。蒿凄怆初亮反。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33)。”《礼记·祭义篇》孔子答宰我问鬼神之语。正谓此尔。朱子曰:“鬼神之露光景,是昭明;其气蒸上、感触人者,是焄蒿;使人精神凛然竦然,如《汉书》所谓‘神君至、其风飒然’之意,是凄怆。”问:“《鬼神章》,首尾皆主二气屈伸往来而言,而中间‘洋洋如在其上’,乃引‘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乃人物之死气,似与前后意不合,何也?”曰:“死便是屈,感召得来,便是伸。祖宗气,只存在子孙身上。祭祀时,只是这气,便自然又伸,自家极其诚敬,肃然如在其上是甚物,那得不是伸,此便是神之著也。”【通考】东阳许氏曰:“焄,谓香臭;蒿,谓气蒸出貌。朱子谓昭明是人死时自有一段光景,焄蒿是其气升腾,凄怆是使人惨栗感伤之意。”何文定曰(34):“此是阴阳乍离之际,有此声气,此是《祭义》所言正意。若《中庸章句》乃是借来形容祭祀来格,洋洋如在之气象。此是感召已散而复伸之气,与祭祀所指自不同。”程氏复心曰:“此节言鬼神之德无所不在,能奉承敬畏,则此理昭然流动,充满于上下左右。此阴阳鬼神之发见昭著处,盖体物不遗之验。”黄氏洵饶曰:“昭明,光也;焄蒿,气也;凄怆,情也。就人上见,故戒惧慎独,灵不可掩也。”
《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度,待洛反。射,音亦,《诗》作斁。
《诗》,《大雅·抑》之篇。格,来也。矧,况也。射,厌也,言厌怠而不敬也。思,语辞。陈氏曰:“言神明之来,视不见,听不闻,皆不可得而测度,矧可厌斁而不敬乎?”【通考】黄氏洵饶曰:“神之格思,洋洋在上,在左右。不可度思,谓齐明盛服以承祭祀,就人上可见。”
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夫,音扶。
诚者,真实无妄之谓。此“诚”字,指鬼神之实理而言。
阴阳合散,无非实者。故其发见之不可掩如此。延平李氏曰:“《中庸》发明微显之理,于承祭祀时为言者,只谓于此时,鬼神之理昭然易见,令学者有入头处尔。”朱子曰:“鬼神,只是气之屈伸,其德则天命之实理,所谓诚也。”“鬼神主乎气,为物之体,物主乎形,待气而生。盖鬼神是气之精英,所谓诚之不可掩者,诚实也,言鬼神是实有者也。屈,是实屈;伸,是实伸;合散无非实者,故其发见昭昭不可掩如此。”“上下章恁地说,忽插一段鬼神,洋洋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在这里也是鸢飞鱼跃意思,所以末梢只说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陈氏曰:“此理虽隐微而甚显,以阴阳之往来屈伸,皆是真实而无妄,所以发见之不可掩如此。《诗》云三句,视弗见、听弗闻意;微之显,诚之不可掩,说如在上、在左右意。”双峰饶氏曰:“《中庸》‘诚’之一字,方见于此,盖为自此以后言诚张本也。后章‘诚’字,即此章‘诚’字,但此章‘诚’字,是费之所以然处,以理言也;后章‘诚’字,是以贯众费而有诸己处,以德言也。皆所谓隐也。”云峰胡氏曰:“诚者,《中庸》一书之枢纽,而首于此章见之。汉儒皆不识‘诚’字,宋李邦直始谓‘不欺之谓诚’,徐仲车谓‘不息之谓诚’,至子程子始曰‘无妄之谓诚’,子朱子又加以‘真实’二字,诚之说尽矣。六经言诚,自《商书》始,《书》但言鬼神享人之诚,而《中庸》直言鬼神之诚,其旨微矣。鬼神者,造化阴阳之气;诚者,即造化阴阳之理也。实有是理,则实有是气,其体甚微,其用甚显。视不见听不闻,微也,前之所谓隐也;体物而不可遗,显也,前之所谓费也。