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赦逢客万愁消

且说李白掩泪送走了妻弟，他没有沿乌江向南到夜郎，而是继续向西行，要从渝州到夜郎。没有多日，便到了剑南道渝州南平郡。此州的太守是李白从弟李之遥。他闻知兄长流放到此，热情地把他安顿在好的宾馆，生活上热情款待，自不必说。李之遥也是一位特爱饮酒的人，天宝初年在朝中，就与李白过从甚密。这次兄长遭人暗算成罪人，他特别同情怜悯。所以给他讲话宽心等，其真实感情和过去在翰林院时一样。这令李白心胸顿然开朗，特别激动。不过，李之遥太守因为饮酒过度，对政事疏于管理，将被贬官发往朗州武陵郡，李白对此感到惋惜。临别之际，他给从弟写了两首著名的诗表示鼓励。《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二首》：

其一　少年不得意，落魄无安居。愿随任公子，欲钓吞舟鱼。

　　　常时饮酒逐风景，壮心遂与功名疏。兰生谷底人不锄，云在高山空卷舒。

　　　汉家天子驰驷马，赤车蜀道迎相如。天门九重谒圣人，龙颜一解四海春。

　　　彤庭左右呼万岁，拜贺明主收沉沦。翰林秉笔回英盼，麟阁峥嵘谁可见？

　　　承恩初入银台门，著书独在金銮殿。龙驹雕镫白玉鞭，象牙绮席黄金盘。

　　　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欢。一朝谢病游江海，畴昔相知几人在？

　　　前门长揖后门关，今日结交明日改。爱君山岳心不移，随君云雾迷所为［1］。

　　　梦得池塘生春草，使我长价登楼诗。别后遥传临海作［2］，可见羊、何共和之［3］。

其二　东平与南平，今古两步兵［4］。素心爱美酒，不是顾专城［5］。

　　　谪官桃源去，寻花几处行。秦人如旧识，出户笑相迎。

注：［1］随君云雾迷所为：愿意跟随着你到云雾中去，就是迷失了方向也不灰心。［2］临海作：谢灵运有《登临海峤，初发强中作，与从弟惠连，可见羊、何共和之》诗。强中：属临海郡的一个地名。和之：以原诗韵和诗。此句代指李白赠李之遥这两首诗。［3］羊、何：羊：指的泰山羊璿（xuán）之。何：指东海何长瑜。两人常同谢灵运、谢惠连诗文和鸣，共为山泽之游。比喻李之遥友人。［4］今古两步兵：今古两个爱喝酒的太守。阮籍闻步兵厨师善酿酒，要求当步兵尉。后到东平为太守，沉醉多日。太白自注：“南平时因饮酒过度，贬武陵。”［5］不是顾专城：不是专心治理州郡城政务的人。

李白离开渝州又西行百里，疑是到了铜罐驿的地方，这里长江南岸有条綦江，是从大娄山流出来的，从这里乘船进山，便能到夜郎。当李白正要过江时，忽然天开云散，他遇到了大喜事。

原来天朝传来大赦的消息。据《新唐书·肃宗本纪》载：乾元二年（759）“二月壬戌，中书门下虑囚。”即二月二十五日，宰相研究囚犯大赦的事。《册府元龟》写得更细：乾元二年“二月壬午，帝遣侍中苗晋卿，中书侍郎王屿分录大理寺、御史台、京兆府，见禁囚徒以下皆免之。”《唐大诏令集》中，八四卷，《以春令减降囚徒敕》：“其天下见禁囚徒，死罪从流，流以下一切放免。”即天下死罪减轻为流放罪，流放罪以下一切赦免。李白是流放罪，符合“流以下一切皆免”的规定，所以得到了赦放。渝州距长安有2000里，一般赦书一日行500里，故赦书传到渝州只需四五天时间。赦书二月二十五日从京城发出，传到渝州西时约在二月底到三月初。这样他从至德二年（757）春天入监狱，到乾元二年（759）春天赦放，三个年头，实际两年。李白这时正好遇到一位息秀才，高兴之余，写了一首诗。诗中除了描写自己遭受流放之刑和赦放后感觉之外，重点赞扬了收复两京和肃宗与玄宗重回长安的经过，及自己的爱国之心无以施展的心情。《流夜郎半道承恩放还，兼欣克复之美，书怀示息秀才》：

