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怀家泪北流

原来他要去金陵南边九里的梅岭岗。由于晋朝时豫章内史梅赜（zé啧）住在岗下，所以此地叫梅岭岗。此岗长约6里，高2丈，上边有亭台、楼阁，它与雨花台相邻，自六朝以来，是游人经常去的地方。在西晋的永嘉年间，在岗上修了个甘露寺，后来印度的和尚尸黎密踞高座寺给僧人讲介佛法，又圆寂葬在这里，所以它又叫高座寺。李白这次到寺院，庙里的高座寺僧是位姓李名叫中孚的人。这李中孚生得特别白嫩，又是位对诗文精通的僧人，见了同姓的诗人李白来到院中，倍感万幸，以晚辈自称，把李白奉若神明，热情侍候。

李中孚看到大诗人，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只见他将李白请到室内，先献上自已给李白赠的一首诗，同时拿出了一包沉甸甸的珍奇礼物要赠送族叔。这礼物有数十斤重，中孚慢慢地打开，李白一看，原来是手掌形状的茶叶。中孚介绍说：“这是前不久荆州玉泉寺真公赠给贫僧的珍茗，未曾敢用。只可惜此茶叶还没有个尊号，望族叔赏光给这茶叶赋一首诗，起个雅名。”李白点头表示理解此意。他想到这种茶叶生在仙鼠傍，形状又如手掌，又有延年益寿的作用，就给它起了形意兼备的雅名，叫仙人掌茶。又提笔写了《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诗，感谢他遗赠之情。

余闻荆州玉泉寺近清溪诸山［1］，山洞往往有乳窟，窟中多玉泉交流。其中有白蝙蝠，大如鸦。按仙经，蝙蝠一名仙鼠，千岁之后体白如雪。栖则倒悬，盖饮乳水而长生也。其水边有茗草罗生，枝叶如碧玉。惟玉泉真公常采而饮之［2］，年八十余岁，颜色如桃花。而此茗清香滑热，异于他者，所以能还童振枯，扶人寿也。余游金陵，见宗僧中孚，示余茶数十斤，拳然重叠，其状如手，号为仙人掌茶。盖新出乎玉泉之山。旷古未觌［3］，因持之见遗［4］，兼赠诗，要余答之，遂有此作。后之高僧大隐，知仙人掌茶者，发乎中孚禅子及青莲居士李白也。

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如白鸦，倒悬清溪月。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

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丛老卷绿叶，枝枝相接连。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5］。

举世未见之，其名定谁传。宗英乃禅伯，投赠有佳篇。清镜烛无盐［6］，顾惭西子妍［7］。

朝坐有余兴，长吟播诸天［8］。

注：［1］玉泉寺：《方屿胜览》载：荆州当阳县西南20里，有座玉泉山，又名清溪山，山势高峻，东边临沮水。南朝陈时的光大年间，有个和尚叫知顗（yǐ倚）从天台山振锡杖来居此地，隋朝大业年间修了玉泉寺，山寺雄踞一方。［2］玉泉真公：据吕温《南岳弥陀寺承远和尚碑》文，承远和尚“开元二十三年，到荆州玉泉寺谒兰若真和尚。”李白与李中孚相见在开元二十八年，可见兰若真和尚给李中孚茶叶在开元二十三年到二十八年之间。［3］未觌（dí）：未看见。［4］见遗（wèi）：相赠。［5］洪崖：洪崖是太古三皇时的唱歌艺人，后来成仙人。［6］清镜烛无盐：用清亮的镜子照丑像。无盐是齐国时极丑陋的妇人，但是很有治国才华，后纳入宫。后世多以她为丑陋面貌的代称。这是李白自谦之语，表示自己的容貌没有僧中孚好看。［7］西子：西施，比喻僧中孚。［8］诸天：佛书言，三界有三十二天。

之后，李中孚陪同族叔李白在寺中各处胜迹处观赏，从这里遥观金陵，气势更雄壮。李白被他的诚实行动和寺院中美景所感动，于是在石壁上写了一首长诗记之。《登梅岭望金陵，赠族侄高座寺僧中孚》：