前言君子之道,以人道言;此言鬼神之德,以大道言。人道其用也,故先言用之费,而体之隐者即在费之中;天道其体也,故先言体之微,而用之显者亦不出乎微之外。言固各有当也。体物而不可遗,《章句》以为‘体物’犹《易》所谓‘干事’。木非干不立,筑非干易倾,‘干’字释‘体’字最有力。此是指鬼神之显处以示人。人之齐明盛服,鬼神未尝使之而若有使之者;洋洋如在,鬼神精爽直与人之齐明相接。《章句》谓此即其体物而不可遗之验也,盖前此所谓鬼神无所不包,此又就无所不包之中,提出当祭祀之鬼神来说,是又指鬼神之最显处示人。然此其显也,必有所以显者,末断之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鬼神无声无形,于天下之物如之何其体之?于天下之人,又如之何其使之?显然一至诚之不可掩如此也。凡物之终始,莫非阴阳合散之所为,而阴阳合散,莫非真实无妄之理。后世此理不明,有指鬼神于佛老,而竞为淫祀以徼福者,一何怪诞不经至此哉!呜呼!使天下后世而皆知天命之性,则知佛氏之空者非性矣!皆知率性之道,则知老氏之无者非道矣!皆知鬼神之诚,则知后世淫祀之幻妄者非诚矣!朱子以为忧之也深。而虑之也远,信哉!”新安陈氏曰:“末二句,又该贯上章首五句,云虽因祭祀而发,不止为祭祀言也。视弗见、听弗闻,鬼神之妙虽无形而难知,其为体物而不可遗则显著而可见。‘微’字,与‘诚’字对;‘显’字,与‘不可掩’对。自其妙言之,曰微;自其实言之,曰诚。鬼神之德,诚而已矣。实有是理,故实有是阴阳之气;实有是气,则实有是鬼神。其所以为物之体而不可遗,其所以洋洋如在之发见显著而不可掩者,无非以其实故也。鬼神之德,岂有出于诚之外者哉?”【通考】黄氏洵饶曰:“夫微,谓不见不闻;显,谓在上在左右。诚,就理言,《大学》‘诚’字就人身上说。《中庸》言微显者三,首章言莫显乎微,卒章言知微之显,以心言;此章夫微之显,以理言也。”
右第十六章。不见不闻,隐也。体物如在,则亦费矣。此前三章,以其费之小者而言。此后三章,以其费之大者而言。此一章,兼费隐、包大小而言。胡氏曰:“此前三章说费之小处,言日用之间道无不在。此后三章,说费之大处,言道之至近而放乎至远。中间此一章,以鬼神之微显明道之费隐,而包大小之义,所以发上章未发之蕴,而贯前后六章之指,且为下文诸章之论诚者张本也。”新安陈氏曰:“前章非小也,以后章校之,则前章之身、位与家,比后章之大关天下万世,则为小耳。包大小者,体物而不可遗。总而言之,所该甚大,即一物言之,亦鬼神实为之体,兹非小欤?以承祭祀,天子祭天地,大也,士庶所祭,亦是祭祀,又非小欤?”【通考】东阳许氏曰:“此章自《费隐章》‘造端夫妇’语意来此章察乎天地意也。一节总言鬼神之德;二节言鬼神之大者;三节以祭祀言鬼神之小者;四节与三节同;五节又总赞鬼神之德,诚即鬼神之德也。此章独言鬼神,直以隐言,所谓弗见弗闻是隐,体物不遗是费,故曰兼费。体物不可遗,是鬼神之大者,下独指祭祀者言,是鬼神之小者,故曰包大小,是于费隐之中包大小也。兼者并举之辞,包者涵养之谓。”吴氏程曰:“兼者,兼举而明列其事;包者,包括而默合其意。”黄氏绍曰:“《中庸》自十三至十五章,即其近且小者言,则为费之小。自十七章至十九章,极其远且大者,则为费之大。道无不包,语大语小无不在,而不可以形迹求,故曰费而隐。性妙于无形,不可以言费;教著于有迹,不可以言隐。此道所以言费隐小大,而性教不可以费隐小大言也。对举而言之,则曰兼举,此以该彼,则曰包。十六章言费言隐,而不言小大,故曰兼费隐,包大小。”黄氏洵饶曰:“此章有费有隐,但隐包得前后六章费之大小。‘兼费隐、包大小’者,费用有小有大,故曰包。诚即是太极,‘则亦费矣’,‘亦’字有意,盖谓前后三章皆说费。鬼神一章,本就隐而言,所谓‘则亦费矣’。‘费之小’,即《章句》所谓庸行之常;‘费之大’,即所谓推之以极其至。然非有以尽乎费之小,则亦无以极乎费之大。”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与,平声。