黄口为人罗［1］，白龙乃鱼服［2］。得罪岂怨天？以愚陷网目。

鲸鲵未翦灭，豺狼屡翻覆［3］。悲作楚地囚，何由秦庭哭！

遭逢二明圣，前后两迁逐。去国愁夜郎，投身窜荒谷。

半道雪屯蒙［4］，旷如鸟出笼［5］。遥欣克复美，光武安可同。

天子巡剑阁，储皇守扶风。扬袂正北辰［6］，开襟揽群英。

胡兵出月窟，雷破关之东。左扫因右拂，旋收洛阳宫。

回舆入咸京，席卷六合同。叱咤开帝业，手成天地功。

大驾还长安，两日忽再中。一朝让宝位，剑玺传无穷。

愧无秋毫力，谁念矍铄翁？弋者何所慕［7］，高飞仰冥鸿［8］。

弃剑学丹砂，临炉双玉童。寄言息夫子，岁晚陟方、蓬。

注：［1］黄口为人罗：我如黄口幼雀被人网罗住。［2］白龙乃鱼服：我如白龙穿鱼服，被渔人射伤。［3］豺狼屡翻覆：比喻史思明至德二年十二月投降，第二年即乾元元年四月又叛乱。［4］屯蒙：艰难蒙晦。［5］旷：明朗。［6］北辰：北极星座，比喻天子宝座。［7］弋（yī）者：射天上鸟的人。［8］高飞仰冥鸿：即仰视高飞的黑鸿，欲射之。两句比喻诗人欲投军杀敌。

乾隆御批此诗：“引罪自咎，无怨忧之心，有眷顾之诚，不失忠厚。”

李白遇赦后，心情异常高兴，因心怀感激之情，文采也活跃起来。他想借此机会给朝廷表示忠心。但是以什么素材为内容呢？考虑良久，他认为唐玄宗西巡蜀中，又凯旋到长安一事是个好题材，可以写一篇歌颂帝王的诗组。于是，他在从渝州向白帝城返回的700里途中，在船上日夜构思这首诗，终于写成。诗中通过玄宗避乱到成都及归来的经过，将成都与京洛的政治、地理、景观进行了比较。其中还涉及蜀中一些独特的地名，如蜀中的石镜。据《华阳国志》：武都县有一位男子化为女子，美而艳，蜀王纳为妃。因不服水土，欲去，蜀王留住她。乃作《东平之歌》以快乐，没多久就死了。蜀王哀念她，乃遣五丁到武都县担土，为妃子作墓，掩盖数亩地，上有石镜，厚5寸，直径5尺，透明清彻。

此首《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1］：又是以他拿手的七绝诗来歌颂天子，与他给永王写的《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并驾齐驱，堪称绝妙的七绝诗组。

其一　胡尘轻拂建章台［2］，圣主西巡蜀道来。剑壁门高五千尺，石为楼阁九天开。

其二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其三　华阳春树如新丰［3］，行入新都若旧宫。柳色未铙秦地绿，花光不减上阳红。

其四　谁道君王行路难，六龙西幸万人欢。地转锦江成渭水，天回玉垒作长安［4］。

其五　万国同风共一时，锦江何谢曲江池［5］。石镜更明天上月，后宫亲的照娥眉。

其六　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北地虽夸上林苑，南京还有散花楼。

其七　锦水东流绕锦城，星桥北挂象天星［6］。四海此中朝圣主，峨眉山上列仙庭［7］。

其八　秦开蜀道置金牛，汉水元通星汉流［8］。天子一行遗圣迹，锦城长作帝王州。

其九　水渌天青不起尘，风光和暖胜三秦。万国烟花随玉辇，西来添作锦江色。

其十　剑阁重关蜀北门，上皇归马若云屯。少帝长安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

注：［1］南京：至德二年十二月，两京收复后，“以蜀郡为南京，凤翔郡为西京，西京为中京。”［2］建章台：《三辅黄图》：长安建章宫有神明台。［3］华阳：《华阳国志》：蜀地原名华阳。［4］玉垒：《名山志》：玉垒山在成都府灌县，山石莹洁可为玉器。［5］何谢：何逊色。［6］星桥：《太平寰宇记》等：汉州雒县七星桥，昔秦朝李冰开江置之。七桥，上应七星，桥各有一铁锁。后汉李膺记七桥：长星桥、圆星桥、玑星桥、夷星桥、尾星桥、冲星桥、曲星桥。［7］峨眉山上列仙庭：比喻上皇会见各国诸侯，如在峨眉山会众仙一样。［8］汉水元通星汉流：因天子经过汉中，使汉水如从天上流下来的。

