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集注大全卷十四
宪问第十四
胡氏曰:“此篇疑原宪所记。”赵氏曰:“宪问耻,不书姓而直书名,其为自记之证,一也。他章夫子称弟子则名之,曾子、有子、冉子,门人之所记,则以子称。非其师者皆称字,如原思为之宰,亦以此称。而此书名,其为自记之证,二也。下章问“克伐怨欲不行”,不别起端而联书之,其为自记之证,三也。”勿轩熊氏曰:“多记孔门出处言行。内杂论春秋人物凡四章。”凡四十七章。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宪,原思名。谷,禄也。邦有道不能有为,邦无道不能独善,而但知食禄,皆可耻也。宪之狷介,双峰饶氏曰:“狷,是有执守;介,是有分辨。”其于邦无道谷之可耻,固知之矣;至于邦有道谷之可耻,则未必知也。故夫子因其问而并言之,以广其志,使知所以自勉,而进于有为也。朱子曰:“‘谷’之一字,有食禄之义。言有道无道,只会食禄,略无建明,岂不可深耻?”问:“宪之狷介安贫,岂不知邦有道谷之可耻?”曰:“未可知也。人到用处方见。族党称其孝弟,夫子未以为士之至行者。仅能持身于无过,而无益于人国,不足深贵也。邦有道而不能有为,只小廉曲谨,济得甚事?邦无道而受禄,固不可;有道而苟禄,亦不可也。原宪甘贫守道,其志卓然,能有不为者也。其为此问,固知邦无道而枉道得禄之为耻矣,特欲质诸夫子以言其志耳。夫子深知其然,而亦知其学之未足以有为也,则恐其或当有道之时,虽无枉道之羞,而未免于素餐之愧。故以是而并告之,使因其所已知,而推之以及其所未知者,庶乎其有以广其业,而益充其所为耳。或乃以谓夫子之意,止于无道得禄之可耻,以宪能安贫而告之。然则是徒以其已能者而渎告焉,岂所以进之于日新耶?”梅岩胡氏曰(322):“《论语》中,说有道无道凡八出。泛论者三,指其人而论者五,南容、伯玉、武子、史鱼、原宪,是也。世有道,如南容之不废、武子之知、伯玉之仕、史鱼之直,可也;如欲志于谷而不能有为,不可也。”新安陈氏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集注》云‘世治而无可行之道,世乱而无能守之节’,其意正与此章同。但彼全是平说,此亦虽是平说,然就原宪分上观之,则重在‘邦有道,谷’,微不同耳。云峰谓宪为夫子之宰,犹辞其所当得之粟,其耻于无道之谷可知。然狷介者,自守常有余,而见于事为常不足。故夫子犹告之以有道谷之可耻也。”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
此亦原宪以其所能而问也。克,好去声。胜。伐,自矜。怨,忿恨。欲,贪欲。庆源辅氏曰:“‘克’只训‘胜’,如‘克敌克己’之为胜敌胜己是也。然单言之,则为好胜,如‘忮克’、‘克伐’是也。伐者,伤残之意。自矜,乃所以自残也。忿,见于外;恨,藏于中。内恨外忿则怨。欲有公私,贪欲则欲之私也。”胡氏曰:“分言,则四事对举。互言,则克伐者,因己所有而生,气盈也;怨欲者,因己所无而生,气歉也。推本言之,又皆由有己而生也。”双峰饶氏曰:“克伐二者,只是一病。怨欲二者,亦只是一病。四件是两件,两件又只是一件。病根在一‘欲’字。有所欲,则贪多而求胜,遂其所欲则夸伐,不遂其所欲则忿恨。”
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有是四者而能制之,使不得行,可谓难矣。仁则天理浑上声。然,自无四者之累,不行不足以言之也。朱子曰:“克伐怨欲,只是自就道理这边看得透,则那许多不待除而自去。若实是看得大底道理,要求胜做甚么?要去矜夸他人做甚么?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怨个甚么?耳目口鼻四肢之欲,惟分是安,欲个甚么?见得大处分明,这许多小小病疾,都如冰消冻释,无有痕迹矣。若只是遏在胸中不行,毕竟是有这物在里。才说无,便是合下扫去,不容他在里。譬如一株草,刬去而留其根,与连其根刬去,此个意思如何?而今人于身上有不好处,须是合下便划去。若只是在人面前不行,而此个根苗,常留在里便不得。”“克伐怨欲不行,所以未得为仁者,如面前有一事相触,虽能遏其怒,毕竟胸中有怒在。所以未得为仁。”南轩张氏曰:“克伐怨欲不行,亦可谓能制其私欲者矣,然克伐怨欲之根犹在也。若夫仁者之心,则克伐怨欲无自而萌焉。故制之于流,未若澄之于源也。”庆源辅氏曰:“宪两问,夫子答之,皆是因其所已能,而进之以其所未能。”○程子曰:“人而无克、伐、怨、欲,惟仁者能之。有之而能制其情使不行,斯亦难能也,谓之仁则未也。此圣人开示之深,惜乎宪之不能再问也。”程子曰:“人无克伐怨欲四者,便是仁也。只为原宪著一个不行,不免有此心,但不行也,故孔子谓可以为难。此孔子著意告原宪处,欲他有所启发。他承当不得,不能再发问也。孔门如子贡者,便能晓得圣人意。且如曰:‘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欤?’对曰:‘然。’便问曰:‘非欤?’孔子告之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原宪则不能也。”“若无克伐怨欲,固为仁由己,唯颜子而上乃能之。”朱子曰:“明道说原宪承当不得,所以不复问。他非独是这句失问,如‘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也失问。”问:“原宪也不是个气昏力弱底人,何故如此?”曰:“他直是有力,看他孤洁节介,卒未易及,只是见识自如此。若子路见识较高,他问时须问到底。然教原宪去为宰从政,未必如子路、冉求之徒。若教子路、冉求做原宪许多孤介,也做不得。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原宪却似只要不为,却不理会有为一节。”庆源辅氏曰:“宪之所以仅能其难,固以其狷介有守。而至于不能复有所问,则亦以狷介之守痼之也。”或曰:“四者不行,固不得为仁矣。然亦岂非所谓克己之事,求仁之方乎?”曰:“克去上声。下同。己私以复乎礼,则私欲不留,而天理之本然者得矣。若但制而不行,则是未有拔去病根之意,而容其潜藏隐伏于胸中也。岂克己求仁之谓哉?学者察于二者之间,则其所以求仁之功,益亲切而无渗所禁反。漏矣。”朱子曰:“克己,如誓不与贼俱生;克伐怨欲不行,如薄伐猃狁,至于太原,但逐出境而已。”“克己者,是从根源上一刀两断,便斩绝了,更不复萌;不行底,只是禁制他不要出来,那欲为之心,未尝忘也。”双峰饶氏曰:“拔去病根,有两说:一是积渐消磨,一是勇猛决去。平居庄敬涵养,此积渐消磨法也;临事省视克己,此勇猛决去法也。”胡氏曰:“制其情而不行,与颜子四勿,若相似而实不同。四勿者,分辨于天理人欲之间,而一循乎天理;不行者,禁制于人欲已发之后,而不徇乎人欲。用力于初分之际者易,用力于已发之后者难。此所以虽不许其仁,而亦许其难也。苟志不胜气,则藏伏于内者勃然而出。其难也,有时而不可恃矣。”云峰胡氏曰:“克伐怨,皆生于欲。仁者,纯乎天理而无欲者也。无欲,则自然无克伐怨矣。颜子私欲净尽,可以为仁;宪之力制其欲者,可以为难。”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居,谓意所便安处也。胡氏曰:“居,以为居室亦可。然居室一事,所该者狭。圣人既断其不足以为士,则不止思念其居室之安而已,故以为意所便安处皆是。盖不循理之安,而惟徇情之安,则趋利背义,往往有之,安得谓之士?”庆源辅氏曰:“怀吾意所便安处,便是利心。为士者正义而不谋利,若于意所便安者恋恋而不能忘,则于义之所当为者必不能知所徙矣。内则损德,外则废业,是尚足以为士哉?”云峰胡氏曰:“怀居,与小人怀土相似,与圣人安土乐天相反。安土者,随其身之所处而安,无所执著,所谓安土敦乎仁,其乐也天;怀居者,恋其身之所便以为安,有所执著,其累也人。”新安陈氏曰:“君子当安安而能迁。私意恋著,是苟安也。若是,则如辅氏所谓于义所当为必不能徙矣。”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行、孙,并去声。
危,高峻也。孙,卑顺也。陈氏曰:“高峻者,廉隅之称,非诡险也。卑顺者,加谦恭之意,非阿谀也。”尹氏曰:“君子之持身不可变也(323),至于言则有时而不敢尽,以避祸也。然则为国者使士言孙,岂不殆哉(324)?”朱子曰:“洪氏云‘危非矫激也,直道而已;孙非阿谀也,远害而已’,吴氏云‘言孙者,亦非失其正也,特少置委曲,如夫子之对阳货、王孙贾云尔’。”南轩张氏曰:“危,高特之意。君子非固欲危其言行。介然守道,不徇于世,自世人视之,则见其高特耳。”庆源辅氏曰:“行以持身,则终无可变之理;言以应物,则或有当逊之时。”双峰饶氏曰:“行无时而不危,所谓‘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言有时而或逊,所谓‘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新安陈氏曰:“制行无时而可变,持身之道也;出言有时而不敢尽,保身之道也。”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有德者,和顺积中,英华发外。八字出《乐记》(325)。能言者,或便平声。佞口给而已(326)。仁者,心无私累,见义必为。勇者,或血气之强而已。胡氏曰:“便佞口给,无德之言也;血气之强,非仁义之勇也。”○尹氏曰:“有德者必有言,徒能言者未必有德也。仁者志必勇。志能帅气。徒能勇者未必有仁也。”问:“仁与德如何分?”双峰饶氏曰:“随所得浅深,皆可以为德,皆可见于言。仁则德之全也。心无私累,故能见义必为。德未到此田地,未必真能有勇也。”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适,古活反。羿,音诣。奡,五报反。荡,土浪反。
南宫适,即南容也。羿,有穷之君,善射,灭夏后相去声。而篡其位。其臣寒浞士角反。又杀羿而代之。奡,《春秋传》作“浇”,五吊反。浞之子也,力能陆地行舟,后为夏后少去声。康夏后相之子。所诛。《左传·襄公四年》:“魏绛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用寒浞以为相。浞行媚于内,宫人。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虞,乐也。树之诈慝以取其国家。羿归自田,家众杀而烹之。靡奔有鬲氏,靡,夏之臣。浞因羿室生浇及豷,音戏。恃其谗慝诈伪而不德于民,使浇用师灭斟灌及斟寻氏。二国,夏同姓诸侯。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遗民。以灭浞而立少康。少康灭浇,后杼灭豷。后杼,少康子。有穷遂亡。’”新安陈氏曰:“羿、奡皆篡贼,而杀诛异辞者,羿当诛,然非浞所得诛也,故云杀。”禹平水土暨稷播种,身亲稼穑之事。禹受舜禅时战反。而有天下,稷之后至周武王亦有天下。适之意盖以羿、奡比当世之有权力者,而以禹、稷比孔子也(327)。故孔子不答。然适之言如此,可谓君子之人,而有尚德之心矣,不可以不与。故俟其出而赞美之。问:“夫子不答南宫适?”朱子曰:“适虽非问,然其言可取,则亦不应全然不答。疑其实有贬当世而尊夫子之意,夫子不欲承当,故不答尔。”南轩张氏曰:“方是时,天下以力相高而不知贵德。南宫适之言,谓强力不可恃,而德之为尊也。夫子不答者,以其有禹稷之言,答之则是己当之也。而以其言之善,则从而美之,使学者知尚德之意也。言禹稷之德,而独称其躬稼者,举其见于行事之实也。南宫适亦知言哉!”庆源辅氏曰:“适素号能谨言,而以此质于夫子,其所以闵世悼俗、尊尚圣人之意,备见于言外。夫子不答,于出而美之,可见圣人处事之密而取善之周矣。”叶氏少蕴曰:“是时田恒之篡齐,六卿之分晋,三家之专鲁,孰非欲为羿与奡者?”双峰饶氏曰:“此章意味极深。《集注》‘权力’二字,正指三家而言。三家权力盛而有无君之心,故以羿奡比之;夫子有德而无位,故以禹稷比之。三家无君,必至于亡;夫子有德如此,异日造物必有以处之而使之得位,故微其辞以形容之。孔子以其以禹稷比己,已难答;又以羿奡比三家,愈难答。所以不答。适是孟懿子之兄,亦是三家之子孙,乃有此等见识,尤所难得。故夫子俟其出而叹美之。”新安陈氏曰:“君子尚德,小人尚力。适戒羿奡,尊禹稷,是尚德不尚力也,故许以君子。”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夫,音扶。
