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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去邪入深穴

时间:2023-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炀帝见说,即以太原留守李渊为开河副使。其时柴绍夫妇在鄠县,晓得了旨意,知这是宇文述的奸计,故将岳父调离太原,寻事要害他。唐公病本一到,改差左屯卫将军令狐达,着唐公仍养病太原。河南淮北,共起丁夫三百六十万。每五家出老幼或妇女一名,管炊食馈送,又是七十二万。麻叔谋见说,知张良显应,要护守疆界,只得申表具奏朝廷。麻叔谋见说是隐士墓,就不放在心下,遂叫丁夫掘开。

第三十二回
狄去邪入深穴 皇甫君击大鼠

词曰:


人世堪怜,被鬼神播弄,倒倒颠颠。才教名引去,复以利驱旋。船带纤,马加鞭,谁能得自然?细看来朝朝尘土,日日风烟。

饶他狡猾雄奸,向火坑深处,抵死胡缠。杀身求富贵,服毒望神仙。枯骨朽,血痕鲜,方知是罪愆。能几人超然物外,独步机先?

右调《意难忘》


自古道:“人逢利处难逃,心到贪时最硬。”不要说市井中卖菜佣、守财奴见了银钱,欢喜爱惜;即如和尚道士的设心,手里拨素珠,口里诵黄庭,外足恭而内多欲,单只要想人家的财物。至若士子,尤其奸险,凭你窗下读书明理,一入仕途,初叼简命之荣,便想地方上的树皮都要剥回家去,管甚么民脂民膏,竟忘了礼义廉耻,直至身将就木,还遗命叫儿子薄殡殓,勿治丧,勿礼忏,宁可准千准万丢下与儿孙日后浪费,妻妾贴赠他人。所以使天怒人怨,以至阴阳果报,历历不爽,还要看了他人,忘了自己。除非是刀上颈鬼来拿,始放下这一块贪心。安能如大英雄,看得富贵功名,犹如敝屣。

再说炀帝,那夜在宝林院与沙夫人、薛冶儿两个人欢娱了一夜,明日起身,因夜来萧后凑趣得体,梳洗过,即便上辇回宫。刚到宫门首,只见君臣都在那里候驾。炀帝坐了便殿,就问道:“卿等会议广陵河道,未知可曾商量出来?”宇文述奏道:“臣等与工部河道众人细查,并无一路可通。今有谏议大夫萧怀静说有一条河路可以通得,故臣等同在此面圣。”原来萧怀静乃萧后之弟,系国舅,现任上大夫之职。炀帝听了,喜问萧怀静道:“卿有何路,可以直通广陵?”怀静答道:“此去大梁西北,有一条旧河路,秦时大将王离曾于此处掘引孟津之水,直灌大梁。今岁久湮塞不通,若能广集民夫,从大梁起首,由河阴、陈留、雍邱、宁陵、睢阳等处,一路重新开浚,引孟津之水,东接淮河,不过一千里路,便可直到广陵。臣又听得耿纯臣奏,睢阳有天子气,见今开河,必要从睢阳境中穿过,天子之气,必然挖断。此河一成,既不险远,又可除后患。臣鄙见若此。不知圣意以为何如?”炀帝听毕大喜道:“好议论,非卿才智识见,不能思想及此。”遂传旨,以征北大总管麻叔谋为开河都护;又对众臣道:“路途纡远,工程浩繁,须再得一人协理方妙。”时宇文述因疑李渊杀其子惠及,欲解其兵权,寻他空隙,遂乘机奏道:“太原留守李渊颇有才干,陛下可着他协理,庶几工程容易告竣。”炀帝见说,即以太原留守李渊为开河副使。从大梁起工,由睢阳一带,直掘到淮河,速调天下人夫自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皆要赴工,如有隐匿者,诛三族。圣旨一下,谁敢进谏,该衙门随即移文催麻叔谋、李渊上任。