奇妙呀！明明是玄宗灰溜溜逃到蜀中，若丧家之犬，李白彩笔一挥，成了六龙西幸万人欢呼的壮行，蜀中的山河因此顿生了光彩。好像玄宗隅居锦城，比他开元世盛在长安还荣耀。李白笔锋有回天之力，稍作点化，令天地转动。成都成了九天开成的长安城；锦江立刻变成渭水，玉垒山忽然变成终南山；曲江万国云集欢乐的宴会，突然移到成都；秦中、洛阳的绿柳红花的艳色，立马让锦城夺彩而去。人谓李白笔能参造化，化腐朽为神奇，观此诗，此言不谬也。

李白在诗中一会怨恨“遭逢二明圣，前后两迁逐”，一会又写《上皇西巡南京歌》还大力地歌颂玄宗、肃宗，似乎矛盾？其实非也！因为天子有两重性：天子是四海统一，富强的权力象征，是国家的代表，是天下苍生的希望。对天子的颂扬，有利于国家团结，众心向朝廷，使国家昌盛繁荣，所以这是爱国主义的表现。但天子都不是尧舜之君，他们有的往往背离三王之道，将自己利益置于人民利益之上，借皇权妄为，害国殃民，故忠臣进谏，国人生怨。玄宗、肃宗是有功又有罪的皇帝，故李白颂其功德，贬其罪恶，是怨而不乱的君子之举。

再说李白顺流而下，没几天到了白帝城，又开始穿过惊险的三峡。据郦道元《水经注》：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缺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若不是正午半夜，不见日月。至于夏水涌浸高山，顺逆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宿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驾风，不以为疾也。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接连凄异，空谷传响，哀转外绝，故渔夫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由于他归心思箭，恨不得乘风破浪，千里的江陵一日到达，所以船快的在三峡中，还没听到猿的啼叫声，就已经过了万重山，因此他写出了著名的七绝《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王阮亭《唐人万首绝句选》评论：七言绝句，初唐风调未和谐。开元、天宝诸名家，无美不备。李白、王昌龄尤为擅长。昔李沧溟推“秦时明月汉时关”一首压卷。余不同意，必求压卷，则王维的“渭城朝雨”，李白的“朝辞白帝”，王昌龄的“奉帚平明”，王之涣的“黄河远上”其可以乎？而终唐之世，绝句亦无出四章之右矣。

李白朝辞白帝城，过了瞿塘峡，并没有一直到江陵。诗人是二月底遇赦，约在三月初离开瞿塘峡，然后夜宿巫山下。在船中睡了一夜，忽然梦中被哀猿叫声惊醒，起来看见江水中有桃花落英，又想到楚王与宋玉的故事，于是游览了他们的古迹，作诗记之。《宿巫山下》：

昨夜巫山下，猿声梦里长。桃花飞渌水，三月下瞿塘。

雨色风吹去，南行拂楚王。高丘怀宋玉，访古一沾裳。

李白从巫山东下，不几天出了三峡，到了汉阳郡。差人约王汉阳县令在龟山相会。当时还是三月初期的早春时节，梅花在凋谢，黄金色的杨柳在风中拂动，是梅柳争春时节。李白在龟山等了很久，王县令没有及时来，他心中有些忧愁。于是，写了一首诗《早春寄王汉阳》：

闻道春还未相识，走傍寒梅问消息。昨夜东风入武昌，陌头杨柳黄金色。

碧水浩荡云茫茫，美人不来空断肠。预拂青山一片石，与君连日醉壶觞。

可是李白等了几天，王汉阳还是没有来，他心急了，几次拨开柳条张望，终未见人。但是李白痴心不改，他相信春草和花树会将相见的消息传给之前的友人。不防先做准备，把石头扫净，再说他来以后如何醉在酒中，于是又写了《望汉阳柳色寄王宰》诗：