谢氏曰:“君子志于仁矣,然毫忽之间,心不在焉,则未免为不仁也。”朱子曰:“君子譬如纯白底物事,虽有一点黑,是照管不到处;小人譬如纯黑底物事,虽有两点白处,却当不得那白也。”潜室陈氏曰:“君子容有不仁处,此特君子之过耳,盖千百之一二。若小人本心既丧,天理已自无有,何得更有仁在?已自顽痺如铁石,亦无醒觉之理,甚言小人之不仁也。此君子小人,指心术邪正言。君子存心虽正,犹有私意间发之时;小人本心既无,纵有隙光暂见,决不胜其虺蛇之毒。此章深惜小人之丧失本心也。”双峰饶氏曰:“仁,是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少有间断,便是不仁。君子之心,虽纯是天理,然或少有间断,故曰:‘不仁者有矣夫。’小人间有些天理形见,终为物欲所蔽,决不能到纯全田地,故曰:‘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吴氏曰:“夫,婉辞。仁非圣人不能尽。小人中虽有天理灭未尽者,亦不得以仁称之。云然者,勉君子而惩小人也。”【通考】勿轩熊氏曰:“此《大学·诚意章》事。”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裨,婢之反。谌,时林反。
裨谌以下四人,皆郑大夫。草,略也。创,造也,谓造为草稿也。世叔,游吉也,《春秋传》作子大叔。讨,寻究也。论,讲议也。行人,掌使去声。之官。子羽,公孙挥也。修饰,谓增损之。东里,地名,子产所居也。润色,谓加以文采也。郑国之为辞命,必更平声。此四贤之手而成,详审精密,各尽所长。是以应对诸侯,鲜上声。有败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北宫文子相卫襄公以如楚,过郑,文子入聘,子羽为行人,冯简子与子大叔逆客。事毕而出,言于卫侯曰:‘郑有礼,其数世之福也。其无大国之讨乎!’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貌美才秀。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知诸侯所欲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禆谌能谋,谋于野则获,得所谋也。谋于邑则否。此才性之蔽。郑国将有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与禆谌乘以适野,使谋可否;而告冯简子,使断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孔子言此,盖善之也。朱子曰:“春秋之辞命,犹是说义理。到战国游说,则只说利害而已。”洪氏曰:“郑国能慎重其辞命,而信任于贤者如此。为天下者,辞命宜益重也,而反轻之;讨论润色,宜益众也,而独任于一官。何哉?且古之贤者,求辞命之善尔,不有其己也。故世叔讨论,而禆谌不以为歉;子产润色,而子羽不以为羞。后世为命者反是,此辞命所以有愧于古也。”南轩张氏曰:“郑所以能自保者,亦以辞命之善。而其辞命之善,则以夫众贤之力耳。圣人称之,以见为命犹当假众贤之力,则夫事有大于是者,又可知矣。”叶氏少蕴曰:“子产献入陈之捷于晋,晋人问入陈之罪,子产对焉。士庄伯不能诘,赵文子以为辞顺而受之。子曰:‘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辞命之当慎可知矣。”双峰饶氏曰:“禆谌,想是素善造谋,故使之草创;世叔,熟于典故,故使之讨论;子羽,行人之官,熟于应对,故又使之修饰。当时子产当国,事皆由之,然不自用己见,直待三子都了,却润色之。合四子之长,则全美矣。”厚斋冯氏曰:“郑以小国,介乎晋楚争夺之冲。自简公十二年,用子产为卿,又十年授之以政。子产知辞命之不善,无以交邻事大、解纷息争也。故用是三人者,草创讨论修饰之,既成,乃从而润色之。是以应对诸侯,鲜有败事。历定献襄公,凡五十年间,得免兵祸。辞命之有益于人国如此哉!”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
子产之政,不专于宽,然其心则一以爱人为主。故孔子以为惠人,盖举其重而言也。《左传·昭公二十年》:“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萑苻,音丸蒲,泽名也。于泽中劫人。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朱子曰:“子产心主于宽。虽说道政尚严猛,其实乃是要用以济宽尔,所以为惠人。”胡氏曰:“子产为政,黜汰侈,崇恭俭,作封洫,铸刑书,惜币争承,皆以丰财足用,禁奸保民。其用法虽深,为政虽严,而卒归于爱,故夫子以惠人蔽之。然孟子以为‘惠而不知为政’,《礼记》以为‘能食民而不能教者’,盖先王之政之教,子产诚有所未及也。”云峰胡氏曰:“子产之惠,夫子指其心而言之。孟子所谓‘惠而不知为政’,不过以其乘舆济人之一事而言,而其爱人之心固可知矣。”
问子西。曰:“彼哉!彼哉!”
子西,楚公子申,能逊楚国,立昭王,而改纪其政,亦贤大夫也。《左传·昭公二十六年》:“楚平王卒。令尹子常欲立子西,子西,平王之长庶子。曰:‘太子壬弱,壬,昭王也。子西长而好善。立长则顺,建善则治。王顺、国治,可不务乎?’子西怒曰:‘国有外援,谓秦。不可渎也;渎,慢也。王有適嗣,不可乱也。败亲、速雠、不立壬,秦将来讨,是速召雠也。乱嗣,不祥。我受其名,恶名。赂吾以天下,吾滋不从也。楚国何为?必杀令尹!’令尹惧,乃立昭王。定公六年,吴败楚师。楚国大惕,惧亡。令尹子西喜曰:‘乃今可为矣。’言知惧而后可治。于是乎迁都于鄀,音若,地名也。而改纪其政,以定楚国。”然不能革其僭王之号,昭王欲用孔子,又沮在吕反。止之(330)。新安陈氏曰:“夫子非以私外之,《集注》提此见其不知人,不能为国进人才耳。”其后卒召白公以致祸乱,事见《大学或问·止至善章》内。则其为人可知矣。彼哉者,外之之辞(331)。吴氏曰:“当时有三子西,郑驷夏、楚宜申、公子申也。驷夏未尝当国,无大可称。宜申谋乱被诛,相去又远。宜皆所不论者。独公子申与孔子同时。”
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人也,犹言此人也。问:“管仲曰人也,范杨皆以为尽人道,《集注》以为犹云此人也,如何?”朱子曰:“古本如此说,犹《诗》所谓伊人、庄子所谓之人也。若作尽人道说,除管仲是个人,他人便都不是人?更管仲也未尽得人道。”伯氏,齐大夫。骈邑,地名。厚斋冯氏曰:“骈邑三百,伯氏食邑三百家也。”齿,年也。盖桓公夺伯氏之邑以与管仲,伯氏自知己罪,而心服管仲之功,故穷约以终身而无怨言。荀卿所谓“与之书社三百,云峰胡氏曰:“周礼,二十五家为社。书社,谓以社之户口书于版图者,凡三百社。”而富人莫之敢拒”者,即此事也。《荀子·仲尼篇》:“齐桓公见管仲之能足以托国也,是天下之大智也,遂立以为仲父。是天下之大决也,立为仲父,而贵戚莫之敢妒也。与高国之位,而本朝之臣,莫之敢恶也。高氏,国氏,齐世卿也。与之书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距也。距,敌也。言齐之富人,莫有敢敌管仲者。贵贱少长,莫不秩秩然,从桓公而贵敬之。是天下之大节也。”双峰饶氏曰:“此篇凡说管仲,夫子每护之,孟子排管仲,皆是救时而然。夫子之时,人不知有王,仲尊王亦是有功,夫子所以护之。孟子之时,天下之人,皆知尊伯术而贱王道。孟子恐功利之说炽,故于桓文管晏,一切抑之。”
或问:“管仲子产孰优?”曰:“管仲之德,不胜其才。子产之才,不胜其德。然于圣人之学,则概乎其未有闻也。”新安陈氏曰:“概,平斗斛之物。谓二人平等,皆未有闻于圣学也。”庆源辅氏曰:“管仲德不胜才,子产才不胜德,皆以资质言也。故其事业,亦各随其资以为之。使其知圣贤大学之道,循序而渐进,成己以成物,则子产之徒当与颜闵同科,而仲之才当与伊吕并驾矣。”陈氏曰:“二子皆无大学规模。须是有大学规模,乃为王佐才,而伊吕周召其人也。”双峰饶氏曰:“子产才不及仲,然却正当过之,如有君子之道四之类是也。”【通考】朱氏公迁曰:“圣贤论人有不同者,同一子产也,举其重而言曰‘惠人’,数其事而称之曰‘养民’也。惠即其乘舆济人之事,而言之曰惠,而不知为政。同一伯夷也,孔子以统体言而曰贤,孟子以一偏言而言圣。同一夷惠也,以一事言之曰‘圣人百世之师’,以一德名之曰‘圣之清、圣之和’,以一偏之敝言之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易,去声。
处上声。下同。贫难,处富易,人之常情。然人当勉其难,而不可忽其易也(332)。朱子曰:“贫则无衣可著,无饭可吃,存活不得,所以无怨难。富则自有衣著,自有饭吃,但若知义理,稍能守分,便是无骄,所以易。二者其势如此。”“贫而无怨,不及贫而乐者,又胜似无谄者。敬夫说亦佳,富而无骄,不矜于外物者能之;贫而无怨,非内有所守者不能也。或谓世有处贫贱而无失,一旦处富贵则失其本心,难易之论,其不然耶?此盖未知无怨之味也。所谓处贫贱而无失者,特未见失于外耳,又乌保其中之无怨耶?盖一毫有所不平于中,皆为怨也。故贫而无谄易,贫而无怨难。无怨,则渐进于乐矣。”胡氏曰:“贫之境逆,而多不足之心;富之境顺,而多有余之意。然处不足而心无不足者,非无愧怍而真有得,则不能,故难;处有余而心未尝有余者,苟自知收敛,矜夸不萌者能之,故易。圣人因人情事势而别其难易如此,非谓但当勉其难,而易者不必言。故《集注》又申明其不可忽之意。”问:“贫而无怨,即贫而乐否?”双峰饶氏曰:“能安于义命,则能无怨。若乐则心广体胖,非意诚心正身修者不能及此。观子贡以无骄对无谄,而夫子以乐对好礼,浅深可见。”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
公绰,鲁大夫。赵魏,晋卿之家。老,家臣之长。上声。大家势重,而无诸侯之事;家老望尊,而无官守之责。优,有余也。滕薛,二国名。大夫,任国政者。滕薛国小政繁,大夫位高责重。然则公绰盖廉静寡欲,而短于才者也。新安陈氏曰:“下章‘公绰之不欲’,廉则不贪欲也,静则恬澹不躁也。惟其廉静寡欲,所以优为赵魏老。惟其短于才,所以不可为滕薛大夫。”胡氏曰:“赵魏虽晋卿,执国之政而家大如此,故势尊。为家臣之长者,苟能正己,则居其位有余矣。滕薛虽诸侯,孟子言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则其国之小可知,征伐朝聘之事,所不容已。大夫当国,非才智过人,则不足以胜其任。”双峰饶氏曰:“公绰为鲁大夫,想不称职,故圣人谓止可为赵魏老。”问:“国小如何政繁?”曰:“困于事大国,如朝聘会盟征伐贡赋之类,应接不暇。”问:“何为如此?”曰:“上无王纲,大陵小,强役弱,故至此。”○杨氏曰:“知之弗豫,枉其才而用之,新安陈氏曰:“用违其才之所长,而纳之于其所短,是之谓枉。”则为弃人矣(333)。此君子所以患不知人也。言此,则孔子之用人可知矣。”南轩张氏曰:“用人之方,贵于处之得其当而已。”齐氏曰:“孔子尝曰‘君子不器’,又曰‘其使人也器之’,则公绰亦器也,而孔子器之者欤?”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知,去声。
成人,犹言全人。武仲,鲁大夫,名纥。下没反。庄子,鲁卞邑大夫。言兼此四子之长,则知足以穷理,廉足以养心,勇足以力行,艺足以泛应(334),而又节之以礼,和之以乐,使德成于内,而文见形甸反。乎外。则材全德备,浑上声。然不见一善成名之迹;兼四子之长而然。中正和乐,粹然无复扶又反。偏倚驳杂之蔽,新安陈氏曰:“节以礼,则中正而无偏倚;和以乐,则和乐而无驳杂。”而其为人也亦成矣。然“亦”之为言,非其至者,盖就子路之所可及而语音御。之也。若论其至,则非圣人之尽人道,不足以语此。新安陈氏曰:“此就‘亦’字上推夫子言外之意。”问:“四子之事。”朱子曰:“武仲,《左氏》详矣。公绰,前章外他无所见。卞庄子事见《新序》,曰:‘庄子养母,战而三北。及母死,齐伐鲁。庄子赴斗,三获甲首以献,曰:此塞三北。遂赴齐师杀十人而死。’冉求之艺,则夫子固尝称之矣。”“知而不能不欲,则无以守其知。不欲而不能勇,则无以决其为。知不欲且勇矣,而于艺不足,则于天下之事,有不能者矣。然而有是四者,而又文之以礼乐,始能取四子之所长,去四子之所短。然此圣人方以为亦可以为成人,则犹未至于践形之域也。”问:“若圣人之尽人道,则何以加此?”曰:“圣人天理浑全,不待如此逐项说矣。洪氏以为特以四子为言者,四子皆鲁人,而庄子与子路皆卞人,冉求又朋友也。其近而易知者尔。胡氏以为言卞庄子,盖以况子路尔,言有是一能,而不能兼众子之长与成于礼乐焉,则亦不足以为成人矣。”胡氏曰:“四子之长,各有所偏,故必兼四子之长。四者相资,犹未足以合乎道,又必须文之以礼乐。礼以节之,则其偏倚邪辟者去矣;乐以和之,则其乖戾矫激者消矣。此所以中正和乐,浑然粹然而至于成人矣。”双峰饶氏曰:“文以礼乐,则不好亦成好底。四件都是质,须文之以礼乐。盖节之以礼,则凡事都有节制;和之以乐,则中心和平而所发者中节。”云峰胡氏曰:“公绰之不欲只是德,而其才未备。武仲之知,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只是才,而其德未全,皆有一善成名之迹。至于武仲之要君,公绰之不可为滕薛大夫,庄子轻死敌而不终于孝,冉有为季氏聚敛,皆有偏倚驳杂之蔽,非文之以礼乐,固未见其浑然粹然也。”
