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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小说家吴敬梓

时间:2024-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在浩如星海的中国古典小说中,被鲁迅称之“伟大”的,只有两部,一是《儒林外史》,另一部是《红楼梦》。《儒林外史》确实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吴敬梓家世的显赫与繁荣,在《国初以来重科第,鼎盛最数全椒吴》一文中有过详细介绍。到吴敬梓出生之时,全椒吴氏家族开始分化。吴敬梓14岁这年,父亲吴霖起被朝廷任命为江苏赣榆县教谕。一气呵成,意气风发,在座宾客士绅无不交口称赞,初步显示了吴敬梓的文学才华和豪放的意趣。

安徽省全椒县政协 张华

在浩如星海的中国古典小说中,被鲁迅称之“伟大”的,只有两部,一是《儒林外史》,另一部是《红楼梦》。鲁迅先生在《叶紫作〈丰收〉序》一文中写道:“伟大的文学是永久的,许多学者们这么说……《儒林外史》作者的手段何尝在罗贯中下,然而留学生漫天塞地以来,这部书就好像不永久,也不伟大了。伟大也要有人懂。”

《儒林外史》确实是一部伟大的作品。自它诞生以来,一代一代人在读它,许许多多的人在研究它。不仅在中国,如今世界各大洲都有人在读它,在研究它。这一伟大的著作相继被译成日、英、法、俄、德、捷克、匈牙利、越南韩国、西班牙等十多种文字遍及世界各大洲。它的杰出的讽刺艺术已为世界所公认,世界各大百科全书对它及它的作者都有介绍和评论。法国大百科全书里写道:“《儒林外史》是一部最优秀的讽刺小说。”美国著名学者亨利·韦尔斯说:“《儒林外史》是一部极为出色的著作,足堪跻身世界文学史杰作之林,可与意大利薄伽丘、西班牙塞万提斯、法国巴尔扎克或英国狄更斯等人的作品相抗衡。”

如今中国人熟悉《儒林外史》的越来越多,小学语文课本里选了《王冕画荷》,中学语文课本里选了《范进中举》,只要是上过中小学的人,都知道《儒林外史》,也都知道它的作者是吴敬梓。

没有伟大的作家,便没有伟大的文学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讲,吴敬梓是伟大的。吴敬梓的确很伟大,但鲁迅先生说得好:“伟大也要有人懂。”现在懂得吴敬梓伟大的人的确不是很多,因为很多人不了解吴敬梓坎坷的人生,不了解他与那个社会抗争的艰难,不了解他要改变那个社会的执著追求。对他了解的愈多,我们就愈加地敬仰他,愈加地崇敬他。

西方一位哲人说过: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民族;有了英雄而不知爱戴、纪念、崇仰的民族,则是没有希望的堕落之邦。

还是让我们尽快了解吴敬梓,走进他的世界吧。

寄予厚望的童年

清王朝康熙四十年,即1701年农历五月,正是石榴花如火似霞盛开的时节,吴敬梓诞生于全椒县襄河北岸的探花府第。

吴氏是明末清初全椒的名门望族,吴敬梓曾祖辈兄弟五人,四成进士,其中吴敬梓亲曾祖吴国对中一甲三名,俗称探花。受到顺治皇帝的恩宠,亲自召见谈话,询问家世,赐给书籍,吴国对先后任翰林院侍读、国子监司业、福建乡试主考、顺天学政等。吴氏从此兴旺发达,吴敬梓自己在《移家赋》中说:“五十年中,家门鼎盛。”吴敬梓家世的显赫与繁荣,在《国初以来重科第,鼎盛最数全椒吴》一文中有过详细介绍。

