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幽州惊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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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姑母有女无男，其女贪母财，杀母诬陷寡妇，被执在狱中。李白因此给他赠了三首较长的诗。此州37万人，辖14个县，是燕地最大的州。他对王鉷一案株连无故的崔国辅持否定态度。其他冀北广大的州县，幽州、蓟州、妫州、檀州、漠州、营州、涿州、平州等8州48个县府，没有一位官员与李白交往，使他显得格外冷落孤单。李白疑从燕京城向北出发，越过燕山，行了500里路，到了塞外的沽源、正兰旗、多仑一带。

原来李白东出太行山，来到易州上谷郡的易县。易县城南边不远有一条易水河，它是从西北狼牙山一带发源，向东南流去，后来汇入大清河。荆轲当年就是从这条河上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前去刺秦。燕昭王的黄金台在易县东南18里的地方。燕国的国都在燕京，故址在现在北京城内南边，到易县有200里路，中间还有两条大河。燕昭王为什么不在燕京设黄金台，而设在易县呢？燕太子丹为何不在燕京送荆轲，也在易水呢？原来战国时，易县是燕国的下都，这里是燕国与赵、齐、魏等国交往的重要地方，南方的贤豪到燕国，多会集在下都，所以一些国中大事多在下都的易县举行。燕昭王设黄金台在公元前310年，荆轲刺秦在公元前222年，两事相隔78年。易县这段时间相当繁华热闹，因此演出了许多悲壮的可歌可泣的历史故事。李白来到易县，在这里认识了一位家中富有的豪杰，可惜姓名未详。这位朋友陪同李白到易水岸凭吊了荆轲、高渐离、太子丹等英豪人物遗址。不久友人陪李白又到易水东南燕昭王的黄金台凭览。李白盛赞燕昭王能诚心招天下的贤士，众贤才纷纷地来到燕国效力。可是现在没有人重用贤才，使自己千里徘徊在这里。忆昔抚今，感慨万千，写出了著名的《古风其十五》：

燕昭延郭魄，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方知黄鹄举，千里独徘徊。

写了以上诗，他又想到燕昭王已死，邹衍又遇到谗惑，遭到老天不容的冤案，这与自己的情况何等相似！于是他又写了《古风其三十七》诗：

燕客昔恸哭［1］，五月飞秋霜。庶女号苍天［2］，振风击齐堂。

精诚有所感，造化为悲伤。而我竟何故？远身金殿傍。

浮云蔽紫闼［3］，白日难回光。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

古来共叹息，泪流空沾裳。

注：［1］燕客句：《谕衡》：燕昭王死后，燕惠王即位。阴阳家邹衍被无罪而系之燕狱。他仰天长叹大哭，昊天为他五月降霜。［2］庶女句：《淮南子》注：齐国有个寡妇无子女，不愿改嫁，一心只孝敬姑母。姑母有女无男，其女贪母财，杀母诬陷寡妇，被执在狱中。寡妇难以自明，仰天大哭。昊天为她行雷霆，击齐景公之台，毁齐景公肢体，海水为之大溢。［3］紫闼（tà）：紫色的门，代指皇宫。

两人几天交往成为无话不说的莫逆之交，甚至相互间说的话重了也不犯病。再说李白到这里时杖头金尽，囊中羞涩，故请求友人救济。友人也满口答应：“一定，一定。”可是久不见动静。李白便笑着说：“你可不要把我当作枯辙中的鲋鱼，空口给它说大话。”友人相视而笑，激昂地说：“大丈夫一言九鼎，况先生是天下大才，岂能有难不助乎？”李白因此给他赠了三首较长的诗。头一首是诗人以兰花比喻自己，介绍在翰林院奉侍天子的过程；第二首是叹息荆轲刺秦未成功和勉励两人要重义气：第三首是申述自己的大志和请求主人慷慨相助。《赠友人三首》：