钟山抱金陵，霸气昔腾发。天开帝王居，海色照宫阙。

群峰如逐鹿，奔走相驰突。江水九道来，云端遥明没。

时迁大运去，龙虎势休歇。我来属天清，登览穷楚、越。

吾宗挺禅伯，特秀鸾凤骨。众星罗青天，明者独有月。

冥居顺生理，草木不剪伐。烟窗引蔷薇，石壁老野蕨。

吴风谢安屐［1］，白足傲履袜［2］。几宿一下山，萧然忘干谒。

谈经演金偈［3］，降鹤舞海雪。时闻天香来，了与世事绝。

佳景不可得，春风惜远别。赋诗留岩屏，千载庶不灭。

注：［1］吴风句：指中孚喜吴地风俗，爱穿谢安齿屐鞋。［2］白足句：指中孚白脚爱穿袜子。［3］金偈（jì）：佛所解说的经义。

李白带着僧人友情和仙人掌茶，高兴地向冶城名园走去。一路上看见田野中忙碌的农夫，他忽然悲愁顿生，肝肠欲断，眼泪刷刷地流个不停。他为什么这样呢？

原来李白看见田野里桑叶浓郁，村巷中青年男女忙碌地收拾蚕茧，春季农事活动已经结束，夏季就要来到了，而任城自己家里的农活谁去干？平阳女儿今年10岁，伯禽今年7岁，还都是个稚子，没有了妈妈，两个稚子别人照顾得如何？自己从开元二十五年秋天离家，到今年的开元二十八年夏天，已经三年不知道孩子消息。因此，怀念子女心情油然而生，不觉悲愁满怀，泪流盈巾，于是给儿女写了一封信。《寄东鲁二稚子》，并注“在金陵作。”

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1］？

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南风吹归心，飞坠酒楼前。

楼东一树桃，枝叶拂青烟。此树我所栽，别来向三年［2］。

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娇女字平阳，折花依桃边。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姐亦齐肩。

双行桃树下，抚背谁复怜。念此失次第［3］，肝肠日忧煎。

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

注：［1］龟阴田：龟山在今日山东省新泰市西南。《春秋》：“定公十年，齐人来归龟阴之田。”龟阴田及汶阳川泛指东鲁，实指任城的李家庄。［2］向：将近。［3］次第：次序。

李白这时怀旧心情很重，在独自饮酒时，除了怀念两个稚子外，他还怀念自己的救命恩人陆调。自从长安北门遭围攻，被陆调搭救后，他一直想报答这位仗义友人，但是不知道他的消息。后来有人告诉他，说陆调现在是扬州江阳县的县令，治理县政时表现得威风肃穆，深得百姓爱戴。李白一听大喜，想金陵与江阳只有一江之隔，何不此时去拜访恩人？于是他买了很多的美酒，装到船上前去访问陆调县令。

江阳县在唐朝贞观十八年，是分割了江都县才设立的县，江都县原来是扬州府所在地，扬州府是后来迁到现在的地方。江阳县在运河东边一带，金陵与它相距150里，李白乘船两日便到了县城门口。陆调见了李白，十分惊喜，把他请到府中。两人饮酒叙怀，感慨万千。李白回忆了当年陆调奋不顾身搭救自己的英雄行为，对他的救命之恩表示永世不忘，并高度地赞扬他治理县政的功绩，之后写成《叙旧赠江阳宰陆调》一首名诗。李白对此诗认真地修改了几次，现存有两种不同版本，各有特色，现整理介绍如下。

