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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的文化渊源新探

时间:2023-07-1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关于庄子的文化渊源,国内学者多从文学着眼,而忽视了政治思想方面的根源,不免有所缺憾。庄子所生活的宋国原是殷人后裔。再说楚国是后起的文化比较落后的民族。不过楚国有它自己独特的文化系统。楚国的巫文化与楚民族的风俗有不可分的联系。

关于庄子的文化渊源,国内学者多从文学着眼,而忽视了政治思想方面的根源,不免有所缺憾。本文除了依据传统说法从殷楚文化和神话方面略加论述外,还将着重从隐士思想和方士学术方面做一些探讨,以期更全面地了解庄子的文化背景。

一、殷商文化的土壤

庄子是在殷商文化的土壤上成长起来的。在谈这个问题之前,先要对庄子的属国问题做一点考订。

庄子是宋人,这在前人看来几乎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但在近些年来庄子是哪个国家的人倒成了一个大问题。本来司马迁在《史记·老庄申韩列传》中就说过,“庄子者,蒙人也”,这个“蒙”到底在哪里?据有人统计,蒙在战国秦时有十二处之多。于是学术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认为在今河南商丘,有人认为在今山东曹县,也有人说在今安徽蒙城,后一说近来声势颇壮,1989年,全国首届庄子学术讨论会在安徽省蒙城县召开,自然与持此说者不无关系。其实三地距离相近,然而属国则异。我是赞成商丘说的,至于曹县、蒙城说这里无暇讨论。

问题出在哪里?我以为就出在司马迁说庄子是“蒙人”时,没有明确指出蒙属哪个国家,不像他说老子是“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那样明白无误,致使后来产生各种歧说。其实依我看,司马迁心目中是很明确的。这里有一条很清楚的资料,尚未为人引用,兹录以为证。太史公在《史记·宋微子世家》中说“休公田二十三年卒,子辟公壁兵立”,唐人司马贞《索隐》:“按《纪年》作‘桓侯壁兵’,则壁兵谥桓也。又《庄子》云‘桓侯行,未出城门,其前驱呼辟,蒙人止之,后为狂也’。司马彪云‘呼辟,使人避道。蒙人以桓侯名辟,而前驱呼辟,故为狂也’。”《索隐》所引《庄子》今本无,是唐时仍有所见无疑。且司马彪为之作注,则当是司马彪注的五十二篇本,也就是史公所见过的五十二篇本。宋桓侯要出的城门是宋国的城门,这是不用怀疑的,而止之的“蒙人”当然是宋国人,这也是不用怀疑的,因此,司马迁说的“蒙人”,所指的必是宋桓侯的宋国,也是确定无疑的了。其次,《集解》《索隐》都说“《地理志》蒙县属梁国”,这里的梁国,《汉书·地理志》说是“高帝五年为”,是汉时的名称。我们再看《地理志》:“宋自微子二十余世,至景公灭曹,灭曹后五世亦为齐、楚、魏所灭,参分其地,魏得其梁、陈留,齐得其济阴、东平,楚得其沛。”这里的“梁”当是宋地。梁是宋地,蒙在梁,则蒙属宋国也是当然之理。再次,《索隐》引刘向《别录》云“宋之蒙人也”。刘向是西汉人,去战国、史公未远,又是文献大师,他的话应当是可信的。

据此,我认为庄子是宋国蒙人是不移的事实。

解决了庄子是宋国人的问题,再来看殷商文化对庄子的影响。

庄子所生活的宋国原是殷人后裔。宋国是在周初克商后封建诸侯,秉承中国文化“兴灭国,继绝世”的文化传统,封殷的后裔微子在殷的故墟建立起来的,自然便保存了殷的文化。郭沫若则认为“周人代殷而起,殷人大部分被奴隶化了之后,但还有一部分和他的同盟被压迫向东南移动,移到了淮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便是宋、徐、楚诸国”。郭沫若还说“中国文化的滥觞,事实上是起于殷代”[1],由是,我们可以说殷商文化是上古华夏文化演进中的主流,其中一部分为周所继承,就是孔子说的“周因于殷礼”,另一部分则保留在宋国,有的则流传到江淮流域。

宋国虽然在政治上隶属于周,但文化上却是承袭着殷的。“自天下言之,则侯服于周也,自其国人言之,则以商之臣事商之君,无变于其初也。”(《皇清经解·潜邱割记》)“庖丁解牛”有“合于《桑林》之舞”,《桑林》是殷天子和宋君的乐舞。宋人在重大场合使用《桑林》之舞。例如《左传》襄公十年,“宋公享晋侯于楚丘,请以桑林。……晋侯惧而退人于房,去旌,卒享而还。及著雍,疾。卜,桑林见”。宋公用《桑林》乐舞宴享晋侯,晋侯竟害怕得躲进厢房,在回国途中生了病,一卜,原来是桑林之神在惩罚。殷商文化的特征是“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其民之敝,荡而不静”(《礼记·表记》)。郑玄注:“鬼神虚无之事,令其心无所定。”也就是说殷人耽于幻想。所以郭沫若说:“殷人的气质和周人颇有不同。殷人是比较爱好艺术的民族。殷墟所发掘出的古物,无论是铜器、石器、骨器、白陶,乃至甲骨上刻的文字,都富有艺术的风味;又因时代关系,殷人最崇信鬼神,故其文化色彩充分地带着超现实的气韵。”台湾学者南怀瑾也说:“殷人的文化,具有浓厚的宗教气息,他们崇尚天道,相信鬼神,而且将阴阳、五行的学说披上神秘的外衣,拿它与天道、鬼神并论,或者以阴阳、五行作为天道、鬼神的注解。”[2]作为宋人,庄子及其学派生于斯,长于斯,耳濡目染,其思想和文风自然受到殷文化的影响。但庄子与墨子不同,同是生长在宋国的墨子,承袭了殷人崇尚鬼神的文化,主张天有意志,鬼神能赏善罚恶,而庄子及其学派则与其他各家一样,对鬼神思想是摒弃了的,所以庄子及其学派对于殷商文化既有继承,也有扬弃。

