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淮，垦东原

伯禹操心淮河水情，次日一早即召集在营诸将商议，太章道：“近去各邦巡视，疏浚都很有效，但也有未竣工的，尤以颍河、浍河之量较大，治未过半，今桃汛已至，亟须着力防治。好在洪泽已疏，有利宣泄。”童律道：“春雨绵绵，桃汛水大，各水必涌至淮河，淮河为防治重点。”

伯禹道：“洪泽以东入海通道，近日如何？”太章道：“江妃已按要求疏通，入海通道无阻，近日正日夜巡逻，以防淤塞。”伯益道：“须防春水过猛，泽满泄缓，倒灌为害。”伯禹点头道：“桃汛期间，宜调整人力，确保安全度汛。冯迟全力统管淮河，当昼夜关注，有阻即除，毋使决岸。淮河北岸各川，以颍水、浍水为重点防范水道，临近小川已疏通者或尚余少量工程者应于近两日内完工，人力集中于颍、浍两水，春汛期内此两川有阻即除，使顺利入淮，若有泛滥可筑堤以杜，毋使侵害两岸。淮河南岸各川受地势高峻所制，当不致出现大的灾害，可以暂放。涡水之流虽长，因下游已浚，上游也通，当可无虞，禺强所部除留庚辰带百余名士卒继续巡防涡水一线外，其余之卒分为两路，一路由朱虎、熊罴带领，协助冯迟防治淮河；另一路线由禺强带领去洪泽会晤江妃，全力巡防洪泽入海通道。只要入海通道顺畅，桃汛是可以安全度过的。桃汛来水虽多，但为时较短，来去迅速。只要水有出路，即使为害，也不致过重。现在之要务是做好川通淮，淮通泽，泽通海，重点在防淮与通海两点。这两点做好了，可保桃汛无大灾，桃汛过后则可全力治淮。”言毕顾伯益道：“未知伯益有何提议？”伯益道：“伯禹所言甚妥，诸将即依此而行，在外各将由太章、两亥兄弟分头传告。”诸将应诺而散。

会后伯禹与伯益商定，由伯益留守大营，接应各路信息，及时调度，方道彰、宋无忌、应龙、童律都留营协助伯益。伯禹则率朱虎、熊罴、乌木由、三奇师徒等协助冯迟巡视防范淮河全线，以防溃决。

两日后，淮水大涨，伯禹与冯迟等从大营出发向西，沿北岸一路视察，到了淝水入淮处，水盘旋汹涌进入峡口。伯禹见峡口弯曲突出处不够宽大，要再施工。冯迟道：“水已涨，弯曲突出处半没于水，施工不容易了，惜上次之误。”伯禹道：“上次水浅，测估不准，常理之中。事非经过，不知是非，身不入水，焉知深浅，吃一堑长一智，然今不削凿，春水大至之日，弯曲突出处都没水中，就不能施工了，不如趁现在未成大难，还可着力施治，不然无能为力了。”朱虎、熊罴在旁道：“我等愿助冯兄，全力治此嵎崴之阻。”冯迟道：“若有两位相助，何愁此阻不除。”于是三人共商，由朱、熊两将率部分士卒分左右两边将露出水面之山嘴岩角全部凿去，使峡口平整宽阔；由冯迟率部分士卒乘船拉网，承接开凿时下坠石块，以免落水阻塞河道，三奇师徒相助。另拨一部分士卒由乌木由率领，搬运清理山间块石及凿下石块至岸上堆放。伯禹就在淝口北山上暂驻，以督劈山。

淝口邻近众民，闻伯禹在此治山理水，都携筐荷杠而至，自愿帮助开凿搬运。伯禹致谢，众民道：“伯禹为民治水，我等岂能坐视。”真是众心齐，泰山移，十日间，北山的弯曲突出处被削平，拓阔加深各达数丈，淝水至此，流虽急而无险，水虽高而未溢，上中游来水尽过峡东去，民安无虞。当地民念伯禹之功，将这北山称为伯禹王山。伯禹见此峡已安，继续西行。

一两日后桃花水大至，淮水满急奔腾，伯禹将到颍口，见水势奔腾，河中波涛如沸水冒滚，两岸如奔马喷沫，船只已难行驶，就停船上岸。伯禹见近颍口处水势如此凶险，不由大惊道：“莫非颍口有险，何以水状如此猛烈！”冯迟道：“且去颍口察看，便知分晓。”众人急行到了颍口。伯禹立在颍口东岸瞭望附近水势，只见颍水流量洪大，对岸恰有淠河入淮，又有霍水同注，淠、颍二水相对，互相激撞，就发生漩涡与翻滚之状，两岸泡沫喷飞。而西来淮水力大，到颍口共入混战，将漩涡飞沫推向东去，三股大水都由众多河川汇合而成，其力都大，同时会于颍口，蔚为壮观，后世在南岸建正阳关，有七十二水会正阳之说，是说水流众多而水势宏伟也。当日伯禹见此壮观之状，叹道：“水至弱，但聚集后又得居高临下之势，其力至巨。众力聚不可不畏，势成不可不畏。”