其一　兰生不当户，别是闲庭草。夙被霜露欺，红荣已先老。

　　　谬接瑶华枝，结根君王池。顾无馨香美，叨沐清风吹。

　　　余芳若可佩，卒岁长相随［1］。

其二　袖中赵匕首，买自徐夫人。玉匣闭霜雪，经燕复历秦。

　　　其事竟不捷［2］，沦落归沙尘。持此愿投赠［3］，与君同急难。

　　　荆卿一去后，壮士多摧残。长号易水上，为我扬波澜。

　　　凿井当及泉，张帆当济川。廉夫惟重义，骏马不劳鞭。

　　　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

其三　慢世薄功业［4］，非无胸中划。谑浪万古贤，以为儿童剧。

　　　立产如广费［5］，匡君怀长策。但苦山北寒，谁知道南宅［6］。

　　　岁酒上逐风，霜鬓两边白。蜀主思孔明，晋家望安石。

　　　时来列五鼎［7］，谈笑期一掷。虎伏避胡尘，渔歌游海滨。

　　　弊裘耻妻嫂，长剑托交亲。夫子秉家义，群公难与邻。

　　　莫持西江水［8］，空许东溟臣。他日青云去，黄金报主人。

注：［1］卒岁：全年。［2］不捷：没有成功。［3］持此；指持刺秦的匕首及荆轲侠义精神。［4］慢世：轻视世俗。薄功名：功名少。［5］立产：聚财敛钱。如广费：应当大量花费。如：应当。［6］道南宅：《三国志》周瑜和孙策同年且友善，周瑜将道南之宅舍给孙策升堂拜母，互通有无。此两句表示以前只知世道艰苦，现在方知还有友人帮助。［7］五鼎：烹牛、羊、豕、鱼、糜的五鼎。［8］西江水：指鲋鱼的故事，比喻口惠实不至。

临别，友人捧金相赠，李白洒泪别了黄金台。他北上很快到了幽州范阳郡，燕京即在此州。时间到了冬季的十月。此州37万人，辖14个县，是燕地最大的州。李白住在客馆未久，门人忽然来报，有个年轻的后生前来拜见。李白唤他进来，经一打听，原来他是故人崔国辅的儿子崔度。崔度因经常听父亲说到李白的大名，突然听到伯父的玉趾临燕京，心甚惊奇，因此急忙来拜见。崔度这时在燕京当的什么官儿，李白诗文中未说明，只说他在燕京受人欺凌，在这里呆不下去要回东吴。原因是他父亲遭了连带罪离了朝中，这里的人因之欺辱他。是什么罪连带了崔国辅？

据《新唐书·王鉷传》载：在今年，即天宝十一载的四月初，王鉷弟弟王銲（han）与同伙刑縡（zai），纠集右龙武军万骑烧都城门，杀执政司官员发难叛乱。玄宗诏命王鉷察办，王鉷有意庇护其弟。又因为他与杨国忠有怨，杨国忠、陈希烈力奏惩办他。李林甫虽想救，苦于没办法。玄宗四月九日将王銲杖死，第二天，又下诏令王鉷死在三卫府。所以史论评他，借李林甫、杨国忠之势，陷害同党杨慎矜（jin今）仅五年，自己亦灭九族。其兴暴也，其灭速也。

崔国辅因为在朝中与王鉷亲近，因之也被株连，贬为竟陵司马。燕京官员闻此，亦对崔度进行蔑辱。那时，李白到幽州正是这年的十月间，相距不到半年。他对王鉷一案株连无故的崔国辅持否定态度。王鉷兄弟叛乱，罪当诛杀。崔国辅与此无一点关系，仅仅是朋友关系而受株连，罪不当及此。所以他对崔度遭遇很同情，当崔度回吴国时，他曾写了《送崔度还吴，度故人礼部员外国辅之子》诗：