太伯让天下［1］，仲雍扬波涛。清风荡万古，迹与星辰高。

开吴食东溟，陆氏世英髦［2］。多君秉古节，岳立冠人曹。

风流少年时，京洛事游遨。腰间延陵剑［3］，玉带明珠袍。

一诺许他人，千金双错刀。满堂青云士，望美期丹霄［4］。

我昔北门厄，摧如一枝蒿。有虎挟鸡徒，连延五陵豪。

邀遮来组织［5］，呵吓相煎熬。君披万人丛，鞍马皆辟易。

告急清宪台［6］，脱我如狴牢。此耻竟未刷，且食绥山桃⑦。

注：［1］太伯两句：《汉书》周太王想把国传给孙子，即后来的周文王。太伯和仲雍知道父亲的意图，后来就以采药为名奔向荆蛮之地，在那里建立勾吴，实行仁政。太伯死后，仲雍继位，继续实行仁政。［2］陆氏世英髦：东吴的陆氏，三国时陆逊为东吴大都督，陆逊儿子陆抗也是吴国重臣。陆抗儿子是西晋著名的文学家陆机，与弟弟陆云在洛阳名动一时，陆调为陆氏的后人。［3］延陵剑：《新序》：春秋时，吴国的延陵季子将出使晋国，路经故人家，故人心爱他的宝剑，他当时因赴国事未赠。回来欲赠宝剑时，故人已经死了，他就将剑挂在故人墓树上而去，后世谓此剑是仗义之剑。［4］望美期丹霄：望见美姿，希望他有丹霄的好前途。［5］邀遮：呼叫组织。［6］清宪台：御史台。［7］绥山：在峨眉山西南。山上多桃。相传葛由刻木羊入此山，蜀中王公贵人皆从之入绥山。这里代指蜀中。由此句可知，李白开元九年确实去了一次京洛，否则他何时还回蜀中？

非天雨文章［8］，所祖托《风》、《骚》。苍蓬老壮发，长策未逢遭。

别君几多时，君无相思否？鸣琴坐高堂［9］，渌水净窗牖。

政成闻《雅》、《颁》，人吏皆垂手。投刃有余地，回车摄江阳［10］。

错杂非易理，先威挫豪强。城门何肃穆，五月飞秋霜［11］。

好鸟集珍木，高才列华堂。时从府中来，丝管俨成行。

但苦隔远道，无由共衔觞。江北荷花开，江南杨梅鲜。

正好饮酒时，怀贤在心目。挂席拾海月［12］，乘风下长川。

多酤新丰醁，满载剡溪船。中途不遇人，直到尔门前。

大笑同一醉，取乐平生年。

注：［8］雨：降。［9］鸣琴：取自宓子贱鸣琴而使单父县清明大治。［10］回车摄江阳：如熟练地驾驭马车来治理江阳县。摄：治理。［11］五月飞秋霜：形容县府严威如秋霜。［12］拾海月：破水中大月亮。

李白与陆调相处了一月时间后，到六月回到了金陵。当时正是南风劲吹，吴牛喘月的大热天气，潮湿闷热的蒸气使人无处乘凉。这时有个萧三十一的友人，来到冶城见李白。他要回鲁中去，特来告别。一听说有人到鲁中，李白又想到稚子伯禽。他想儿子这时候也正在鲁中盼望父亲，他现在已经学会坐小车和骑白羊了。李白想三年来一直没有回沙丘家中，真令人空自断肠，因此他又写了一首诗赠给友人，让他到鲁中看望一下儿子。《送萧三十一之鲁中，兼问稚子伯禽》：

六月南风吹白沙，吴牛喘月气成霞。水国郁蒸不可处，时炎道远无行车。

夫子如何涉江路，云帆袅袅金陵去。高堂倚门望伯鱼［1］，鲁中正是趋庭处。

我家寄在沙丘旁，三年不归空断肠。君行既识伯禽子，应驾小车骑白羊。

注：［1］高堂：代指李白。伯鱼：孔子的儿子，代指伯禽。

且说李白回到金陵的冶城时，听说燕国主人从中原回到了大楼山。主人考虑到金陵冶铁的生意不行，叫李白回大楼山另想办法，于是他当晚就要回秋浦。当时月亮还没上来，天还是乌洞黑，他要等有明月时再行船，因此作《挂席江上待月有怀》诗：

待月月未出，望江江自流。倏忽城西郭，青天悬玉钩。

素华虽可揽，清景不同游。耿耿金波里，空瞻鳷鹊楼。

李白回到大楼山，燕国主人与他分析了江南各处的冶炼情况后，认为冶铁生意不行，不如寻找冶铜的生意，看有没有前途？于是决定他先到浔阳一带看有没有发展的机会，李白同意了。事毕，燕国主人突然拍了一下李白的肩膀，要叫李白很好地招待他一下，李白感到没名其妙。他高兴地告诉李白：“宗氏夫人给你捎来了问侯信。”说着从衣中取出信件替给他。李白把信仔细看了几遍，心中高兴激动。三年来头一次接到家信，真是家书值万金。他看了信后，连忙给宗氏夫人又写了一封感情惋转缠绵的信，《秋浦寄内》：