子孙,谓虞思、陈胡公之属。舜子孙不止乎此,故以“之属”二字该之。《左传·哀公元年》:夏后少康逃奔有虞,虞思于是妻去声。之以二姚,二女也。姚,虞姓。而邑诸纶,邑名。有田一成,方十里。有众一旅。五百人。襄公二十五年:曰:子产之言。“昔虞阏父为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赖其利器用也,与其神明之后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庸,用也。元女,武王之长女也。胡公,阏父之子满也。而封诸陈以备三恪。周封夏殷二王后,又封舜后,皆以示敬而已,故谓之三恪。则我周之自出,至于今是赖。”西山真氏曰:“舜以圣德居尊位,其福禄上及宗庙,下延子孙,所以为大孝。舜所知孝而已,禄位名寿,天实命之,非舜有心得之也。”宣氏曰(35):“《书》、《孟子》论舜之孝,言孝之始,指事亲之实也。《中庸》言孝之终,发明其功用之大也。”新安陈氏曰:“孟子称舜为大孝,以亲底豫天下化言。此称舜为大孝,以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言,何也?常人使人称愿然曰‘幸哉,有子如此’,(36)尚谓之孝。舜德为圣人,而能尊富飨保如此,岂不可为大孝乎?”【通考】赵氏德曰:“夏后之时,犹封虞思虞遂,至周武王克殷,乃复求舜后,得妫满,封之于陈。《左传》:虞幕裔孙虞阏父为周陶正,武王以元女妻其子满,而封诸陈,使奉虞帝祀,满谥胡公。自胡公至桓公十二世,入春秋,哀公十七年,楚灭之。陈灭而田恒得政于齐,至威烈王田和列为诸侯,卒为建国。秦始皇三十六年,王建降秦灭齐。二世元年,齐王族田儋及从弟荣、弟横,皆豪杰宗彊,儋略定齐地,皆自立为王。汉高祖召,横自刎。舜祀始绝。”东阳许氏曰:“‘舜其大孝也与’一句是纲,‘德为圣人’下五句,皆孝之目。为人子者以有德光显祖父为荣,舜之德则至于圣人。为天子,则祭祀奉养之礼极其尊;有四海,则祭祀奉养之具极其备。宗庙飨之却是就舜身上说。昔舜传禹,禹即位,祀舜为宗,而又封商均于虞,虞亦立庙,祀舜及其祖父。至周武王,又封舜后胡公满于陈,则是子孙保之也。”
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舜年百有十岁。《书·舜典》:“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问:“大德者,必得位禄名寿,乃理之常,然独孔子有德而不得位禄与寿,惟得圣人之名耳,此乃气数之变。”仁山金氏曰:“此所谓圣人所不能也。然为教无穷,而万世享之,子孙保之,此又大德必得之验也。”【通考】黄氏洵饶曰:“舜生知之者,又揖逊而得天下。舜得其常,孔子不得其常,乃气数有盛衰故也。此皆从第十二章至十五章庸行之常推致至此。”
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