幽燕沙雪地，万里尽黄云。朝吹归秋雁，南飞日几群。

中有孤凤雏，哀鸣九天闻。我乃重此鸟，彩章五色分。

胡为杂凡禽，鸡鹜轻贱君。举手捧尔足，疾心若火焚。

拂翼目满面，送之吴江濆。去影忽不见，踌躇日将曛。

且说李白抱着满腔热情到了目的地，游了这里很多州郡后，发现这里的官员对他很冷淡，没有人来欢迎他，也没有人与他打招呼。他觉得情况很反常。按以往的惯例，自己诗名早已享誉海内，又曾奉侍在金銮殿的天子身边，四海之人望之若天上仙人，不是百里县令美酒相待，就是五马太守也千里相寻。如这次初行，他到汴州、相州、魏郡、清洺、广平、邯郸、汾阳、太原等地，都有官员及友人相待。只是到了易州、燕京之后，只遇到一位被逐出幽州的崔度和一位友人。其他冀北广大的州县，幽州、蓟州、妫州、檀州、漠州、营州、涿州、平州等8州48个县府，没有一位官员与李白交往，使他显得格外冷落孤单。

客观原因，这里是胡汉杂居之地，蕃族人多，他们的习俗是尚武轻文，没有礼仪上的逢迎习俗。重要的原因，这里是安禄山的势力范围，安禄山不识汉字，也没有忠信礼仪可谈，一心只是杀戮为性，以争权夺利为目的。天宝十一载，安禄山已经是河北道、河东道节度史兼云中太守，共兼制三道，黄河以北尽是他的领地。玄宗又下诏让他在易州铸钱，使安禄山有钱又有势。幽州11州县的官员都是他委任的，军队将领都是他的亲信。这些将领多是只会骑马射箭无礼仪的人，不崇尚礼仪文采。安禄山又特别严禁当地的官员与中原来的官员和客人接触，防止叛乱的动机被暴露。因此，李白到这里自然受到冷遇，只好一个人骑马到塞外去览景寄思。

李白疑从燕京城向北出发，越过燕山，行了500里路，到了塞外的沽源、正兰旗、多仑一带。只见一望无际的大荒漠，没有人，没有山，也没有村落。只有黄沙漫天遍地的狂吹，高低不平的树木密蔽在荒野中，白骨横散在千年的冰霜中。他想到千年来，胡人的天骄无数次的侵略边塞，使几十万的的征卒饮血捐躯在这里，无数的边民如牛马一样被毒杀，他多么希望能有李牧这样的良将守边疆。因此他写了悲壮的《古风其十四》诗：

胡关饶风沙，萧索竟终古。木落秋草黄，登高望戎虏。

荒城空大漠，边邑无遗堵。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

借问谁陵虐？天骄毒威武。赫怒我圣皇，劳师事鼙鼓。

阳和变杀气，发卒骚中土。三十六万人，哀哀泪为雨。

且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

争锋徒死节，秉钺皆庸竖。战士涂嵩莱，将军获珪组。

李牧今不在，边人饲豺虎。

李白从多伦一带，沿滦水河上游乘舟而下，再穿越燕山，到了北平郡。此郡有26000人，辖卢龙、石城、马城三县。此地东临山海关，西接渔阳郡，北踞燕山，南滨渤海，是个控海扼关的军事要塞。故汉朝时在这里设置右北平郡，以飞将军李广镇守这里。卢龙又称龙城，所以这里是唐朝诗人赞誉的“龙城飞将”的名地。李广一生多次在这里出击匈奴，大小70余战，未得封侯之赏，终于白首刎颈在这里。李白到这里，凭吊祖先李广遗迹后，赞扬先人与将士奋勇保家卫国，战殁沙场的英雄行为，悲然地写下《古风其六》：

代马不思越，越禽不恋燕。情性有所习，土风固其然。

昔别雁门关［1］，今戍龙庭前。惊沙乱海日［2］，飞雪迷胡天。

虮虱生虎鹖［3］，心魂逐旌旃。苦战功不赏，忠诚难可宣。

谁怜李飞将，自首没三边［4］。

注：［1］昔别两句：昔别雁门关：指开元二十一年诗人与崔宗之到代州此关内外。龙庭：指平州的卢龙。［2］惊沙两句：此句既是描写古战场，也影射当时安禄山将叛乱的景象。海日：大太阳。［3］虎鹖（hé核）：插有鹖鸟羽毛的武士冠。鹖为一种善斗的鸟，用它羽毛作帽子，表示英勇善斗。”［4］三边：幽州、并州、凉州。