伯禹见颍口水势虽大，然未有险，也未成灾，始放下心来，对冯迟道：“此去上游，已知无大险，不去也罢，我担心洪泽入海段。”于是众人回程，复乘船东下，一路未见淮河决口。水势虽大，顺利通过，顺水到了五河口，进入洪泽。

此时天色晦暗，细雨蒙蒙，洪泽水波汪洋，水天相连，近视滔滔，远视茫茫，水天一色，舟如一片小叶，在广阔的空间中漂浮，显得渺小无力。伯禹不由叹道：“伟哉天地，壮哉天地，岂能不敬！”

士卒用力将船朝东岸飞驶，乌木由眼尖，手遥指前方道：“已见船只了。”伯禹等竭力眺望而未见。又过片刻，果见多船泊在东岸。冯迟道：“这是入海通道处。”伯禹船泊东岸，见江妃正在领众卒巡视入海通道，见伯禹到来，忙上前迎接。伯禹问道：“泄水畅否？”江妃道：“近日洪泽水位上涨迅猛，幸早已拓宽，尚能承受。出海通道顺畅，使泽水边增边泄，没有大碍。”冯迟道：“北来沂、沭之水如何？”江妃道：经上次治理，沭已通沂，沂水入泗，泗水本有入海通道。但近日大雨连续，泗、淮二水都猛增。泗水经骆马湖入海，骆马湖水势上涨，侵入淮河下游，幸当日疏浚淮河旧道较深，今虽泗、淮两大河流并泄，也能通过。现我等主要防范洪泽决堤，一旦决堤，必漫浸东面土地，甚至毁坏入海通道。”冯迟道：“洪泽之东是大海，虽土地肥沃，但人烟稀少，洪泽即使大溢，也无大碍。”伯禹点头而问江妃道：“洪泽南岸如何？”江妃道：“南岸盱眙、马鞍山、龟山一带因地势较高未见水患，通高邮湖入海水道也未阻塞。”

伯禹道：“如此方好。桃花水来势虽猛，但时日不会过长，半月之后，至多一月，雨止水少，汛期就结束了。只要入海通道无碍，淮河一带就不会有大灾。只要再坚持半月至一月，即可平安度过汛期，望你遍告士卒坚持辛苦一段时间，定可共庆治淮成功。”江妃点头应是。随后伯禹就在洪泽边东岸暂住，每日身披蓑衣，头顶笠帽，足蹬草履，腰束帛带，卷裤挽衣巡视在洪泽四周，察看水情。洪泽自拓边去淤后，蓄水容量大增，上游来水虽多，都能容纳，且海道又畅，所以每日虽有上涨，但上涨之量不多，并无险情。

转眼过了十余日，雨渐止，来水渐少，汛情趋缓。伯禹知严峻考验已过，逐渐宽心。又过了数日，洪泽之水已是出多入少，伯禹知淮水已经无虞。这日与冯迟、江妃、乌木由议谈道：“淮河一线经桃汛猛水考验，有洪泽可供吞吐，有海道可通出水，淮河可保无灾。今后只要年年浚洪泽，疏海道，随时维修淮岸，淮河可保平安，后人若不能作此三事，甚至反其道，即缩小洪泽，掩埋海道，不修河岸，则淮水难保平安，淮河两岸黎民难免受淮河之苦。”

冯迟道：“我估计，数十年之内当不会有此，千百年之后则难说了。”江妃道：“数百年后如人丁繁殖，人争土地就难保此三事了。”冯迟道：“数百年以后之事，只能顺其自然，由后人自己去解决了。”伯禹道：“且说当世之事，今淮水已安，我欲看一下洪泽以东土地，若能耕植，也可丰民食，三人可肯伴我一行？”冯迟等道：“愿随伯禹同行。”伯禹点头道：“如此则做些准备，三日后动身。”