汉阳江上柳，望客引东枝。树树花如雪，纷纷乱若丝。

春风传我意，草木度前知。寄谢弦歌宰，西来定未迟。

果然如诗人所料，王汉阳不久来龟山接李白，将他安排在县上宾馆后，为诗人遇赦设宴庆祝。不料李白在宴会上因为心情高兴，饮酒过度，不久生了病回到宾馆，思绪万端。他想到今日天朝赦放了自己，自己的笔端如蛟龙似地翻腾，说不定天子还会重用我，听我写的《上皇西巡南京歌》。因此他不觉得兴奋起来，再写了一首很著名的诗给王汉阳。不过此诗说他是“赦放巫山阳”的，其实他真正遇赦的地方在渝州西边，巫山阳是借用历史名地。《自汉阳病酒归，寄王明府》诗：

去岁左迁夜郎道，琉璃砚水长枯槁。今年赦放巫山阳，蛟龙笔翰生辉光。

圣主还听《子虚赋》，相如却欲论文章。愿扫鹦鹉洲，与君醉百场。

啸起白云飞七泽，歌吟渌水动三湘。莫惜连船沽美酒，千金一掷买春芳。

李白在汉阳病愈之后，正高兴地与王汉阳饮酒论诗，忽然听说对岸江夏来了一位远客，他要急忙地过江寻访。这位远客是韦冰。韦冰何许人？原来他是被李林甫陷害的漕运使韦坚的弟弟。他俩天宝初年在长安时就已经认识。乱后韦冰遇赦，因要赴南陵上任，路过江夏，不期被李白闻知。故李白一闻他的消息，便从江北乘船来相访。李白的船驶向长江的南岸时，南岸有条船却向北岸驰来。两船相遇后，李白打听了韦冰的消息，方知韦冰正携上歌妓，在江夏为颜真卿到来设宴接风洗尘，高兴地忙不过来，还没空闲访问李白。颜真卿何许人，竟让韦冰先礼他而后礼大诗人？

《新唐书》：颜真卿，文儒世家，特长书法。开元二十三年中进士，迁监察御史、河北道平原郡太守。安禄山叛乱，是他派李平驰马飞报京中，才使玄宗知道叛乱消息。玄宗叹息道：“河北二十四郡，无一忠臣邪？”后来听说安禄山陷河北二十四郡，只有颜真卿在平原郡举三千边塞兵抗击，又募义士得万人保郡城不陷。玄宗恨自己未认识他。至德元年十月，颜真卿说：“敌锐甚，不可挡。”遂弃郡渡黄河，西去谒肃宗，诏授宪部尚书。乾元二年拜为浙西节度使。因他赴任时过江夏，韦冰闻之去拜谒。这时李白想到，宴会上一定是宾朋如云，个个都是穿珠宝鞋的富贵客人。酒瓮中定有金陵春的美酒，而自已却没机会赴这宴席，真有些可惜，于是写了一首诗寄给了他。《寄韦南陵冰，余江上乘兴访之，遇寻颜尚书，笑有此赠》：

南船正东风，北船来自缓。江上相逢借问君，笑语未了风吹断。

闻君携妓访情人，应为尚书不顾身。堂上三千珠履客，瓮中百斛金陵春。

恨我阻此乐，淹留楚江滨。月色醉远客，山花开欲燃。

春风狂杀人，一日剧三年。乘兴嫌太迟，焚却子猷船。

梦见五柳枝，已堪挂马鞭。何日到彭泽，长歌陶令前。

李白到江夏后与韦冰相见。天宝二年韦坚案之后，韦冰曾贬在陇右道的张掖郡，李白则是乾元元年长留在夜郎，这年才赦放回道上，各在天涯不能想见。至德二年十二月大赦后，韦冰才赦放，后任南陵县令，故对江夏相逢感到很惊喜。因此韦冰与众宾为李白遇赦在江夏大摆宴席欢庆，请来了玉箫金管妓人唱歌跳舞。他与李白边饮边叙，给李白说了许多宽心话，使李白心情一下子开阔爽朗起来，忧愁之情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李白酒逢知己千杯少，他越喝越醉，甚至于想把黄鹤楼捶碎，把鹦鹉洲翻个过。同时诗兴大发，因此写出了雄壮的豪放诗，《江夏赠韦南陵冰》：