到吴敬梓出生之时,全椒吴氏家族开始分化。吴国对弟弟吴国龙一支随着子孙科举成功,吴国龙经营的“远园”经子孙不断扩建,楼台轩榭,错落有致,雕龙画凤,光彩夺目,名显大江南北。而吴国对这一支已是“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吴国对三个儿子,嫡出的两个儿子吴旦、吴勖只是个秀才,庶出的三子吴昇考中举人。孙辈的功名也不高,像吴敬梓的父亲吴霖起只是一个拔贡。所以到吴敬梓降生时,曾祖吴国对留下的宏伟遗园已年久失修,茂草掩径,花圃萧疏,寂静中透着荒凉。昔日雕龙画凤的赐书楼油彩渐渐剥落,失去了往日繁华的光彩。科举时代,一个家族的兴衰,关键还是科举功名的高低。吴敬梓出世后,他的父亲当然希望他能够成才,能够重振吴氏家声。于是,取《诗经》中“维桑与梓,必恭敬止”的诗意,为这个儿子取名“敬梓”,“梓为木王,盖木莫良于梓”,敬梓,敬重人才也。根据《论语》中“敏而好学”之意,为其取字“敏轩”,也是希望这个儿子能够聪明好学,长大成才。

吴霖起对这个儿子视如掌上玉珠,寄予极大希望。他把承继祖业,重振吴氏家声的理想全部寄托在小小的吴敬梓身上。在吴敬梓《移家赋》里,有大篇幅对其父吴霖起的描写与颂扬,在吴敬梓眼里,父亲简直就是“博学”、“孝亲”、“师表”集于一身的名贤硕儒。吴霖起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在康熙二十五年拔贡考试中,吴霖起的四书文、经文、论、策、判等都做得非常好,被称作“奇才”,成为五贡的头等“拔贡”。朝廷给他授了官,但此时其母正病重卧床,他的父亲吴旦死得又早,作为“忠孝”传家的霖起不忍心弃养老母而自己去追求荣华富贵,他辞了官职,回家赡养老母。直到母亲去世数年,他才接受任命,到江苏赣榆县做县学教谕。他利用居家奉养老母之闲,悉心教育子女,亲自给吴敬梓讲授四书五经。

吴敬梓自幼聪明好学。程晋芳在《文木先生传》中写道:“先生生而颖异,读书才过目,辄能背诵。”吴敬梓在父亲吴霖起的教育和熏陶下,学业出类拔萃,金和在《儒林外史跋》中写道:“先生尤负隽才,年又最少,迈往不屑之韵,几几乎不可一世。”

然而不幸的事发生了,就在吴敬梓13岁这年,他的母亲一病不起,离开了人世。这对本已萧条冷落的探花府,无异于雪上加霜。吴霖起本已赋闲孤独,加之丧妻,更加悲伤不已,也就无心严加管教儿子了。吴敬梓在父亲指导下,四书五经及时文等都非常突出。然而他求知欲望极为强烈,兴趣又十分广泛。他的从表兄金两铭说他:“生小心情爱吟弄,红牙学歌类薛谭”,他的从兄吴檠说他:“香词唱满吴儿口,旗亭法曲传江潭”,都真实地反映了吴敬梓童年时的心性与爱好。他自幼喜爱诗、词、曲、赋,还向善歌的人学习拍曲。母亲去世后,父亲悲伤,吴敬梓得以从科举学业中解放出来,一向“不随群儿作嬉戏”的他,经常独自一人躲在书房里,如同老僧入定一样,整日沉浸在他所喜爱的诗词、小说和戏曲等书籍中。像《搜神记》、《列仙传》、《述异记》、《世说新语》、《酉阳杂俎》等,他都读过。广泛的阅读,对他的人生观的形成和后来的创作都有着巨大的影响。

吴敬梓14岁这年,父亲吴霖起被朝廷任命为江苏赣榆县教谕。他便随父亲离开全椒,来到赣榆。吴敬梓自己说:“十四从父宦,海上一千里。”第二年春夏之交的一个晴朗的日子,县里设宴高阁,大会名士宾客。15岁的吴敬梓随父登上高阁,观沧海宏波,水天一色,浩荡无垠,鹏飞负天,潮声动地,少年吴敬梓意气飞腾,精神振奋,当场作了一首五言律诗《观海》:“浩荡天无极,潮声动地来。鹏溟流陇域,蜃市作楼台。齐鲁金泥没,乾坤玉阙开。少年多意气,高阁坐衔杯。”一气呵成,意气风发,在座宾客士绅无不交口称赞,初步显示了吴敬梓的文学才华和豪放的意趣。