我今浔阳去，辞家千余里。结荷见水宿，却寄大雷书［1］。

虽不同辛苦，怆离各自居。我自入秋浦，三年北信疏。

红颜愁落尽［2］，白发不能除。有客自梁苑，手携五色鱼。

开鱼得锦字，归问我何如？江山虽道阻，意合不为殊［3］。

注：［1］却寄大雷书：鲍照在舒州望江县大雷池旅途中，因秋水阻隔，行程艰辛，写了《登大雷岸与妹书》，有“结荷水宿，旅客辛贫”之句。妹即妻子。［2］红颜白发两句：这时李白40岁，正是中年向中老年转变时期，故红颜渐退，开始长出白发。［3］意合不为殊：情意投合不变异。

宗氏夫人来了信，说明她对李白爱情忠贞不二。宗氏又很关心地问到李白的生活，这无疑使李白更加感动。更重要的是消除了李白对第三次续婚的担忧。他看了以上写的情书，觉得对宗氏夫人感情还言犹未尽。以前他曾替许氏夫人写了很多自代诗，所以这次也要代宗夫人写了首《自代内赠》诗，进一步倾吐自己对宗氏夫人的怀念。此诗写得悲切、真实，更能使人体会到贫寒夫妇，两情间的缠绵恩爱深厚之情。

宝刀截流水，无有断绝时。妾意逐君行，缠绵亦如此。

别来门前草，秋黄春转碧。扫净更还生，萋萋满行迹。

鸣凤始相得，雄惊雌各飞。游云落何山？一往不见归。

估客发大楼［1］，知君在秋浦。梁苑空锦衾，阳台梦云雨。

妾家三作相，失势去西秦。犹有旧歌管，凄清闻四邻。

曲度入青云，啼无眼中人。女弟争笑弄，悲羞泪盈巾。

妾似并底桃［2］，开花向谁笑？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

窥镜不自识，别多憔悴深。安得秦吉了［3］，为人道寸心。

注：［1］估客发大楼：商人从大楼山出发。估客：商人。指燕国主人从大楼山回燕，李白叫他捎信到梁园，宗氏夫人才知道李白在秋浦县大楼山。［2］井底桃：即天庭中长的桃树。井：四面房屋中间的院庭。［3］秦吉了：似鹦鹉，声音大似丈夫声，出产在南宁邕州溪洞中。

李白给宗氏夫人寄去了信，立马去了浔阳。据传闻，浔阳相邻的饶州鄱阳郡辖四个县：鄱阳、余干、乐平、浮梁，这里有三处炼铜的坑口，他想在那里联系个炼铜的矿坑。可是一时还找不到个去联系业务的人。碰巧，饶州府里有位李昌峒司马，来到浔阳拜访他，于是李白将此事托付给他办理。此人一听，二话没说，答应尽力而办。并且约定：如果此事有了眉目，到中秋的八月十五日，两人在余干县的干越亭相会。如果到时候人没有赴约，说明这事情没有希望。李昌峒年龄比李白小，李白便以弟弟称呼他。当他回饶州时，李白在鄱阳湖上欢送他。《浔阳送弟昌峒鄙岠司马作》［1］：

桑落洲渚连［2］，沧江无云烟。浔阳非剡水，忽见子猷船。

飘然欲相近，来迟杳若仙。人乘海上月，帆落湖中天。

一睹无二诺［3］，朝欢更胜昨。尔则吾惠连，吾非尔康乐。

朱绂白银章，上官佐鄱阳。松门拂中道。石镜回清光。

摇扇及干越［4］，水亭风气凉。与尔期此亭，期在秋月满。

时过或未来［5］，两乡心已断［6］。吴山对楚岸，彭蠡当中洲。

相思定如此，有穷尽年愁［7］。

注：［1］鄱岠：应是鄱阳之误。［2］桑落洲：桑落洲在九江府东北，江水自鄂陵分为九派，于此合流。过去因为长江发洪水流到此地一棵桑树下，故把此地叫桑落洲。［3］一睹无二诺：表示对方答应了冶铜方面的事情。［4］干越：《太平寰宇记》：干越渡在余干县城西南120步，设有津吏把守，四时车船往来不绝。［5］时过或未来：过了约会时间或者你没来。［6］两乡心已断：表示冶炼的事没有希望，两人就不再联系。［7］有穷尽年愁：要穷尽全年忧愁。