淹留楚江滨

胡骄马惊沙尘起，胡雏饮马天津水。君为张掖近酒泉［1］，我窜三巴九千里。

天地再新法令宽，夜郎迁客带霜寒［2］。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

宁期此地忽相遇，惊喜茫如堕烟雾。玉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长句［3］。

昨日绣衣倾绿樽［4］，病如桃李竟何言！昔骑天子大宛马，今乘款段诸侯门［5］。

赖与南平豁方寸，复兼夫子持清论。有似山开万里云，四望青天解人闷。

人闷还心闷，苦辛长苦辛。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

山公醉后能骑马，别是风流贤主人。头陀云月多僧气［6］，山水何曾称人意？

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呼取江南儿女歌棹讴。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

君亦为我倒却鹦鹉洲。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离忧。

注：［1］张掖近酒泉：此句表示韦冰曾因韦坚一案，由户县令贬到张掖郡。［2］夜郎两句：此两句是倒装句。指诗人流放夜郎带霜寒后，才有“天地再新法令宽”。［3］长句：七字以上的长句诗。［4］昨日绣衣倾绿樽：指诗人昨天在王汉阳县府倾酒。绣衣：这里指王汉阳的官服。［5］款段：迟缓。这里代指行动迟缓的劣马。［6］头陀：杨齐贤等注：头陀寺在鄂州江夏县东南2里石城山上，是南朝宋大明五年修建。头陀汉语是烦恼。

“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我倒却鹦鹉洲。”本意是相互消除对方心中的忧愁，如此而写，则使抽象的消除忧愁变成摧墙凌屋，翻江倒海的不可阻挡的物象之势，惊人耳目，李白之雄笔。

宴会上人们正在为李白的佳作高兴之时，忽然席间走出一位后生，仰天大笑，并持诗前来向李白发问：“先生把黄鹤楼捶碎了，以后仙人如何再登黄鹤楼？”李白抬头一看，露齿而笑。原来是位爱好诗文的少年道士，姓丁排行十八。于是便以同姓的神仙辽东丁令威来比喻他。《搜神记》等载：丁令威，本辽东人，为泾县令，后游当涂姑熟，学道于灵墟山炼丹，化成鹤还辽东，飞在城门的华表柱上，有少年举弓欲射它，鹤就飞去，徘徊空中说：“有鸟有鸟丁令威，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去，只见墓垒垒？”遂冲天而去。李白看了丁十八的赋诗，非常称赞。于是醉目朦胧地提笔写诗回答了他。《醉后答丁十八以诗讥予捶碎黄鹤楼》：

黄鹤高楼已捶碎，黄鹤仙人无所依。黄鹤上天诉玉帝，却放黄鹤江南归。

神明太守再雕饰，新图粉壁还芳菲。一州笑我为狂客，少年往往来相讥。

君平帘下谁家子，云是辽东丁令威。作诗调我惊逸兴，白云绕笔窗前飞。

待取明朝酒醒罢，与君烂熳寻春晖。

李白自和韦南陵冰相遇后，两人住的客馆，是江夏太守韦良宰所安排。原来韦冰与韦良宰太守是属同宗的同族，故在生活上韦太守一直款待。不久韦南陵冰与李白分别，他赴任去了。于是，李白又成了韦良宰的府上常客，日日两人重新把盏，再叙遇赦后的悲欢，情谊更厚。李白因多次受韦太守的恩惠，又被他的高风亮节所感动，不觉回想到两人历年不平常的交往，思绪渤发，文思潮涌，写成了一首很长的著名诗给他。该诗共166句，是李白最长的诗之一。《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诗：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1］。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2］，浮云挂空名。