多灾多难的青年

吴敬梓在岳父母家住一年后,便带着妻子陶氏到赣榆嗣父身边生活。就在这年的夏天,吴敬梓又独自一人返回全椒,看望病重的岳母。并参加了这年的岁考,18岁的吴敬梓中了秀才后,迅速回到赣榆。19岁这年,吴敬梓有了自己的长子,取名吴烺。祖孙三代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可时间不长,吴敬梓的大姐夫金绍曾在滁病逝,又打破了敬梓平静的心。

吴敬梓父亲吴霖起在赣榆县教谕任上干了八年,卖了全椒自家的田产,去修葺那里的学宫,为人正派,严于律己,教育士子兢兢业业,然而他全不晓得巴结上司,只是一味希图百姓说好,又逐日讲那些“敦孝悌,劝农桑”的话,惹得上司不喜欢,到了康熙六十一年(1722),吴霖起这个县学教谕的“冷官”也被罢免了。吴霖起只得闷闷不乐地带着儿孙回到全椒。吴敬梓从他父亲身上看到了官场的黑暗与无聊。感到官场太压抑,太没有意思了。

吴霖起平白无故地丢了官职,心中难免耿耿不平,郁郁寡欢。在回乡的第二年,也就是雍正元年(1723)吴敬梓23岁时,终于一病不起,离开了人世。

就在吴霖起病逝不久,吴敬梓遭遇了平生最大的一次打击,就是家难暴发。他的叔伯和兄弟许多人闯进了吴敬梓的家,搜、拆、扒、砸,抬的抬,搬的搬,把值钱的东西全部抢走,一向倔强执拗的吴敬梓哪能忍得了这口气,无奈他势单力薄,呼天抢地也无可奈何。加之他平日恃才傲物,人缘不好,又在外生活了多年,与邻里也没有多少感情,自然没有人帮他说话,只有他的管家与族兄吴檠站出来加以劝阻和制止。然而吴敬梓家值钱的家产已被抢夺一空,只剩下顺治皇帝赐给他曾祖吴国对的那些书籍和那一块牌匾了。这件事对青年吴敬梓打击最大,影响也最大。他开始对那个社会所有的道统产生怀疑。什么“族规”,什么“善让”,什么“忠孝传家”……都到哪里去了?他怀疑这一切,也不相信这一切了!他更加与那个时代的道德秩序格格不入。别人争财夺产,他偏挥金如土;别人虚伪狡诈,他偏放荡不羁,桀骜不驯。

吴敬梓的爱妻陶氏年轻美貌,知书达礼,然而命运不济。先是娘家遭遇变故,卖田卖房,母病父亡,家里穷得一贫如洗。而这次自家又蒙遭族人抢夺,吴敬梓一介书生,势单力薄,任人欺辱而无能为力,她除了气愤、郁闷,也无可奈何,终于一病不起,郁郁而终。吴敬梓抚摸她、呼叫她,她再也醒不来听不见了,吴敬梓傻了,眼前一片昏暗,他一下冲到外面,放声痛哭,狂吼不已。

吴敬梓20来岁就患有糖尿病、肺病慢性病,时好时发,无法根治。父死、家难、妻亡……一连串的遭遇,病情加重。他自己在诗里说道:“病魔皆故物,诗境落孤怀。”他的心情更加恶劣,大好春光,也是闭门不出,“可怜贫贱日,只是畏人多”,性格也变得更加孤僻,更加癫狂。为了排解内心极度的悲伤和愤懑,他的许多所作所为都为世俗所不容。有时他恃才傲物,对一些浅薄的科场人物,只要一有机会就加以讽刺和捉弄;有时把自己创作的诗说成是古代名人的诗,拿给一些冒充的诗坛高人看,赢得他们的一片称赞;有时他与全椒二三知己,如吴檠、金榘、金两铭等人玩各种游戏,吴敬梓总是纵情任意,放荡不羁;有时他与朋友饮酒赋诗,酒喝多了就狂呼乱叫;有时沉迷于歌舞声色,甚至把演员歌女邀到家里,通宵达旦,豪兴不衰。