李白因在浔阳等待饶州方面的消息，故停在这里。一天，他与结识的黄判官又到彭蠡湖中泛舟观景。判官是节度使府中的中下级官员，主要处理军内文秘具体事务。彭鑫湖东有饶州，西有江州，南有洪州，三州之水尽注入湖水中，周围有450里，春水瀑涨时，茫茫无际畔，与洞庭湖相似。北边经星子、都昌、德化、湖口注入大江。李白与黄判官从江口泛舟大湖上，遥望庐山，清景迷人。因作《下浔阳城泛彭蠡，寄黄判官》：

浪动灌婴并［］1，浔阳江上风。开帆入天镜，直向彭湖东。

落影转疏雨，晴云收远空。名山发佳兴，清赏亦何穷。

石镜挂遥月，香炉灭彩虹。相看俱对此，举目与君同。

注：［1］浪动两句：《元和郡县志》：江州城，是汉高帝六年，颖阴侯灌婴所修建。三国建安年中，孙权经过这里，自己作标记，令工人挖井，正好得到古时的井，井有碑文：“汉六年，颍阴侯开，卜卦三百年当拥塞，塞后不满百年，当应运而开。”即此井是汉朝高帝六年灌婴所凿成，算卦预测此井300年后将会被土掩埋拥塞，过了不满百年，时运来了会被人打开。孙权以为瑞兆。井极深，大江中有风浪，井内水就摇动。两句为倒装句。

陆游《入蜀记》：泛彭蠡口，四望无际，乃知太白“开帆入天镜”之句为妙。

转眼到了秋天，因他一直在等待饶州的好消息，于是住在初次相识的元林宗炼药院。此人比李白年龄大，李白以兄称呼他。元林宗的炼药院，其实就是炼矿石的炉院，并不是真的在修炼金丹。因为金、银、铜、铁、铅，也叫药物，所以他和李白是同类人。李白在炉院闲得心慌，就坐在凳子上对着镜子用镊子拔白头发。他边拔边叹息，自己投向社会的志向已经三十多年了，经历了无穷的辛苦，功业在何处？他相信天不绝人路，前程能否成功？全在于自己的努力与否，为何要自我摧残？于是他将自己远大志向给元兄做了介绍。《秋日炼药院镊白发，赠元六兄林宗》：

木落识岁秋，瓶冰知天寒。桂枝日已绿，拂雪凌云端。

弱龄接光景，矫翼攀鸿鸯。投分三十载［1］，荣枯同所欢。

长吁望青云，镊白坐相看。秋颜入晓镜，壮发凋危冠。

穷与鲍生贾［2］，饥从漂母餐。时来拯天人［3］，道在岂吟叹。

乐毅方适赵［4］，苏秦初说韩［5］。卷舒固在我，何事空摧残。

注：［1］投分：投入的志向。李善注：“分，犹志也。”［2］穷与鲍生贾（gù鼓）：贫穷的与鲍叔牙做买卖。贾：买卖。［3］天人：有天才的人。［4］乐毅方适赵：《史记》：燕昭王使乐毅约赵惠文王，使人联系楚、魏，令赵向秦谈伐齐的好处。诸侯受齐王骄暴之害，皆争合纵，与燕国伐齐。燕昭王起全国之兵，使乐毅为上将军，赵惠文王以相印授乐毅。乐毅于是并赵、楚、韩、魏、燕五国之兵伐齐，打败齐国，收七十余城。［5］苏秦初说韩：《史记》：苏秦游说六国，先说燕文侯，二说赵肃侯，三说韩宣惠王，四说魏襄王，五说齐宣王，六说楚成王，终于佩六国相印。

到了中秋时节，饶州李昌峒司马最终没有传来消息，说明在那里搞冶炼之事没有希望。之后李白听说南陵县的铜官冶过去是个炼铜的地方，不妨到那里去查看一下。于是，他又去了南陵县铜官冶。他从浔阳到铜官冶经过秋浦县城时，忽然想到柳园少府过去对自己在生活和事业上帮助很大，这次离开秋浦，不知何日能相见，应向友人做个告别表示感谢，因此他写了《赠柳园》诗：