原来麻叔谋为人性最残忍,又贪婪好利,一闻升开河都护,满心欢喜,即便赴任。其时柴绍夫妇在鄠县,晓得了旨意,知这是宇文述的奸计,故将岳父调离太原,寻事要害他。李氏对丈夫道:“这差不惟有祸,还惹民怨。”慌忙一面差人去报与父亲,叫他托病;一面叫丈夫多带些金珠,进东京打关节,另换一人,庶几无患。

柴绍到东京,买嘱了一个梁公萧炬,是萧后的嫡弟,一个千牛宇文皛,是隋主弄臣,日夕出入宫禁,做了内应;外边又在张衡处打了关节。张衡前造谣有害唐公,不过是为太子,原不曾与唐公有仇,况是小人,见了银子,也就罢了。唐公病本一到,改差左屯卫将军令狐达,着唐公仍养病太原。这两员官领了敕,定限要十五丈深,四十步阔。河南淮北,共起丁夫三百六十万。每五家出老幼或妇女一名,管炊食馈送,又是七十二万。又调河南山东淮北骁骑五万,督催工程。那里管农忙之际,任你山根石脚都要凿开,坟墓民居尽皆发掘。那些丁夫受苦万千。

其时一队人夫开到一处,忽见下面隐隐露出一条屋脊,丁夫随着屋脊,慢慢的挖将下去,却是一所堂屋,有三五间大小,四围白石砌成,有两石门,关得甚紧,不能开展。众夫只道其中有金银宝物,遂一齐将锹锄铲插望着石门捣掘,谁想那门就像生铁铸的,百般敲打,莫想动得分毫。忙了半日,众夫恐怕弄出事来,只得报知队长。队长禀知麻叔谋,麻叔谋同令狐达来看,众夫都道:“掘撞凿打,总是无用。”令狐达道:“这座坟墓不是古帝王的陵寝,定是仙家的圹穴,岂是用椎凿可以开得?必须具礼焚香,宣皇上的旨意拜求,或有可开之理。”麻叔谋没法,只得叫左右排下香案,同令狐达穿了公服,宣读旨意。

拜祝祷告未完,只见香案前忽然卷起一阵冷风来,一声响亮,两扇石门,轻轻的闪开。麻叔谋等众人走进去,见里面几百盏漆灯,点得雪亮,如同白昼,中间放着一个石匣,有四五尺长,上面都是凿的细细花纹。麻叔谋见了,心下有些惧怯,不敢轻易开看;又转着后一层,却是一个小小圆洞,洞中壁直的停着一个石棺材。麻叔谋同令狐达又礼拜了,叫人揭开盖儿细看,只见里面仰卧一人,容貌犹红白颜色如未死的一般;浑身肌肉肥胖如玉;一顶黑发从头上脸上腹上盖将下来,直至脚下,从身后转绕上去,上得脊背中间方住;手上的指爪,都有尺余长短。麻叔谋看了,料是得道仙人骨相,不敢轻易毁动,仍叫左右将棺材盖上。把前边石匣开看,匣中并无别物,只有三尺来长一块石板,上写着许多蝌蚪篆文。这些人俱不能辨认。亏得山中一个修真炼性,百来多岁的老人,抄译出来。其文曰:

我是大金仙,死来一千年。数满一千年,背下有流泉。得逢麻叔谋,葬我在高原。发长至泥丸,更候一千年,方登兜率天。

麻叔谋见连他姓名都先写在上面,惊讶不已,方信仙家妙用,自有神机。与令狐达商议:检块丰隆高厚的地方,加礼迁葬。即今大佛寺是其遗迹。

后又掘至陈留地方,众夫正在开掘,忽见乌云陡暗,猛风骤雨,冰雹如阵一般打来,打得那些丁夫,跌跌倒倒,往后退避。麻叔谋不信,自来踏看,亦被风雨冰雹打得个不亦乐乎。唤地方耆老细询,说有汉代张良为此地土神,十分灵显。麻叔谋见说,知张良显应,要护守疆界,只得申表具奏朝廷。炀帝即命翰林院做了一道祝文,用了国宝,差太常卿牛弘,赍白璧一双,到陈留致祭,始得开通。丁夫开过陈留,正是:


莫道幽明隔,神灵自有威


这些丁夫督趱了几日,开到雍邱地方一带大林之中,有一所坟墓,墓上有一座祠堂,正碍着开河的道路。队长前来报禀,麻叔谋亲自来看,只见周围扩卫,觉有几分灵气,叫左右唤乡民来问。乡民答道:“此乃上古高人的圹穴,不知其姓氏,相传叫做隐士墓。”麻叔谋见说是隐士墓,就不放在心下,遂叫丁夫掘开。众夫急忙动手,拆祠的拆祠,掘墓的掘墓,谁知底下有两三层石板,凿到第三层,忽然一声响亮,就如山崩地裂之状,连人连石板都坠下去,忙忙救得起来,伤的伤,死的死,不知损坏了多少丁夫。麻叔谋吃了一惊,忙着的当人役下去探看多时,说有二三丈深,底下又有一穴,荧荧煌煌,一派灯火,里边照得雪亮,隐隐约约,有钟鼓之声,望去就像枯海一般,其深无底。众人不敢下去,只得系将上来。令狐达沉思良久道:“须得此人下去,方可知其详细。”麻叔谋忙问:“是谁?”令狐达道:“此人平素专好剑术,常自比荆轲、聂政,为人有胆气智勇;姓狄名去邪,现任武平郎将;如今现在后营管督粮米;若差此人,他定然去得。”麻叔谋听了,随叫左右去请。

此时去邪正在后营点查粮米,见麻叔谋来请,只得换了公服,进营参见。麻叔谋看见狄去邪,身长八尺,腰大十围,双眸灼灼生光,满脸堂堂吐气,是一个好男子,忙出位来说道:“请将军来别无他事,因前有隐士墓,挖出一个大穴,穴中灯火荧煌,不知是何奇异。闻将军胆勇兼全,敢烦入穴中一探,便是开河第一功。”狄去邪道:“既蒙二位老大人差遣,敢不效力,但不知穴在何处?”麻叔谋同令狐达引狄去邪到穴边来看。

狄去邪看了一回说道:“既要下去,便斯文不得。”遂去了公服,换上一身紧身细甲,腰间系了一口宝剑,叫人取几十丈长索,索上拴上了许多大铃,坐在一个大竹篮内。系将下去。

狄去邪起初在上面看时,见底下辉煌照耀,及到下面,却又黑暗。存息了一会,睁眼看时,觉微微有些亮影。走出篮来,趁着亮影摸将去,不上十数步,渐觉比前更是明亮。再行四五十步,忽然通到一处,猛抬头看时,依旧有天有日,别是一个世界。狄去邪看了这段光景,不觉恍然感叹道:“人只知在世上争名夺利,苦恋定了阎浮尘土,谁知这深穴中,又有一重天地,真是天外有天,神仙妙用无穷。”心中早把功名之念看淡了几分,又信着步往前走去。转过了一带石壁,忽见一座洞府,四围白石砌成,中间一座门楼,门外列着两个石狮子,就像人间王侯的第宅。狄去邪不管好歹,竟走进门去,东西一看,并不见有人在内,只见向南一层石门紧紧关着,忽听得东边一间石房里,得得有声。狄去邪忙走近前,从窗眼里一张,见里边四角上,多是石柱,石柱上有铁索一条,系着一个怪兽。那怪兽把蹄儿突了几突,故外面听见。那兽生得尖头贼眼,脚短体肥,仿佛有一个牛大,也不是虎、又不是豹。狄去邪看了半晌,再认不出,猛然想了一想,又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大老鼠。狄去邪着惊道:“老鼠有这般大,还不知猫有怎样大?”正呆看时,忽见正南两扇正门开放,走出一个童子来,生得:

皙皙清眉秀目,纤纤齿白唇红。双丫髻,煞有仙风;黄布衫,颇多道气。若非野鹤为胎,定是白云作骨。

那童子看见了,便问道:“将军莫非狄去邪乎?”狄去邪大惊道:“正是,仙童何以得知?”童子道:“皇甫君待将军久矣,可快快进去。”

狄去邪在威严之下,不敢细问,拜谢而出。绿衣吏引着狄去邪,不往旧路,转过几株大树,走不上一二百步,绿衣吏用手指道:“前边林子里就是大路。”急回头同时,绿衣吏早已不见,再转身看时,连那座洞府都不知哪里去了。狄去邪骇然道:“神仙之妙,原来如此。”只得一步步奔过林子来,转过了一个山岗,照着大路,又走了二三里田地,忽见几株乔木环绕成村,忙奔入村来问路。见一家篱门半开,遂走进去,轻轻的咳嗽几声,早惊动了一双小花犬儿,向着去邪乱叫。里面走出一个老者来,狄去邪忙施礼道:“下官迷失道路,敢求老翁指教。”那老者答礼道:“将军为何徒步至此?”狄去邪不敢隐瞒,遂将入穴遇皇甫君,及棍打大鼠事情述了一遍。老者听了笑道:“原来当今炀帝是老鼠变的,大奇大奇,怪到这般荒淫无度。”狄去邪就问:“此间是何地方?到雍邱还有多远?”老者道:“此乃嵩阳少室山中,向大路往东去,只二里便是宁陵县,不消又往雍邱去。想麻叔谋早晚就到了,将军若不弃嫌,野人粗治一餐,慢去未迟。”遂邀狄去邪走入草堂。

老者分付一个老苍头收拾便饭出来,因对狄去邪道:“据将军所见看将起来,当今炀帝料亦不永;就是麻叔谋,只怕其祸亦不甚远。我看将军容貌气度非常,何苦随波逐流,与这班虐民的权奸为伍?”狄去邪逊谢道:“承老翁指教。某非不知开河乃虐民之事,只恨官卑职小,不敢不奉令而行。”老者微笑道:“做官便要奉令而行,不做官他须令将军不得。”狄去邪道:“老翁金玉之言,某虽不材,当奉为蓍龟。”

须臾老苍头排上饭来,狄去邪饱餐了一顿,起身谢别而去。老翁直送到大路上,因说道:“转过前边那个山嘴,便望得见县中了。”狄去邪称谢拱手而别。走得十数步,回头看时,已不见老者,那里有什么人家,两边都是长松怪石。去邪看见,又吃了一惊,心上恍惚,忙赶到县中,见了城市人民,方才如梦初醒。入城在公馆中等候。

麻叔谋只道狄去邪寻不出穴口,已死在穴中,催促丁夫开成河道已经七八日,往宁陵县界口来。狄去邪就去见麻叔谋,将穴中所见所闻之事细述了一遍。麻叔谋那里肯信,只道狄去邪有甚剑术,隐遁了这几日,造此虚诞之言来恐吓他,反被麻叔谋抢白了一场。狄去邪只得退回后营,自家思想道:“我本以忠言相告,他却以戏言见侮。我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何苦与豺狼同干害民之事。国家气数有限,我何必在奸佞群中,恋此鸡肋,倒不如托了狂疾,隐于山中,到觉得逍遥自在。”算计已定,遂递了两张病呈。麻叔谋厌他说谎,遂将呈子批准,另委官吏管督粮米。狄去邪见准了呈子,遂收拾行李,带了两个仆从,竟回家乡而去。行到路上,因想皇甫君呼大鼠为阿摩,心中委决不下道:“岂有中国天子却是老鼠之理?若果有此事,前日大棍打时,也该有些头痛脑热。鬼神之事虽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何不便道往东京探访一个消息,便知端的。”遂悄悄来京体访。正是:


欲识仙机虚与实,慢辞劳苦涉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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