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满院酌美酒

转年到了天宝五载的早春，只见原野中碧草如茵，梅花将谢，柳条吐出黄金色，春天将要转入到万花纷飞的时节。这时李白游兴勃起，想去郊外踏青。且说在单父县城东边4里的地方，有个栖霞山，山上有位姓孟的主人有个桃花园，桃枝上结满了含苞欲放的花蕾，是个很吸引人的观景胜地。加之这里是汉朝有名的梁孝王故地，这就更令人产生思古的幽情。于是李白便携上两个美妓和清酒到这里，用布帷围了个屏幕，便开席饮酒歌舞，感怀岁月。《携妓登梁孝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

碧草已满地，柳与梅争春。谢公自有东山妓，金屏坐笑如花人。今日非昨日，明日还复来。白发对绿酒，强歌心已摧。君不见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樽酒中。

梁王已去明月在，黄鹏愁醉啼春风。分明感激眼前事，莫惜醉卧桃园东。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正是遍地桃花盛开的季节，只见村外的众园子桃花分外妖娆。为了享受春天的艳色和芬芳，李白与众多兄弟在从弟的桃花园中，晚上设宴置酒赏春色。在赏百芳，兴酣饮酒之时，李白忽然却神飞物外，感叹其宇宙之浩荡，光阴之倏忽，人生之须臾。因此感悟到人应珍惜美好风光，要及时行乐。于是众兄弟赋诗斗酒，享尽天伦之乐。他们赋许多咏桃花的佳作，李白为之写了著名的序，《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1］；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以有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2］。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3］，高谈转清［4］。开琼筵以坐花，飞流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斗［5］。

注：［1］逆旅：客舍。［2］序：序应是叙。［3］未已：未停止。［4］高谈转清：高声交谈转变为清静的议论。［5］罚依金谷酒数斗：晋朝石崇在《金谷诗序》载：石崇与众友人在他的金谷别墅宴乐，以诗行酒。遂命各人赋诗，以叙胸怀。有不能作诗的，罚酒三斗。

李白此文，前人评论它是：开端数语，已见潇洒在风尘之外，而转落层次，语无泛泛之谈。幽怀逸趣，辞短韵长，读之增人许多情思。故它成为《古文观止》中精选的对象。

李白与众兄弟在桃花园中欢度夜宵后不几日，忽然有人报道，说门外有个少府的官员要求见他，李白出了门一看，嘿！原来是襄阳的老朋友马巨。马巨现在曹州的济阴县为官，济阴与单父两县相邻，相距不到百里。他听说李白定居单父县，特来相见叙旧。多年不见，两人对视，岁月的沧桑已挂在各自的容颜上，都感到苍老了。两人对酒忆荆、襄时的旧游，如在昨日一样。举目回忆蹉跎的世路，功名无望，无限凄凉。他们多么希望能再次醉倒在岘山上。《忆襄阳旧游赠济阴马少府巨》［1］：

昔为大堤客，曾上山公楼。开窗碧幛满［2］，拂镜沧江流。

高冠佩雄剑，长揖韩荆州。此地别夫子，今来思旧游。

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壮志恐蹉跎，功名若云浮。

归心结远梦，落日悬春愁。空思羊叔子，坠泪岘山头。”

注：［1］济阴：《新唐书·地理志》：曹州济阴郡有六个县：济阴、宛句、乘氏、考城、成武、南华。［2］碧幛满：幛应为嶂。指青色嶂峦罩满。

春归大地，万物复苏。一年的农事就要开始了，李白正担忧着自己分的田地无人来耕作，这时单父县有个李冽，是李白的伯叔弟弟。他想到哥哥初到这里，农具不齐全，家里家活一定很忙，因此来到哥哥家里帮忙。农活完了，李白感谢他，并将自己的心愿向这位弟弟倾吐，因此写了一首长诗给他。《赠从弟冽》：