材,质也。笃,厚也。栽,植也。气至而滋息为培。气反而游散则覆。朱子曰:“因其材而笃焉,是因其材而加厚。物若扶植,种在土中,自然生气凑泊他,若已倾倒,则生气无所附着,从何处来相接?如人疾病,若自有生气,则药力之气依之而生气滋长,若已危殆,则生气流散而不复相凑矣。”永嘉薛氏曰(37):“天人之应,至难言也,而圣贤常若有可必之论,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今曰大德,而谓之必得其位,必得其禄与名寿,圣贤何若是为必然之论,而亦岂能尽取必于天哉!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质而加厚焉,其本固者,雨露必滋培;其本倾者,风雨必颠覆之。其培之也,非恩之也,其覆之也,非害之也,皆理之必然者也。”新安陈氏曰:“以理言则必然,以数言则或不必然。理者其常,而数者其变也。”【通考】东阳许氏曰:“栽培倾覆,言天之于物,其理如此,实以喻人。栽倾属人,培覆属天,栽倾是其材,培覆乃笃也。如此章大舜之德是栽也,得四者是培之也。桀纣,倾也;丧亡,覆之也。下引《诗》皆是因栽而培之。《章句》‘气至’两句,只是培覆之训诂,不是说尽此节之意。”
《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诗》,《大雅·假乐音洛》之篇。假,当依此作嘉。宪,当依《诗》作显。申,重去声。也。双峰饶氏曰:“栽培倾覆,将天之生物,喻天之眷圣人。嘉乐君子,宪宪令德,便是栽;受禄、保佑、申之,便是培。”东阳许氏曰:“可嘉可乐之君子,其令善之德,显显昭著,宜于人民,故受天之禄而为天下之主。既受天禄矣,而天又保之佑之,复申重之,其所以反复眷顾之者如此,又重明上文大德必得四者之一节也。”
故大德者必受命。”
受命者,受天命为天子也。问:“舜之大德受命,正是为善受福,《中庸》却言天之生物,栽培倾覆,何也?”朱子曰:“只是一理,此亦非有物使之然。但物之生时,自节节长将去,恰似有物扶持他,及其衰也,则自节节消磨将去,恰似有物推倒他,理自如此。惟我有受福之理,故天既佑之,又申之。董仲舒曰‘为政而宜于民,固当受禄于天’,他说得自有意思。”陈氏曰:“孔子德与舜同,而名位禄寿乃与舜反,何也?盖有舜之德而必得其应者,理之常。有孔子之德而不得其应者,理之不得其常也。大抵圣人之生,实关天地大数。天地之气自伏羲至尧舜,正是长盛时节,尧舜禀气清明,故为圣人,又得气之高厚,所以得位得禄,又得气之长远,所以得寿。周衰以至春秋,天地之大,气数已微,虽孔子亦禀气清明,本根已栽植,然适当气数之衰,虽培拥之而不可得,所以不得禄位,仅得中寿,盖理之不得其常也。”云峰胡氏曰:“前言父母之顺,在于宜兄弟乐妻帑,不过目前之事,费之小者也。此言孝之大,在于宗庙飨、子孙保,则极其流泽之远,费之大者也。前言费之小,则曰居易以俟命,学者事也;此言费之大,则曰大德必受命,圣人事也。栽者培之,是言有德者天必厚其福,可为居易者劝;倾者覆之,是言不德者天必厚其毒,可为行险者戒矣。所引《诗》,专为栽者培之而言也。”新安陈氏曰:“必者,决然之辞。‘必得其位’,至‘必受命’,六‘必’字,皆是常理之必然者。此一句总结上文意。”东阳许氏曰:“自‘舜其大孝’至‘子孙保之’一节,言舜之事实。自‘故大德’,至‘必得其寿’一节,泛言理之必然;自‘故天之生物’至‘覆之’一节,言善恶之应所必至。后引《诗》,又证有德之应如此,故以‘大德者必受命’结之。”【通考】朱氏公迁曰:“孝,即其效验而赞美之。得其位禄名寿,是验诸天;瞽底豫而天下化,是验诸人。”
右第十七章。此由庸行去声。之常孝也,推之以极其至,新安陈氏曰:“大孝也,‘德为圣人’以下,皆是推极其至。”见道之用广也。而其所以然者,则为体微矣。后二章亦此意。【通考】黄氏洵饶曰:“后二章皆言费包隐。‘庸行之常’,即费之小,推之以极其至即费之大。然非有以尽乎费之小,则亦无以极乎费之大。若无前三章道德,不能做得后三章事业,可见费之大也。庸行之常,亦是庸德之行,与此对说,故曰‘见道之用广’‘行之常’,谓舜之孝。‘极其至’,谓天子位。”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
