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过头来,忘掉这一切的是是非非,我们可否暂且合上《红楼梦》的书卷,不要被任何成见所诱导,不要被任何现存观点所引导,不要带有任何先入为主的主观认识,也不要被任何权威和名家所影响,完全凭着自己对文字的感觉,凭着自己对这部文学巨著的喜爱,平心静气地掩卷思之,或许一个神游思髓的问题自会飘然而来,在众口一词的赞颂气氛中,虽然微弱但仍期期然地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之声:“《红楼梦》真的就是好到极致吗?真的就是天下第一吗?真的就是中国文学的首选之作吗?真的就是代表了民族形象吗?”
恐怕未必吧!我们不妨把这位《红楼梦》美人从武林大会的神坛上请下来,以客观公平的眼光来审验一下我们面前这位被美誉和褒奖包围已久的神秘美人,是不是真的是天下不二、世上无双?
首先,就关于评价此书最为关键的思想性而言,虽然似乎现在已成定论,《红楼梦》全书体现着浓厚的反封建意味。甚至用毛泽东同志的话讲“贾宝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革命家”,直接把贾宝玉归入了革命同志的行列,还说“《红楼梦》写四大家族,阶级斗争激烈,书中写了几百人,有三四百人,其中只有三十三人是统治阶级,约占十分之一,其余都是被压迫的,都是奴隶。牺牲的、死的很多,如鸳鸯、尤二姐、尤三姐、司棋、金钏、晴雯、秦可卿和她的一个丫环”“《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但是,《金瓶梅》的作者不尊重女性,《红楼梦》《聊斋志异》是尊重女性的”“这部书写了封建王朝的真正社会历史,暴露了封建统治,揭露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矛盾”等等。
其实不单单毛泽东这样认为,对于诸如关于此书反封建、提倡男女平等、反对科举制度、消除等级观念、追求恋爱婚姻自由等积极进步思想的反映,在学术上的概括和人们在阅读此书时也都能感受到这些东西的存在。
但是,不可否认,作者不管是曹雪芹还是别的什么高人,加上疑似续书作者的高鹗,毕竟都是生活在二百多年前的雍正到乾隆年间的大清顺民,在他们身上寄予太多的超出其时代精神局限的现代观念恐怕是不大现实的,他们不可能领导一场反对帝制的新文化反抗运动,也不可能倡导新民主主义甚至社会主义思想,所以有那么一点儿对于自由、民主的向往是肯定的,但绝对没有达到像康有为、梁启超这些改良派一样的高度,更不可能具备陈独秀、李大钊甚至毛泽东等先辈的共产主义信念。不然的话,清朝的封建帝王统治就不会在那之后又持续了近二百年才宣告结束。
因此,如果我们也把作者从神坛之上请回凡间,按蔡义江先生的观点,其实曹雪芹写《红楼梦》主要的着笔点也就是写了一个大家庭从繁荣到衰败的过程,是在作者亲见亲闻、亲身经历和自己最熟悉的、感受最深的生活素材基础上创作的。就是曹雪芹自己,由于没有科学的历史观,也就不能从本质上认识那些激动着他、尽管他也出色地描绘了它、并且从而使他产生强烈创作愿望的复杂社会现象。
所以,作者写书的主要用意还是记录那段曾经存在而又已逝去的生活场景,追忆在他的生活中曾经存在的几个他所认为的奇特女子。因此,悲己抒怀的自我情绪宣泄需求显然是他的首要诉求点,所以我们在书中更是可以感受到一股对过往繁华生活和物质享受的眷念和留恋之情,也有一种诸如余英时教授指出的《红楼梦》是描写了对一个理想世界的向往和王国维先生曾经点出的宿命式的悲剧意味。
事实上,不唯《红楼梦》如此,因为文学创作往往带有极为个性化的色彩,愈是文学艺术成就高的作品,其作者的个性情感表达倾向亦愈强烈,任何一部小说在创作上都是从作者的个人思维立意出发来讲述编织故事情节,自然作品的主题意愿也就会更多地顺乎作者个人的情感表达。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说《红楼梦》具有反封建意义的进步性的光辉闪耀,也是在其故事创作前提之下的显现,是顺附在字里行间透射出思想意识的取舍和选择,是在作者的个人倾向、主观意愿和感情好恶之下,附带产生的平等自由的朦胧民主思想的散播。
另外,就小说的本体功能而言,编小说、说故事最大的前提是有可读性,可读的第一要素是悬念迭起、冲突激烈,而《红楼梦》的创作手法是在细流慢潜、不着痕迹之处喻示情感的深远大义。当然,这里暂且不说作者这样的写法另有其意图,但是说实话,从故事情节的角度看来,远不如《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那般情节紧凑得让人不忍弃卷,一场接一场的打斗,一个接一个的计谋,一个个好汉的亮相,一个个战将的登场,都让读书的人大呼过瘾!
