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地羽舞祀高禖之俗与大姬求子

三、陈地羽舞祀高禖之俗与大姬求子

陈地当太昊伏羲氏之墟，是东夷部族的发祥地之一。伏羲、少昊、虞舜都是东夷族祖先，故周武王灭商后封舜之后代于陈，以续舜祀。东夷族存在鸟图腾崇拜^[104]。因此，在先秦东夷故地广泛流传着模仿鸟图腾的羽舞，《尚书·大禹谟》记载舜曾经“舞干羽于两阶”。商为东夷族建立的国家，因此商族祭祀祖先时也表演羽舞。跳羽舞以娱神成为东夷族的一个重要标志。

羽舞的一个重要功能是祀高禖之神，高禖之神司婚姻生育，传说中上古部族之始祖多由其先妣通神感天而生，如商周始祖之诞生就是如此。因此其后人以先妣为高禖，如商之简狄，周之姜嫄即是。《礼记·月令》郑《注》云：“高辛氏之出，玄鸟遗卵，娀简吞之而生契，后王以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孔《疏》引《郑志》焦乔答王权曰：“简狄吞凤子之后，后王以为媒官嘉祥，祀之以配帝，谓之高禖。”是商人以先妣为高禖之证。《商颂·那》云：“庸鼓有，万舞有奕。”“顾予烝尝，汤孙之将。”“万舞”即“羽舞”，也即《汤乐》，又名《大濩》。《周礼·大司乐》曰：“舞《大濩》以享先妣。”《注》以先妣为姜嫄，其庙谓之閟宫。閟宫为高禖之宫。《鲁颂·閟宫》：“万舞洋洋，孝孙有庆。”鲁为东夷故地，故保留了舞羽祀高禖的习俗，所祀高禖为姜嫄。由上可见，舞万舞具有祀高禖的功能。《礼记·月令》记载了祀高禖的具体作法：

在娱神的仪式歌舞之后，陈地祀高禖仪式的另一个重要环节是在“宛丘”附近的娱人节目：男女游观、欢会。类似的情况在《大雅·生民》之首章有详细陈述^[105]，表明这是一个古老的习俗。陈澔《礼记集说》云：“后妃率九嫔御者，从往而侍奉礼事也。礼天子所御者，祭毕而酌酒以饮其先所御幸而有娠者，显之以神赐也。”^[106]这是对古老习俗的礼仪化记录。《墨子·明鬼篇》载：“燕之有祖，当齐之社稷，楚之云梦也。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又《春秋·庄公三十三年》：“公如齐观社。”三传都以为非礼，《穀梁传》认为非礼的原因“是以为尸女也”。郭沫若先生释云：“尸，陈也，象卧之形。”认为尸女即交合之意。社祭尸女与祀高禖时天子御九嫔同^[107]。表明这种习俗不仅古老而且传播地域极广。

《左传·隐公五年》：“考仲子之宫，将《万》焉。”仲子为鲁隐公之祖母，考其庙，用万舞亦是东夷遗俗。《左传·庄公二十八年》：“楚令尹子元欲蛊文夫人，为馆于其宫侧而振万焉。”《注》曰：“蛊惑以淫事。”春秋邶、鄘附近也是东夷故地^[108]，故《邶风·简兮》写羽舞的场面说：“简兮简兮，方将万舞。”“左手执籥，右手秉翟。”这里详细地描写了“羽舞”的过程。“执籥秉翟”，鼓声简简，在日之方中时起舞。

由上可见，羽舞有祀高禖的功能，在仪式上，有男女交合的内容。闻一多先生说：“爱慕之情，生于观《万舞》，此则舞之富于诱惑性，可知。夫万舞为祭高禖时所用之舞，而其舞富于诱惑性，则高禖之祀，颇涉邪淫，亦可想见矣。”^[109]

祀高禖的仪式上除舞羽外，还有男女相会的内容，从成婚姻的角度看，是让无法正常结合的男女得其所哉；从主生育的角度看，则寄托着“果必同因”的巫术心理。著名人类学家弗雷泽在其研究巫术的名著《金枝》中记载了这样一个实例：“在莫亚布的阿拉伯人那里，一个尚无孩子的妇女经常借用一位多子女母亲的罩袍来穿，希望能获得与这件罩袍的主人一样的生育能力。”^[110]同理，在祀高禖的仪式上令男女相会，也是希望高禖能赐予举行仪式的人多子之福。这一仪式是对先妣们生育始祖的神话情节的模仿。选择燕子来时举行祀高禖的仪式，是因为“燕以施生时，巢人堂宇而生乳，故以其至为祠禖祈嗣之候”（陈澔《礼记集说》）。在仪式上“授弓矢于禖前”，则是因为弓矢为男子之事，以此可以遂生男之愿。同样符合“果必同因”的巫术原理。

上文我们详细分析了《宛丘》、《东门之枌》中描写的巫舞仪式的特点。它和此处所述祀高禖的万舞有惊人的相似性。陶立璠指出：“一定地域的、民族的、社会的民俗传承，总是受一定地域、民族、社会的人们共同心理因素支配的。这种独特的心理，决定人们对祖先遗留下来的东西（包括习俗、知识、成见等）不会轻易放弃，而要千方百计地将它一代一代流传下去。”^[111]陈为东夷族故地，因此，《东门之枌》、《宛丘》中描写的也是以“羽舞”祀高禖以求子的仪式。

十分有趣的是《简兮》和《东门之枌》两诗在构思上也很相似，两诗都是三章，前两章都是写舞羽舞娱神的场面，最后一章都写男女相悦之事。这说明春秋邶、陈一带举行羽舞娱神的日子，也是国中男女相会之时。相当于郑、卫之地的上巳节。东门宛丘附近，犹如桑间濮上，既是举行歌舞娱神仪式的地方，也是男女相会之地。

击鼓值羽，不拘冬夏之时，而此则择吉日良辰，以游于原野，若为郑重其事者，必假祈禳之名，以偷歌舞之乐。亦如新郑之俗，三月上巳，托为祓除不祥，而采兰于溱洧也。及其以騣而迈，则男女偕行，而淫乱生于其间矣。视尔如荍，伊其相谑也。贻我握椒，赠之以芍也。

赵说在具体字句的解说虽与我们不同，但他指出《宛丘》、《东门之枌》中的羽舞娱神活动“假祈禳之名，以偷歌舞之乐”，却都是一针见血。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杜预注云：“陈，周之出者，盖大姬于后生子，……祷而得子，故弥信巫觋也。”魏源《诗古微·陈曹答问》云：

巫祝列于周官，楚俗又尚巫鬼，大姬封陈，近邻楚地，因其旧俗，无子祈祷，特等姜嫄之禋祀……

大姬用史巫，好祭祀的用意之一是求子，这和《宛丘》、《东门之枌》中的舞羽祀高禖事相合，正好可以说明两诗与大姬以来陈地盛行巫风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