此言文王之事。《书》言“王季其勤王家(38)”,盖其所作,亦积功累鲁水反。仁之事也。海陵胡氏曰(39):“舜禹父则瞽鲧,尧舜子则朱均,所以惟文王为无忧。”兼山郭氏曰:“忧勤者,文王也;无忧者,后人之言文王也。”云峰胡氏曰:“文王父作子述,人伦之常也。舜之父子,人伦之变也。舜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此所以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也。”
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大,音泰。下同。
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追王之王,去声。
此言周公之事。末,犹老也。【通考】史氏伯璿曰:“《章句》所以训末为老者,盖以下文即言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上祀,见得武王老不暇及,没后周公乃成其志也。此所谓‘武王未受命’一句,不是结上节意,正是引起下文周公追王上祀之意而言耳。”追王,盖推文武之意,以及乎王迹之所起也。新安陈氏曰:“盖者疑辞,以意推之,观《武成》称大王、王季、文王可见矣。”先公,组音祖。绀古暗反。以上至后稷也。《史记·周本纪》:“后稷别姓姬氏,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卒,子鞠陶立。鞠陶卒,子公刘立。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庆节卒,子皇仆立。皇仆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毁隃立。毁隃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亚圉立。亚圉卒,子公叔祖类立。公叔祖类卒,子古公亶父立,组绀即公叔祖类,乃大王之父也。”【通考】东阳许氏曰:“尧封弃于邰,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不窋失其官,自窜戎翟之间。不窋生鞠,鞠生公刘,始迁于豳。史谓稷生漦、蠒生叔均,自后稷至公刘十余世。按《世本》自公刘,历庆节、皇仆、差弗、毁隃、公非、辟方、高圉、侯牟、亚圉、云都、大公组绀、诸盭,十有二世而生古公亶甫,自稷至亶父盖二十余世。《史记》以不窋为后稷子,而又缺辟方、侯牟、云都、诸盭四世,遂谓后稷至文王为十五世。且稷、契同时受封,契至汤四百余年而十四世,稷至文王十五世,其亦误矣。今按《章句》谓组绀为大王之父,据疏文而言也。”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又推大王、王季之意,以及于无穷也。问:“‘组绀’以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所谓葬以士、祭以大夫之义。”朱子曰:“然。周礼祀先王以衮冕,祠先公以鷩冕,则祀先公依旧止用诸侯之礼。鷩冕,诸侯之服,但乃是天子祭先公之礼耳,盖不敢以天子之服,临其先公。鷩冕,旒玉与诸侯不同,天子之旒十二玉。虽诸侯同是七旒,但天子七旒十二玉,诸侯七旒七玉耳。”新安陈氏曰:“无穷,谓自大王以上,及乎前无穷尽直至于后稷也。”制为礼法,以及天下,使葬用死者之爵,祭用生者之禄。丧服自期居之反。以下,新安陈氏曰:“上言葬祭礼,此言丧服礼。”诸侯绝,大夫降;而父母之丧,上下同之,推己以及人也。