自然,不可否认《红楼梦》这种生活流的叙述方法在当时的明清小说中算得上是比较立意新奇的,但说不得的是,也早有《金瓶梅》这样的“老师”抢在了它的前面。固然,这样的写法在描写男女情状和生活情态上自有它不可多得的韵味,但是,充其量也只是写作手法之中的一种选择而已,而且还受到内容表达的局限。就像流行于江浙一带的越剧、黄梅戏的曲调,唱起才子佳人的缠绵戏文来浅斟低吟、委婉动人,甚是惹人陶醉一样,但若涉及到王侯将相、金戈铁马这般的宏大场面就显得气力不足,必得京腔昆曲或是秦腔梆子一类的剧种才能激昂出慷慨雄浑的气度来!正像“学士词,须关东大汉,抱铜琶铁板,高唱大江东去! 柳郎中词,宜十七八女郎,手执红牙板,浅吟低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的风格意蕴之间的区别。
因此,从写作手法和品质取向上,虽然应该承认《红楼梦》确实写美了亭台楼阁的勾回低转,写神了小儿女之间青梅竹马般的蒙眬爱意,写活了大家庭里的纷繁复杂中暗藏的阶级斗争,写尽了至死不渝的爱情悲剧,但是也只能算是多种文学题材领域的一种而已,风格的好坏优劣,自不好分出一二三等,唯见仁见智罢了,所以让《红楼梦》在众多优秀的战争、事变、民生、世相小说中独艳其芳,难道不觉有点儿过高之誉么?
再者,在人物品类选择上,《红楼梦》说“然闺阁中本历历有人……虽不敢说强似前代所有书中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但是细究这书中出现的被作者极力推崇的金陵十二钗,无论正册副册,抑或又副册,概论林林总总几十位女孩子,不过是在“确实”的“闺阁之内”呈现智慧机锋而已,一座大观园,寄托了作者理想的伊甸园情调,也自然禁锢和限定了这些作者本欲表现的女孩子的奇特之处,多见的不过是些吟风咏月、争斗心机的小家之计。
如果说这样的例子太过血腥,也许《红楼梦》中的众钗们只是指在情感世界的人中翘楚,那么即使是在女性的情感世界里,像那位不与宋王同流合污,死也要变作大树,同丈夫“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的宋人韩屏之妻,还有早在《诗经》中就发出“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河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般为爱义无反顾之誓言的那位无名女子,对情对爱的执著浓烈又差得何止半分呢?
可见作者试图把她们放到历史的长河中去争领风骚,无论德能才技还是风情心愫都没有多少的出奇之处,显然只能是米粒之珠般的微暗光华罢了。实际上,这些钗黛们的事迹和作为,按作者所云的奇特过人之处,也只不过让人感到无非是合乎了贾宝玉这样的公子哥独在花丛中的奇妙心理生理感受罢了。
其实人家作者自己也老老实实地说了,“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校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也就是说,作者大力称颂的这些奇女子,只是以作者自己作参照系,只是比作者自己的能耐强点儿罢了,对她们的定性和赞扬,只不过代表了作者自己对青春女性的情感表现的评价倾向罢了。所以,《红楼梦》并没有实现作者希望的为几个奇女子树碑立传的目的,把钗黛们作为半边天的学习楷模其实是根本排不上队的!