天地赌一掷［3］，未能忘战争。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

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学剑翻自哂，为文竟何成？

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儿戏不足道，五噫出西京［4］。

临当欲去时，慷慨泪沾缨。叹君倜傥才，标举冠群英［5］。

开筵引祖帐，慰此远徂征。鞍马若云屯，送余骠骑亭［6］。

歌钟不尽意，白日落昆明［7］。十月到幽州，戈鋋若罗星［8］。

君王弃北海［9］，扫地借长鲸［10］。呼吸走百川［11］，燕然可摧倾。

心知不得语，却欲栖蓬瀛。弯弧惧天狼，挟矢不敢张。

揽涕黄金台，呼天哭昭王。无人贵骏骨，绿耳空腾骧［12］。

乐毅傥再生，于今亦奔亡。蹉跎不得意，驱马过贵乡。

逢君听弦歌，肃穆坐华堂。百里独太古［13］，陶然卧羲皇。

征乐昌乐馆，开筵列壶觞。贤豪间青蛾，对烛俨成行。

醉舞纷绮席，清歌绕飞梁。欢娱未终朝，秩满归咸阳。

祖道拥万人，供帐遥相望。一别隔千里，荣枯异炎凉［14］。

注：［1］十二楼五城：《抱朴子》：昆仑山上有五城十二楼。［2］九十六圣君：自秦始皇到唐玄宗，中国传位之天子凡九十六位。［3］天地句：争夺江山如赌博一样，全看战争的一掷。［4］五噫出西京：《后汉书》：梁鸿东出关，过京师洛阳，作《五噫歌》：“陟彼北邙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qú）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5］标举冠群英：身材如标杆挺立超过群英。指韦太守是个高个子。［6］骠骑亭：此亭原在金陵，为东晋谢安所建。这里代指白鹿原的霸陵亭。［7］昆明：长安西南的昆明湖。［8］戈鋋（chán）：兵器小矛，泛指兵器。［9］北海句：指玄宗将北方国土完全交给安禄山统治。［10］扫地：代指统领。［11］呼吸：横行。［12］绿耳：《水经注》：桃林中多野马，造父于此得骅骝、绿耳、盗骊等良马，以献周穆王，使之乘骑见西王母。［13］独太古：只有这里有远古之风。［14］荣枯异炎凉：荣幸和苦难不同于一般的热冷。以上是叙述李白青少成长过程、李白赐金还山两人在在长安及北游在贵乡县相见的经过。

炎凉几度改，九土中横溃。汉甲连胡兵，沙尘暗云海。

草木摇杀气，星辰无光彩。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

函关壮帝居，国命悬哥舒。长戟三十万，开门纳凶渠［15］。

公卿奴犬羊，忠谠醢与葅［16］。二圣出游豫［17］，两京遂丘墟。

帝子许专征，秉旄控强楚。节制非桓、文［18］，军师拥熊虎。

人心失去就，贼势腾风雨。惟君固房陵［19］，诚节冠终古［20］。

仆卧香炉顶，餐霞嗽瑶泉。门开九江转，枕下五湖连。

半夜水军来，浔阳满旌旃。空名适自误，迫协上楼船［21］。

徒赐五百金，弃之若浮烟。辞官不受赏，翻谪夜郎天。

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扫荡六合清［22］，仍为负霜草。

日月无偏照，何由诉苍昊？

注：［15］凶渠：叛军的首领。［16］忠谠醢与葅：忠心直言的大臣成了肉酱和酸菜。［17］二圣出游豫：玄宗和太子李亨逃亡。从诗题的“忆旧”含意分析，此段是诗人回忆乱初他奔赴两京报国的经历。［18］节制非桓、文：指永王指挥军队不如齐桓公和晋文公。［19］房陵：山南东道房陵郡房陵县。［20］诚节冠终古：据诗人《天长节使鄂州刺史韦公德政碑》：“曩昔永王以天人授钺，东巡无名。利剑承喉以协从，壮心坚守而不动。房陵之俗，安于泰山。”指永王请韦良宰入幕，韦良宰没有参加。［21］迫协上楼船：原本李白是自愿入永王军队要平叛立功，此两句等都是迫于形势说的官场话。［22］扫荡两句：收两京天下初定，但自己仍然是带霜流放之人。

良牧称神明，深仁恤交道。一忝青云客，三登黄鹤楼。

顾惭弥处士，虚对鹦鹉洲。樊山霸气尽［23］，寥落天地秋。

江带峨眉雪，川横三峡流。万轲此中来，连帆过扬州。

送此万里目，矿然散我忧。纱窗依天开，水树绿如发。

窥日畏衔山，促酒喜得月。吴娃与越艳，窈窕夸铅红。

呼来上云梯，含笑出帘栊。对客小垂手［24］，罗衣舞春风。

宾跪请休息，主人情未极。览君荆山作［25］，江、鲍堪动色。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逸兴横素襟［26］，无时不招寻。