雍正七年(1729),正是三年一次的乡试年。那时规定,乡试在秋天,故也称“秋闱”。乡试考中者称为举人。但在参加乡试前,各省学政要先对省辖府、州、县生员进行预考,称“科考”,科考优胜者方可参加乡试。

这年吴敬梓29岁,他与吴檠、金榘、金两铭、冯祚泰、陶明府等人于农历五月份赶到滁州参加科考,几个人住在同一家客栈里。考试结束,主考的学政大人在吴敬梓的卷子上批了“文章大好人大怪”七个字,文章老成,无懈可击,可以名列前茅;可是“人大怪”,就有可能名落孙山,不予参加乡试。吴敬梓想到近几年来的遭遇,家族内部的夺产和诟谇,社会上人骂他是“败家子”,士绅和学宫里的人指责他不守礼法,他内心里无限的苦闷和压抑无法摆脱掉,这一切不都是因为科场不得意吗?要是能够考个举人或是进士,哪个还敢欺辱,哪个还敢看不起呢?乡试三年才有一次,自己已快而立之年,不能失去这次机会,想到这里,他不顾主考大人的斥责,委曲求全,“匍匐乞收”。主考大人念他文章做得也确实好,就给他判了一个第一名。同去考试的一帮好友在酒店里热烈祝贺了一番。

这年八月,他到南京参加了乡试。许多人都认为吴敬梓今年肯定能中举,滁州科考第一名,能考不中吗?吴敬梓自己也满怀“稳操胜券”的信心,三场考试结束,他很得意,觉得自己的文章、诗写得文理兼善、情韵有致。可是等到发榜,榜上竟没有吴敬梓的名字,同众多的落第士子一样,吴敬梓似乎也只是那半枯半焦的一叶,随风飘落在地上。

他百思不解,怎么没有考中呢?除了自己,像大学者程廷祚,品学兼优的表兄金榘,诗文俱佳的徐紫芝、吴檠等;或年过四十,或年过三十,屡经考试也没有中举,而一些文理欠通、知识贫乏的人竟然考取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他真正感到了“科举无凭”,真正感到了“一代文人有厄”。

父丧、家难、妻亡、落第,祸不单行,加之吴敬梓越愤越傲,越愤越狂,放浪形骸,不守礼法,被乡里传为“子弟戒”,处处是冷眼,处处是指责,像一张网把他罩着,挣不脱,摆不掉,在家难、妻亡之后,特别是乡试落第后,“那得双眉时暂开?”一颗年轻的心,怎么能够经得起这么多的打击?他几乎要在悲伤、诬蔑、愤激中垮掉,一时人生茫茫,如黑夜的大海,他看不到任何出路。南京秦淮河自然成了他醉生梦死,借酒浇愁,以歌解闷的理想去处。这里有的是欢歌笑语,有的是灯红酒绿,有的是文化界朋友的平等相待、真诚相处。悲伤、愤激、不平等几乎承受不了的恶劣情绪便一时在欢歌与酒色中熄灭。一颗理性之心便又重新醒来。一切的压力终于没有能够使他趴下去!

发奋有为的壮年

吴敬梓30岁这年是他人生思想发生重大变化的一年。多年来郁结于心的悲伤、愤激情绪逐渐平复,在吴檠、金榘、金两铭等一些亲友的劝慰和开导下,他开始从浑浑噩噩的生活中苏醒过来。自古说:“三十而立。”自己已是三十岁了,还一无所有,一事无成,他要寻求自己的人生道路。

30岁生日过后的一个黎明,夜色还笼罩在河面上,烟雾朦朦,只有几处灯光渔火,吴敬梓只身一人悄悄地上了小木船,顺着他熟悉的弯弯襄河,又一次去了南京。他在船上,觉得自己也是一叶小舟,漂在人生茫茫的大海上,不知何处是他的港湾。