所以,《红楼梦》中的十二钗们更像是在和平年代、和谐社会里享受安定悠闲的生活,搬弄闲情别恨、故作离情愁绪的一群富贵女儿们的情趣状态。也许正是这样的情态意趣契合了那些文人雅士的心理境界,大家难道没有发现么?喜欢《红楼梦》的都是知识分子居多,白领人士居多。而在流传的普遍性和民众的传阅程度、经典人物场面的口头流露频率上,绝对是《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更能为众人所接受。
再有就是令很多人崇拜并迷醉的《红楼梦》中诗词曲赋的艺术功力,关于这点,虽然像黄遵宪、王国维和近代的俞平伯、当今的蔡义江、周汝昌等前辈大师已经著有多本专著加以评注解析,使得我们获得了很好的艺术享受。但是,如果我们依然回归平常心态,纯从一个《红楼梦》阅读者的角度来看这些诗词曲赋的话,有一点足以说明这些文字描绘的出发点大多是为了服务于人物的点题、喻示,功能性是解释人物的命运或结局,不是以文采华美为第一要务的。
近期传出书,中的诗词等都是抄录的明清三流文人的作品,如果这个说法不是出于“恶搞”的话,倒是真有那么几分靠谱。因为细细数来,除了那几首因为被电视剧采用配作片中歌曲的判词演曲之外,真正能够流传于市面的,好像还没有一首完整的。
在文学史上有“自古诗文出唐宋”的说法,至今观来,仍觉此言不虚,李白的太白风骨,杜甫的史实苦情,王维的意境高远,辛弃疾的苍冷峻拔,苏东坡的豁达气度等等,几乎已经是人间峰巅。而在明清小说中出现的或章回前、或章回后、或人物赞、或景物赋情,客观讲,似乎没有一首能与唐宋古人一争先锋之作,惜乎中国诗词到唐宋已绝矣!
这样的评价想必不是我一家之言,甚至就连俞平伯先生对于书中钗黛教香菱做诗这样表达作者诗词理论的经典段落,在论及诗词的写作时,也是颇有一些贬斥之义,不惜用“林黛玉讲诗讲错了”这样不加委婉的言辞,批评作者在用字的平仄对仗和诗词立意之间的矛盾说辞。
当然,作为书中对各类词工体裁的容量之大,收容之全,倒是自古以来无出其右者,但评价艺术的高低自然不能以量取胜,只能说作者学问不浅、广采博通而已,然还未见太有过人之处。而且,现在被认为作者的曹雪芹先生,也没有几首自写的诗作留世,其中不免有人为阻挠的因素,但多少也说明了其词工文采少有力作的事实。
另外,关于《红楼梦》是一部集封建社会各种生活图画之大全的百科全书的定论,以及由此推及的曹雪芹乃一代杂学大家的称号,用一位网上红学爱好者“江湖夜雨”的话说,“曹雪芹自然是集‘大思想家、大诗人、大词曲家、大文豪、大美学家、大社会学家、大心理学家、大民俗学家、大典章制度学家、大园林建筑学家、大服装陈设专家、大音乐家、大医药学家……’于一身,近乎超凡入圣的人物。”确实,对于如此过度拔高的美誉之辞,也许同样大有可辨析之处。
我们不能否认,在《红楼梦》中对于庭院建筑、房间陈设、家具用物、服饰打扮甚至食物烹调、医药治疗、戏曲唱作等生活中间从日常必需到娱乐消遣,都有极为详细的描述刻画,应该讲在缺乏视觉媒体的时代,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大家庭的奢华生活场景,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
但是,我们也必须客观地看到,花在这些描绘景状上面的笔墨,正如我刚才所说,是在缺乏像画报、照片、电视视频等可以直接看到的传播手段时,必须的,甚至也可以说是不得已的写作方法。不单单《红楼梦》是这样,如果有时间翻一翻同时代的小说像《金瓶梅》等,也都有关于衣食住行等方面的描写,精美细致倒是有了,有时候却不免有影响情节推进、稍显啰嗦的感觉。
甚至都忍不住会有这样的想法,到底是要写小说、编故事呢,还是在卖弄自己的所谓“博学”,因为最基本的创作原则是一切都要为主题和情节服务,比如《水浒传》在描写“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场戏时,对于漫天大雪和林冲的宿处就用了很细致的笔法,描写大雪之大和林冲住宿的草棚被压塌,是为了反衬接下来陆谦他们阴谋火烧草料场,正要趁着这场大雪的掩盖好做事机密,林冲也幸而因为雪大才躲得一劫,并且还凑巧听到了陆谦们的事后话语,才有了逼上梁山的一场好戏。故而,对于施耐庵在此处关于大雪的描写,读者普遍感觉大有必要,因为他不单单是为了逞自己的文笔技巧,实在是为了情节进行的必要铺陈,所以连评注者金圣叹都不禁叹服!