竹实满秋浦，凤来何饥苦？还同月下鹊，三绕未安枝。

夫子即琼树，倾柯拂羽仪。怀君恋明德，归去日相思。

柳少府究竟给了李白什么好处？他有什么明德值得李白挂念？如果把这些与李白的大楼山采铅矿联系在一块，其中的奥妙就很明白。

铜官冶在长江南岸，东距南陵县城，西距秋浦县城各有百里，交通方便。据《新唐书·地理志》载，唐初南陵“置义安县，又废义安为铜官冶。利国山有铜，有铁。凤凰山有银。”利国山在铜官冶。

李白来到铜官冶的旧矿坑看了之后，又向当地人了解了过去炼铜的情况，觉得这里有利可图。于是从旧铜坑向西走了5里，来到另一个山谷观察，想找个居住的地方。看了以后觉得情况很可观，山下住了几户姓荀农家，旁边有一座古佛寺，环境幽静，是个可以安家的地方。这地方叫什么名字，李白问了老人，都说这里从来没有名字。这时他看见这里长了一棵高大的松树，上面分成了五个树杈，形状如重生的五棵松树，长得笼郁苍劲，所以他把这地方命名五松山。不觉到了晚上，寒气瑟瑟，李白晚上借宿在一户荀姓老太婆家里，晚上不时地传来邻女腾腾地春米声音。山中的人淳朴好客，老婆也未必认识李白是个大诗人，只是认为家中来了贵客，一定要热情招待。她家里虽然很穷，却给客人做了喷香可口的雕胡饭。并且恭敬的双足跪地，两手举盘齐眉给李白将饭端上。雕胡饭：李时珍《本草纲目》：雕胡，九月抽茎，结实长寸许，霜后采之，皮黑褐色，其米甚白而滑腻，做饭香脆。李白被老妇人虔诚的好客精神所感动，在月光下三次感激地不能吃饭，因之写了《宿五松山荀媪家》诗以示感谢：

我宿五松下，寂寞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春寒。

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

自后李白以荀媪家为立足之地，筹备冶炼的各种设备。南陵县府的常赞府闻讯后前来看望他。唐朝把县丞叫赞府，它是县府中仅次于县令的官。李白陪常赞府到矿坑、五松山、古佛寺视察了一遍后，写诗表示自己要常期居住在这里。《与南陵常赞府游五松山》，原注：“山在南陵铜井西五里，有古精舍。”

安石泛溟渤［1］，独啸长风还。逸韵动海上，高情出人间。

灵异可并迹［2］，淡然与世闲。我来五松下，置酒穷跻攀。

徵古绝遗老，因名五松山。五松何清幽，胜景美沃洲［3］。

萧飒鸣洞壑，终年风雨秋。响入百泉去，听如三峡流。

剪竹扫天花，且从傲吏游。龙堂若可憩［4］，吾欲归精修［5］。

注：［1］安石四句：谢安，字安石。《世说》：谢安在会稽东山时，与孙兴诸公泛海游戏，忽然风起浪涌，孙兴诸人感到恐惧，喊着要回去。安石精神却饱满，只呼啸不说话。船上的人看见安石容貌安闲，精神高兴，还是要回去。一会风更大浪更猛，船上的人都喧哗站立不坐，安石徐徐地说：“像这样子就难回去。”船上的人听他的话安静下来，后来才安全的回来。于是，人说他遇惊不乱，能镇安社稷。［2］灵异可并迹：遗迹可以与精灵和怪异在一块。［3］沃洲：沃洲山，沃洲山在会稽新昌县东30里，山水奇绝。从晋朝时，印度的异僧作诗赞美道：“连峰数十里，修林带平津。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4］龙堂：古精舍，即佛寺。［5］精修：精细修饰。

送走了常赞府，李白叫人在古精舍修理房子，打扫周围环境。经过多日的劳苦，这里环境清洁卫生，有了生气，他心中十分高兴。就是有一件事不理想，这里没有便利的沽酒地方，心中不免忧愁。不久，殷淑打听他到这里，立刻又给他送来了一船清酒，真是雪中送炭。殷淑过去在金陵给李白送酒，现在又赶到五松山送酒，真是知李白者，莫如殷淑也。两人相处几天后，殷淑转告李白，自己因他事要离开江南，两人今后相处之日少了。因此，当他离别时，李白以晋朝有文才词藻，容貌美丽的殷仲文比喻他，伤感的作《五松山送殷淑》诗：