楚人不识凤，重价求山鸡。献主昔云是，今来方觉迷［1］。

自居漆园北［2］，久别咸阳西。风飘落日去，节变流莺啼。

桃李寒未开，幽关岂来蹊。逢君发花萼［3］，若与青云齐。

及此桑叶绿，春蚕起中闺。日出布谷鸣，田家拥锄犁。

顾余乏尺土［4］，东作谁相携［5］。傅说降霖雨［6］，公输造云梯［7］。

羌、戎事未息［8］，君子悲涂泥［9］。报国有长策，功成羞执珪。

无由谒明主，杖策还蓬藜。他年尔相访，知我在蟠溪。

注：［1］迷：迷惑，引申为错误。此四句暗喻自己到朝中效忠，反而被逐出朝中。［2］漆园：《太平寰宇记》等：曹州的冤句县北17里有漆园城，战国时是蒙县。因为庄子曾经在这里担任漆园官吏，单父县距这里较近，故诗人用漆园历史名地代指单父县家庭地址。［3］发花萼：起花萼，起兄弟之情。［4］乏尺土：无力耕作小块的农田。［5］东作：颜师古注：春位在东，耕者开始作业，故曰东作。［6］傅说句：比喻宰相布德泽。［7］公输句：比喻将士奋力于战事。［8］羌、戎事未息：据《新唐书》载，天宝四载九月，奚丹杀唐朝公主叛乱。又皇甫惟明与吐蕃战于石堡城，副将褚利阵亡。［9］泥：道路。

李白在单父久居之后，忽然一天想念嵩山上的友人元丹丘。于是，就乘马来到嵩山上。自那年携家到嵩山，尔来已经十三年了。他到这里后，发现洞室景观变得光彩照人，异常亮丽，如换了人间似的。原来这是元丹丘自从到三峡巫山远游之后，对那里的朝云暮雨变换无穷的景色留下了美好印像，后来叫人画了一幅巫山景色的屏风，并把自己画在其中。屏风挂在室内，一下子让蓬筚生辉。李白详细地观看后，对巫山屏风赞叹不已。故人请他为屏风上题一首诗，于是他提笔一挥而就。《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

昔游三峡见巫山，见画巫山宛相似。疑是天边十二峰［1］，飞入君家彩屏里。

寒松萧飒如有声，阳台微茫如有情。锦衾瑶席何寂寂，楚王神女徒盈盈［2］。

高咫尺，如千里，翠屏丹崖粲如绮。苍苍远树围荆门，历历行舟泛巴水。

水石潺湲万壑分，烟光草色俱氲氛。溪花笑日何年发？江客听猿几度闻。

使人对此心缅邈［3］，疑入高丘梦彩云。”

注：［1］十二峰：巫山有十二峰：望霞、翠屏、朝云、松峦、集仙、聚鹤、净坛、上升、起云、栖凤、登龙、望圣。［2］徒盈盈：白白地多情。［3］缅邈：遥远。

元丹丘除了在屏风画巫山外，还在枕巾上也画了一幅巫山图。李白同样写了一首诗称赞。《巫山枕障》［1］：

巫山枕障画高丘，白帝城边树色秋。

朝云夜入无行处，巴水横天更不流。

注：［1］障：应为幛。下同。

没几天，李白打道回单父县。在途经汴州雍丘县时，县上的崔明府接待了他。这位县令是位道教的门徒，每天处理完县上的政务外，业余时间全扑在炼仙丹的事上。他家中就有炼丹的锅灶，炼成的仙丹自己服用，对神仙十分虔诚。李白来了，他请大诗人给炼丹灶题上一首诗。李白高兴地答应了，为之写了一首著名七言律诗，《题雍丘崔明府丹灶》：

美人为政本忘机［1］，服药求仙事不违。叶县已泥丹灶毕［2］，瀛洲当伴赤松归［3］。

先师有诀神将助，大圣无心火自飞。九转但能生羽翼［4］，双凫忽去定何依［5］

注：［1］机：道家的机秘。［2］叶县：因为仙人王乔曾在叶县为县令，所以，用叶县代指雍丘县。［3］赤松子：《列仙传》：赤松子，神农时的雨师，服水玉以教神农。能入火自焚。常居昆仑山西王母的石室中，能随风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成仙同去。或是金华赤松子仙人，亦可。［4］九转：《抱朴子》：一转之丹服用，三年得仙。二转之丹服之，二年得仙。三转之丹服之，一年得仙。四转之丹服之，半年得仙。五转之丹服之，百日得仙。六转之丹服之，四十日得仙。七转之丹服之，二十日得仙。八转之丹服之，十日得仙。九转之丹服之，三日得仙。［5］定何依：应为定可依。