因此,但凡在小说中出现的一个物件、一幅场景,应该都要有它的“戏份儿”才是,反观《红楼梦》中,虽然也有像秦可卿卧室铺陈的描写暗伏作者的意图这些有意义的刻画,但很多时候的描画则显得必要性差了很多,比如连一个小丫环的什么裤子的颜色、式样,什么小袄的长短、剪裁,什么梳头的辫子朝向等等都要一一不吝繁琐地详加罗列,不知道能对主题和情节有多少贡献,不免让人觉得有“炫技”的成分在里头。
因为对于读者来说,只需知道有一个丫环来了就行了,除非这个丫环的打扮有什么特别的含意,不然的话,穿什么花色的衣服似乎没必要交代那么细致。
另外,有意见认为,《红楼梦》中出现的很多东西都代表了那个时代的真实现状,比如医药之类的。其实关于《红楼梦》中出现的药方之类的东西,87版《红楼梦》编剧周岭老师已经作过很有趣的论述,大体的结论是那些药方子基本上不可用,比如宝钗吃的“冷香丸”,制作工艺需要“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瓷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且不说连周瑞家的都感叹这样决难碰到的巧合在现实生活中能不能有,而就医药的机理分析,似乎也不大能够成立。
而像张友士给秦可卿开的药方和王太医开出的几个药方,从中医学角度看,也没有太多的出奇之处,只要具备一定的药理知识,懂得君臣配伍等配药原则,掌握基本的冷热内外、阴阳补泻的辨证施治规律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还包括宝玉、宝钗间或道出的一些医药常识,在那个以中医治疗为主的时代,就像咱们现在人人都懂一点儿预防防疫、打针服药的知识一样,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
所以只能说是曹雪芹把这些普通的知识用在了书中而已,并不能说明在这些方面的造诣就有多么的惊人之处。我们只需从实际出发,反证一下,就会明了这个理儿。为什么我们没有见到根据《红楼梦》中的家具样式设计出来的桌椅在大卖场销售?为什么没有见到根据《红楼梦》中的服饰样式设计出来的时装在大商场摆卖?因为这些东西的历史传承自有籍可查的盖如《明清家具史册》《清代服饰构思大全》之类的专业资料来担当,没有听说过哪个家具设计师或是服装设计师从小说中学习相关设计式样的,最多依托其文化象征搞一搞像什么“红楼梦主题服饰展”的策划,而真正的设计剪裁工艺还得要靠专业的活计来完成。
所以,我们要清楚,曹雪芹书中所用的所谓“杂家”知识,只是根据一些事物的基本机理,加以发挥想象,仅仅是点缀小说氛围而已,大多是当不得真的,而且我还说了,仿佛还有卖弄之嫌。
就说曹雪芹自己创造的很多“玩意儿”,也是不能拿到现实中来的,比如在食物上,书中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提到了一种叫做“茄鲞”的食品,按书中凤姐所说,这个“茄鲞”的做法是“把才摘下来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试想一下,谁家做菜这个做法?!照这么做的话,又是鸡油,又是香油、糟油的过上几遍,还能有茄子味儿吗?而且吃起来不腻得慌才怪呢?据周岭老师说,他吃过南北大小所有的所谓“红楼宴”,这个“茄鲞”实在是没法吃,你想那样又在罐子里密封一阵子,加上原有的多种油浸的怪味,当真是很难吃的耶!作者那样写,无非是显示贾家的奢侈气派罢了。而且事实上,至今盛行于酒桌之上的依旧是鲁粤湖湘几大菜系,没听说过“红楼宴”成过什么气候。