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复扶又反。下同。加“曰”字者,既答而复言也。授命,言不爱其生,持以与人也。久要,如字。旧约也。平生,平日也。有是忠信之实,则虽其才知去声。礼乐有所未备,亦可以为成人之次也。双峰饶氏曰:“忠,指授命;信,指久要。似遗了思义一句。盖取与不苟,亦非忠信者不能。”南轩张氏曰:“见利思义,无苟得也。见危授命,无苟避也。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不食其言也。是虽未有过人之才,而亦敦笃忠信之人。故在今日论之,亦可以为成人。此亦思狂狷之意耳。”程子曰:“知之明,信之笃,行之果,天下之达德也。若孔子所谓成人,亦不出此三者。武仲,知也;公绰,仁也;卞庄子,勇也;冉求,艺也。须是合此四人之能,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然而论其大成,则不止于此。若今之成人,有忠信而不及于礼乐,则又其次者也。”又曰:“臧武仲之知,非正也。若文之以礼乐,则无不正矣。”庆源辅氏曰:“此亦举武仲要君一事,以例其余耳。人之资禀虽善,然亦不能无偏。须学以成之,然后协于中正而无疵也。”又曰:“语成人之名,非圣人孰能之?孟子曰:‘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335)如此方可以称成人之名。”胡氏曰:“‘今之成’人以下,乃子路之言。盖不复闻斯行之之勇,而有终身诵之之固矣。”未详是否?赵氏曰:“‘何必然’三字,似以前说为疑。三者皆子路之所能,故胡氏疑其为子路之言。”胡氏曰:“此子路所已能。夫子方进子路于成人之域,岂又取其已能者而重奖之?”厚斋冯氏曰:“子路成人之问,夫子盖以子路之所知者,使之舍短集长,增益其所未至尔。非谓成人之道尽于是也。子路犹以为此古之成人之道,居今之世,有不必尽然者。谓诚能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虽无礼乐,亦云可矣。是三者,盖子路之所优为,抑以自许也。唯其自许如此,故台下之役,卒以身殉,终不能明君臣之大义,以正卫国之难,则赤不足以为成人矣。行行如也,若不得其死然,则以未能文之以礼乐故也。”新安陈氏曰:“使子路能行夫子之言,始于智以知此理,终合于礼中乐和之理,岂至死于一决之勇,而不足以言义乎?胡氏以后一节为子路之言,极是。”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
公叔文子,卫大夫公孙拔也。公明姓,贾名,亦卫人。文子为人,其详不可知,然必廉静之士,故当时以三者称之。新安陈氏曰:“不言笑,见其静。不取,见其廉。”
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厌者,苦其多而恶去声。之之辞。事适其可,则人不厌,而不觉其有是矣。是以称之或过,而以为不言、不笑、不取也。然此言也,非礼义充溢于中,得时措之宜者不能。文子虽贤,疑未及此,但君子与人为善,不欲正言其非也。故曰“其然,微疑之。岂其然乎?”深疑之。盖疑之也。问:“夫子疑之,何也?”朱子曰:“吴氏云:文子请享灵公也,史鰌曰‘子富君贪,祸必及矣’,观此则文子之言,岂能皆当?而其取岂能皆善乎?”“惟其人不厌之,所以有不言不笑不取之称也。盖其言合节拍,所以虽言而人不厌之,虽言而实若不言也。这‘不厌’字,意正如孟子所谓‘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民犹以为小相似’。公叔文子,当时人称之已过;及夫子问之,而贾所言又愈甚,故夫子不信。”“不言不笑不取,似乎小,却难。若真能如此,只是一偏之行。然公明贾却说时然后言,乐然后笑,义然后取,似乎易,却说得大了。盖能如此,则是时中之行也。”南轩张氏曰:“公叔文子,意者简默重厚之士,故人称之如此。圣人质之于其门人,将以察其然也。公明贾之言则善矣,然非公叔文子之所及也。盖如贾所言,非和顺积中、发而中节者莫能。然不直谓不然,而为之疑辞曰:其然,岂其然乎?圣人辞气含洪忠厚如此。”问:“时乐义与廉静相去几何?”双峰饶氏曰:“廉静,是气质好;时乐义,是义理自学问中发出底。贾所称,非仁熟义精者不能。文子气质虽美,未必能此也。”吴氏曰:“称其主,曰夫子,意犹对蘧伯玉使者。然公明盛称文子之贤,人反得以疑之。蘧伯玉使者,但为谦辞以对,益以彰其主之美。为辞令者,亦可以观矣。”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要,平声。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谲,古穴反。
晋文公,名重平声。耳。齐桓公,名小白。谲,诡也。二公皆诸侯盟主,攘夷狄以尊周室者也。虽其以力假仁,心皆不正,然桓公伐楚,仗义执言,不由诡道,犹为彼善于此。《左传·僖公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蔡自北杏一与中国之会,而弃诸姬,党楚国,故齐伐楚而先事侵蔡。溃蔡者,先破楚之党也。遂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牝牡相诱曰风,言虽马牛风逸亦不相及,喻地远不相干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音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所践履之界。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索隐》曰:淮南有故穆陵门。无棣,在辽西孤竹。尔贡包茅不入,包,裹束也。《禹贡》荆州包匦菁茅。盖取三嵴之茅,包里匦匣盛之以贡周。王祭不共,音供。无以缩酒,祭祀必束茅而灌之以酒,为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昭王,成王孙,南巡狩济汉水,船坏而溺死,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供给?昭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昭王时汉非楚境,故楚不服。师进,次于陉。楚地。夏,楚子使屈完如师。使大夫请盟。师退,次于召陵。次于召陵之地以听楚成。文公则伐卫以致楚,而阴谋以取胜,其谲甚矣。《左传·僖公二十七年》:楚子及诸侯围宋,宋如晋告急。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前年楚申叔戍谷以逼齐。二十八年,晋侯侵曹伐卫,卫人出其君以说于晋。晋侯入曹,执曹伯,分曹卫之田,以畀宋人。楚子使子玉去宋曰:“无从晋师。”子玉使宛春告于晋师曰:“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子犯曰:“子玉无礼哉!君取一,以释宋围惠晋侯。臣取二,以复曹卫为己功。不可失矣。”言可伐。先轸曰:“定人之谓礼,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诸侯何?言将为诸侯所怪。楚有三施,去声。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私许二国,使告绝于楚,而后复之。携,离也。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公说,乃拘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子玉怒,从晋师。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以中军公族,公所率之军。横击之。楚师败绩,晋师三日馆谷。馆,舍也,食楚军之谷三日。二君他事亦多类此,新安陈氏曰:“上引二事以著其实,此即二事以推其余。”故夫子言此以发其隐(337)。庆源辅氏曰:“桓公责楚以‘包茅不贡’,及‘昭王不复’二事,进次而不遂战,既服而与之盟。是仗义执言,不由诡道也。文公始则伐曹卫,以致楚师之救,终则复曹卫,以携二国之交。是伐卫以致楚,而阴谋以取胜也。就霸者之中,论桓文之事,则文谲而不正,桓正而不谲。若较之王者表里无疵、粹然一出于正者,固不可同年而语矣。”齐氏曰:“二公之伯皆以胜楚,楚罪莫大于僭王猾夏。孔子于《春秋》书齐曰‘侵蔡,蔡溃,遂伐楚’,而于晋仅书曰‘及楚战于城濮’,则晋之有歉于声罪致讨也,亦已著矣。”新安陈氏曰:“二公心皆不正,论其彼善于此,则桓稍优于文耳。晋文固谲,齐桓亦非纯乎正者。若粹然一出于正,其惟王道乎?”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纠,居黝反。召,音邵。
按《春秋传》,齐襄公无道,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音举。及无知弒襄公,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奔鲁。鲁人纳之,未克,而小白入,是为桓公。使鲁杀子纠而请管召,召忽死之,管仲请囚。鲍叔牙言于桓公以为相。去声。《左传·庄公八年》:齐侯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二人,齐大夫。戍,守也。瓜时而往,及瓜而代。期音基。戍,公问不至,问,命也。请代,弗许。故谋作乱。僖公之母弟曰夷仲年,生公孙无知,有宠于僖公,衣服礼秩如適適,太子。襄公绌之。二人因之以作乱,遂弑襄公而立无知。初襄公立,无常,政令不常。鲍叔牙曰:“君使民慢,乱将作矣。”奉公子小白襄公庶子。出奔莒。乱作,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小白庶弟。来奔。九年春,雍廪齐大夫。杀无知。夏,公伐齐,纳子纠。桓公自莒先入。秋,师及齐师战于乾时,我师败绩。鲍叔帅师来言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管、召,仇也,请受而甘心焉。”甘心,言欲快意戮杀之。乃杀子纠于生窦,鲁地。召忽死之。管仲请囚,鲍叔受之。及堂阜齐地。而税他活反。之,归而以告曰:“管夷吾治于高傒,音奚,齐卿高敬仲也。言管仲治理政事之才,多于敬仲。使相可也。”公从之。子路疑管仲忘君事仇,忍心害理,不得为仁也(338)。问:“《集注》谓‘忍心害理不得为仁’,忍心之忍,是残忍之忍否?”朱子曰:“伤其恻隐之心,便是忍心。如所谓‘无求生以害仁’,害仁,便是忍心也。”庆源辅氏曰:“忘君,谓不顾纠死;事仇,谓相桓。忍心,谓心所当为而忍之使不为;害理,谓理所当然而咈之使不然。忘君事仇,即忍心害理也。”程子曰:“桓公兄而子纠弟,襄公死,则桓公当立,此以《春秋》知之。《春秋》书桓公则曰‘齐小白’,言当有齐国也。于子纠,则止曰‘纠’,不言齐,以不当有齐也,不言子,非君之嗣子也。《公》《穀》并注四家,皆书纳‘纠’。《左传》独言‘子纠’,误也。然书‘齐人取子纠杀之’者,齐大夫常与鲁盟于蔇,既纳纠以为君,又杀之,故书子,是罪鲁也。”问:“《春秋》于纠上一无‘子’字,一有‘子’字,何也?”双峰饶氏曰:“始以纳之为非,故去子以明其不当纳;终以杀之为非,故又称子,以明其不当杀。”