李白在平州北平郡，看到这里安禄山兵戈交错，森杀严厉的气氛，犹暴风雨将要到来一样，知道这里不宜久留，所以他就离开幽州之地，调转马头向南奔来。不久到了沧州，遇到了两个不闻世事的卢征君兄弟，终于有了能说知心话的人。卢征君曾经被朝廷征招数次，始终不到朝中去，隐居在沧州的海滨，天子都称赞他的风节。李白与他谈道论仙饶有兴趣，于是给他俩赠了一首诗，《赠卢征君昆弟》：

明主访贤逸，云泉今已空。二卢竟不起，万乘高其风。

河上喜相得［1］，壶中趣每同。沧洲即此地，观化游无穷。木落海水清，鳌背睹方、蓬。与君弄倒影，携手凌星虹。

注：［1］河上：河上公。《神仙传》汉文帝读《老子经》不解数事，时人没有能解释的。有河上公者，莫知其姓名，在河边结草为庵。闻他能解《老子经》之义，帝即备重礼遣人问之。他说：“道尊德贵，非可远问。”帝亲幸其庵，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子虽有道，犹朕民也。”河上公即从座位上冉冉地升在虚空中，离地数丈，俯而回答：“我上不至天，中不累人，下不居地，何臣民之有？”于是帝下车叩首，河上公授素书二卷，说：“我注此经一千二百余年，凡传三人，连我只四个人。”说毕，人就不见了。他是注《老子经》的行家。此句指喜相得到河上公，喻卢征君。

李白寻问当地还有什么豪杰人物时，卢征君向他荐举了饶阳的张燧，说他也是个好义有文采的人，值得交往。于是李白离开沧洲，向西走了200里，到了深州饶阳郡。此州辖七县，有34万人口。到这里没多久，果然好客的州府张燧官员迎接了他。此人是个七品下的州中司户参军，职能主要管理户口的。他的官职虽小，但志向远大，有蔺相如的辅国之能，有嵇康的盖世英才。李白与他谈诗说道，情投意合。不久，李白给他赠诗留念。《赠饶阳张司户燧》：

朝饮苍梧泉［1］，夕栖碧海烟。宁知鸾凤意，远托椅桐前［2］。

慕蔺岂曩古［3］？攀嵇是当年。愧非黄石公，安识子房贤。

功业嗟落日，容华弃徂川。一语已道意，三山期著鞭。

蹉跎人间世，寥落壶中天。独见游物祖［4］，探元穷化先。

何当共携手？相与排溟筌［5］。

注：［1］苍梧泉：指渤海中的苍梧山泉。首两句指诗人先在沧州一带。［2］椅桐：应为梧桐。［3］岂曩古：岂嫌是远古。［4］游物祖：《庄子》：“浮游乎万物之祖。”即混沌虚无之物是万物之祖。［5］排冥筌：李善注：“筌是捕鱼的竹器，鱼在筌，如人处在尘俗之中。排而去之，能超然尘埃之外。”冥筌：昏暗的鱼具。

李白从饶阳南下，走了400里，到了博平郡的博平县，此县在现在的聊城东北。县上一位王志安的少府闻大诗人到此，心想久日盼望的急事终于得到了及时雨。原来他家中请人画了一幅山水画，就是没有大名人在上边落笔题字，今日李白到此，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于是，他将诗人延之家中，酒席上寒暄过后，道出了自己的心意。此画是画在白色的墙壁上，只见在远山松溪的幽境中，树下坐了几个烟客，白鸥在游云中展翅飞翔。主人对此画很得意，经常沉吟画前不忍心离开。诗人看了画中的景色，又了解到主人的心意，很快挥笔在画中书写了一首诗，《观博平王志安少府山水粉图》：

粉壁为空天，丹青状江海。游云不知归，日见白鸥在。

博平真人王志安，沉吟至此愿挂冠。松溪石磴带秋色，愁客思归坐晓寒。

李白与王志安交谈中，忽然得知西南的魏州贵乡县，如今是友人韦良宰当县令，他在这一带算是个治县很有名声的县令。李白一听大喜，于是便驱马直奔魏州的贵乡县。一到这里，果然韦县令见他如颜回遇孔子，十分尊敬他。为了给他接风洗尘，派人到昌乐县驿馆征来丝竹乐器，引来了赵女魏妹歌妓，请来了当地的贤士豪杰，在贵乡县大摆宴席，为友人洗尘，欢乐了一晚上。李白很久难得有这样一场热闹盛会，心中十分感激。