至于有人非要从书中的器件上找出真实的对应,恐怕也是缘木求鱼。比如在“妙玉请钗黛喝茶”这个情节当中,出现过两个名字听起来有点怪怪的茶具“颁匏斝”和“点犀乔”,其实这都是两种酒器,拿来喝茶只是说明妙玉的高洁雅性。据周岭老师考证,书中所写的“颁匏斝”上面有一行小字记载“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的字样,似乎曾经被苏轼把玩过,但是经过从年代上推理,基本可以肯定是不可能的。因此,“颁匏斝”和“点犀乔”无非是两个曹雪芹编造出来的玩意儿,在现实中是找不到实物的。如果就此把曹雪芹列入茶道专家的行列,显然也太肤浅了。
好了,这些零碎的玩意儿不过点缀而已,于书本来说也不那么太重要。我们还是回到书中的人情世故里来,但凡写小说,书中的第一男主角都是最要紧的,而作为在世界文坛的民族形象代表,更是要考量一下贾宝玉这个角色身上的特质和气度。
虽然作者用了一首《西江月》“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词面上看似把贾宝玉贬得够呛,实际上在书中字里行间却表达了对这个“愚顽公子”的赞颂,甚至还寄托了曹雪芹对这个依画于自己形象的品行举止上的褒奖。
客观讲,贾宝玉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为人很善良,对下人也不摆什么主子的威风,虽然不爱读书,但是也很有才,在花钱上也不计较,也懂得对长辈恭敬孝顺,在这些优点中更是集中体现了在女孩子面前温存细腻之至,大讨女孩子喜欢的这么一个不大骄纵的富家公子哥儿形象,总体看来,算是个好男孩儿。
但是,充其量也就是个好男孩儿而已,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到曹雪芹在书中一直力图树立和颂扬的一种不切实际的价值取向,好像只有像宝玉这样终日和姐姐妹妹们吃喝玩乐、酒乐诗篇才是“好男孩儿”的标准作为,还通过虚幻的警语极力推崇这种为所谓的“世俗”所不容的怪癖行为,似乎是含着莫大的委屈在玩“反潮流”一样。
我们承认,陷于“八股文”的书袋里面,像贾雨村那样精于钻营,成为一个像曹雪芹通过贾宝玉之口说出来的所谓“禄”式的贪官污吏固然不大可取,但是也不能就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嘛事儿没有,老在姑娘圈子里追着吃人家嘴上的口红就算是有多大的出息。
贾珍和贾琏的道德形象再差,也总是在承担着一定的家庭责任,如贾珍作为族长,负责府里的地租收成,直接忙活着供大家吃喝玩乐的银钱进项;贾琏也是掌管着荣国府的外场,场面上的大事小情,官司俗务,都是人家贾琏在跑,甚至还送林妹妹回了一趟老家奔丧,宝玉倒好,口口声声说对妹妹好,该出力的时候还得让人家琏二爷出马。
再说,就算不想走科举求功名的迂腐路子,但总得要有个正常的过日子的设计吧,不说对家庭,再说的小一点儿,就算对自己心爱的林黛玉,也要有一点儿能尽责任的能力和基本的安身立命之本吧?连唱戏的蒋玉函都知道拉个戏班子,靠搞搞演出走走穴什么的,还挣起了面积不小的房产楼盘,最后娶了袭人也是仗着人家自己打下的经济基础。
别说蒋玉函了,就连呆霸王薛蟠那么个浑人,也都在努力做买卖挣钱养家,出趟远门还知道给妈妈和妹妹宝钗买点旅游纪念品之类的玩意儿,倒没见宝玉给过跟在他周围的这些姊妹丫头们什么直接的实惠,最多是弄碗粥啊、茶啊这样不用他出钱的顺水人情。而且灾难来临时,也是个扛不住事儿的家伙,眼看着晴雯被撵出去窝囊地死去,也没有能力去护佑。
所以用老话讲,你就是对这个社会风气什么都看不惯,不强求你非得同流合污,也总不能“任嘛不作”,一辈子就住在大观园里,一群的黄花闺女陪着你玩什么“意淫”吧。贾宝玉的理想生活就是,不管远近亲疏的姐姐妹妹,大家就这么永远在这种衣食无忧的状态中恣意调情,谁也不要长大变老,更不要嫁人出门,这不是典型的“虚妄症”吗?