诗中将炉火旺盛用“先师有诀神将助，大圣无心火自飞。”很高妙。

李白回到单父后，他感到孤独，于是就到城外的故园养幽避静。一天，忽然来了几位车马客，华轩骏马在李白门前一停，其光辉一下子把这野居之地“照亮”了许多，引来附近乡邻都来观看。李白出来一看，原来是二弟李幼成和同事到这里前来看他。自从他们在洛阳龙门香山寺分别后，13年来再没有相见，李幼成也没有做官，而是佩剑四海远游。此次重逢，珍贵如千金。李白立刻叫山童端来珍果，令村中野老摆上酒席，大家共同边饮边叙。一会说到打柴钓鱼的乐事，一会谈到农桑的收获，一直相聚了数日。兄弟深厚的情谊一时说不完。李幼成赠给李白一首诗，李白感谢二弟的友情，也写了一首诗回答，《答从弟幼成过西园见赠》［1］：

一身自潇洒，万物何嚣喧。拙薄谢明时，栖闲归故园。

二季过旧壑，四邻驰华轩。衣剑照松宇，宾徒光石门。

山童荐珍果，野老开芳樽。上陈樵渔事，下叙农圃言。

昨来荷花满，今见兰苕繁［2］。一笑复一歌，不知夕景昏。

醉罢同所乐，此情难具陈。

注：［1］西园：宜是单父县李白居地西边永业田园子。［2］兰苕（tíáo）：紫葳科的凌霄花，或称紫葳，是藤类植物，攀援墙壁和树而生长。

单父县府有位李凝主簿，是位年轻未婚的官员。他虽与李白是同姓不同宗，但情同亲弟兄，两人出行和相聚经常在一块，所以李白称他为族弟。最近有人给他在滁州提了个亲事，未婚妻是个崔姓姑娘。滁州在淮南道，在金陵西北的长江对岸一带，两地相距700余里。李凝最近要去那里与崔小姐相亲。李白因之写诗祝贺他相亲成功。诗中连用四个典故，将李凝比喻为貌似潘安，志如王羲之一样的人。《送族弟凝之滁求婚崔氏》：

与尔情不浅［1］，忘筌已得鱼［2］。玉台挂宝镜［3］，持此意何如？

坦腹东床下［4］，由来志气疏。遥知向前路，掷果定盈车［5］。

注：［1］与尔情不浅：指崔小姐与李凝的爱情不浅。［2］忘筌句：《庄子》：用筌捞鱼的人，意在得鱼，得了鱼忘记了筌。筌：捕鱼的工具。［3］玉台句：《世说》：温峤，东晋时人，曾为江州督都。温峤丧妻，到从姑母家去，当时正遭战乱，从姑家母只有一女子，甚有姿态和敏慧之性，姑母让他给寻个女婿。温峤回答说：“佳婿难找，但有像我这人的咋样？”姑母说：“丧乱之际，只求存活，便足安慰我余年了，何敢与你相比。”隔了多日，温峤说：“已经寻得婚姻之处，门第粗算可以，女婿身为有名的官宦，不比我差。”因下聘礼玉台镜一枚，姑母大喜。结婚交礼，女子以手披纱扇，拍手而笑着说：“我就知道是老奴温峤。”［4］坦腹东床下：《晋书》：太尉郗鉴命门人到王导家相个女婿。王导有几个儿子都未婚，他吩咐客人到东厢中齐齐看，找一个合适的。门人看后回禀郗太尉说：“王氏家的几个少年都长得不错。但是听到我来求婚，都表现得严肃庄重。只有一个人在东床上，露着肚子吃食，对这事好像不闻不问。”郗鉴说：“他就是佳婿呀！”后来一打听，这就是笔圣王羲之。［5］掷果定盈车：《语林》：潘安仁是个美男子，每次出外，老妪投果子到车上，把车上扔得满满的。车应念足，方入韵。