秀色发江左，风流奈若何？仲文了不还，独立扬清波。

载酒五松山，颓然《白云歌》。中天度落月，万里遥相过。

抚酒惜此月，流光畏蹉跎。明日别离去，连峰郁嵯峨。

李白在五松山万事可心，今天又有了很多美酒，于是又喝酒又跳舞，自在如神仙，后来写了一首五言绝句来表叙高兴心情。《铜官山醉后绝句》：

我爱铜官山，千年未拟还。

要须回舞袖，拂尽五松山。

李白看到五松山是个适宜居住的佳境，于是产生了一个新想法，就是要回中原，把妻子儿女迁到五松山居住。因为这里居住条件要比大楼山优越的多，不仅有古精舍好的房子，附近又有好心的邻家荀老媪，离大江又很近，交通方便。炼铜的事情前景很乐观，家中夫人和儿女住在这里，自己可以长期与家人团聚，免受离别之苦，又不耽误生意上的事，两全其美。于是，他很快从陆路乘马回中原。

到了梁园和鲁中的家中，宗氏和儿女们见到三年归来的亲人，高兴心情不必多言。他们听说还要到江南去，更高兴得不得了。于是李白从鲁中李家庄将儿女带到梁园，再与宗氏一起乘车奔赴江南。当时鲁中秋虫夜声唧卿，月明如昼，村中不时传来织布机的吱咋声。经过几天的晓行夜宿，最后到了南陵县城，晚上一家人就歇在这里。这时遇到一位张卿的故人来拜见他，并为他一家人来南陵夜宿设宴接风。于是两人席间开芳樽，酒边论交情。同时张卿向李白赠了一首自己不得志的诗，请诗人斧削。李白看过诗后，很同情他。他写诗酬答友人，其中向故人介绍从鲁中迁家的经过后说，自己是汉朝严子陵、张汤、张良一类的人，现在被人瞧不起，以后是要发迹的。最后请求故人以后到五松山倾酒。《酬张卿夜宿南陵见赠》：

月出鲁城东［1］，明如天上雪。鲁女惊莎鸡，鸣机应秋节。

当君相思夜，火落金风高。河汉挂户牖，欲济无轻舠［2］。

我昔辞林丘，云龙忽相见［3］。客星动太微［4］，朝去洛阳殿。

尔来得茂彦［5］，七叶事汉余［6］。身为下邳客，家有圯桥书。

傅说未梦时，终当起岩野。万古骑辰星［7］，光辉照天下。

与君各未遇，长策委蒿莱。宝刀隐玉匣，绣涩空莓苔［8］。

遂令世上愚，轻我土与灰。一朝攀龙去，蛙黾安在哉！

故山定有酒［9］，与尔倾金罍。

注：［1］月出鲁门东：指诗人是从鲁中月夜搬家出发。［2］欲济无轻舠：表示搬家走的陆路。舠：小船。［3］云龙：比喻汉光武帝刘秀。［4］客星动太微：《后汉书》：严子陵，会稽余姚人。少年时有高名，与同学刘秀共游。刘秀即位为汉光武帝，因思念其是贤才，曾到齐国求他辅佐朝廷，他不答应。后来光武帝再次引他到洛阳朝中叙旧论道，相处了几天。两人同宿，光武帝仰睡，严子陵以足放在皇帝身上。天明，太史上朝奏：“客星犯御座甚急。”皇帝笑着说：“朕与故人严子陵共眠尔。”皇帝让他当谏议大夫，严子陵不答应，后来隐居富春山。［5］尔来得茂彦：后来得到茂彦一类人才。尔来：后来。［6］七叶仕汉余：左思诗：“金、张籍旧业，七叶珥（ěr耳）汉貂。”姓金和姓张的累世当官，七世披汉朝的貂裘。珥：插，引申为披。《汉书·张汤传》：“张氏自宣、元以来，为侍中、中常侍、诸曹散骑、列校尉者十余人。”［7］万世骑星辰：指傅说骑星辰万世长存。高诱注《淮南子》：傅说死后托精于辰尾之星，即策星。［8］绣涩：应为绣色。［9］故山：五松山。