朱子曰:“夏商而上,只是亲亲长长之意,到周又添得许多贵贵底礼数。如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封君之子,不臣诸父而臣昆弟。期之丧,天子诸侯绝,大夫降,然诸侯大夫尊同,则亦不绝不降,姊妹侄在诸侯者,亦不绝不降,此皆贵贵之义。上世想皆简略,未有许多降杀贵贵底礼数。凡此皆天下之大经,前世所未备,到得周公搜剔出来,立为定制,更不可易。”陈氏曰:“周公推文武、大王、王季之意,追尊其先王先公,又设为礼法,通行此意于天下,所谓推己以及人也。此章言文、武、周公能尽中庸之道。”山阴陆氏曰(42):“经不言追王文王者,以上言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之意,文王与焉故也。”新安王氏曰:“追王之礼,夏殷未有。武王晚而受命,初定天下,追王及于文考。至周公,因文王之孝,武王之志,追王上及大王、王季。不言武王追王者,礼制定于周公故也。大王以上,追王不及,而《武成》称后稷为先王,盖史官删润之辞。然追王止于三王,而祀用天子之礼,则上及先公,盖丧从死者,祭从生者,天下之达礼也。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而祭以士,非贬也。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而祭以大夫,非僭也。武王为天子,则祭先公用天子之礼,其义当然。祭礼杀于下而上致其隆,丧礼详于下而上有所略。若夫父母之丧,则自天子至于庶人,贱无加隆,贵无降杀,孟子所谓三代共之者也。”潜室陈氏曰:“伸情于父母,独三年之丧,上达于天子。其他各有限节等衰,不可尽伸也。”云峰胡氏曰:“周家自大王以至周公,世世修德,古所无也。周公追王之礼,特以义起,古所无也,所以《中庸》特表而出之。此段须看《章句》‘推’字与‘及’字:周公推文武之意,以及大王、王季,于是始行追王之礼;又推大王之意,以及组绀,以至后稷,于是祀以天子之礼;又推此及诸侯、大夫、士庶人,使各得以行丧祭之礼。孝心上下融彻,礼制上下通行,此周公所以谓之达孝也。此章之末数‘达’字,所以有下章之首一‘达’字。”新安陈氏曰:“三年之丧,自庶人上达于天子,盖以子于父母,丧服无贵贱之分,一而已。末二句,只是申明上二句。父母之丧,即三年之丧。朱子谓中庸之意,只是王父母而言,未必及其他者也。”
右第十八章。此章以费之大者而言。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
达,通也。承上章而言武王、周公之孝,乃天下之人通谓之孝,犹孟子之言达尊也。西山真氏曰:“人君以光祖宗、遗后嗣为孝。舜之孝,如天之不可名,故曰大;武王周公之孝,天下称之无异辞,故曰达。”江陵项氏曰(43):“舜为人道之极,万世仰之,不可加也。周为王制之备,万世由之,不能易也。此盖古之尽伦尽制者,故举之以为训也。”双峰饶氏曰:“达孝,是承上章三‘达’字而言,言其孝不特施之家,又能达之天下。如斯礼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是自上达下;期之丧,至达乎天子,是自下达上。能推吾爱亲之心,而制为丧制之礼以通乎上下,使人人得致其孝,故谓之达孝。如所谓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此天子之孝是也。”【通考】双峰饶氏曰:“舜之孝,是充极一家者也。武周之孝,是放乎四海者也。”朱氏公迁曰:“大孝、至孝、达孝不同。以其不可明言,谓之大孝;无以复加,谓之至孝;天下称之无异辞,谓之达孝。