李凝不久从滁州归来，除了他的婚事得到了满意结果是一件大喜事，这时，还有一件喜事降临在他的头上，他被朝中晋升为两县的主簿：一个是原来的单父县，另一个是兼宋城县。这在官场上还是少见的事，李凝自然高兴异常。主簿一职，是主办县上的文秘事情的，县令七品、县丞八品、主簿为九品。宋城县就是宋州郡府所在的县，梁园所在地。当他走马上任到宋城县时，李白等友人和官员欢送他。去宋城县本是出了单父县城向南走，但是众人送到城南的月桥时，情意难却，他们就调转马头向东去了栖霞山，在这里挽留设宴与他饯别，李白因此写诗相送。《送族弟单父主簿凝摄宋城主簿，至郭南月桥，却回栖霞山，留饮赠之》：

吾家青萍剑，操割有余闲。往来纠二邑，此去何时还？

鞍马月桥南，光辉歧路间。贤豪相追饯，却到栖霞山。

群花散芳园，斗酒开离颜。乐酣相顾起，征马无由攀。

转眼到了早秋时候，李白无事，他就在单父城内的南楼上看书。这时，来了一们姓窦名公衡的故人。此人是越州剡县县尉，曾经在开元二十三年参加科举考试，与后来的宰相崔园同在一个科场。这年春天与李白才相识，之后去了泰山居住，并把他的诗文留给李白雅正。李白在闲暇时，经常把它拿出来观看，很受启发，故写诗酬答他，《早秋单父南楼酬窦公衡》：

白露见日灭，红颜随霜凋。别君若俯仰，春芳辞秋条［1］。

泰山嵯峨夏云在，疑是白波涨东海。散为飞雨川上来，遥帷却卷清浮埃［2］。

知君独坐青轩下，此时结念同所思。我闭南楼看道书，幽帘清寂若仙居。

曾无好事来相访［3］，赖尔高文一起予［4］。

注：［1］春芳辞秋条：说明两人春天分别后又到秋天。［2］遥帷：这里指在泰山上的窦公衡居室的帷幄。［3］曾无好事来相访：未曾有好事的友人来访问我。［4］赖尔高文一起予：多亏你的高雅文章一块启发了我的兴趣。

之后，李白正在单父城南楼看书。一天早晨，忽然来了一个插羽箭穿戎装的人，给李白耳语了几句话，李白笑嘻嘻地放下书，急忙地跟上他去了。

给李白说话的人，姓李名沈，早与李白相识，李白称他为族弟。他家住在县城的东楼，今天叫李白来，是邀请他与同伙人出外秋猎。故李白一听此事，心中大喜，所以跟上他来到东楼。他们全部戎装，佩弓箭，驾苍鹰，牵黄狗，跨骏马直奔城外。众人先到城东的田野里狩猎，后来又驰马到西南有名的孟诸泽。此泽在单父县与睢阳县交界的地方，周围有50里长，荒草蔽野，人烟稀少，狐兔野雁经常出没其间，个个健美鲜肥。李白等人在这里追兔射雁，促马放狗狩猎了一天，直到很晚才回到东楼。每个人献上自己的猎物，然后将野兔烤炙，置上美酒，叫来两个歌妓，边吃边饮边欣赏歌舞，欢乐得忘记了一天的疲劳，直到了天明各自回去。李白有诗记载，《秋猎孟诸夜归，置酒单父东楼观妓》：

倾辉速短炬［1］，走海无停川。冀餐圆丘草［2］，欲以还颓年。

此事不可得，微生若浮烟。骏发跨名驹，雕弓控鸣弦。

鹰豪鲁草白［3］，狐兔多肥鲜。邀遮相驰逐，遂出城东田。

一扫四野空，喧呼鞍马前。归来献所获，炮炙宜霜天。

出舞两美人，飘摇若云仙。留欢不知疲，清晓方来旋［4］。

注：［1］倾辉速短炬：倾斜的阳光快得如短蜡烛。［2］圆丘草：李善等注：国外有圆丘，上面长奇草，奇树，人吃了可以长寿。表示想吃仙物以长寿。还颓年：挽回衰败之体。［3］鲁草：单父一带古属鲁国，故称这里的草为鲁草。白：表示秋草枯黄变白色。［4］方来旋：方才回去。