冯迟道：“洪泽东至于海滨，其地历来为夷民所居，地势荒僻，人烟稀少，且历年受洪水下泄之苦，又有海潮泛滥，我等都未深入其地，路途不熟。今淮水已平，各路治水之将工务已少，何不知会伯益、应龙、禺强、童律、三奇师徒同去考察，人多智广，且可防范意外灾害，伯禹以为可否？”江妃、乌木由都道：“这个意见好，今淮水初平，稍宽几日无妨大局，若有伯益及禺强等此数人同行，实大有助益。”伯禹点头道：“那好，请乌木由前去知会伯益，请伯益、应龙、童律、太章、三奇师徒及禺强、朱虎、熊罴等将于五日内来此，其余诸将仍当坚守防地，监视水情，淮水两岸在禺强暂离时，由庚辰代管，统率士卒巡守。各水道两岸如无灾情，应导民浍畎，开沟排水，开辟田畴，力求及时春耕播种，以获秋收，余事待我考察回来后再全面部署。”乌木由领命去了。

三日之后，伯益与诸将赶到，伯禹甚喜。当日向诸将言明东察之意。伯益道：“伯禹之意好，洪泽之东，滨海之地，在水平之后当可耕种，不论其民属夷属淮，皆王之民。有种必有收，能收必益民，地辟民丰，国之福。”伯禹道：“正是此意，我等明日即当起身。”

次日江妃、冯迟等备了船只随行，众人都带泥橇及蓑笠草履，护着伯禹、伯益，循洪泽东岸而进。走了半日，尽是沼泽泥涂之地，遍地蒿、蒒、荠草及灌木，但地形平坦，并无山陵。伯禹道：“如此水草茂盛，气候宜人的大平原，百十年后会有人前来垦殖，生息繁衍将胜于中原。”伯益道：“近年水多为患，故民不耕，水患除后，当稼穑于此。”

三奇道：“天地变化事无常，今患水多，不知后世会不会患缺水。水多为患，水缺也是患，但这是后世的事了。”禺强道：“后世在这近海之地缺水，则冀州之地，岂不更困难了。”伯益道：“中原多山，水从山出，蓄之可以无忧。”

伯禹道：“后世之事很难预料，但事在人为。天地有变，人也会随变而变，以适自然求生之道。人虽受制于自然，然人也能局部胜于自然，使自然顺人之性，为人所用，故天胜人，人也能胜天用天，两者互济，不可执一而生偏废之心。”冯迟、禺强等都认可伯禹之见。

众人边说边行，颇不寂寞，只是地湿路滑，行走困难。两日后已闻海潮涛响，海腥气息阵阵扑鼻，路更滑泞难行了。三奇道：“大海近在咫尺，没有新意了，不必再去。”伯益道：“三奇之言有理，不必再观大海了。”

伯禹道：“既已来此，何不转而北上观淮之地。”应龙道：“其北有沂、沭之水，今沂、沭虽疏，然水平后地势地貌未见，正宜趁此观察。”伯禹道：“此言不错，正需一看。”伯益道：“沂、沭之水自青来，而岸人烟颇多，当不致如此荒凉。”于是众人齐往北行，数日后果渐见人烟。伯禹见当地民皆赤足短裤，黑衣裹身，重渔猎而轻农事。俯身从地上抓取泥土，见黄黑而光润。伯益道：“此土肥，惜不知稼穑之艺，诚可惜也。”伯禹道：“当教民以农艺。今沂、沭已治，淮水也定，东原可耕之地数百里。民乏食而地犹荒，不合天道，不合民心，必使民来此耕植。”顾应龙道：“你可画张图，我当召集邻近各邦之君，遣民前来垦此东原。地垦可饱黎民，可厚国力。”

伯益道：“可仿冀州大陆之法，初耕三年，免其贡赋，三年之后，减其贡赋，使耕者得其利。官与民可三七分之，民得七官得三，使民图其利，国辟其地，不宜墨守收获之粮尽入于公之旧规。若能增粮辟地，可以破旧制立新规，伯禹以为如何？”

伯禹道：“伯益之言深合吾意，时势异则规矩变，不可墨守旧制。今有如此良土沃野，若无人垦殖，于国于民无补，有地等于无地。今行奖励之策，使地辟民丰，何乐不为？为政者务以民利是图，民利则国安，国安则更应利民。利民之道在于垦殖，粮丰民富，藏粮于民，此强国之道。民苦国乱，非为政之道，也非圣者之心，伯益之言是也。”

伯益道：“若行此策，数年之后民必富足而有积蓄。然民有私积则公心必弱，私欲必重，重私而轻公之世，智慧巧作之事将随之而盛，人人为公之世必将削弱，争利图货之事必将增多，恐世事将会大变，我所虑者在此。”