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九,《春秋传》作“纠”,督也,古字通用。《左传·僖公二十六年》:齐孝公伐我北鄙。公使展喜犒师,曰:“昔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载书。在盟府,大师职之。职,主也。大公为大师,兼主同盟之官。桓公是以纠合诸侯,而谋其不协,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昭旧制也。”不以兵车,言不假威力也。如其仁,言谁如其仁者,又再言以深许之。盖管仲虽未得为仁人,而其利泽及人,则有仁之功矣。程子曰:“管仲不死,观其九合诸侯不以兵车,乃知其仁也。若无此,则贪生惜死,虽匹夫匹妇之谅亦无也。”朱子曰:“九之为纠,展喜之词;而纠合宗族之类,亦其证也。说者不考其然,乃直以为九会诸侯。至数桓公之会不止于九,则又因不以兵车之文而为之说曰,衣裳之会九,余则兵车之会也。《公》《穀》以来,皆为是说,可谓凿矣。”“召忽之失,在辅子纠以争国,而不在于死;管仲之得,在九合之功,而不在于不死。仲之可以不死,正以小白兄而子纠弟耳。夫子特以忽之功无足称,而其死不为过;仲之不死,亦未尝害义,而其功有足褒尔。固非予仲之生,而贬忽之死也。”“‘仁’之一字,以德而言,则必心无私而事当理,乃能当之。若言其功,则推利泽及人,有恩有惠,便可称之,初不计德之如何也。”“仲之仁是粗处,至精处则颜子三月之后或违之。”“如汉高祖、唐太宗,未可谓之仁人。然战国至暴秦,其祸极矣,高祖出而平定天下;隋末残虐尤甚,太宗出而扫除,以致贞观之治。此二君,岂非仁者之功耶?仲之功,亦犹是也。”庆源辅氏曰:“仁者安仁,盖天理浑然,无一息之不存,无一物之不体。管仲之于德,其违阙者多矣,顾何足以语此?然使桓公纠合诸侯,攘夷狄,尊周室,不假威力,无所杀伤,则利泽及人,是亦仁者之功效矣。”蔡氏曰:“子路举忽之死、仲之不死,是以忽为杀身成仁,仲为未仁。夫子答以仲有仁之功如此,忽岂能如仲之仁乎?是以忽、仲比而言之,非泛许仲以仁也。下章匹夫妇之谅,亦指忽而言。”新安陈氏曰:“仁有以心术之精微言者,非大贤以上之安仁,不足以当之。有以事功之显著言者,如管仲有仁者之功,亦足以为仁矣。子路好勇,死非所难,而处死为难。故夫子不非仲无死节之义,反取仲有及人之仁,亦所以晓子路而箴之也。”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与,平声。相,去声。
子贡意不死犹可,相之则已甚矣。庆源辅氏曰:“子路勇者也,故有取于召忽之死,而以管仲之不死为未仁。子贡智者也,故以仲之不死为犹可,而以其相桓为已甚而非仁。”
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被,皮寄反。衽,而审反。
霸,与伯同,长上声。也。匡,正也。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微,无也。衽,衣衿也。被发左衽,夷狄之俗也。问:“令尹子文、陈文子之事,则原其心而不与其仁;至管仲,则以其功而许其仁。若有可疑者。”朱子曰:“管仲之功,自不可泯没,圣人自许其仁者之功。且圣人论人,功过自不相掩,功自还功,过自还过。所谓彼善于此,则有之矣。若以管仲比伊周,固不可同日语。若以当时大夫比之,则在所当取。当是之时,楚之势,骎骎可畏,治之少缓,则中国皆为夷狄。故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南轩张氏曰:“只为子路疑其未仁,子贡疑其非仁,故举其功以告之。若二子问管仲仁乎,则所以告之者异矣。”厚斋冯氏曰:“刘定公称禹之功,曰‘微禹,吾其鱼乎?吾与子弁冕端委以治民,临诸侯,禹之力也’。必推至此,然后见禹之有大功。夫子称仲之仁,至于被发左衽,则仲之功大矣。”【通旨】朱氏公迁曰:“仁以公用言,亦曰以事功言,因其所至而许之也。子路疑管仲之未仁,正在不死。夫子许其仁,则可以无死之意在其中。子贡疑管仲非仁者,虽轻在不死,而重在又相之,毕竟两有疑焉。故夫子称其功,以明相桓之有益,不责其死,以明不死之无害。是两释子贡之疑,而重许管仲之仁也。但管仲之仁未尝有本领工夫,故与圣门之仁不同。”
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谅,小信也。经,缢壹计反。也。莫之知,人不知也。《后汉书》引此文,“莫”字上有“人”字。《后汉》:应劭,字仲远。献帝时奏议曰:“昔召忽亲死子纠之难,而孔子曰‘经于沟渎,人莫之知’。”○程子曰:“桓公,兄也。子纠,弟也。前汉淮南厉王长,高帝少子也。骄恣不用汉法,文帝重自切责之。重,难也。时帝舅薄昭为将军,尊重。上令昭与厉王书谏,数之曰:“昔者周公诛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齐桓杀其弟以反国,秦始杀两弟、迁其母以安秦。”仲私于所事,辅之以争国,非义也。桓公杀之虽过,而纠之死实当。去声。仲始与之同谋,遂与之同死,可也;知辅之争为不义,将自免以图后功,亦可也。故圣人不责其死而称其功(339)。若使桓弟而纠兄,管仲所辅者正,桓夺其国而杀之,则管仲之与桓,不可同世之雠也。若计其后功而与其事桓,圣人之言,无乃害义之甚,启万世反复不忠之乱乎?如唐之王圭、魏征,不死建成之难,去声。而从太宗,可谓害于义矣。后虽有功,何足赎哉?”《唐书·王珪传》:“建成为皇太子,授中书舍人,迁中允,礼遇良厚。太子与秦王建成弟世民也。有隙,帝高祖。责珪不能辅导,流雋州。太子已诛,太宗即秦王。召为谏议大夫。”《魏征传》:“太子引为洗马,官名。征见秦王功高,阴劝太子早为计。太子败,世民伏兵于玄武门,世民射建成,杀之。王责魏曰:‘尔阋吾兄弟,奈何?’王,即秦王。阋,间也。答曰:‘太子早从征言,不死今日之祸。’王器重也。其直,无恨意。即位,太宗即位。拜谏议大夫。”愚谓管仲有功而无罪,故圣人独称其功;王魏先有罪而后有功,辅太宗致太平。则不以相掩可也。问:“程子‘可也’、‘亦可也’二说。”朱子曰:“前说亦是可,但自勉以图功,则可之大者。”又问:“孟子‘可以死’、‘可以无死’,始见其可死,后细思之,又见其可以无死,则前之可者为不可矣?”曰:“便即是此意。”问:“仲始同纠谋,虽有可死之道,而桓兄当立,则无不可事之理。盖仲虽纠之傅,然非纠之臣,乃齐臣也。桓公当立,则桓乃吾君,所当事也。但仲之罪,乃在不能谏纠之争,而反辅纠以争耳。是其不死,殆知前之争为不义,而非求争之比也。故夫子答子路未仁之问,曰‘如其仁’,以为不死之未仁,不如九合之仁也。答子贡非仁之问,则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岂若云者,是以仲之不死过于死也。故尝以程子之说为正,而以召忽之死为守节,仲之不死为改过。”曰:“此论甚善。但仲之意,未必不出于求生。然其时义尚有可生之道,未至于害仁耳。”云峰胡氏曰:“‘管仲相桓公’以下,答子贡所谓‘又相之’;‘岂若匹夫’以下,答子贡所谓‘不能死’。盖死则于子纠未有君臣之分,当时未足以见其义;相则为天下正华夷之分,而天下后世,皆得以被其仁。仲盖有以处此矣。”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僎,士免反。
臣,家臣。公,公朝。音潮。谓荐之与己同进为公朝之臣也。
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文者,顺理而成章之谓。谥法亦有所谓锡民爵位曰文者。见《公冶长篇·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章》胡氏曰:“其才德足以为大夫,而荐之为大夫,顺理也;以家臣之贱,而与之同列无慊焉,成章也。彼锡民爵位,特其迹尔。”○洪氏曰:“家臣之贱而引之使与己并,有三善焉:知人,一也;忘己,二也;事君,三也。”庆源辅氏曰:“知人,智也;忘己,公也;事君,忠也。有是三者,则理顺章成,而粲然可观矣。安得不谓之文哉?然文王之文,举全体而言;此与孔文子之文,取一事而言。”厚斋冯氏曰:“文子卒,其子请谥,谥以贞惠文子。盖以修其班制,以与四邻交,卫国之社稷不辱,故谥以文。初不为荐其臣僎同升诸朝,而谓之文也。特夫子称其可以为文,有以见文子之不愧其谥耳。”双峰饶氏曰:“今之所谓谥法,未必果出周公,恐后人因经传所有而附会之。如锡民爵位谓之文,直无意义。夫子所称,盖谓文子所为如此,是亦无愧于文之谥矣,非指此为文也。孔文子好学下问,是以谓之文,却是正说所以为文之义。”新安陈氏曰:“说者以文子得谥之故,见诸《檀弓》。夫子闻其与家臣同升诸公,则是文子荐僎之时,非身后也。谥法,锡民爵位曰文,盖后人用孔子之意以为谥尔。此过论也。盖孔子于其既谥之后,闻其尝有此荐贤之美事,故称此一事,而谓可以无愧于文之谥耳。岂可于其人之身存,而预议其谥哉?”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夫,音扶。丧,去声。
丧,失位也。
仲叔圉,即孔文子也。三人皆卫臣,虽未必贤,而其才可用。灵公用之,又各当去声。其才。胡氏曰:“圉,即敏学好问者;贾,即问奥灶者;,即以佞免于今世者。如圉几矣,贾之窃权、之善佞,治世之罪人也。然事神治军,各有所长,而用之使各得以尽其所长耳。”郑氏舜举。曰:“子适卫者五,盖有拳拳之意焉。亦以灵公善用人,庶或可以有为尔。”双峰饶氏曰:“治宾客得其人,则朝聘往来之际,无失礼于邻国,而不至于启衅召祸;治军旅得其人,则缓急有备,而敌国不敢窥;治宗庙得其人,则笾豆静嘉,牲牷肥腯,神人胥悦,尤系属人心之本也。三者皆国之大本。故得其人,亦可以无丧。”东阳许氏曰:“夫子平日语此三人,皆所不许,而此章之言乃若此。可见圣人不以其所短,弃其所长,至公之心也。用人当以此为法,但欲当其才耳。”○尹氏曰:“卫灵公之无道宜丧也,而能用此三人,犹足以保其国,而况有道之君,能用天下之贤才者乎?《诗》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诗·大雅·抑》之篇。竞,强也,言莫强于用人,则四方其以为训矣。南轩张氏曰:“以卫灵公之无道,然所用得其才,犹足以无丧。虽然,仅能维持使之勿丧而已。若身正于上,而用得其人,则孰能御焉?”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大言不惭,则无必为之志,而不自度音铎。其能否矣。欲践其言,岂不难哉?南轩张氏曰:“易其言者,实必不至。若听其言而不怍,则知其为之也难矣。故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而仁者之言必讱。”新安陈氏曰:“轻于言者,必不务力于行也。此必有为而言。”
○陈成子弒简公。
成子,齐大夫,名恒。简公,齐君,名壬。事在春秋哀公十四年。《左传》:“齐简公之在鲁也,简公,悼公阳生子壬也,时从其父奔在鲁。阚止有宠焉。及即位,使为政。陈成子惮之,骤顾诸朝。五月壬申,成子杀子我,即阚止。庚辰执公于舒州,甲午弑之。孔丘三日齐,而请伐齐三。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弑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公曰:‘子告季孙。’孔子辞,辞不告。退而告人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也,故不敢不言’。”
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弒其君,请讨之。”朝,音潮。
是时孔子致仕居鲁,沐浴斋侧皆反。戒以告君,重其事而不敢忽也。臣弒其君,人伦之大变,天理所不容,人人得而诛之,况邻国乎?故夫子虽已告老,而犹请哀公讨之。张子曰:“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故虽汤武之举,不谓之讨,而谓之伐。陈恒弑其君,孔子请讨之。此必因周制,邻有弑逆,诸侯当不请而讨。”
公曰:“告夫三子!”夫,音扶。下“告夫”同。
三子,三家也。时政在三家,哀公不得自专,故使孔子告之。
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
孔子出而自言如此。意谓弒君之贼,法所必讨。大夫谋国,义所当告。君乃不能自命三子,而使我告之邪?