自打猎之后，李沈在东楼的家中，正陶醉在狩猎的兴奋中时，忽然他被朝中征召要去西秦。于是他将李白兄长请到家中，想听他谈有关长安朝中一些经历。李白与众人晚上为他举行欢送宴会。当时主簿李凝从宋城县也回来参加宴会。会上，李白面对族弟要到长安宫中的事，想到这个曾经令他骄傲辉煌的朝中，已经成了历史。现在自己被明主远弃在江湖上，几年来谁还在挂念他？真是感慨万千。因此他写了一首感情丰富的著名诗，《单父东楼，秋夜送族弟沈之秦》，太白自注：“时凝弟在席。”

尔从长安来［1］，问我何所苦。沐猴而冠不足言，身骑土牛滞东鲁。

沈弟欲行凝弟留，孤飞一雁秦云秋。坐来黄叶落四五，北斗已挂西城楼。

丝桐感人弦亦绝，满堂送客皆惜别。卷帘见月清兴来，疑是山阴夜中雪。

明日斗酒别，惆怅清路尘。遥望长安日，不见长安人。长安宫阙九天上，此地曾经为近臣。一朝复一朝，发白心不改。屈平憔悴滞江潭，亭伯流离放辽海［2］。

折翮翻飞随转蓬［3］，闻弦虚惊下霜空［4］。圣朝久弃青云士，他日谁怜张长公［5］？

注：［1］尔：近。［2］亭伯：《后汉书》：崔亭伯为窦宪的主簿，前后上奏书数十本，直指朝政的长短。窦宪不能容忍，不久就疏远了他。因考虑他是中第的高材生，故任命他为辽东长岑县的县令，他遂不就官，辞别而去。［3］折翮（hé）：折断翅膀。翮是羽毛的硬管，代指翅膀。［4］闻弦虚惊下霜空：《战国策》：更得善射箭，一天在京台对魏王说：“臣为大王引弓虚发，使飞禽落下。”大王怀疑。这时有一只雁从东边飞来。更得虚发弓箭，而雁从空中果然落下。魏王问其故。他说：“臣观此雁飞的慢，且声音悲切。飞得慢是有疮痛；声音悲切是久失雁群。疮痛而有惊心，故闻弦声而落下。”（5）张长公：《史记》：张挚，字长公，官做到大夫，后免职。因为不能容于世，后来终身不仕。

诗中的“沈弟欲行凝弟留，孤飞一雁秦云秋。坐来黄叶落四五，北斗已挂西城楼”，不仅情景写得好，而且韵律也很动听，李白俊逸之妙笔。

单父县有个少府叫陶沔，在县城东北角，新近修了个很高的半圆形的台子。新台峻工后，万事齐备，就是缺少个有名望的海内俊士为它写诗，以便提高台子的身价。于是邀请大诗人李白到台上，置上美酒共同登临赏景。李白好爽快，在陶少府的陪同下，登台远望四周的白云，只见秋风吹在梧桐树间，桑柘树罗列在清晨荒草中，水清如会稽的镜湖。他对着这样的美景真不愿意离开，并作《登单父陶少府半月台》诗留赠，满足了主人的愿望。

陶公有逸兴，不与常人俱。筑台像半月，迥出高城隅［1］。

置酒望白云，商飚起寒梧［2］。秋山入远海，桑柘罗平芜。

水色渌且明，令人思镜湖。终当过江去，爱此暂踟蹰。

注：［1］迥：远。［2］商飚：秋风。

一天秋夜，李白一个人独自坐着饮酒，不觉得怀念自己半生的坎坷的经历。想到自己曾在朝中为天子献《大猎赋》，出入奉侍玉辇，多么风光显赫。这都是为了让天子盼顾，不是为了留下青史名。现在却在乡间田圃中耕作，真叫人伤感。想来想去，还是故山的逸情叫人难以忘怀。《秋夜独坐怀故山》：