而且就说在对女孩儿的情感方面,我也实在看不出贾宝玉怎么就体恤这些他认为“水做的”女孩儿们了,踢过袭人,骂过小丫头,饮食起居稍不如意就不能安生,娇惯得实在是不成样子了。
那首《西江月》说他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实在是恰如其分!我怎么也不能同意,一个没有责任意识,不能承担家庭和社会义务,只是嘴上和脾性讨女孩子喜欢的心眼儿不坏的大男孩儿,因为曹雪芹的笔力导引,读者就必须要对他好!就必须要认可他的所作所为和价值取向!
另外,把《红楼梦》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粹,而同时使得贾宝玉这样的男人形象作为一个中国男人的国际形象代言人,显然也是大大的不妥,难道我们要树立的民族形象是这样一个脂粉气包裹着的粉嫩大男孩儿么?在国人的心目中,武松武二郎的节义刚勇,关羽关云长的豪气干云,岳飞岳武穆的忠烈千秋,乃至诸葛孔明的智慧过人,才更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更能代表中国男人顶天立地、气贯九州的铮铮男儿之身!
还有,虽然对于《红楼梦》的写作手法,也都是大加赞扬褒奖,甚至拜服至尊,反复挂在嘴边的什么“千里伏线”等等曼妙手法。但是从小说的故事编造来讲,也有许多可商榷的地方,先说 “千里伏线”,这应该是写小说创作故事的一种基本手段,说白了,不就是我们上中学时老师都讲过的“伏笔”吗?所谓“千里伏线”,无非是小说篇幅长,埋设的距离远了一点儿罢了,只要作者神经不错乱,别忘了先前留下的“伏笔”这回事,凑成一两个精妙的“桥段”,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
不说那些大名鼎鼎的鸿篇巨著,随便拿一本以故事取胜的小说来,里面要是没有几处伏笔,根本就不能称其为小说了,我想大家闭眼睛想想,就无须非要找个例证说明了吧。
还有即使从书中本身设计的一些“桥段”来看,也不是说就做到了那么的完美无缺,依然存在自我矛盾的地方。
就拿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金陵十二钗”正册来说吧,在作者的心目中,这十二钗自然是女人中最应该歌颂赞扬的人物,读者也是被引导着这样认为的,用警幻仙子的话说“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但是我们按警幻仙子所言的这个“入选标准”来评测这十二钗,好像并不都是什么“冠首女子”和“紧要者”,入选的标准让人费解。
十二钗中包括贾府的四个姑娘元、迎、探、惜,钗黛二姐妹,凤姐、巧姐母女,李纨李宫裁,史湘云和秦可卿,妙玉。
在这十二个人当中,钗黛的人品才情自不必说,当然应该占得两个席位,贾元春、凤姐、秦可卿、贾探春也都是才智品貌不错的人物,算上惜春因为绘画的才能,也都有入选的资本和依凭,史大丫头由于豪爽的个性和娇憨的品貌,也有一个席位可入,妙玉的灵慧仙质也大有资格入得圈来。
那么剩下的人中,有什么品质能当得起“冠首女子”,似乎就显得不是那么充分了,珠大嫂子李纨人倒是挺善良,但是如果拿“冠首女子”的标准来衡量的话,可能不只是善良老实这么简单吧,要论容貌,恐怕连“尤二姐、尤三姐”都比不上,甚至那个一直没露面的“傅秋芳”的人才品貌也会在李纨之上。
而巧姐到书终了时也未见显露出什么过人之处,按第五回的喻示,还是靠刘姥姥仗义出手,才被救出苦海,自己本身仅见的一点小见识,也只不过是和她宝玉叔叔论了论古今《烈女传》的几个人物,难道就因为李纨是贾家的媳妇儿、巧姐是凤姐的女儿,属于“贾家正根儿”体系?