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以君命往告,而三子鲁之强臣,素有无君之心,实与陈氏声势相倚,故沮在吕反。其谋。而夫子复扶又反。下同。以此应之,其所以警之者深矣。问:“当是之时,鲁之兵柄分属三家。哀公虽欲从夫子之言,然不告三子则兵不可出。而孔子之意,乃不欲往告,何哉?”朱子曰:“哀公诚能听孔子,以讨齐乱,则亦召夫三子,而以大义诏之耳,理明义正,虽或不从,而孰敢违之哉?今无成命,而反使孔子往而告之,则是可否之权决于三子,而不决于公也。况鲁之三家,即齐之陈氏,其不欲讨之必矣。是则不惟名义之不正,而事亦岂可得而成哉?然夫子以君命之重也,故不得已而一往焉,而冀其万一之或从也。而三子果以为不可,则复正言之,以明从违在彼,虽不敢必,而君臣大伦,所系之重,虽欲不告,而不敢以已。其所以警夫三子者亦深矣。”“夫子初告时,真个欲讨陈恒。后人知圣人此言,可以警三子,非是圣人托讨成子以警三子。圣人之心不如是迂曲。”新安陈氏曰:“以吾已致仕,从大夫之后,尚激于义不敢不告。则正为君卿大夫者当何如?警之在此。”○程子曰:“左氏记孔子之言曰:‘陈恒弒其君,民之不予“与”同。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此非孔子之言。诚若此言,是以力不以义也。若孔子之志,必将正名其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而率与国以讨之。至于所以胜齐者,孔子之余事也,岂计鲁人之众寡哉?当是时,天下之乱极矣,因是足以正之,周室其复兴乎?鲁之君臣,终不从之,可胜平声。惜哉!”问:“程子以左氏所记,为非夫子之言。然则夫子之战,将不复计其强弱,而独以大义驱之耶?”朱子曰:“程子之意,以为夫子告鲁,当明君臣之义,以见弑逆大恶,天下所不容,人人得诛之,况在邻国,而可以不讨之乎?而其为计,则必请其君,以上告天子,下告方伯,举天下之兵以诛之。以天下之兵,讨天下之贼,彼虽众强,奚以为哉?固不当区区独较齐鲁之强弱,而以天下之公义,为一国之私也。左氏所记,盖传闻之谬,以众人之腹,度圣人之心耳。”“春秋之时,三纲沦矣。孔子请讨弑逆,此天下之大几也。斯事一正,三纲可整,天下事可次第举矣。沐浴而朝,敬其事以卜天意也。”胡氏曰:“春秋之法,弒君之贼,人得而讨之。仲尼此举,先发后闻可也。”问:“程子以为必告之天子,胡氏乃以先发后闻之说,何耶?”朱子曰:“考之《春秋》,先王之时,疑必自有此法。凡弑君者,人人得而讨之,如汉所谓‘天下共诛之者’。然事非一概,告与不告又在乎时义之如何。使其地近于天子而可告,事未迫遽而得以告,力之不足以敌而不得不告,则告之,而俟命以行。甚则或不俟命而遂行皆可也。使其地之相去也远,其事几之来也不可少缓,吾之力又足以制之,而乃区区焉徇请命之小节,忘逆贼之大罪,使彼得以植其根、固其党,或遂奔逸,而不可以复得,则任其事者,亦不免乎《春秋》之责矣。”云峰胡氏曰:“程子所谓‘上告天子者’,经也;胡氏所谓‘先发后闻’者,权也。然先发后闻,谓鲁也,非谓孔子也。”厚斋冯氏曰:“是年西狩获麟,《春秋》绝笔焉。而不复书陈恒之事,盖有所伤感焉。而鲁之事不可为矣。”新安陈氏曰:“沐浴而朝,盖欲斋戒积诚,以感君心也。获麟,在哀公十四年之春,请讨,在是年之夏。使此请圣人得遂其志,则三纲复正,周室复兴,《春秋》可不必作矣。惟此请之不遂,此《春秋》所以不得不作也。《春秋》作而乱贼惧,虽不得扶植当世之三纲,而可以扶植万世之三纲焉。”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犯,谓犯颜谏争。去声。
范氏曰:“犯非子路之所难也,而以不欺为难。故夫子教以先勿欺而后犯也。”问:“子路勇于义,何难于不欺?特其烛理之不明,好强其不知以为知,是以陷于欺耳。”朱子曰:“以使门人为臣一事观之,子路之好勇必胜,恐未免于欺也。”问:“子路岂欺君者?莫只是勇,便解恁地否?”曰:“是恁地。子路性勇,凡言于人君,要他听,或至于说得太过,则近乎欺。如唐人谏敬宗游骊山,谓骊山不可行,若行必有大祸。夫骊山固是不可行,然以为有大祸,则近于欺矣。要之虽不失为爱君,而其言则欺矣。”勉斋黄氏曰:“伪言不直谓之欺,直言无隐谓之犯。欺与犯正相反也。夫子告子路之辞,推其本意,乃是一戒一劝,两面平说之辞。若反复以观,则能无欺而不能犯,则未免有回互之失;能犯矣而不能勿欺,则未免有矫饰之病。此又不可不以为戒也。”洪氏曰:“忠而犯之,所谓有犯无隐;欺而犯之,是犯上也。”双峰饶氏曰:“事君以不欺为本。然不欺甚难,须是平日于慎独上实下工夫,表里如一方能如此。今人自家好色好货,却谏其君勿好色好货,皆是欺君。”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君子循天理,故日进乎高明;小人徇人欲,故日究乎污音乌。下。朱子曰:“上达,是晓得透彻。到那总头处,不特知到这里,行也到这里了。”“凡百事上,皆有达处。惟君子就中得个高明底道理,小人就中得个污下底道理。”“君子一日长进似一日,小人一日沉沦似一日。究者,究竟之义,言究竟至于极也。初间只差些子,少间究竟将去,越差得多。今人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不肯当下觉悟便改,若只管去救其失,少间救得过失越大,无不是如此。”胡氏曰:“循天理,徇人欲,上达下达之原也;进高明,究污下,上达下达之效也。人心万理皆具,人欲或得以夺之,故有待于反之也。能复乎天理,而不以一毫私欲自累则高矣,不以一毫私欲自蔽则明矣。苟徇乎耳目口鼻四肢之欲,益趋于贪浊之地则污矣,益流于苟贱之域则下矣。进则升而愈崇,究则沉而愈卑。”南轩张氏曰:“上达者,反本穷理也;下达者,趋末徇欲也。皆云达者,如喻义喻利,皆云喻也。”云峰胡氏曰:“夫子尝曰‘下学而上达’,其所谓上下者,天理人事之贯。此所谓‘上达’、‘下达’,天理人欲之分也。”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去声。
程子曰:“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为人,欲见知于人也。”庆源辅氏曰:“为己为人之学,其差只在毫厘之间。唯欲得之于己,则不必见知于人;才欲见知于人,则不必得之于己。欲得于己者,收敛笃实;欲见知于人者,轻浮浅露。”○程子曰:“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去声。己。”问:“程子两段不同?”朱子曰:“前段是低底为人,只欲见知于人而已。后段是好底为人,却是真个要为人。然不曾先去自家身己上做得工夫,非惟为那人不得,末后连己也丧了。”愚按:圣贤论学者用心得失之际,其说多矣,然未有如此言之切而要者。于此明辨而日省悉井反。下章同。之,则庶乎其不昧于所从矣。朱子曰:“今须先正路头,明辨为己为人之别。直见得透,却旋旋下功夫,则意思自通,知识自明,践履自正,积日累月渐渐熟;若见不透,路头错了,则读书虽多,为文日工,终做事不得。”双峰饶氏曰:“此章当看‘者’字,言同此一个学,但学之者用心不同。古之学此者,其心要得之于己;今之学此者,其心要求知于人。如三年学,已自是了,但志在干禄,则非为己之学也。若如后世刑名、术数、记诵、词章之学,则所学者,与古人背驰,何必更论其用心之同异?孔子之时,世教虽衰,其学之陋,尚未至此。”新安陈氏曰:“同一‘学’也,为己为人之间,古今之不同,于此分焉。学者当审其几于用心之初可也。”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使,去声。下同。
蘧伯玉,卫大夫,名瑗。于眷反。孔子居卫,尝主于其家。既而反鲁,故伯玉使人来也。
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与之坐,敬其主以及其使也。夫子,指伯玉也。言其但欲寡过而犹未能,则其省身克己,常若不及之意可见矣。云峰胡氏曰:“省身常若不及,惟恐其身之有过而常加省察也;克己常若不及,惟恐其过未改而常加克治也。”使者之言愈自卑约,而其主之贤益彰,亦可谓深知君子之心,而善于辞令者矣。故夫子再言“使乎”以重直用反。美之。按庄周称“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340)。又曰:“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淮南子》曰:“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庄子·则阳篇》:“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与‘屈’同。之以非也。”朱子曰:“化,是旧事都消融,了无固滞。”双峰饶氏曰:“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非是至五十岁,顿然有悟也。化者,变化之谓。言气质变化,一年胜似一年,至于行年六十,而犹变化未已也。”盖其进德之功,老而不倦。是以践履笃实,光辉宣著。不惟使者知之,而夫子亦信之也。南轩张氏曰:“伯玉之使,其言虽谦,而意义永、事情称也。夫欲寡过而未能,非笃于进德修业者,莫知此味也。则伯玉之贤可知矣,而其使之才亦可知矣。”