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禄赏罚,人主之威柄,帝王之所以为尊者也。故爵禄不可不重。重之则居之者贵,轻之则处之者贱。居之者贵,则君子慕义;取之者贱,则小人觊觎。君子慕义,治道之兆;小人觊觎,乱政之渐也。《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人。”故先王重于爵位,慎于官人。制爵必俟有德,班禄必施有功。是以见其爵者昭其德,闻其禄者知其功。然犹诚以威罚,劝以黜陟,显以锡命,耀以车服。故朝无旷官之讥,士无尸禄之责矣。夫无功而受禄,君子犹不可,况小人乎?孔子所以耻禀丘之封,而恶季氏之富也。故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苟得其志,执鞭可为;苟非其道,卿相犹避。明君不可以虚授,人臣亦不可以苟受也。《书》曰:“天工人其代之。”是以圣帝明王,重器与名,尤慎官人。故周褒申伯,吉甫著诵;祈父失职,诗人作刺;王商为宰,单于震畏;千秋登相,匈奴轻汉。推此言之,官人封爵,不可不慎也。官得其人,方类相求,虽在下位,士以为荣也。俗以货成,位失其守,虽则三公,士以为辱也。故王阳在位,贡公弹冠;王许并立,班伯耻之。
天子据率土之资,总三才之任,以制御六合,统理群生,固未易为也。是以圣帝明王,忧劳待旦,勤于日昃,未有不汲汲于求贤,勤勤于远恶者也。故大舜招二八于唐朝,投四凶于荒裔,殛鲧不嫌登禹,亲仁也;举子不为宥父,远恶也。以能昭德立化,为百王之命也。
夫世之治乱,国之安危,非由他也。俊乂在官,则治道清;奸佞干政,则祸乱作。故王者任人,不可不慎也。得人之道,盖在于敬贤而诛恶也。敬一贤则众贤悦,诛一恶则众恶惧。昔鲁诛少正,佞人变行;燕礼郭隗,群士向至。此非其效与!然人主处于深宫之中,生于禁闼之内,眼不亲见臣下之得失,耳不亲闻贤愚之否臧,焉知臣下谁忠谁否、谁是谁非?须当留思隐括,听言观行,验之以实,效之以事。能推事效实,则贤愚明而治道清矣。
王者所以称天子者,以其号令政治,法天而行故也。夫天之育万物也,耀之以日月,纪之以星辰,运之以阴阳,成之以寒暑,震之以雷霆,润之以云雨。天不亲事,而万事归功者,以所任者得其宜也。然握璿玑,御七辰,调四时,制五行,此盖天子之所为任者也。孔子曰:“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帝王之盛莫过虞。昔帝尧之末,洪水有滔天之灾,烝民有昏垫之忧,于是咨嗟四岳,举及侧陋。虞舜既登,百揆时叙,二八龙腾,并干唐朝。故能扬严亿载,冠德百王。舜既受终,并简俊德,咸列庶官,从容垂拱,身无一劳,而庶事归功、光炎百世者,所任得其人也。
天子所以立公卿、大夫、列士之官者,非但欲备员数、设虚位而已也。以天下至广,庶事总猥,非一人之身所能周理,故分官别职,各守其位。事有大小,故官有尊卑;人有优劣,故爵有等级。三公者,帝王之所杖也。自非天下之俊德,当世之良材,即不得而处其任。处其任者,必荷其责;在其任者,必知所职。夫匡辅社稷,佐日扬光,协齐七政,宣化四方,此三公之职。笾豆之事,则有司存。大臣不亲细事,犹周鼎不调小味也。故《书》曰:“元首丛莝哉,股肱惰哉,庶事隳哉。”此之谓也。陈平曰:“宰相者,上佐天子,下理阴阳,外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其任其职也。”可谓知其任者也。
天下至广,万机至繁。人主以一人之身,处重仞之内,而御至广之士,听至繁之政,安知万国之声息、民俗之动静乎?故古之圣帝立辅弼之臣,列官司之守,劝之以爵赏,诫之以刑罚。故明诫以效其功,考绩以核其能,德高者位尊,才优者任重。人主总君谟以观众智,杖忠贤而布政化,明耳目以来风声,进直言以求得失。夫如是,虽广必周,虽繁必理。何则?御之有此具也。夫君称元首,臣云股肱,明大臣与人主一体者也。尧明俊德,守位以人,所以强四支而辅体也,其为己用岂细也哉!苟非其选,器不虚假。苟得其人,委之无疑。君之任臣,如身之信手,臣之事君,亦宜如手之击身,安则共乐,痛则同忧。其上下协心,以治世事,不俟命而自勤,不求容而自亲。何则?相信之忠著也。是以天子改容于大臣,所以重之也;人臣尽命于君上,所以报德也。宠之以爵级,而天下莫不尊其位;任之以重器,天下莫不敬其人;显之以车服,天下莫不瞻其荣者,以其荷光景于辰耀,登阶于天路也。若此之人,进退必足以动天地而应列宿也。故选不可以不精,任之不可以不信,进不可以不礼,退之不可以权辱。昔贾生尝陈阶级,而文帝加重。大臣每贤其遗言,博引古今,文辞雅伟,真君人之至道、王臣之硕谟也。