离开南陵城，李白一家很快到了五松山，宗氏夫人和孩子欢喜地住进古精舍。现在李白一家团聚，附近又能照管自己的铜井，他接着盘炉灶又铺床，忙碌了几天，过去清静的寺庙一下子有了生气。不几天，南陵的张卿来回拜他。他向友人再次表示自己的心愿，他要以傅说、伊尹为榜样来鼓励自己，相信自己有飞黄腾达的时候。因为傅说与伊尹的微贱出身与自己在秋浦、铜官冶开山炼金的处境很相似。这个伊尹出身很特别，据《水经注》：古时有莘氏的女人在伊川采桑，在空桑中得到一个婴儿。婴儿说：“母亲在伊水之滨生我时，她梦见神人告诉她：‘臼水从地下出来要向东流。’她睁开眼一看，臼水已经出来，告诉村里人快逃走。再看村庄已经成为一片水。母亲化为空桑，把我放在其中。”有莘女将此儿养在家中，后随嫁时把婴儿献给商汤，商汤命令养在厨房中。此儿长大后有贤德，商朝拜他为长官尹，后世称为伊尹。今日陕西合阳县高原下黄河岸边洽川镇，这里有莘里村，传说是有莘女的故里。这臼水是从地面凹陷中冒出来的水，在洽川叫瀵（fèn）。此地有三个瀵，俗称东王瀵。一个在黄河水中，瀵水清澄，夹在混黄的河水向南流；另外两个在的岸上，水从瀵中涌出，清澄若空，沿水渠西流，村人洗涤，灌农田。冬天蒸气散发，萦绕渠边，今改为处女泉。空桑：是把桑木凿为槽，形如小船。当友人看了李白生活各方面没有问题后要离别时，他写了《南陵题五松山感时赠别》诗，“山在铜坑村五里。”

圣达有去就，潜光愚其德。鱼与龙同池，龙去鱼不测。

当时板筑辈，岂知傅说情。一朝和殷人，光气为烈星。

伊尹生空桑，捐庖佐皇极［1］。桐宫放太甲［2］，摄政无愧色。

三年帝道明，委质终辅冀。旷然至人心，万古可为则［3］。

时命或大谬，仲尼将奈何？鸾凤忽覆巢，麒麟不来过。

龟山蔽鲁国［4］，有斧且无柯。归来归去来，宵济越洪波。

注：［1］捐庖佐皇极：《史记》：伊尹为有莘女的陪嫁人，背上鼎和案板，以饭的味道为比喻，向商汤说明王道之理，商汤将国政委任给他。［2］桐宫放太甲：《史记》：商汤死后，伊尹立太甲为天子。太甲初立，不遵守商汤的法规，政治混乱。伊尹把他流放到桐宫地方。桐宫是桐木做的房子。伊尹自己亲自摄政。太甲在桐宫三年，悔过自新，于是，伊尹把他迎回来，还政让他重新当天子，天下大治。捐庖：指背上鼎和案板。［3］为则：为模范。［4］龟山两句：《琴操》：季桓子接受齐国的女乐，孔子想进谏又不能，退而望龟山作《龟山操》：“予欲望鲁，龟山蔽之。手无斧柯，奈龟山何？”斧柯：斧头把。

李白住的龙精舍南窗外边，长了一棵高大松树，壁直而苍劲，绿叶浓郁成荫，吹风时叶子不停地哗哗作响，白天晚上都是这样子。于是李白感悟松树有挺拔不阿，直立冲上云霄的精神，因此他勉励自己要做如松树一样的人。《南轩松》：

南轩有孤松，柯叶自绵幂。清风无闲时，萧洒终日夕。

阴生古苔绿，色染秋烟碧。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

不觉到了开元二十九年春天，李白与宗瑛夫人商量家中今后的打算。夫人言道：“夫君在江南几年搞营生，虽然养家糊口还过得去，但是这样会埋没夫君的锦绣前程。不如让妾在家主事，你再到外地闯荡，再看仕途之路如何？”李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情况确属如此。所以同意了夫人的计划，打点行李，计划到东越远游。这时正好有个重要亲属来探望他，于是两人结伴而行。欲知此是何人？且听下回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