小隐慕安石，远游学子平［1］。天书访江海，云卧起咸京。

入侍瑶池宴，出陪玉辇行。夸胡新赋作，谏猎短书成。

但奉紫霄顾［2］，非邀青史名。庄周空说剑［3］，墨翟耻论兵［4］。

拙薄遂疏绝，归闲事耦耕。顾无苍生望，空爱紫芝荣。

寥落暝霞色，微茫旧壑情。秋山绿萝月，今夕为谁明？

注：［1］子平：《后汉书》：向长，字子平，东汉光武帝时人，隐居不仕。建武年中，家中儿女婚嫁事毕，断了家中事务，说是权当他死了。于是肆意与北海郡的禽庆同游五岳名山，不知所终。［2］紫霄：本指宫中天上紫色的云霄，这里代指九重门中的天子。［3］庄周说剑：《庄子》：赵文王喜剑，夹门的剑士有三千人。日夜击剑于门前，一年死伤百余人，这样有三年，国势衰弱，诸侯想谋取赵国。太子悝感到忧虑，对左右说：“谁能说服大王停止击剑，赏千金。”左右说：“庄子能行。”太子乃请庄子，赠千金。庄子不接受赠金，独去见赵王。赵王说：“你持的手杖长短如何？”庄子对曰：“臣有三剑，请你使用。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以为大王不要用它。”［4］墨翟论兵：高诱注《吕氏春秋》：楚王令公输般造云梯攻宋国，墨子前往说楚王。楚王说：“公输般是天下的巧匠工，寡人使他攻宋国之城，为何不能得到？”墨子说：“臣愿与公输各进攻与守备试之。”公输般九次攻城，墨子守备都打退了他。而公输般守城，墨子九次攻城都成功了，公输般服了墨子用兵之术。两句比喻诗人讽谏天子没有起作用。

李白在单父躬耕，客人相对的少了，忧愁相应的多了。他不时的一个人登上田野的高处，放眼周览秋天寥廓的宇宙。只见霜凋群物，大寒笼罩着原野。孤凤在天上鸣叫，游人思念旧国，一派冷落景像。因此心情沉郁，倚剑而歌，泪流似波澜。《古风其三十九》：

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

杀气落乔木，浮云蔽层峦。孤凤鸣天霓，遗声何辛酸。

游人悲旧国，抚心亦盘桓。倚剑歌所思，曲终涕洄澜。

李白又联想到自己遭受了谗言，被弃在朝外，如秋菊飘落，如嫦娥孤栖，何时能再次得到明主的重用，因此又写了《感遇四首》诗：

其一　吾爱王子晋，得道伊、洛滨。金骨既不毁，玉颜常自春。

　　　可怜浮丘公，猗靡与情亲［1］。举手白日间，分明谢时人。

　　　二仙已去远，梦想空殷勤。

其二　可叹东篱菊，茎疏叶且微。虽言异兰蕙，亦自有芳菲。

　　　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辉，当荣君不采，飘落欲何依。

其三　昔余闻嫦娥，窃药驻云发。不自娇玉颜，方希炼金骨。

　　　飞去身莫返，含笑坐明月。紫宫夸蛾眉，随手会凋歇。

其四　宋玉事楚王，立身本高洁。巫山赋彩云，郢路歌白雪。

　　　举国莫能和，巴人皆卷舌。一惑登徒言［2］，恩情遂中绝。

注：［1］猗靡：猗同倚，靡通摩，即倚摩，相随之意。［2］登徒言：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大夫登徒子侍于楚王前，寻宋玉的短处说：“宋玉为人体貌闲丽，口多美辞，又性好色，希望大王不要让他出入后宫。”楚王以登徒子的话问宋玉，他回答：“体貌闲丽，是天生也。口多美辞，是学于老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楚王说：“你不好色，怎有这样的传说？有这样的事则改之，没有这样的事就退去。”于是，楚王不用宋玉。

不觉到了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四野被罩成银装素裹，这下正好增加了单父县官员的狩猎兴趣。这时主簿李凝又要去宋城县赴任，于是大家将打猎和送李凝上任的两事合一事。他们又穿上戎装，持弓箭，驾上苍鹰出发了。头天在野外打猎，晚上歇在县城西南30里晏堌的地方。饮美酒，吃野味，唱齐讴，高兴地又宴乐了一晚上，第二天才送李凝上任。《送族弟凝至晏堌单父三十里》：