庆源辅氏曰:“使者不以伯玉之德著见于外者言,而以伯玉之心克治于内者告。且曰欲而未能,不独其言谦抑卑下,而又深有得于圣贤为己之学、常如不及之意。可谓知德而能言矣。”双峰饶氏曰:“欲寡其过而未能一句,意味深长。学者常存此心,乃进德之本也。”新安陈氏曰:“欲寡过则不自是,不谓已能寡过则不自是,此检身常若不及之心也,进善其有穷乎?非伯玉之贤,不能如此存心;非使者之贤,不能知伯玉此心。宜夫子有味其言而深赏之。”吴氏曰:“《论语》中夫子俟其出而称之者二:南宫适出,伯玉使者出是也;俟其出而斥之者二:宰我出,樊迟出是也。圣人气象从容,如天地之生物,阳舒阴惨,无非教也。千载而下,犹可想见之。”【通考】朱氏公迁曰:“使者以愿学之心称伯玉,可谓知贤者矣。若公明贾以‘时然后言’以下三者称文子,则是以德行之美赞之,不几过其实乎?故夫子一信之,一疑之。”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重出。已见《泰伯篇》。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此《艮卦》之《象辞》也。《易·艮卦》大象传辞曰:“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曾子盖尝称之,记者因上章之语而类记之也。○范氏曰:“物各止其所,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君子所思不出其位,而君臣、上下、大小,皆得其职也。”南轩张氏曰:“位非独职位。大而君臣父子,微而一事一物,当其时与其地,所思止而不越,皆不出其位也,非有主于中其能然乎?”勉斋黄氏曰:“位,身所处之地也。为君则思君道,为臣则思臣道,此位也。当食则思食,当寝则思寝,此亦位也。越所处而思,则为出其位矣。”双峰饶氏曰:“上章为谋政者言,不在其位之位,指职位而言也。此章泛言君子之所思不出其位,‘位’字比上章又说得阔。如为人子则思孝,为人臣则思,忠素富贵则思所以行富贵,素贫贱则思所以行乎贫贱,皆是也。”云峰胡氏曰:“艮,止也。思不出其位,身之所处,止其所;心之所思,亦止其所也。”【通考】朱氏公迁曰:“思以事言,余如‘不曰如之何、如之何’一章,亦主于临事之思而言也。但‘再斯可矣’,是思不可过;‘吾末如之何’,是思不可不熟。一则因文子三思而言,一则为世之率意妄行者而言。二章皆所以示戒也。”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行,去声。
耻者,不敢尽之意。过者,欲有余之辞。朱子曰:“过,犹《易》‘丧过乎哀’、‘用过乎俭’之过,谓力行也。”勉斋黄氏曰:“言放易,故当耻;行难尽,故当过。”胡氏曰:“或谓‘耻其言之过于行’,固通。必如《集注》释为两事,斯得夫子立言之本意。”双峰饶氏曰:“过其行与耻其言对,谓行当过于其言,如云说七分而行十分相似。”厚斋冯氏曰:“耻之者,恐其言之浮于行也;过之者,欲其行之浮于言也。”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知,去声。
自责以勉人也。三句解见《子罕篇》。朱子曰:“道体无穷,圣人未尝见其有余也。亦有勉进学者之意。”
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道,言也。自道,犹云谦辞。
尹氏曰:“成德以仁为先,进学以知为先。故夫子之言,其序有不同者以此。”胡氏曰:“为学之序,以智为先。若德之成,则仁又为百行之首。”觉轩蔡氏曰:“以仁为先,犹自诚而明;以智为先,犹自明而诚。自诚而明,夫子之事,故子贡以为夫子自道也。上文我无能焉,乃是谦辞。”新安陈氏曰:“觉轩解自道,与《集注》小异。未必子贡一时闻夫子之言,便以《子罕篇》语先后次序不同来比并,而答以此言也。”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夫,音扶。
方,比也。乎哉,疑辞。比方人物而较其短长,虽亦穷理之事。然专务为此,则心驰于外,而所以自治者疏矣。故褒之而疑其辞,复扶又反。自贬以深抑之。○谢氏曰:“圣人责人,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如此。”朱子曰:“学者须思量不暇个甚么,须于自己体察方可见。”齐氏曰:“孔子之于道也,未得之则发愤忘食,既得之则乐以忘忧,而何暇于方人?”厚斋冯氏曰:“子贡自视与夫子孰贤,而能为夫子之所不暇为耶?”新安陈氏曰:“我则无暇及他人,言外之意,谓方自治也。”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凡章指同而文不异者,一言而重平声。出也。文小异者,屡言而各出也。此章凡四见,形甸反。而文皆有异。新安陈氏曰:“‘四见’者,《学而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里仁篇》‘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卫灵公篇》‘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与此章为‘四’。”则圣人于此一事,盖屡言之,其丁宁之意亦可见矣。胡氏曰:“失于务外,为学之通患。圣人每欲其反己以自力,故不一言而已也。”云峰胡氏曰:“四见之中,《学而篇》是一意,重在知人;余三见共是一意,重在‘能’字。所以求为可知者,求诸我之能而已。”
○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逆,未至而迎之也。亿,未见而意之也。诈,谓人欺己。不信,谓人疑己。抑,反语辞。朱子曰:“凡‘抑’字,皆略反上文之意。”言虽不逆不亿,而于人之情伪,自然先觉,乃为贤也。○杨氏曰:“君子一于诚而已,然未有诚而不明者。故虽不逆诈、不亿不信,而常先觉也。若夫不逆不亿而卒为小人所罔焉,斯亦不足观也已。”朱子曰:“逆诈,是那人不曾诈,我先揣摩,道那人必是诈我。亿不信,是那人未有不信底意,便道那人必是不信我。先觉,则分明是见那人已诈、已不信。”“人有诈不信,吾之明足以知之,是之谓先觉。彼未必诈而逆以诈待之,彼未必不信而先亿度其不信,此则不可也。”勉斋黄氏曰:“未见其事而疑其必欺,故为逆诈;未见其事而度其必不实,故为亿不信。然诈不信,虽以事见,而可以理知,故虽不逆不亿而以先觉为贤者,理明故也。”双峰饶氏曰:“不逆不亿,待物之诚也。先觉,烛理之明也。逆亿是有心,觉是无心。”冯氏曰:“逆亿,如人在室外,而料室中之虚实。先觉,如明镜照物而物无遁形,此非格物致知、洞然明知者不能也。”云峰胡氏曰:“逆亿,是以意见推之;先觉,是以义理照之。”新安陈氏曰:“逆亿者,私见之纷扰;先觉者,真见之昭彻。固不先事而预料小人之为奸,亦不临事而堕于小人之奸,其斯为诚明之君子乎?”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与,平声。
微生,姓,亩,名也。亩名呼去声。夫子而辞甚倨,居御反。盖有齿德而隐者。栖栖,依依也。为佞,言其务为口给以悦人也。
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
疾,恶去声。也。固,执一而不通也。圣人之于达尊,礼恭而言直如此,其警之亦深矣。胡氏曰:“不恭,则失长幼之序;不直,则失义理之正。”庆源辅氏曰:“为佞以说人者,失之不及;执一而不通者,失之过。圣人只在中道上行。微生之言,虽倨而疑;夫子之言,虽恭而决。”双峰饶氏曰:“栖栖,如鸟之栖栖而不去然。亩方以退隐为高,见孔子历聘,疑其以口给取悦,殊不知圣人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如天地四时之变化,岂若小丈夫之执一而不通耶?”新安陈氏曰:“以夫子而尚谓其栖栖为佞,则亩之耿介固执可想矣,故夫子因而箴之。夫立身待人,自有中道。圣人万不为柔佞之不及,亦不为固执之太过也。”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骥,善马之名。德,谓调良也。胡氏曰:“调者,习熟而易控御也;良者,顺服而不蹄齧也。”○尹氏曰:“骥虽有力,其称在德。人有才而无德,则亦奚足尚哉?”南轩张氏曰:“骥之得称,为其德,不为其力。而况于君子,岂不以尚德为贵乎?苟无其德,虽曰有才,其得谓之君子乎?”庆源辅氏曰:“才与德,皆本于天。然才出于气,德根于理。二者虽不可阙一,然出于气者,固不若根于理之为粹也。”胡氏曰:“骥之任重致远,非力不可。然有力者不足言,必言其调良也。故观人者,不当言其才,而当言其德。人亦不可徒恃其才,而当以德为主也。”双峰饶氏曰:“骥者,良马之称。马中之骥,如人中之君子。骥非无力,然其所以得骥之名者,以德不以力;君子非无才,然其所以得君子之名者,以德不以才。”新安陈氏曰:“此章与《岁寒松柏章》,皆如诗六义之比。实以木与马比君子,非专言木、马也。”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或人所称,今见形甸反。《老子》书。德,谓恩惠也。《老子道德经·恩始章》曰:“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
子曰:“何以报德?