这次来南京与过去不同,过去主要是饱览六朝烟水,沉醉歌舞酒色,而他这次一到南京,就住进了城外的长干精舍。在这个小寺庙里闭门读书,总结自己的过去,思考自己的未来。直到春节他也没有回全椒,在南京度过了第一个异乡的除夕。除夕之夜的他,独在异乡为异客,回想往事,思考未来,他百感交集,一气呵成地写下了《减字木兰花·庚戌除夕客中》词作八首。内心情感的激烈波动跃然纸上。可以说,这是他三十年来,尤其是近几年来血与泪的倾诉。他在呼唤,在呐喊,在向那不公平的世道控诉。他也在寻找自己的人生出路。他做不了官,也不会从事百工之技的劳作,他后来在《移家赋》的序文中写道:“千户之侯,百工之技,天不予梓也,而独文梓焉。”天生我才必有用,他是个文人,他要凭自己智慧和才华,借手中的一枝秃笔,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但他要离开全椒,在那个环境里,他的心情无法好起来,也无法静下来,是无法实现自己理想的。于是他准备:“秦淮十里,欲买数椽常寄此。”动了移家南京的念头。然而全椒有几件事还必须处理好。

吴敬梓回到全椒,安葬了父母,正准备卖祖宅筹钱到南京买房之际,全椒有一个名叫叶草窗的儒医不顾世俗的偏见,不顾别人的指责,也不顾爱女的终身贫困,出于对吴敬梓才情的爱惜和为人的钦佩,他主动提出把女儿嫁给吴敬梓。

1733年,也就是吴敬梓33岁这年早春二月十五日,吴敬梓带着夫人叶氏、儿子吴烺及女仆等人,“百里驾此艋艇,一日达于白下”。吴敬梓带着爱与恨、悲与喜、痛苦与憧憬终于与家乡诀别了,去寻找让自己的才情能够尽情施展的乐土。

吴敬梓移家南京,定居于南京城偏南的秦淮水亭。此亭在板桥之西,闹中取静,也足以令人赏心悦目。凭栏远眺,东有蒋山茅山,西有三山二水,南有雨花台,北则谢公墩,千载胜景古迹,尽入秦淮。吴敬梓在诗里写道:“偶然买宅秦淮岸,殊觉胜于乡里。”

吴敬梓从十几岁直到移家南京前,曾无数次来过南京,或是游山玩水,或是与朋友相会,或是醉色秦淮。所以他在南京结识了许多朋友,如音乐家周荣光、周榘父子,词人陈希廉,大学者程廷祚,画家王蓍兄弟,道士周羽士、王昆霞,和尚霍公,乐工伶人王宁仲,艺女苕苕等。

这次移家南京,定居于秦淮水亭后,南京一帮子故交新友朱卉、周榘、陈希廉、沈遂初、李啸村等几十位都来秦淮水亭祝贺,吴敬梓在家设宴招待,或品茗清谈,或纵酒放歌,或即兴赋诗,吴敬梓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在吴敬梓定居秦淮水亭不久,全椒的亲友吴檠、章裕宗等人也来到南京。吴敬梓和他们一起观戏听曲、吟诗作文、纵游名胜、切磋学问,吴敬梓三十多年来从没有这样开心颜。

新环境,新妻子,新生活,一扫吴敬梓内心多年的忧伤和愤懑,他的心境豁然开朗,为之一新。吴敬梓又焕发了生机,恢复了豪情壮志。

吴敬梓与友人王溯山游南京周处台时,想到自己当年在全椒老家,挥尽家业,不走科举正道,在那些官僚士绅眼里,他与周处一样成为家乡一害,“乡里传为子弟戒”。他在心里暗下决心,学习周处,在南京折节读书,挽回过去虚度的青春年华。他要像周处那样为民除害,他的面前没有“南山虎”、“长桥蛟”,但他的面前是更厉害的“一代文人有厄”,多少青春少年,多少仁人志士,都在八股举业中丧尽青春年华,成为“功名富贵”的俘虏和社会的蛀虫。他决心用自己的笔来揭露“一代文人有厄”的现实,唤醒千千万万处于僵化状态的八股士子们觉醒起来,去学习对社会有实实在在用处的东西。