然‘至孝’二字,武周犹得而有之;‘大孝’二字,独以称大舜也。然则谓之大孝,则至达孝,孝有不必言者矣。”史氏伯璿曰:“或疑双峰言大孝之旨如此,于《孟子集注》有异。盖《中庸》与《孟子》言舜之孝所以大处不同,双峰只以《中庸》之意言之,是矣。但其说‘达’字之义与《章句》异,则可疑矣。盖此下文有‘夫孝也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二句。若是他人善继善述,无大耸动人耳目处,天下人安得通称之哉?唯武王、周公之善继善述,事功极盛,如武王承前绪以有天下,周公成文武之德,以追崇其先祖,又制为礼法,以达之天下,传之后世,此其继述之为善,故皆称其孝而无异辞,此其所以为达孝耳。《章句》训释无以加矣。”
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上章言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以有天下,而周公成文武之德以追崇其先祖,此继志述事之大者也。下文又以其所制祭祀之礼,通于上下者言之。西山真氏曰:“当持守而持守,固继述也;当变通而变通,亦继述也。”新安陈氏曰:“祖父有欲为之志而未为,子孙善继其志而成就之;祖父有已为之事而可法,子孙善因其事而遵述之。”【通考】黄氏洵饶曰:“继志是继文王之心,述事是依文王之事。继志所为未遂,述事所为已成。张子云:‘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下文又以’,指上文言。”
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
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昭,如字。为,去声。
宗庙之次:左为昭,右为穆,而子孙亦以为序。有事于太庙,则子姓、兄弟、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焉。格庵赵氏曰:“左昭右穆者,死者之昭穆也。群昭群穆者,生者之昭穆也。宗庙之礼,非特序死者之昭穆,亦所以序生者之昭穆。”新安陈氏曰:“《王制》所谓三昭三穆,昭在左,左为阳,昭者阳明之义。穆在右,右为阴,穆者阴幽之义。以周言之,《书》于文王,曰‘穆考文王’。《诗》于武王,曰‘率见昭考’,父穆则子昭,父昭则子穆也。子孙亦以为序,《祭统》所谓‘昭与昭齿,穆与穆齿’是也。”【通考】赵氏德曰:“子姓者:姓,生也。孙是子所生,故谓孙为子姓。《章句》所引,乃《祭统》之文。夫祭有十伦,此条明第五伦,见亲疏之杀焉者。谓尸主既有昭穆,如主人及众宾,亦如昭穆列在庙,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不失伦类,此之谓亲疏之杀也。然必以太庙言者,惟祭太庙之时,则众庙尸主皆来,及助祭之人、同宗父子者皆至,则群昭群穆咸在。若不于太庙,余庙之祭,唯有当庙尸主,及所出主庙子孙来至,不得群昭群穆咸在也。若昭与昭齿,穆与穆齿者,言君之众兄弟子孙在昭列者,则为一色,各自相旅,尊者在前,毕者在后。若同班列,则长者在前,少者在后。此明第九伦长幼之序也。”爵,公、侯、卿、大夫也。事,宗祝有司之职事也。新安陈氏曰:“宗,宗伯宗人之属。祝,大祝小祝也。并见《周礼》。祭祀以任职事为贤,次序与祭之职事,所以辨其人之贤也。”旅,众也。酬,导饮也。旅酬之礼,宾弟子、兄弟之子各举觯音至,饮器也。于其长上声。下同。而众相酬(51)。祭将毕时,行众相酬之礼。盖宗庙之中以有事为荣,故逮及贱者,使亦得以申其敬也。朱子曰:“旅酬礼,下为上。