朱门拥虎士，列戟何森森。剪凿竹石开，萦流涨清深。

登楼坐水阁，吐论多英音。片辞贵白璧，一诺轻黄金。

谓我不亏君，青鸟明丹心。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传闻赦书至，却放夜郎回。暖气变寒谷，炎烟生死灰。

君登凤池去，勿弃贾生才。桀犬尚吠尧，匈奴笑千秋。

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旌旆夹两山［27］，黄河当中流。

连鸡不得进［28］，饮马空夷犹。安得羿善射，一箭落旄头。

注：［23］樊山霸气尽：孙权、孙皓曾经打算在武昌建都，因国人反对没有建成，而成为一个普通县城，故称为霸气尽。樊山：在江夏武昌县西3里。［24］垂手：《乐府诗集》：大垂手，小垂手是两种舞蹈，皆言舞蹈时手臂的摇动情况。有的如惊鸿，有的如飞燕。［25］荆山作：楚国又名荆国，故荆山作即在楚地之作。［26］素襟：比喻胸间。［27］旆夹旌两山：乾元二年三月，史思明在相州打败官兵九节度使十几万军队，又杀了安庆绪，收其旧部，贼势又强，曾经兵出陕州、河阳、洛阳以东诸州，东京危在旦夕，又占据河北，故战乱的军旗夹两山，即太行山和中条山。［28］连鸡不得进：指相州之战，官军没有统一的首领，如用绳子系的众多鸡一样，你前进他后退，步调不一致。

此段叙述诗人在流放前往夜郎和遇赦回来两次受到韦太守招待的经过。

此诗艺术水平很高，诗句虽长但句句生辉，奇句惊辞接连不断。如“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把自己小时在大人爱护下成长的过程写得既简练、形象、又富有仙气。“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恰当地描写了一生功业失利，而诗名惊四海的真实情况。不仅用典故神出鬼没，又用以“窃”字十分得体。“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用形象的语言倾诉了安史叛乱给苍生造成的灾难。“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不仅是对韦良宰诗文的形象评价，同时也是反映诗人作品是朴素无华，毫无雕饰的可贵风格。诗调高雅俊逸，令人百读不厌，是李白难得的一首长篇不朽之作。

清乾隆天子主持编篡的《唐宋诗醇》论此诗：“通篇以交情、时事互为经纬，汪洋浩翰，如百川灌河，如长江之赴海，卓乎大篇，可与《北征》并峙。”

一日李白正在房内观书，忽然太守引来他11岁儿子渠牟叩头拜师，渠年并向大诗人当面吟咏了他的自作《铜雀台绝句》，李白大吃一惊。观其敏捷聪慧，特爱古文，遂赞扬此儿定会前程似锦，于是给他传授了作乐府诗的妙招。此儿从此学识大增，后中了进士居高官。据《新唐书·韦渠牟传》，他主要在德宗贞元年间朝中当官，口善辩，甚得皇帝的宠信。其他官员与德宗奏事，一般只有两三刻，但“渠牟每奏事，辄五六刻乃罢，天子欢甚。”官至谏议大夫，太常卿。

炎夏忽过，凉秋飒来。李白在江夏无事时，就在韦太守的的藏书楼读书。一天来了江夏县的张少府，两人傍晚临屋观空旷的江夏秋景。暮色中的秋景令诗人无限感怀，遂写成《秋日与张少府楚城韦公藏书高斋作》：

日下空亭暮，城荒古迹余。地形连海尽，天影落江虚。

旧赏人虽隔，新知乐未疏。彩云思作赋，丹壁问藏书。

查拥随流叶，萍开出水鱼。夕来秋兴满，回首意何如？

襄阳有位执黄绶的谈县尉，一天持上自己的佳作，来到江夏拜见李白。他是个好道的少府，胸有大志，对于三事的三公之位宰相都有些看不起。李白看了他的大作，以为到了天上远游。他如疾驰的骅骝良马，令老年的诗人都感到畏惧。于是写诗壮之。《酬谈少府》：