言于其所怨,既以德报之矣;则人之有德于我者,又将何以报之乎?朱子曰:“以德报怨,不是不好,但上面更无一件可以报德。譬如人以千金与我,我以千金酬之,便是当然。或有人盗我千金,而吾亦以千金与之,却是何理?视与千金者,更无轻重,断然是行不得也。”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于其所怨者,爱憎取舍,上声。一以至公而无私,所谓直也。于其所德者,则必以德报之,不可忘也。○或人之言,可谓厚矣。然以圣人之言观之,则见其出于有意之私,而怨德之报皆不得其平也。必如夫子之言,然后二者之报各得其所。然怨有不仇,新安陈氏曰:“雠,仇也。怨有不必报者,不以仇待之也。”而德无不报,则又未尝不厚也。此章之言,明白简约,而其指意曲折反复,芳服反。如造化之简易易并去声。知,而微妙无穷,学者所宜详玩也。问:“以德报怨,亦可谓忠且厚矣,而夫子不之许,何哉?”朱子曰:“是亦私意所为,非天理之正也。夫有怨有德,人情所不能忘;而所以报之,各有所当,亦天理之不能已也。顾德有大小,皆所当报;而怨则有公私曲直之不同,故圣人教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直云者,不以私害公,不以曲胜直。当报则报,不必报则止,一观夫理之当然,而不以己之私意加焉。是则虽曰报怨,而岂害其为公平忠厚哉?然而圣人终不使人忘怨,而没其报复之名者,亦以见夫君父之仇,有不得不报者,而伸夫忠臣孝子之心耳。若或人之言,则以报怨为薄,而必矫焉以避其名。故于其所怨,而反报之以德若忠厚者,而于所德,又将何以报之?以德之上,无复可加。若但如所谓报怨者而已,则是所以报德者,仅适其平;而所以报怨者,反厚于德。且虽君父之仇,亦将有时而忘之也。是岂不反为逆人情悖天理之甚哉?”曰:“君父之仇,亦有当报不当报之别乎?”曰:“《周礼》有之,杀人而义者令无仇,仇之则死,此不当报者也;《春秋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此当报者也。当报而报,不当报而止,是即所谓直也。周公之法,孔子之言,若合符节,于此可以见圣人之心矣。”曰:“然则杨氏所谓小加委曲,如庾公之斯者如何?”曰:“此意善矣,而亦有所未尽也。盖天下之事,有公义,有私恩。二者常相得焉,则尽其道而不为私,可也;不幸而或至于相妨,则权轻重而处之,使公义行于上,而私恩伸于下,然后可耳。若小加委曲,而害天下之公,则亦君子所不为也。”“以德报怨,于怨者厚矣,而无物可以报德,则于德者不亦薄乎?以直报怨则不然。如此人旧与吾有怨,今果贤邪,则引荐之;果不肖耶,则弃之绝之。是盖未尝有怨矣。”双峰饶氏曰:“直,是直道,当报则报,不当报则不报,是之谓直。老氏之说,不问道理曲直,只是不欲与人结怨而已。以德报怨说杀了,不若以直报怨之语,中间有涵蓄,当报而报,与不当报而不报,皆在其中。学者玩味其意,触类而长,则可为处事之权衡矣。”
○子曰:“莫我知也夫!”夫,音扶。
夫子自叹,以发子贡之问也。
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不得于天而不怨天,不合于人而不尤人,但知下学而自然上达。此但自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渐进耳,无以甚异于人而致其知也。然深味其语意,则见其中自有人不及知而天独知之之妙。朱子曰:“不怨不尤,则不责之人而责之己。下学人事,则不求之远而求之近。此固无与于人,而不骇于俗矣,人亦何自而知之也耶?及其上达而与天为一焉,则又有非人之所及者。此所以人莫之知,而天独知之也。”勉斋黄氏曰:“穷通荣辱,天也;用舍予夺,人也。常人之情,置事于浅近,索理于渺茫,足以惑人之耳目,而以为能。此所以人知之也。圣人浑然天理,穷通荣辱,用舍予夺,皆理之所不能无者,顺而受之,又何怨尤之有?人事之中,便是天理,又何必舍人事而求之于渺茫哉?如是则泊然若不见其所长者。然天理流行,而圣人与之无间,如此,所以人不知而天知也。”庆源辅氏曰:“己与天人,只是一理。在己者既尽,则天人无有不应者。圣人与理为一,自然无所怨尤。”盖在孔门,惟子贡之智平声。几足以及此,故特语音御。以发之。惜乎其犹有所未达也!朱子曰:“圣门自颜曾以下,唯子贡尽晓得,圣人多是将这般话与他说。他若未晓,圣人岂肯说与?但他知得个头耳,惜乎见夫子说,便自住了。如予欲无言,予一以贯之也,只如此住了。只是不曾有默契省悟,触动他那意思处。他若有所默契,须发露出来,不但已也。如曾子闻贯语便曰唯,子贡便无这处。”○程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在理当如此。”又曰:“下学上达,意在言表。”又曰:“学者须守下学上达之语,乃学之要。盖凡下学人事,便是上达天理。然习而不察,则亦不能以上达矣。”问:“下学而上达者,言始也下学,而卒之上达云尔。今程子以为下学人事,便是上达天理,何耶?”朱子曰:“学者学夫人事,形而下者也。而其事之理,则固天之理也,形而上者也。学是事而通其理,即夫形而下者而得夫形而上者焉,非达天理而何哉?”问:“圣人恐不自下学中来?”曰:“不要高了圣人。高,后学者如何企及?说得圣人低,越有意思。圣人虽生知,亦未尝不学。如十五志学,每事问,便是学也。”“须是下学,方能上达。然人亦有下学而不能上达者,只缘下学得不是当。若下学得是当,未有不能上达者。圣门下学而上达,至于穷神知化,亦不过德盛仁熟而自至耳。如释氏理须顿悟,不假渐修之云,是只说上达,更不理会下学。然不理会下学,如何上达?”问:“下学只是切近处求否?”曰:“也不须拣。事到面前,便与理会。且如读书,读第一章,便与理会第一章。读第二章,亦然。今日撞著这事来,便与理会这事。明日撞著那事来,便与理会那事。万事只一理,不是拣那大底要理会,其他却不管。”问:“有一节之上达,有全体之上达否?”曰:“不是全体,只是这一件理会得透,那一件又理会得透,积累多,便会贯通,不是别有一个大底上达。又不是下学中便有上达,须是下学,方能上达。今之学者,于下学中便要求玄妙,则不可。”问:“下学上达,意在言表,是如何?”曰:“如下学只是下学,如何便会上达?自是言语形容不得。下学上达,虽是两件,理会得透,厮合只是一件。下学是事,上达是理。理在事中,事不在理外。一物之中,皆具一理。就那物中见得个理,便是上达,如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然亦不离乎人伦日用之中,但恐人不能尽所谓学耳。果能学,安有不上达者?”“方其学时,虽圣人亦须下学。如孔子问礼问官名,未识须问,问了也须记。及到达处,虽下愚也会达,便不愚了。”“孔子当初叹无有知我者,子贡因问何为莫知子。夫子所答辞,只是解何为莫知子一句。大凡不得乎天则怨天,不得乎人则尤人。我不得乎天亦不怨天,不得乎人亦不尤人,与世都不相干涉。方其下学人事之卑,众人所共,又无奇特耸动人处;及其上达天理之妙,忽然上达去,人又捉摸不著,如何能知得我?知我者毕竟只是天理与我默契尔。以此见孔子浑是天理。”问:“子贡不曾问,孔子告之,必有深意。”曰:“《论语》中自有如此等处,如告子路知德者鲜,告曾子一以贯之,皆是一类。此是大节目,要当自得。这却是个有思量底事,要在不思量处得。当时不惟门人知夫子,别人也知道是圣人。今夫子却恁地说时,是如何?如子贡之聪明想是也大,故知圣人。但尚有知未尽处,故如此说。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贡也是说他不为不知夫子,所以怪而问之。夫子便说下面三句,便与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处相似,皆是退后一步说。不怨天,是于天无所逆;不尤人,是于人无所忤。下学,只恁地就平易去做;上达,便是做后自理会得。只这平易,便是人不能及处。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看著似平只是恁地平说,但是人自不可及。人既不能知,则只有天知者,是道理与天相契合也。”南轩张氏曰:“下学人事,而上达天理。天理初不外乎人事。知我其天,所谓天者,理而已。圣人纯乎天理,故其自言如此。”问:“何谓下学上达?”潜室陈氏曰:“下学人事,自然上达天理。若不下下学工夫,直欲上达,则如释氏觉之之说是也。吾儒有一分学问,则磨得一分障碍去,心里便见得一分道理。有二分学问工夫,则磨得二分障蔽去,心里便见得二分道理。从此惺惺,恁地不令走作,则心里统体光明,渣滓净尽,便是上达境界。”【通考】朱氏可传曰:“不怨天,不尤人,为圣人自道之辞则可,若以此论圣人,则不可。盖不怨不尤,不足以言圣人故也。故充虞又闻于孟子,是孟子尝以此教人,而亦以此自居矣。《中庸》又以归之素位而行之君子,其所谓君子,盖通圣贤而言者也。”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朝,音潮。
公伯寮,鲁人。子服氏,景谥,伯字,鲁大夫子服何也。夫子,指季孙。言其有疑于寮之言也。肆,陈尸也。言欲诛寮。《周礼》注:“有罪既杀,陈其尸,曰肆。”吴氏曰:“市朝不过连言之。”《左传》:“晋杀三郄尸诸朝,杀董安于尸诸市,贱者在市也。”胡氏曰:“大夫以上于朝,士以下于市。”新安陈氏曰:“愬,谗谮也。惑志,疑心也。”
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与,平声。
谢氏曰:“虽寮之诉行,亦命也。其实寮无如之何。”愚谓言此以晓景伯,安子路,而警伯寮耳。圣人于利害之际,则不待决于命而后泰然也。朱子曰:“圣人不言命。凡言命者,皆为众人言也。到无可奈何处始言命,如此章命也,是为景伯说;如曰有命,是为弥子瑕说。圣人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未尝到无可奈何处,何须说命?如下一等人,不知有命;又一等人知有命,犹自去计较;中人以上,便安于命;到得圣人,便不消得言命。”问:“或以命为天理,何也?”曰:“命者,天理流行,付于万物之谓也。然其形而上者谓之理,形而下者谓之气。自其理之体而言之,则元亨利贞之德,具于一时,而万古不易;自其气之运而言之,则消息盈虚之变,如循环之无端,而不可穷也。万物受命于天以生,而得其理之体,故仁义礼智之德,根于心而为性。其既生也,则随其气之运,故废兴厚薄之变,唯所遇而莫逃。此章之所谓命,盖指气之所运为言。以天理释之,则于二者之分,亦不察矣。”吴氏曰:“命指气而言。阴阳之气,运行不齐,治乱皆有定数,如命令然。景伯欲肆寮者,义之激也。夫子归之于命者,分之安也。疑季氏有惑志,子路遂同子羔仕卫。”齐氏曰:“子路非王佐之才,家臣非卿相之位,而孔子以公伯寮之愬为关于吾道之行止,何也?鲁为公室之蠹者,莫如季氏。孔子为政于鲁,大率欲裁其僭。而勇于承令,以出藏甲堕郈费者,子路也。公伯寮愬子路,固将假以沮孔子也。故孔子不为子路祸福计,而为吾道兴废计。然子服景伯欲肆寮于市朝,而孔子以为寮如命何,盖以吾道行与不行,系于天之祐与不祐,而不系于寮之愬与不愬也。景伯尤诸人,而孔子委之天;孟氏于臧仓之沮鲁侯,亦归之天焉。”庆源辅氏曰:“圣人纯是义理,义所当行则行,义所当止则止。处利害之际,唯其义而已,更不问命之如何。今此言命者,以晓景伯,警伯寮耳。”新安陈氏曰:“天将使道之行,寮不能使之废。使寮之愬得行,是天未欲道之行耳。圣人不怨天,又何尤于寮哉?”【通旨】朱氏公迁曰:“孔子两言其如予何,一言其如命何,如命何是我之命在天,如予何是天之命在我。在天者不可必,在我者可必也。”
○子曰:贤者辟世,辟,去声。下同。
天下无道而隐,若伯夷太公是也。辟纣而居东,北海之滨。
其次辟地,
去乱国,适治去声。邦。如百里奚去虞之秦。
其次辟色,
礼貌衰而去。如卫灵公顾蜚雁而色不在孔子,遂去之。
其次辟言。
有违言而后去也。如卫灵问陈,而孔子遂行。
程子曰:“四者虽以大小次第言之,然非有优劣也,所遇不同耳。”问:“四者固非优劣。然贤者之处世,岂不能超然高举、见几而作,乃至发见于言色,而后辟之耶?”勉斋黄氏曰:“出处之义,自非一端,随其所遇之时,而酌其所处之宜可也。卫灵公顾蜚雁则辟色矣,问陈则辟言矣,岂夫子于此为劣乎?此所以不可以优劣言也。”厚斋冯氏曰:“桀溺谓子路岂若从辟世之士,夫子为之怃然。至是乃贤辟世,则道不行而无仕志也。”吴氏曰:“世与地,以地势广狭言;色与言,以人事浅深言。若夫子,则辟地、辟色、辟言,而终不忍于辟世,观其论沮溺可见矣。”云峰胡氏曰:“天下为大,邦国为小。辟世辟地,是辟其国;辟色辟言,是辟其人。此程子所谓大小次第,而非以贤者之德为有优劣也。”
○子曰:“作者七人矣。”