交劝,先一人如乡吏之属升觯,或二人举觯献宾,宾不饮,却以献执事,执事一人受之以献于长,以次献至于沃盥者,所谓逮贱也。”问:“酬导饮也。”曰:“主人酌以献宾,宾酢主人曰酢,主人又自饮而复饮宾曰酬。其主人又自饮者,是导宾使饮也。宾受之,奠于席前,至旅而后举,主人饮二杯,宾只饮一杯,疑后世所谓主人倍食于宾者此也。”【通考】东阳许氏曰:“凡祭必立尸,必择宾。宾一人,众宾无算。宾者,宾之党也,其位在堂下西阶之西。祭则子姓兄弟皆会。兄弟者,主人之党,其位在堂下阼阶之东。有司、群执事皆北面而立。迎尸既入,主人初献,主妇亚献,宾三献。及尸,宾曰献尸。宾酌以答主人者曰酢。主人酌酒,先自饮,再酌以敬宾。受之,奠而未饮。兄弟之少者举觯于兄弟最长者于阼阶,亦先导饮,而长兄弟亦奠而未饮。宾取所奠,觯于阼阶,酌长兄弟。长兄弟西阶前酬宾,众宾及众兄弟交错以偏,以及执事者无不偏,卒饮者宾爵于篚。此旅酬之大略也。”燕毛,祭毕而燕,则以毛发之色别彼列反。长幼,为坐次也。齿,年数也。云峰胡氏曰:“序爵所以贵贵,贱者宜在所略;旅酬下为上,贱者亦得以伸其敬矣。序事所以贤贤,老者若在所简;燕毛,则于老者独加敬矣。礼意周浃如此,亦通乎上下而言也。”新安陈氏曰:“辨贵贱,以爵序也;辨贤,以德序也;序齿,以齿序也。达尊三,亦见于祭礼中者如此。”东阳许氏曰:“祭毕而燕,今不知其仪,亦于《楚茨》之诗见其大意,云‘皇尸载起,神保聿归’,然后言‘诸父兄弟,备言燕私’,下章曰‘乐具入奏’。说者谓祭时在庙,燕当在寝,故祭时之乐,皆入奏于寝也。所谓燕礼,其可知之仿佛若此。”“宗庙之礼一节五事,礼意至为周密。序昭穆,既明同姓之尊卑;序爵,是合同姓异姓之贵贱,盖皆指助祭陪位者而言。至于序贤,则分别群臣之贤否。庙中奔走执事,必择德行之优、威仪之美、趋事之纯熟者为之。贤者既有事,则不贤者亦自能劝。虽然,既以有事为荣,则事不及之者,岂不有耻?则又有序爵以安其心。执事者既荣,无事有爵而在列者,及贱而役于庙中者,皆得与旅酬,至此贤不贤皆恩礼之所逮,然此合同姓异姓而通言,至祭礼已毕,尸既出,异姓之臣皆退,独燕同姓,是亲亲之礼,又厚于疏远者,见制礼之意,文理密察,恩意周备,仁至义尽,而文章粲然。”【通考】黄氏洵饶曰:“宗祝有司之职事,如执爵盥洗之类也。宾弟子,即众宾。兄弟子,即众主人。毛发之色,别长幼,谓昭与昭列长幼,穆与穆列长幼也。为坐次,谓宾出后之时也。宗庙之法,庙皆向南,而主皆向东。”
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践,犹履也。其,指先王也。所尊所亲,先王之祖考、子孙、臣庶也。始死谓之死,既葬则曰反而亡焉,皆指先王也。朱子曰:“《记》曰:反哭升堂,反诸其所作也。主妇入于室,反诸其所养也。须知得这意,则所谓践其位,行其礼等事,行之自安,方见得继志述事之事。”陈氏曰:“事死如生,居丧时事;事亡如存,葬祭时事。”此结上文两节,皆继志述事之意也。双峰饶氏曰:“‘践其位’三句,是善述事。‘敬所尊’三句,是善继志。”新安陈氏曰:“善继志述事至于如此,所以为孝之至也。”【通考】黄氏洵饶曰:“上文言祭祀之礼上下通;‘践其位’以下言郊禘,明尊卑之分。见得圣人制礼也,祀上帝,所以正天下之大本,道之所自出也;祀乎先,所以正天下之大经,仁义之所由始也。郊社,天子诸侯禘天子。”
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右第十九章。双峰饶氏曰:“以上八章,自第十二章至此,皆以道之费隐言,当为第三大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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