移家之初的两年,吴敬梓生活安定,思想活跃,除了过去的故友,他又结交了不少进步的思想家、科学家、文人、画家乃至伶人乐工,开阔了视野,丰富了知识;他还游赏了钟山淮水,陶冶了性情,激发了实现他人生理想的志向;他还创作了大量的诗、词、歌、赋,一篇《移家赋》,三千多字,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历叙家世生平、移家缘由及寄寓南京之后的思想感情。最重要的是他已开始创作《儒林外史》,并要把它作为一件终身大事来做。

雍正十三年(1735)朝廷诏开博学鸿词科。凡学行兼优、文辞卓越的学士词人,不论已仕未仕,令在京满汉三品以上,在外督抚学政,悉心体访,保荐送京应试,优加录用。

吴敬梓移家南京后,与南京文化学术界人士交往较多,与当时的江宁县学训导唐时琳诗酒往还,过从甚密,因而唐时琳钦佩其人品,羡慕其才华,把他推荐给安徽督学郑江。郑江与唐时琳亲自到秦淮水亭拜访吴敬梓,看他确实很有学问,便推荐给安徽巡抚赵国麟。

乾隆元年(1736)二月中旬吴敬梓乘船沿江西上,准备参加三月举行的安庆院试。一路上,吴敬梓心里非常轻松,在芜湖、安庆拜会了一些老朋友,写了十多首诗词,并未把院试当作了不得的大事。考试完毕,吴敬梓被录取了,他并未像他的从兄吴檠等人那样喜出望外,兴奋不已,马上赶回去作进京廷试的准备。他仍然留在安庆,拜会朋友,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归途中,已是江南初夏,水光山色,秀丽多姿。当他看到九华山雾绕云飘、峰峦隐约时,作了一首《桂枝香·望九华》词,想往着“何日丹炉锻灶,结庐林薄。终南太华都休问,只思寻深洞岩壑。几行沙鸟,几双社燕,几声风鹤”。回到秦淮水亭,一些朋友前来祝贺,吴敬梓以《西子妆》词作答,其中写道:“三月春光,抛掷如尘土。”

安徽巡抚赵国麟要保荐吴敬梓进京参加廷试,吴敬梓不想去,就以生病为借口辞却了。吴敬梓自年轻时身体就不好,一直病魔缠身,说生病别人能够相信,也能给推荐他的人一个体面的台阶。

然而他的堂兄吴檠知道他是以病为托词,于是就到秦淮水亭来劝吴敬梓:这博学鸿词科,自先帝康熙到如今,相隔了六十年,天下多少文人学士为不能获荐而感伤郁闷。而今你已院试录取,进京应个廷试,取了,我们吴家先人脸上有光,你自己一家也能摆脱贫困,要做官就做官,不做官,别人也会另眼看你的;就是考不取,也不伤脸,天下文人学士知多少,能通过巡抚预试,保荐进京廷试的有几人?就是去应廷试,也是一件有脸面的事。你不愿应廷试,为什么去应院试呢?

吴敬梓说:去应院试,一是抹不开唐训导和郑督学的面子,人家那样瞧得起我,三番五次到我的茅舍来;再者,我去应院试,也是给那些小瞧我的人看看,我吴敬梓并非庸碌无能、大逆不道之辈,“鸿博”不就是荐举“品学兼优”人才吗?应了院试就证明了我是“品学兼优”之人,给那些诬蔑我的市侩小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哈,哈!够了,够了!人生得一快活足矣,何必非得去应那个廷试呢?再说,就是做了官,对社会又能有什么用呢?不会因我而改变,无补于社会,无益于民生,又何必去做那个官呢?不如做个自由人好,在家可以信笔驰骋,所思所想,喜怒哀乐尽在其中;出外可以会亲访友,游山玩水,评古论今,把酒畅谈,其乐无穷,是做官能够享受到的吗?