未几天，他别了韦良宰回到了单父。至此李白一年多的蓟北之行终算结束了。他此行只身独闯虎穴，沿途写了不少诗，却从来未提安禄山叛乱的征兆，似乎他对此事好像没有觉察。其实李白暗中早有觉察，只是觉得不便说明而己。他想：此时朝中大臣暗中多次向唐玄宗揭发安禄山反状，天子坚信安禄山忠心不二，不相信有此事。自己一介平民，人微言轻，说出来谁会相信呢？并且当时他身入虎穴，稍有不甚还会遭不测之祸，所以他对此事只能埋藏在心中，后来他才在有关诗中透露了真情。

李白在单父家中，转眼就到了天宝十二载春天。一天来了一位朝中的官员拜谒他，甚令李白感概。这位官员姓蔡名雄，是个舍人。按唐朝官制，在太子东宫，有中舍人二人，正五品下，主司跟随太子出入奉侍、献纳礼物，参于太子议事等。太子舍人四人，正六品上，主司太子宫中的秘书之类事情，写行令书，上奏表事。大事书写，小事口头说。通事舍人八人，正七品下，主管宫臣接见，承太子令代劳问侯之事。不管蔡雄是五品官或七品官，但都是朝庭中的官员，所以他对宫中近年的情况很了解。李白在家中以酒席款待他时，向他倾诉了自己一生远大的抱负，畅谈了在朝中和离朝后十年的蹉跎经历，令蔡舍人心情沉郁而激动，十分同情诗人。李白有著名的《书情赠蔡舍人雄》诗记之：

尝闻谢安石，携妓东山门。楚舞醉碧云，吴歌断清猿。

暂因苍生起，谈笑安黎元。余亦爱此人，丹霄冀飞翻。

遭逢圣明主，敢进兴亡言。蛾眉积谗妒，鱼目嗤璵璠。

白璧竟何辜？青蝇遂成冤。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

猛犬吠九关［1］，杀人愤精魂［2］。皇穹雪冤枉［3］，白日开昏氛。

太阶得夔龙，桃李满中原。倒海索明月，凌山采芳荪。

愧无横草功，虚负雨露恩。迹谢云台阁［4］，心随天马鞍。

夫子王佐才，而今复谁论。层飚振六翮［5］，不日思腾骞。

我纵五湖棹，烟涛恣崩奔。梦钓子陵湍，英风缅犹存。

徒希客星隐，弱植不足援［6］。千里一回首，万里一长歌。

黄鹤不复来，清风奈愁何。舟浮潇湘月，山倒洞庭波。

投汨笑古人［7］，临濠得天和［8］。闲时田亩中，搔背牧鸡鹅。

别离解相访［9］，应在武陵多。

注：［1］猛犬吠九关：比喻杨玉环、李林甫、杨国忠奸臣把持朝政，扰乱朝纲。［2］杀人愤精魂：这是指李林甫天宝五载杀害括苍太守韦坚、播川太守皇甫惟明，天宝六载杀害北海太守李邕、淄川太守裴敦复等。［3］皇穹六句：是诗人对天子的各种希望。［4］云台阁：《玉海》：云台，周朝所造，图书、术籍、珍玩、宝怪等所藏之处，代指宫殿。［5］层飚：高空大风。六翮：翅膀的六根硬管。［6］弱植不足援：软弱的君王不足以扶持。［7］投汨（mì）笑古人：讥笑屈原不值得为昏君投汨罗江而死。［8］临濠得天和：《庄子》：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河岸上，庄子见水中鱼自由地游动，就说：“黑鱼出游从容，是鱼心中快乐呀。”惠子说：“你不是鱼，何知鱼的快乐？”庄子说：“你不是我，安知我不知鱼的快乐。”濠：濠水在河南道濠州钟离县。天和：快乐的天性。［9］解：明白。