那这样的话,岂不是曹雪芹一直极其讨厌的等级观念反而在自己笔下陷入了“血统论”的陈腐论调之中?难以让人信服!难道那个人才相貌都不输林黛玉的晴雯姑娘,就因为不是贾家的“正根儿”,只是个丫头的身份,就要被赶入“金陵十二钗”的副册又副册吗?那曹雪芹口口声声扬言的体恤女孩儿的怜香惜玉之情,莫非也是“假道学”?还是“叶公好龙”,到了关键时刻还要另眼看待呢?不解!
我们按下晴雯的又副册不提,还按所谓的“冠首女子”这个标准来考量,那像贾迎春这个有些木讷的“二木头”,在家都能被下人欺负,出嫁之后被虐待致死,可以说是一个如王熙凤说尤氏的“既无口齿,又无才干”的窝囊之极的人,哪里就配得上这“冠首女子”四个字呢?难道还是因为她是贾家的“纯正血统”?
那如果都按照贾家血统这样的思路来排列“金陵十二钗”,姑且先不论符不符合“冠首女子”这样的才貌标准,最起码能做到标准统一也算,就当作为贾家的女儿们做了个榜单吧,先不提这样仅限于贾家子辈有没有公平与否的争议,但是这么一来,发现妙玉道姑的位置又没有理由了。如果说宝钗、黛玉算贾家的外孙女辈儿的,史湘云也还能和贾家扯上亲戚关系,妙玉可是和贾家八杆子都打不着的绝对外人,怎么也能添列其中呢?
所以,这“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入选标准实在是让人大伤脑筋,那剩下唯一可算一致的标准只能是这些入选的人都是所谓的“主子”辈儿的了,那这样一来,就和所谓“冠首女子”的自诩有了本质的区别,你干脆直说必是“主子”才能登入好了,就不要故作清雅地说什么“冠首女子”“紧要者”之类的漂亮话了,我们已经为晴雯的又副册抱过委屈了,盖如袭人、香菱、平儿等也只能被冤死了,只好叹一声,原来曹雪芹也是个“势利眼”啊!
这还没有探讨诸如按年轻貌美还是和贾宝玉的关系或是娘家的背景等等,说不定按照贾母史老太君的出身和年轻时的风姿,也要在“十二钗”中争一争席位呢!
也许会有人说,你这人太矫情了,有点死钻牛角尖儿,何必非弄得那么明细呢?哦,许你们“微言大义”地索隐附会加考证的,我只是在书本上提出一点儿正常的字面逻辑就行不得么?要不大家就都放一放手,我也一再强调,不要死往下研究下去了,可以止梦了,是有人非要处处侦测,才有了我的吹毛求疵。
其实,对于“金陵十二钗”,不管什么正册、副册、又副册,只要明白曹雪芹是在围绕一些漂亮的女孩子们展开小说就可以了,只要情节够缠绵、细腻,大概不会有人太注意入选标准什么的,吸引我们去阅读并且迷恋的,还是它的情节设置和男女情态的传神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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