一尉居倏忽，梅生有仙骨。三事或可羞［1］，匈奴笑千秋［2］。

壮心屈黄绶，浪迹寄沧洲。昨观荆、岘作，如从云汉游。

老夫当暮矣，蹀足惧骅骝。

注：［1］三事：三公之位，谓宰相。［2］匈奴句：田千秋一言悟主，后取宰相之位，匈奴讥笑之。

有一天，来了一位随州汉东郡厉山中的一位道人，李白一见原来是故人倩公，不觉高兴异常。天宝元年，当胡紫阳真人仙逝时，倩公来长安，请李白给真人写碑铭，当时两人就认识了。当李白流放回到江夏的消息传到汉东时，倩公特来探望，不觉相隔17年。于是李白便热情地招待，两人倾心相谈，互诉相思之情。当李白了解到，他还在厉山专心修道，矢志不移，并且还将家中资财捐出助人，疏财仗义时，李白被他的精神所感动。发现他像鲍照时惠休上人，对古文也铙有兴趣，善于苦心钻研，又讲诚信。他想到古来大凡有志著作的人，诗文当时不能出版时，大多藏在名山中保存，希望以后能面世，如《史记》就是这样。于是，李白产生了让倩公在山中保存和出版自己诗集的愿望。倩公一听此消息，欣然应称。遂后李白将平生所有诗赋草稿，交给了倩公。自天宝十三载在金陵将诗文交给魏万之后，六年来没有音信，加之北方战乱，不知情况如何？他一直心中挂念。因此今天将诗稿托给倩公后就算放心了。唉！像李白这样著名的诗人，出版著作都如此艰难，历史上不知多少有才华的诗人，因贫穷无力出版诗文，使许多佳作被白白地埋没。倩公将回去，李白作诗文欢送他。《江夏送倩公归汉东序》：

谢安四十，卧白云于东山，桓公累征，为苍生而一起。常与支公游赏，贵而不移。大人君子，神冥契合［1］，正可乃尔。仆与倩公一面，不忝古人。言归汉东，使我心痗［2］。夫汉东之国，圣人所出。神农之后，季良为大贤［3］。尔来寂寂，无一物可记。有唐中兴，始生紫阳先生，先生六十而隐化。若继迹而起者，惟倩公焉。蓄壮志而未就，期老成于他日。且能倾产重诺，好贤攻文。即惠休上人与江、鲍往复［4］，各一时也。仆平生述作，罄其草而授之。思亲遂行，流涕惜别。今圣朝已舍季布，当征贾生。开颜洗目，一见白日，冀相视而笑于新松之山耶［5］。作小诗绝句以写别意。辞曰：

彼美汉东国，川藏明月辉。宁知丧乱后，更有一珠归。

注：［1］神冥契合：神天相配合。［2］心痗（mèi）：心病。［3］季良为大贤：季良是春秋时隋国的贤大夫，曾经谏议隋君不要追逐楚师，隋君不听，遂败。［4］即惠休两句：以惠休上人与江淹和鲍照往来相交，比喻倩公与诗人相交。［5］新松之山：宜为厉山。

到了八月五日，是个天长节日。韦太守在这里执政两年，慎重职守，惠施乡邻，减兵归农，除害息暴，做了不少有益百姓的好事。如每年江水泛滥，大水灭城，人多成为鱼龟，对岸不辨牛马。他义正言辞地在城隍庙大责霪雨：“若三日雨不停，我当伐乔木，焚烧你的清祠。”精心感动老天，老天果真停了雨。当时各地为了求神保佑，到各处山上祈求神灵，并大肆杀猪宰牛进行祭祀。韦太守劝说：“今天下皇帝圣明，怀于百灵。这些淫昏之鬼，不载祭祀的典册。若麻烦的用国礼去祭祀它，是荒诬之风。”人听其言，所以州府大治。人怀其德是千里和惠之风，所以到了天长节，江夏郡的官僚百姓因感激他的恩德，给他要立碑纪念。于是李白义不容辞的写了《天长节鄂州刺史韦公德政碑》铭文。文略。

事过三天，到八月八日，李白正与韦太守高兴地讨论诗赋，有位官员从豫章来信邀请李白到洞庭湖赏游。欲知李白到底去了洞庭湖没有？且听下回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