蔡雄舍人见与李白谈话甚为投机，话题转到了李白这几年为何不能再入仕上。于是他趁机将杨贵妃在宫中谗言李白的情况告诉了他。李白一听此话，方悟到是贵妃杨玉环一直谗言阻止他入仕的，气愤至极。《新唐书·后妃传》：自杨玉环得宠后，宗兄杨銛（xiān）封为鸿胪卿，宗兄杨錡（qí）为侍御史和驸马，宗兄杨釗，后改名国忠，得宠时间最长。三位姐姐封为韩、虢、秦三国夫人，经常出入宫中，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宫内妇人相会分班，皇帝的妹妹持盈公主皆让不敢坐。建平、信成二公主得罪杨家，被追讨天子所封之物，驸马独孤明失了官。杨家每年用于打扮的脂粉钱，皇帝就给百万之多；他们每盖一幢家宅，耗资千万钱。看见别家房屋比自家好的，就拆了重盖，常以豪华炫耀。天子每年十月到华清宫，五家的车骑皆随行，每家一队一色，合在一起灿烂如万花云集，川谷成锦绣。悬钱坠鞋，耀目珠玑，狼藉于路上，香闻数十里，恩宠声焰震天下。杨贵妃每乘马外出，高力士给牵马执鞭，后边跟随的锦绣官和持珠宝的就有千人，奇服异玩，变化若神。四方争道为她献怪珍奇品，门庭若市。以岭南节度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为最。因此九章升为银青阶，王翼进为户部侍郎，故天下人趋之如风。杨贵妃想吃鲜荔子，便驰马从岭南三日运到京中。唐玄宗年老纳少妃，虽爱杨玉环的艳色，但是，床第之欢是心有余而力不加，杨贵妃因此常想红杏出墙。当体壮如牛的安禄山垂涎她的美貌，作她义子时，她高兴地常与之在宫中戏谑。安禄山每次入朝，也借口拜干妈，进得内宫两人偷情，染指杨贵妃。而她“必宴饯结欢”，终为天下笑。其兄杨国忠素与虢国夫人在蜀中时兄妹淫乱，到朝中后，杨国忠是虢国夫人的常客。每次夜间到宫中，两人并马而行，而监官、侍女百人相随，火炬密如白天，靓（jìng）妆满道，不用帷帐遮掩，行若夫妻，不以为耻，时人谓之“雄狐”。杨贵妃就是与这样一些荒淫兄妹在一块，破坏朝纲的。至此，她已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任性无事非，连天子也让她三分。

李白离朝后，杨贵妃为何还对李白这样怀恨？其中原因除了李白《清平调》中的赵飞燕，高力士挑拨是讽刺她荒淫之外，还有当时李白在宫中写了一些诗传到她耳朵，刺中她的要害。如《宫中行乐词首》中讽谏天子好色不好德。《古风四十七》诗，“桃花开东园，含笑夸白日。偶逢春风荣，生此艳阳质。岂无佳人色，但恐花不实。宛转龙火飞，零落早相失。”在《玉壶吟》诗，“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在《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二首》诗，“风吹芳兰折，日没鸟雀喧”、《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院内诸学士》诗，“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霸陵行送别》诗，“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阁落日浮云生”等诗，都是诗人以社谡为重，讽谏天子修德的正义之声，也是针对奸佞小人满朝谗言惑主写的。当时宫中到处盛传李白的诗，这必然会使淫逸的杨贵妃心中不欢，认为这些诗是在讽刺她，故更加怀恨李白。当李白离朝后，她还是不断地在玄宗耳边进谗言，终于使李白再无入仕的机会。李白今天突然听到这些消息，觉得自己好生沉迷，一直不知道谁在宫内中伤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位奢侈无比、淫乱朝纲的小人给天子谗言，断送了自己入仕良机。因此气奋填膺，痛斥她是妲己、褒姒一样的娲国的妖孽，她是秦太后、吕后一样荒淫的贱人，并断言她将引起唐朝的大乱。于是写了一首四言长诗声讨她。因碍于她当时正是贵妃又得势，没有直接点出她的名字。《雪谗诗赠友人》：