李氏曰:“作,起也。言起而隐去者,今七人矣。不可知其谁何。必求其人以实之,则凿矣。”庆源辅氏曰:“凡书所载,有当深索者,不深索之则失之略;有不必过求者,过求之则失之凿。所谓当深索者,义理是也;所谓不必过求者,此处是也。”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与,平声。
石门,地名。晨门,掌晨启门,盖贤人隐于抱关者也。自,从也,问其何所从来也。胡氏曰:“晨门知世之不可而不为,故以是讥孔子。然不知圣人之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也。”问:“圣人无不可为之时。且以人君言之,尧所以处丹朱而禅舜,舜所以处父母弟之间,与所以处商均而禅禹;以人臣言之,伊尹所以处太甲,周公所以处管蔡。可见圣人无不可为之时。”朱子曰:“然。”南轩张氏曰:“圣人非不知道之不行,而皇皇于斯世者,天地生物之心也。晨门,贤而隐于抱关,知世之不可为而遂已,而未知道之不可以已。然玩其辞意,缓而不迫,所养有过于荷蒉之果者欤?”勉斋黄氏曰:“晨门见己而不见圣人,故云然。然无孔子之圣,则宁自处于抱关耳。其言圣人则非,而自处其身则是,亦贤也已。”庆源辅氏曰:“贤者之视天下有不可为之时,才力有限也;圣人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其道无所不可也。”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荷,去声。
磬,乐器。荷,担也。按《韵书》,负荷之荷,在上声,下可反,又去声。蒉,草器也。此荷蒉者,亦隐士也。圣人之心未尝忘天下,此人闻其磬声而知之,则亦非常人矣。问:“闻磬声,如何便知夫子之心不忘天下?”朱子曰:“他那人煞高,如古人于琴声中知有杀心耳。”
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硁,苦耕反。莫己之己,音纪,余音以。揭,起例反。
硁硁,石声,亦专确之意。以衣涉水曰厉,摄衣涉水曰揭。此两句,《卫风·匏有苦叶》之诗也。讥孔子人不知己而不止,不能适浅深之宜。
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果哉,叹其果于忘世也。末,无也。圣人心同天地,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不能一日忘也。故闻荷蒉之言,而叹其果于忘世。且言人之出处,上声。若但如此,则亦无所难矣。庆源辅氏曰:“果于忘世,决去不反者能之,何难之有?若圣人之出处,因时卷舒,与道消息,而忧世之心,终不能已,济世之用,其出无穷。此岂荷蒉所能与哉?”双峰饶氏曰:“圣人之道,有出有处,便如天地有阴有阳。荷蒉之徒,见得一边,遗了一边,所以只知独善而果于忘世矣。”新安陈氏曰:“圣人之心,不能一日忘天下;亦如天地之心,不能一日忘万物。天地生物之心,不以闭塞成冬之时而息;圣人道济天下之心,不以天地闭、贤人隐之时而息也。圣人不能忘世之心,荷蒉初闻其磬声而知之。然观其‘既而曰’以下之言,则非深知圣人之心者。要之果于忘世之人,岂能深知圣人所以不能忘世之心哉?”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
高宗,商王武丁也。谅阴,天子居丧之名,未详其义。问“谅阴之说”。朱子曰:“孔氏曰‘谅,信也;阴,默也。’邢氏释之曰‘信,谓信任冢宰’,胡氏释之曰‘信能默而不言也’,二家皆用孔训,而为说不同。郑氏于《礼记》又读作‘谅闇’,言居倚庐,大抵古者天子居丧之名。”觉轩蔡氏曰:“《丧服四制》‘谅闇三年’,郑注云:‘谅,古作梁。楣,谓之梁。闇,读如鹑鸰之鸰。阁,谓庐也,即倚庐之庐’。《仪礼》‘剪屏柱楣’,郑氏谓‘柱楣,所谓梁闇是也’。《书》云:‘王宅忧谅阴。’言居丧于梁闇也。按谅阴之义,先人得于先师,晚年面命者如此。”
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
言君薨,则诸侯亦然。总己,谓总摄己职。冢宰,太音泰。宰也。百官听于冢宰,故君得以三年不言也。胡氏曰:“位有贵贱,而生于父母无以异者。故三年之丧,自天子达。子张非疑此也,殆以为人君三年不言,则臣下无所禀令,祸乱或由以起也。孔子告以听于冢宰,则祸乱非所忧矣。”问:“胡氏云:‘以听冢宰,则祸乱非所忧。’然主少国疑之际,得人如伊周霍葛则可,不幸如莽操之奸,岂不大可忧邪?”双峰饶氏曰:“使嗣君刚明,而冢宰有莽操之奸,则必能易而置之。如其不能,虽不总己以听,亦何益哉?且天下之事,有常有变,圣人只论其常耳。”新安陈氏曰:“居丧而冢宰摄政,则嗣君虽不言,亦无失政矣。”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好、易,皆去声。
谢氏曰:“礼达而分去声。定,此句出《礼运》。故民易使。”庆源辅氏曰:“达,谓达于下也。上好礼,则品节分明,而诚意退逊。故观感于下者,亦皆安己之分,听上之命而易使。”问:“礼何以使之达?”双峰饶氏曰:“官府之政,学校之教,皆所以达之。”云峰胡氏曰:“礼也者,所以辨上下而定民志也。民之志定,民之力可使也。”厚斋冯氏曰:“圣人言使民,曰上好礼,曰小人学道,使之知上下之分而乐于从命,不以势力强之也。”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修己以敬,夫子之言至矣尽矣。而子路少之,故再以其充积之盛,自然及物者告之,无他道也。人者,对己而言。百姓,则尽乎人矣。尧舜犹病,言不可以有加于此。以抑子路,使反求诸近也。盖圣人之心无穷,世虽极治,去声。下同。然岂能必知四海之内,果无一物不得其所哉?故尧舜犹以安百姓为病。若曰吾治已足,则非所以为圣人矣。朱子曰:“‘敬’字,圣学之所以成始成终者皆由此,故曰‘修己以敬’。下面安人、安百姓,皆由于此。只缘子路问不置,故夫子复以此答之。要之只是个修己以敬,则其事皆了。”问“修己以敬”。曰:“敬者,非但是外面恭敬而已,须是要里面无一毫不直处方是。所谓敬以直内者是也。修己以敬,语虽至约,而所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举积诸此。子路不喻而少其言,于是告以安人安百姓之说。盖言修己以敬,而极其至则心平气和,静虚动直,而所施为,无不自然各当其理。是以其治之所及者,群黎百姓,莫不各得其安也。是皆本于修己以敬之一言,其功效之自然及物者耳。”或问:“然则夫子之言,岂其略无大小远近之差乎?”曰:“修己以敬,贯彻上下,包举远近而统言之也。安人安百姓,则因子路之问,而以功效之及物者言也。然曰‘安人’,则修己之余而敬之至也;‘安百姓’,则修己之极而安人之尽也。是虽若有小大远近之差,然皆不离于修己以敬之一言,而非有待于扩之而后大、推之而后远也。”勉斋黄氏曰:“非谓修己以敬之外,又有充积之功也。修己以敬,而可谓君子,则是充积之盛,在其中矣。特言其功效之远,则指夫自其充积之盛者而出耳。修己以安人,犹曰修己以敬,而可以安人也;修己以安百姓,犹曰修己以敬,而可以安百姓也。子路疑修己以敬之一言,不足以尽君子。故夫子指其效验之大者而言,以见决非君子不足以当之也。”○程子曰:“君子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而四灵(341)毕至矣。《记·礼运》:“四灵以为畜,许六反。故饮食有由也。何谓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此体信达顺之道,聪明睿知去声。皆由是出,以此事天飨帝。”朱子曰:“上下一于恭敬,这却是上之人,有以感发而兴起之。信是实理,顺是和气。体信是致中意,达顺是致和意。言能恭敬,则能体信达顺。聪明睿知,皆由此出者,言能恭敬,自然心便开明。体信,是实体此道于身;达顺,是发而中节,推之天下而无所不通也。体信是忠,无一毫之伪;达顺是恕,无一物不得其所。聪明睿知皆由是出,是自诚而明意思。敬则自然聪明。人所以不聪不明,止缘身心惰慢,便昏塞了。敬则虚静,自然通达。”问:“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四灵毕至。如此则敬之功用,又不止于安百姓矣。”双峰饶氏曰:“天地位,万物育,与安百姓,也只是一事,初无大小。若阴阳不和,五谷不熟,百姓何由而安?”新安陈氏曰:“夫子为见子路勇躁,轻视修己以敬之言,故推极其功以抑之。程子此条,亦推赞恭敬之极功,以发明夫子之意云。”东阳许氏曰:“圣人言修己以安百姓,而程子乃言上下一于恭敬。盖治道非一人所能独成,必君臣上下,皆能恭敬,然后有天地位以下之应。然下人能敬,亦在乎上之人有以感之,渐渍而成恭敬,以至于天下平。程子此段,是推极而言,以见敬之功用无穷。”【通旨】朱氏公迁曰:“此章‘敬’字是举其统体而言,亦曰专言之者。缉熙敬止,是圣学之极功;恭己笃恭,是致治之极功;修己以敬,则彻上彻下之道也。”又曰:“恭己以正南面,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皆以敬之功用言。恭己笃恭,是临民气象;恭而安,是一身气象。恭敬之心,是本心著见者,余则因其著见而充积之者。”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孙、弟,并去声。长,上声。叩,音口。胫,其定反。
原壤,孔子之故人。母死而歌,《记·檀弓下》:“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孔子助之木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歌曰‘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夫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盖老氏之流,自放于礼法之外者。夷,蹲踞音存据。也。双峰饶氏曰:“蹲踞,鸱鸟好蹲,故谓之蹲鸱,又或谓之鸱夷。夷,即蹲也。”俟,待也。言见孔子来而蹲踞以待之也。述,犹称也。贼者,害人之名。以其自幼至长,无一善状,而久生于世,徒足以败常乱俗,则是贼而已矣。胫,按《韵书》,形定反,《集注》云“其定反”,音小异。足骨也。孔子既责之,而因以所曳之杖,微击其胫,若使勿蹲踞然。朱子曰:“胡氏以为原壤之丧母而歌,孔子为弗闻者矣。今乃责其夷俟,何舍其重而责其轻耶?盖数其丧母而歌,则壤当绝;叩其箕踞之胫,则壤犹为故人。盛德中礼见乎周旋,此亦可见。”郑氏舜举曰:“圣人之接物,各称其情。恶之而逊其辞,外之也,遇阳货是也;恶之而斥其罪,亲之也,遇原壤是也。”新安陈氏曰:“幼壮孝弟,耆耋好礼,则久生可以仪风俗,故敬其为寿;幼壮无称,老徒傲惰,则久生适以败风俗,故名其为贼。壤良可戒哉!”
○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与,平声。
阙党,党名。童子,未冠去声。者之称(342)。将命,谓传宾主之言。或人疑此童子学有进益,故孔子使之传命以宠异之也。
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礼,童子当隅坐随行。《记·檀弓》:“曾子疾,童子隅坐而执烛。”又《王制》:“父之齿随行。”孔子言吾见此童子,不循此礼。新安陈氏曰:“居位,是不循隅坐之礼。并行,是不循随行之礼。”非能求益,但欲速成尔。故使之给使令之役,观长上声。少去声。之序,习揖逊之容。盖所以抑而教之(343),非宠而异之也。南轩张氏曰:“不止乎童子之所,而自进于成人之列,有躐等之意,无自卑之心,乌能以求益乎?欲速成而已。如物之生,循序而生理达焉。若欲速成,反害其生矣。故圣门之学,先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事,所以长爱敬之端,防傲惰之萌,而使之循序以进也。”勉斋黄氏曰:“礼之于人大矣,老者无礼,则足以为人害;少者无礼,则足以自害。夫子于原壤、童子,皆以是教之。述《论语》者,以类相从,所以著人无老少,皆不可以无礼仪也。”庆源辅氏曰:“求益,则浸长而不知;欲速,则亟进而无序。圣门之教,虽以敏行为先,而又以躐等为戒。”云峰胡氏曰:“原壤老而为贼,是从幼不逊弟来。今童子得以驯揉其气而习于礼,则庶可以免于原壤之弊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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