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42年夏天的一个晚上,被金人扣留在北方的南宋“通问使”洪皓,偶然听到有人在吟唱《江梅引》,他被歌唱者如泣如诉的哀怨曲调所深深打动。特别是当他听到唱“念此情,家万里”一句时,不禁潸然泪下,一种强烈的思乡念国之情油然而生。想自己被羁押在金人手里已有13年了,在这里经历了砍头的威胁、富贵的引诱、流徙的折磨,但始终没有屈服,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国亲人。感动之余,他借用《江梅引》词牌,分别以“忆江梅”、“访寒梅”、“怜高梅”、“雪欺梅”为题,连夜写下四首词,表达自己遥思故里之情。
江梅傲雪争春的性格,深为历史上许多铁骨铮铮、不屈不挠的仁人志士所喜爱。洪皓作为一位宁死不屈的忠臣,对江梅更是喜爱有加。他觉得江梅是一种富有灵性的植物,唯有它能理解自己的生命追求,也唯有通过它,才能传递他此时思乡念国的愁苦。因而,在他看来,江梅是他的知音,也是他的最爱。“天涯除馆忆江梅”,“顷留金国,四经除馆”。当他再一次“复馆于燕”时,一曲《江梅引》令他再度思忆起江梅来。又是一年梅绽时,今年花盛“几枝开”。他无时不在关注江梅的绽开情况,他非常希望有“使南来”时,在带来南宋复国佳音的同时,“还带余杭春信到燕台”。江梅是余杭春天的象征,它凝结着人们对江南春天的美好期待。倘若有“准拟寒英聊慰远”的安排,对身居敌国的故人那将是多大的安慰啊!可是,“隔山水”几万里路,花鲜难再“应销落”,纵有衷肠“赴愬谁”。他为好久见不到新鲜的江梅而懊悔,就像久久听不到复国捷报那样深感失望。
好在洪皓是个心怀浪漫之人,他心中的江梅始终是绽放着的。大概是受《梅花落》“桃李佳人欲相照,摘蕊牵花来并笑”一词的启发,他想通过“空恁遐想笑摘蕊”的办法,将自己置身于笑摘梅花的情景中去,力求让自己从失望中摆脱出来。然而,由于思乡念国愁苦太多,纵然能憧憬出采摘江梅的欢乐情景,他却笑不出来。反倒让他想起唐高适“遥怜故人思故乡”和“梅花满枝空断肠”的诗句,让他寸“断回肠”忧愁起,遥“思故里”想回归。为了平抑自己的情绪,他又找来琴弦抚弄,试图通过“漫弹绿绮,引《三弄》”,让自己重回于对江梅的美好憧憬中去。可是弹着弹着,“不觉魂飞”神走,人又到余杭。此时的洪皓,已经深陷乡愁而不能自拔。如果不是一种北方特有的乐曲袭来,“更听胡笳”,刺痛心襟,他几乎忘记自己身陷囹圄,是一个失去自由的羁臣。留金为囚的耻辱,令他愁苦心滴血,“哀怨泪沾衣”。遐想破灭,幻觉难现。在这金人的囚禁中,他只能把对江梅的美好思念寄存于胸。看梅只待复国时,“乱插繁花须异日”。届时,他也是心存顾虑,“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独自讽诵江梅,可以尽述衷情,一叙十年盼念。可是只怕江梅花近暮,不禁东风一夜吹,最后还是花枝飘零随尘去,不能与己相守尽倾情。可以想象,洪皓吟诵到此,是无法尽兴的,他只好带着许多无奈,重新回到他的默默等待之中去。只要江梅不毁,他对江梅的期盼就不会改变。
令洪皓没有想到的是,他写这首词的第二年,他居然被赦回到南宋,与他思念的江梅重逢。这位有江梅傲雪性格的爱国忠臣,虽然逃出金人的手掌,却因坚持正义忤犯了奸相秦桧,被罢去官职。他那象征思乡念国的江梅之情,连同他的报国之功、爱国之心,最终惨遭“一夜吹”散的可悲下场,这不能不说是南宋历史的一大悲哀。
江梅引忆江梅
洪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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