嗟余沉迷，猖獗已久［1］。五十知非，古人常有。

立言补过，庶存不朽。包荒匿瑕，蓄此顽丑。

《月出》致讥［2］，贻愧皓首。感悟虽晚，事往而迁。

白璧何辜？青蝇屡前。群轻折轴［3］，下沉黄泉。

众毛飞骨，上凌青天。萋斐暗成［4］，贝锦粲然。

泥沙聚埃，珠玉不鲜。洪焰烁山，发自纤烟。

沧波荡日，起于微涓。交乱四国［5］，播于八埏。

拾尘掇蜂［6］疑圣猜贤。哀哉悲夫，谁察予之贞坚？

注［1］猖獗已久：指杨玉环兄妹在宫中得宠猖狂很久。［2］《月出》致讥：《诗经》陈风中有《月出》一节，毛苌（cháng）认为它是讥笑君主在位好色不好德。代指李白在宫中写的一些讽谏诗。［3］群轻四句：化用《淮南子》：“积羽沉舟，群轻折轴。”［4］萋斐两句：《诗经·小雅》：“萋兮斐兮，成是贝锦。彼谮人者，亦已太甚。”错乱的文采，能成为贝锦。他谮毁别人，也已太甚。［5］交乱两句：指杨国忠天宝十载发动八万兵讨伐南诏。［6］拾尘：颜回拾尘之事。掇蜂：《琴操》：尹吉甫有儿子叫伯奇。伯奇母亲死了，父亲续了个继母，生了个伯邦，由此怀恨伯奇。乃对吉甫谗言说：“伯奇对我欲行不轨。”吉甫不信。继母乃取蜜蜂放在衣领，唤来伯奇捉蜂。伯奇在继母身旁用手驱蜂，左右围绕其身，父亲老远一看大怒，把伯奇赶到了野外。

彼妇人之猖狂［7］，不如鹊之彊彊。彼妇人之淫昏，不如鹑之奔奔。

坦荡君子，无悦簧言。擢发续罪，罪乃孔多。倾海流恶，恶无以尽。

人生实难，逢此织罗。积毁销金，沉忧作歌。天未丧文，其如予何？

妲己灭纣，褒女惑周。天维荡覆，职此之由［8］。汉祖吕氏，食其在傍。

秦皇太后，毐亦淫荒。螮蝀作昏［9］，遂掩太阳。万乘尚尔，匹夫何伤？

辞殚意穷，心切理直。如或妄谈，昊天是极。子野善听［10］，离娄在明［11］。

神靡遁响［12］，鬼无逃形。不我遐弃，庶昭忠诚。

注：［7］彼妇人四句：孔颖达注：奔奔、彊彊，言鸟类居有常匹，飞则相随之貌，不乱其类。［8］职此之由：主要是因这些造成的。职：主要。［9］螮蝀（dìdòng弟冻）：指虹。［10］子野善听：师旷，字子野，他善于辨别音韵。［11］离娄至明：离娄是古代目光很明亮的人，他能在百步之外明察秋毫。［12］靡：不。遁：隐藏。

蔡舍人不久离别回朝。唐玄宗自纳了杨贵妃之后，朝纲混乱，奸人当道，忠臣被杀，养虎为患，已经危及到唐朝的江山。李白对此心怀忧虑，而又不能挽救它，也没有人与他谈论这事。只能用《古风》一类的比兴诗，抨击时政，表白自己对国家前途的担心。《古风其五十一》：

殷后乱天纪，楚怀亦已昏。夷羊遍中野［1］，绿葹盈高门［2］。

比干谏而死，屈平窜湘源。虎口何婉娈［3］，女媭空婵娟［4］。

彭咸久沦没［5］，此意与谁论。

注：［1］夷羊：神兽，忠臣的代称。［2］绿葹：苍耳草。代指奸臣。［3］何婉娈：何等得宛转依恋。比喻忠臣到临死还怀念朝廷。［4］女媭空婵娟：姐姐徒劳地有美好姿态。《离骚》：姐姐见我不与众人合流被流放，故来拉我并且发大怒，重重地骂我。隐含姐姐训斥屈原而无结果。［5］彭咸：彭咸是殷朝的贤大夫，谏谕君王不听，投水而死。