夫料才核能,治世之要也。凡人之才,用有所周,能有偏达,自非圣人,谁兼资百行、备贯众理乎?故明君圣主,裁而用焉。昔舜命群司,随才守位;汉述功臣,三杰异称。况非此俦,而可备责乎?且造父善御,师旷知音,皆古之至奇也。使其探事易伎,则彼此俱屈。何则?才有偏达也。人之才能,率皆此类,不可不料也。若任得其才,才堪其任,而国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有用士而不能以治者,既任之,不尽其才,不核其能,故功难成而世不治也。马无辇重之任,牛无千里之迹。违其本性,责其效事,岂可得哉!使韩信下帷,仲舒当戎,于公驰说,陆贾听讼,必无曩时之勋,而显今日之名也。何则?素非才之所长也。推此论之,何可不料哉!
政有宜于古而不利于今,有长于彼而不行于此者。风移俗易,每世则变。故结绳之治,五帝不行;三代损益,政法不同;随时改制,所以救弊也。《易》曰:“随时之义大矣哉!”孔子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明用武有时。昔秦杖威用武,卒成王业,吞灭六国,帝有天下。而不斟酌唐虞以美其治,损益三代以御其世,尔乃废先圣之教,任残酷之政,阻兵行威,暴虐海内。故百姓怨毒,雄桀奋起,至于二世,社稷湮灭,非武不能取,而所守之者非也。《传》曰:“夫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秦无戢兵之虑,故有自焚之祸。“好战必亡”,此之谓也。徐偃王好行仁义,不修武备,楚人伐之,身死国灭。天下虽安,武不可废。况以区区之徐,处争夺之世乎!“忘战必危”,此之谓也。汉高帝发迹泗水,龙起丰沛,仁以怀远,武以弭难,任奇纳策,遂扫秦项,被以惠泽,饰以文德,文武并作,祚流世长。此高帝之举也。
秦汉俱杖兵用武,以取天下。汉何以昌?秦何以亡?秦知取而不知守,汉取守之具备矣乎!中世孝武以武功恢帝纲,元、成以儒术失皇纲,德不堪也。王莽之世,内尚文章,外缮师旅,立明堂之制,修辟雍之礼;招集儒学,思遵古道;文武之事备矣。然而命绝于渐台,支解于汉刃者,岂文武之不能治世哉?而用之者拙也。班输骋功于利器,拙夫操刀而伤手,非利器有害于工匠。而夫膏粱旨馔,时或生疾;针艾药石,时或疗疾。故体病则攻之以针艾,疾疗则养之以膏粱,文武之道亦犹是矣。世乱则威之以师旅,道治则被之以文德。
天生烝民,授之以君,所以综理四海、收养品庶也。王者据天位,御万国,临兆民之众,有率土之资,此所以尊者也。然宫室壮观,出于民力;器服珍玩,生于民财;千乘万骑,由于民众。无此三者,则天子魁然独在,无所为尊者也。明主智君,阶民以为尊,国须政而后治。其恤民也,忧劳待旦,日侧忘餐,恕己及下,务在博爱。临御华殿,轩槛华美,则欲民皆有容身之宅、庐室之居;窈窕盈堂,美女侍侧,则欲民皆有配匹之偶、室家之好;肥肉淳酒,珠膳玉食,则欲民皆有余粮之资、充饥之始;轻裘累暖,衣裳重茧,则欲民皆有温身之服、御寒之备。凡四者,生民之本性,人情所共有。故明主乐之于上,亦欲士女欢之于下。是以仁惠广洽,家安厥所,临军则士忘其死,御政则民戴其化,此先王之所以丰动祚、享长期者也。若居无庇首之庐,家无配匹之偶,口无充饥之食,身无蔽形之衣,婚姻无以致娉,死葬无以相恤,饥寒入于肠骨,悲愁出于肝心,虽百舜不能杜其怨声,千尧不能成其治迹。是以明主御世,恤民养士,恕下以身,自近及远,化通宇宙,丕惧民之不安,故能康厥世治,播其德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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