雪满原野白，戎装出盘游。挥鞭布猎骑，四顾登高丘。

兔起马足间，苍鹰下平畴［1］。喧呼相驰逐，取乐销人忧。

舍此戒禽荒［2］，徵声列齐讴。鸣鸡发晏堌，别雁惊涞沟［3］。

西行有东音，寄与长河流。

注：［1］平畴：平坦的原野。［2］戒禽荒：指打猎。［3］涞沟：《山东通志》：单父县东门外有涞沟，源出汴水，晋朝时所开设。北抵济河，南通徐州和沛县，元朝以后湮没。

光阴似箭，转眼又到了天宝六载的春天，面对大好的春光，李白酒兴更浓，诗意又从胸中迸出，一连写了几首妙诗。真是春风鸟相鸣，但得对酒倾，长歌待明月，长醉忘世情。

李白这年春天醉中写的好诗，其中之一是《春日醉起言志》：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

觉来盼庭前，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

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正在这时，来了一位贾淳的友人，李白劝他说，人生转眼间，朱颜成白发，自古多少帝王将相都埋入了尘土，你还是珍惜春光美景，应该与我举酒痛饮，这才对得起古人。《对酒》：

劝君莫拒杯，春风笑人来。桃李如旧识，倾花向我开。

流莺啼碧树，明月窥金罍。昨日朱颜子，今日白发摧。

棘生石虎殿［1］，鹿走姑苏台［2］。自古帝王宅，城阙闭黄埃。

君若不饮酒，昔人安在哉［3］！

注：［1］棘生石虎殿：《十六国春秋》：石虎宴群臣于太武殿上，有个佛图澄的人提衣上殿，边走边吟：“殿呀！殿呀！棘刺成林，将坏人衣。”石虎叫人掘石下一看，已有棘子生出。［2］鹿走姑苏台：《汉书》：春秋时，伍子胥谏吴王不听，就说：“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3］昔人安在哉：表示饮酒可以思古人。

于是，贾淳与李白白天在花间频繁地举杯饮酒，心中十分兴奋。傍晚，浩月当空，清辉万里，天地寂静。贾淳知友人一生好酒爱月，就问道：“先生今夜面对明月，能否把酒问明月，赋一首诗乎？”李白含笑着答应。于是他停下手中酒杯，望着明月，幽思勃然，很快写出了一首著名的《把酒问月》诗。原注“故人贾淳令予问之。”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百读不厌。通篇逸情横放，是李白咏月的千古绝唱。苏东坡受此诗的影响，赋出了著名的《明月几时有》诗。

李白在庄园，又写了《田园言怀》诗。通过对当官的贾谊三年痛苦的贬谪、班超到万里西域努力建功封侯的经历，与隐居的巢父牵牛犊饮清水的生活比较，表现了他向往自由生活的心愿。

贾谊三年谪［1］，班超万里游［2］。

何如牵白犊［3］，饮水对清流。

注：［1］贾谊：贾谊，因上策言时政的弊端，得罪了权贵，被贬到长沙，为长沙王的太傅。三年后，有猫头鹰飞到他的房子，落到坐椅的角上。对此他又看到长沙地卑湿，感到伤心，以为寿命不会长，所以作赋以自我安慰。［2］班超：他初时为祭酒的小官，就对相面的人讲：“祭酒的官员，与布衣之人一样，我应该封侯在万里之外。”相面的说：“你生得燕子的脖项，老虎的头，能飞而吃肉，这是万里侯的相貌。”后来他奉命出使西域，使西域五十余国皆纳贡内附汉朝。天子因此封他为定远侯。［3］牵白犊：《高士传》：尧帝让许由当九州之长，许由认为这是官臭污染了耳朵，就到颍水边洗耳朵。这时，巢父牵牛犊过来饮水，问他何故洗耳。许由说了原故后，巢父怪怨他说：“你如果处在高岸深谷，道路不通的地方，谁能看见你？你是故意求名誉到外边，才会这样。你会污染了我牛犊的口。”于是，巢父牵上牛犊到上游饮清水。

把酒问月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李白这几年在单父县，相应地有了闲余时间。这时他想借此机会，实现自己在文学上的另一个伟大的梦想。欲知此事，且听下回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