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荔红时

大概是受杜牧“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句诗影响的缘故，欧阳修心生思古幽情，潜心填词《浪淘沙》，对杨贵妃喜食新鲜荔枝，唐玄宗命人从岭南驰驿进荔枝这一史事抒发感慨。

唐玄宗做皇帝做得很一般，没有显示出这位君主治国理政有何过人之处，倒是他的情商高人一筹。除了三宫六院几千佳丽满足他的占有欲外，他还专宠杨贵妃一人，整天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自从知道爱妃喜食荔枝以后，他对荔枝的关注，已远远超出对他的子民。每当“五岭麦秋残，荔子初丹”时节，他就心仪五岭，想思荔枝这个“绛纱囊里水晶丸”，是否红了，熟了，甜了。只“可惜天教生处远，不近长安”。五岭天遥路远，隔万水千山，否则，他会御驾亲往，到荔园为爱妃采摘几枚，可以看到，他对她具有怎样的深厚情感。他为荔枝“天教生处远”感到遗憾。

然而，天教生处远，没能打消他要爱妃吃上新鲜荔枝的念头。他拥有富饶的大唐江山，有快马传书的驿站，有能力满足爱妃的喜好嗜愿，有条件博得她的开心欢颜。就这样，大唐破例开了一个专递荔枝的飞马驿站。“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新唐书·杨贵妃传》）。玄宗可谓爱令智昏，他为博得爱妃一笑，不惜劳民伤财，调动数百驿使，为成就他的骄奢淫逸当差。可想而知，这“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背后，不知倒毙多少驿马，不知累死多少差官。

回首“往事忆开元”，对唐玄宗的荒淫，对“妃子的偏怜”，且不说当年的杜牧有多激愤，整个大唐恐怕都充满恨怨。正是这种腐败，导致佞臣安禄山的叛乱，搞得大唐江山险些瘫痪。陷于战乱的随行玄宗护卫将士，痛定思痛，把误国的责任，归咎于平日里奢侈无度的杨贵妃，力谏玄宗缢死她，以平君臣之恨，安庶民之怨。玄宗枉有传荔爱，“一从魂散马嵬关”。相信唐玄宗最后也没有醒悟过来，他或许不知爱妃究竟错在哪里，甚至认为不该无辜迁怒于他最喜爱的天使。这位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昏庸皇帝，如果不是亡命途中，如果不是丧失对形势的主宰，如果不是那些将士相逼太紧，他不会让爱妃魂散马嵬关的。历史没有如果，玄宗也只能带着他的无奈，听任命运的安排。

杜牧想到过一骑红尘荔枝来时妃子笑的情景，他或许没有想到，平定安史之乱后，唐玄宗回到长安，没有贵妃相伴会有多伤感，没有贵妃食荔会有多沮丧。欧阳修似乎想到了唐玄宗归来时内心的凄惨。想想“只有红尘无驿使”，这样残酷的现实，会让他生发怎样的联想，会不会引起他对故人的怀念和悲怜。他多么期望红尘中还有驿使来，让骊山的“山顶千门次第开”。那是一种让他永远也回味不尽的景象。他依稀记得，爱妃食用荔枝时脸上漾出的笑靥，那是她留给他最灿烂的画面。可如今，斯人已去，他再也没有机会，让驿使带着新鲜的荔枝来满足爱妃的喜爱。“满眼骊山”，仿佛到处都闪现她的身影，都在向他诉说马嵬关的委屈和哀伤。只可惜，这一切竟都成虚幻。

浪淘沙

欧阳修

五岭麦秋残，荔子初丹。绛纱囊里水晶丸。可惜天教生处远，不近长安。往事忆开元，妃子偏怜。一从魂散马嵬关，只有红尘无驿使，满眼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