李白北游失路，无以报国，回到中原家中后，又不甘心久居蓬门之内，于是，天宝十二载夏秋之际，他又要远别亲人和朋友，南游江南。这次南游计划的规模很大，如想去龙盘虎踞的金陵，帝子的潇湘、洞庭湖、云梦泽、巫山三峡、甚至欲到峨眉山等。于是他布袋装满仙药，箱中捆上道书与友人告别。当地的济阴县、单父官员和友人，在济阴县城南乘车驾马向南送他。直送了近百里路，到了梁园平台。友人在这里准备了美酒，击筑唱歌，赋诗为他送行。李白在分别众官员时，深情地写了《留别曹南群官之江南》［1］名诗：

我昔钓白龙，放龙溪水傍。道成本欲去，挥手凌苍苍。

时来不关人，谈笑游轩皇。献纳少成事，归休辞建章［2］。

十年罢西笑，揽镜如秋霜。闭剑琉璃匣，炼丹紫翠房。

身佩豁落图，腰垂虎盘囊。仙人借彩凤，志在穷遐荒。

恋子四五人，徘徊未翱翔。东流送白日，骤歌兰蕙芳［3］。

仙宫两无从［4］，人间久摧藏。范鑫脱勾践，屈原去怀王。

飘摇紫霞心，流浪忆江乡。愁为万里别，复次一衔觞。

淮水帝王州，金陵绕丹阳。楼台照海色，衣马摇川光。

及此北望君，相思泪成行。朝云落梦渚，瑶草空高唐。

帝子隔洞庭，青枫满潇湘。怀归路绵邈，览古情凄凉。

登岳眺百川，杳然万恨长。却恋峨眉去，弄景偶骑羊。

注：［1］曹南：曹县城之南。唐时曹县为曹州的济阴县，在单父县西邻。［2］建章：汉武帝在长安修有建章宫，代指唐宫。［3］骤：马飞驰。兰蕙芳：应是览蕙芳。［4］仙宫两无从：两次到仙宫去，没有与仙人相从。一次是在泰山学道；一次在济南受道箓。

当时送李白的客人中，有个年轻人，姓独孤名及，洛阳人。少年时读《孝经》，父亲试探地问他：“你的志向是啥？”他说：“立身行道，扬名后世。”宗族大人称他为奇人。天宝十四载他以《道经》应举高中，当了华阴县尉。在代宗朝当左拾遗，多奏辅国安邦大计，可惜未采用。后来为濠、舒二州太守，济灾救民，多有美政，活了53岁。他与李白已是故人了。据山东大学吕玉华先生考：独孤及生于开元十三年，20岁时曾以文章游梁、宋，即在天宝四年、五年左右在梁、宋漫游，曾与李白、高适、杜甫相识。当李白这次北游回来时，他尚未应举考进士，又云游单父和曹南，故前来欢送故人李白。在众官员欢送李白写了许多首诗之后，他热情地为众诗作序文，即《送李白之曹南序》。其中后半部谈到欢送李白的盛况：

是日也，出车桐门［1］，将驾于曹，仙药满囊，道书盈箧，异乎庄舄之辞越，仲尼之去鲁也。送子何所？平台之隅。短歌薄酒，击筑相和。大丈夫各乘风波，未始有极［2］，哀乐且不足累上士之心，况小别乎！请偕赋诗，以见交态。

注：［1］出车两句：桐门：曹县城的桐门。将驾于曹：将在曹县乘车马。［2］未始有极：没有开始却有终极。

李白回到梁园没有多停，便与宗氏夫人告别去江南。当时宋州的官员和友人又为他送行。在欢送的宴会上，李白虽然人还在中原，心却早已飞到江东，所以夜里做了许多神游天姥山仙境的美梦，醒来之后，深有一番感慨，于是写出了久负盛名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诗赠给友人：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1］，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到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2］，渌水荡漾清猿啼。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3］。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淡淡兮生烟。

列缺霹雳［4］，丘峦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5］，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