吴敬梓接着又说道:食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居高官显位,身心不自由,心情不舒畅,整日里违心做人行事,尽为一些身外之物活着有何意义!不如安心安意做一些自己的事好。

从此,吴敬梓与科举决裂了,与官场也决裂了,乡试也不应,科岁也不考,除了到仪征、溧水、滁州、全椒一带游山玩水,凭吊古迹,会亲访友,一心一意在秦淮水亭创作他的《儒林外史》。

穷困潦倒的晚年

自吴敬梓把全椒的老屋卖了,拿到南京去修了先贤祠,祖上留下的所有家产都被他花光了。40岁以后的吴敬梓一直被贫困包围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为了减少生活开支,又能静心创作《儒林外史》,他卖掉了秦淮水亭,把家再次移到大中桥附近的青溪,那里是竹篱茅舍、耕夫扶犁、渔家晒网的郊区。吴敬梓真正过上了“亦有却聘人,灌园葆贞素”的生活。他有了一个菜园,写作累了,就到园子里种菜。但家里有八口人天天要吃饭,吴敬梓又无生财技艺,仅靠卖文种菜,日子还是一天天难以为继。实在没有钱买米了,家里再无值钱东西可卖了,就只有把最珍爱的书拿出去卖了,买点米回来度饥。

冬天寒冷,无钱买炭生火,就邀汪京门、樊圣谟等几个穷朋友,绕城数十里,夜夜如是,谓之“暖足”。身上跑热了,再回去伏案写作。

一年秋天,阴雨不断,吴敬梓全家饥寒交迫,媳妇、幼子等没有衣服穿,冻得不敢下床,家里一天有时一顿都吃不上,正在这时,他在南京的一个亲戚程丽山知道他家日子肯定不好过了,就叫他的儿子送来了三斗米和二千吊钱。这时吴敬梓全家已经不食两天了。穷饿尽管如此,吴敬梓得到大米和铜钱后,仍然饮酒歌呼,欢畅非常,与朋友“暖足”后,回来静坐写书,日日如此。

吴敬梓的好朋友程晋芳在《文木先生传》中写道:“余生平知交,莫贫于敏轩。抵淮访余,检其橐,笔砚都无。余曰:‘此吾辈所倚生,可暂离耶?’敏轩笑曰:‘吾胸中自有笔墨,不烦是也。’”

由于贫困,生活度日如年,吴敬梓叶氏夫人、长媳和二儿子生病,都因无钱治疗,相继死了。吴敬梓生活更加困难,家里什么也没有卖了,想去乞食,又怕人笑话,只得去出苦力,帮人舂米,挣钱度日。在不堪言状的穷困中,在凄绝人寰的灾祸中,吴敬梓以顽强的毅力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写完了《儒林外史》和《诗说》。

吴敬梓写完了《儒林外史》和《诗说》后,闲来无事,因他一直酷爱六朝古都南京的名胜古迹和自然山川,于是他与樊圣谟商量,两人共同完成了一本《金陵景物图诗》,吴敬梓配文作诗,樊圣谟绘画书写,介绍了南京二三十处景点。

吴敬梓年过五十之后,《儒林外史》和《诗说》已经脱稿,但要在南京刻印希望渺茫。他想到自己的《文木山房集》当年不就是游历真州,得到友人方嶟资助刻印的吗?于是他便想到扬州友人较多,特别是老朋友两淮盐运使卢见曾又重回扬州任上。吴敬梓想去扬州,一是见见那里的老朋友,叙旧情,论学问,同时寻找出书的机会。他带着幼子来到了扬州,寄寓在后土祠边的老朋友吴楷家中,他准备在此长住一段时间。这里距他的姨侄金兆燕的住处较近,便于经常来往。

吴敬梓在扬州会亲访友,谈诗论文,历经春夏秋冬,正有回南京之念,1754年农历十月二十七日这天,长子吴烺的好朋友王又曾从京归来探访,两人饮酒品茗,谈古论今,一见如故,竭尽欢娱。王又曾回到船上不久,吴敬梓刚刚睡下,突然痰涌堵塞,救治不及,顷刻之间,竟与世长辞了。好友卢见曾出钱,扬州的一些亲友把他的遗体运回南京安葬。

伟大的小说家吴敬梓走完了五十四年的人生之路,与世永别了。但他永远还活着,活在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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