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东坡先生作《庄子祠堂记》,辩其不诋訾孔子。“尝疑《盗跖》、《渔父》则真若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观之,得其《寓言》之终曰:‘阳子居西游于秦,遇老子。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中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跖》四篇,以合于《列御寇》之篇,曰:‘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以人其言尔。”东坡之识见至矣、尽矣。故其《祭徐君猷文》云:“争席满前,无复十浆而五馈。”用为一事。今之庄周书《寓言》第二十六,继之以《让王》、《盗跖》、《说剑》、《渔父》,乃至《列御寇》为第三十二篇,读之者可以涣然冰释也。予案《列子》书第二篇内首载御寇馈浆事数百言①,即缀以杨朱争席一节②,正与东坡之旨异世同符,而坡公记不及此,岂非作文时偶忘之乎!陆德明《释文》:“郭子玄云,一曲之才,妄窜奇说,若《阏奕》、《意修》之首,《危言》、《游凫》、《子胥》之篇,凡诸巧杂,十分有三。《汉·艺文志》《庄子》五十二篇,即司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内篇众家并同。”予参以此说,坡公所谓昧者,其然乎?《阏弈》、《游凫》诸篇,今无复存矣。
【注释】
①馈浆:出自《列子·黄帝篇》中的第十四个小故事,说列子赶往齐国的途中,有五家粥铺白送粥给他喝,让他十分吃惊,于是在中途就回去了,遇到了好友,说了一些剖析自己的话。②争席:也是出自《列子·黄帝篇》,紧接着“馈浆”,讲的是杨朱到沛邑去迎接老子,老子对他表现出的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进行教诲,让杨朱肃然起敬。他到沛邑的时候旅店的老板和客人都对他十分恭敬,他看到老子返回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敢同他争席了。
【译文】
苏东坡先生写的《庄子祠堂记》,验证了庄子并没有诋毁孔子这件事情。他说:“我曾经怀疑过《盗跖》和《渔父》这两篇文章果真是在诋毁孔子,而《让王》、《说剑》这两篇文章因为文辞浅陋,思想与道家的思想格格不入,反复阅读,发现《寓言》篇的结尾处说:‘阳子居(即杨朱)向西游历秦国的时候,在半路遇到了老子。他到达沛城的时候,旅馆里的店家出来迎接他,男主人拿着席子让他坐下休息,女主人送来了洗漱用的东西,对待他都十分恭敬;还有客人会慌忙离席而去,烤火的人也会急忙离开灶台溜走。当阳子居要离开沛地的时候,旅馆里的客人已经会跟他争抢席子而坐,不分你我了。’如果去掉《让王》、《说剑》、《渔父》、《盗跖》这四篇,直接和《列御寇》的首段相接,文章的意思依然很通顺。《列御寇》的第一段说:‘列御寇前往齐国,半路就回来了,说,我遇到了让人惊讶的事情,我曾经在十家粥铺喝粥,竟然有五家争抢着把粥送上来。经过揣测,我了然于心,不由说道:这原本是通篇的内容。庄子的话尚未说完,愚昧无知的人就把它强行割裂,插入了自己的作品。”苏东坡的见解实在是高深、周全。因此替他的《祭徐君猷文》中说:“每个人都争抢座位,不再有到十家吃饭却有五家争抢着上饭的情景。”把杨朱与列御寇的事情视为是一件事。如今再看《庄子》,《寓言》是第二十七篇,承接着《让王》、《盗跖》、《说剑》、《渔父》这四篇;《列御寇》是第三十二篇,将这两篇连在一起读,就会感到很多疑点都涣然冰释了。
我查看了《列子》的第二篇,发现其中先记载了列御寇被店家先行赠送粥浆的事情,竟然用了几百个字,紧接着就记载了杨朱争席这件事,恰好与苏东坡的意思是完全一样的,虽然两个人生存的年代差了一千多年。不过,苏东坡的文章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列子》的记载,难道是写文章的时候偶然间忘记了?
陆德明在《经典释文》中记载:“郭子玄说,个别有着特殊才能的学者,妄自篡改,如《阏弈》、《意修》这两篇的开头,和《危言》、《游凫》、《子胥》这些文章,都被人巧妙地掺加了假的作品,一本书假的作品占据了十分之三甚至更多。《汉书·艺文志》中说《庄子》有五十二篇,就是司马彪、孟氏所做的注解,言语中大多都诡异荒诞,有些像《山海经》,有些像是解释梦境的书,正是因为这样,做注解的人随意根据自己的见解进行取舍,只有《庄子》的内篇,各家都是一致的。”我参考了这种说法,苏东坡所讲的愚昧之人,难道指的是这些人吗?《阏弈》、《游凫》这些文章,现在已经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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