伯禹点头沉吟未言。既而道：“水平之后地日辟而民愈勤，粮必丰而货必多，这是好事。若墨守旧制，尽入于公而民无所获，理不合则民怨，民怨则垦殖不力，垦殖不力无益于国，此为悖理之策，悖理者背自然发展之理也。譬如鸟兽，食丰者必繁衍而强，食不足者必衰弱而减，强者将灭弱者，此天理也，天助强者。用之于人世，若私能强国富民，也当推行，这合自然之道。公与私，岂能一成不易，当以有利于民为准则，以有利于繁衍种族为准则。若私能强国利民，推行之无所疑虑。况天有阴阳，地有燥湿，都相辅相成。则世有公私，也可相辅相成，何畏私有哉。”伯益及诸将无言以对。

一行人在议论中历观沂、沭以东大批原野，都以土肥地沃而未曾垦殖为憾。伯禹对伯益道：“回大营后，当立即召集各邦之长，共议垦东原之事。”伯益道：“如此甚好。”数日后伯禹一行返回大营，太章及两亥兄弟向伯禹禀报了各路水情及浚理诸事道：“各路疏浚都已告成，大片土地水退可耕，正与各地黎民共开浍畎，整地备耕，以筹播种。黎民都颂治水之功，称伯禹之德。”伯禹道：“治水皆将卒之力，黎民之助，我有何功德可言。今淮、沂既治，但辟地农耕之事尚须抓紧完善。请太章、两亥兄弟立即传知各邦，于十日后来涂山会集，共商开垦东原之事。”又命童律专程前去拜会有虞君，请他为集会做些准备。各将都分头去了。

伯禹在营连日与伯益及诸将商议，定出了三条开垦东原之策：一是谁开垦谁收获，先到先开，不限数量；二是收获所得之粮货，公私三七分成，三成归邦国，七成归垦者私家，不得互掠，违者依律处之；三是三年不征贡赋，三年后减半征收，六年后方全收贡赋。

十日后，众多邦国来会，伯禹、伯益先会见有虞君，复会有缗君及商、缯、涂山、有仍、东夷诸君及各邦之长三十余人。会上伯禹谈了东原广袤，土质肥沃后，对各邦主道：“东原之地都近诸君之邑，今水退地露，诸君若能耕之必大有收获。民饥多年，嗷嗷待食，你等久困水患，邦无余粮，库无积蓄，虽有济民之心，却无济民之力。黎民久困水患，有力无地，不得温饱。今东原水退地干，有肥地千里，正宜勠力同心，前去开垦，收获之时，即邦有积蓄，民得饱食之日，可以兴邦，可以苏民，亟宜为之。这也是舜帝治水爱民之心，为此与诸君共商，诸君以为如何？”

与会诸君邦长闻伯禹之言都怦然心动，纷纷表示愿去东原开辟。伯禹复道：“诸君有何难处，也可说说，我愿为诸君解惑。”商君道：“东原荒僻，与我等邦国颇远，黎民抛家离室往耕，耗费颇多，而生地耕作，当年难保收获，担心得不偿失，未必肯奋力前去。”有缗、东夷之君都道：“我等也有此虑，东原之地虽好，但耕之未必获收。”缯君道：“敝国离东原最近，也虑得不偿失，何况离东原百十里外之民。”有虞君道：“伯禹若有利民之策，我等当更愿前去。”

伯禹听众君之言后道：“诸君之言，合于实情，是肺腑之言。为使诸君及黎民能有收益，我有利民利邦之策三，与诸君共约。”诸君听伯禹有三利之策，都静听其言。伯禹乃将谁垦谁获、三七分成、减免贡赋三条约定向各邦公布。与会诸君闻此三策，都拊掌欢呼道：“伯禹英明，有此三约，我等愿奋力东垦，民也愿东去定居了。”伯禹复言道：“东垦之约已定，不可违背，尤其对黎民有七成之益，不能侵吞，谁若违约，当严律处之。”众皆应诺。

伯禹又道：“徐淮水平，我大军将转别州治水，不会久留此地，各邦国趁今年水平，速理本地浍畎之事，以宽民生。另外，淮水虽平，然难保来年再发，我有三言，可保淮水岁岁平安，不再扰民。此三言为：海道年年疏通，洪泽不可缩小，淮岸及时修补。违此三事，淮必有灾，守此三事，年年平安。如何实现望诸邦之君共商之。我意海道之年疏由有缗、有虞二君起头与诸邦共商，淮岸之修由涂山君起头与诸邦共商，洪泽不得占用者乃共守之事，宜共同遵守。望诸君听我之言，谨守毋忘。”诸君皆诺，乃散。

伯禹等告别有虞君回至大营，伯禹见淮水已安，乃接女娇回营，女娇见伯禹连月辛劳，脸色憔悴，十分心痛，乃精心调理，夫妻自有一番恩爱亲热不题。

欲知下步如何治水，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