二、楚国文化的熏陶

楚国文化与殷人文化有着渊源关系,这不仅因为宋国和楚国接壤(《吕氏春秋·召类》及高诱《注》都说“宋在三大万乘之间”,“南有楚,北有晋,东有齐”),还有历史的原因。远在武丁时代,殷人就讨伐过荆楚,这在《诗经·商颂·殷武》中就有记载:“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哀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王国维也说:“伪《竹书纪年》:‘武丁三十二年伐鬼方,次于荆’。”(《观堂集林》卷十三)随着讨伐必然带去讨伐者的文化。再据前引郭沫若说,殷亡周兴之初,一部分殷民被迫东南移动,也定会“把殷人所创造的文化移植到了南方”。所以楚人文化自有殷人文化那种超现实气韵的风味。

再说楚国是后起的文化比较落后的民族。但“楚国是新兴的年轻国家,他的文化思想没有太多的传统压力,所以他在学术思想方面,也很年轻而富于飘忽的气氛,因此而产生言语文字与北方大有异同的楚国文学,处处具有飘逸空灵而富于情感,于是连带他们的学术思想,也如文学一样,磅礴不羁,思想新颖”[3]

不过楚国有它自己独特的文化系统。《吕氏春秋·侈乐》说:“宋之衰也,作为千钟。……楚之衰也,作为巫音。”《尚书·伊训》说:“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孔《疏》说:“巫以歌舞事神,故歌舞为巫觋之风俗也。”巫风与巫音歌舞融合在一起,就构成楚国特有的巫文化。

楚国的巫文化与楚民族的风俗有不可分的联系。《国语·楚语》说楚地民俗“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燕享无度,民神同位”。《汉书·地理志》云:“楚信巫鬼,重淫祀。”王逸也说:“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楚辞章句》)可见信巫鬼、重淫祀是楚地的民俗。在这具有浓厚巫风的气氛中孕育着各种各样的神话与传说,养成楚人丰富的想象力,滋生着楚地美丽的歌词和乐舞,极具超自然的浪漫气息和艺术韵味,“加以南方地理环境的关系,有滚滚长江与滔滔汉水的天险,阻住了北方的势力,有无数未经开发的深山峻岭,处处富有神秘而好奇的诱惑,于是在春秋、战国期间,有老子、庄子等道家,属于南方楚国系统的文化思想,便应运而生了。老庄的文辞格调,与后来屈原的《离骚》,都是楚国同一类型的文学”[4]。刘勰在评价屈原时曾说楚国的自然环境对他的文学产生有所帮助:“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略语则阙,详说则繁,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庄子深爱大自然,经常到各地包括楚国旅行,庄子学派也都活跃在江淮流域,他们很自然地吸取楚文化的精神和楚地山川灵秀之气,启迪他们的浪漫情思和丰富想象力,则是毫无问题的。

三、昆仑、蓬莱神话的哺育

庄子多用神话。顾颉刚认为中国神话有昆仑神话和蓬莱神话两大系统。昆仑神话在战国时期大量传入中原。庄周居于宋,偏近东方,把这两大神话系统“都接到了”(《庄子和楚辞中昆仑和蓬莱两个神话系统的融合》),鲲鹏故事就是这两个神话系统的融合,从中也可窥见庄子受齐国文化影响的蛛丝马迹。讲到齐国文化,司马迁说他曾游历过齐国:“自鲁适齐,自泰山属之琅砑,北被于海,膏壤千里,其民阔达多慝知,其天性也。”“慝知”就是深邃神秘的知识。这大概由海洋环境造就了齐人阔达的性格和深沉神秘的知识吧。庄子受齐国文化(蓬莱神话)影响最显著的例子是《齐谐》。《庄子·逍遥游》开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齐谐》是一部“志怪”的书,想必有丰富的神话故事。接着庄子引证了“汤之问棘”的故事,《列子·汤问》也载有这则故事,足证宋国有这类神话流传。但昆仑神话的原始形态如何?昆仑神话又如何与蓬莱神话融合?时代邈远,典籍湮没,难以知其原貌了。不过,从明人的著作里仍可找到一鳞半爪的痕迹。罗勉道在《南华真经循本》里记载了下面的故事:

鹏不见经传。《岛夷杂志》云:“昆仑层期国,常有大鹏,飞则遮日,能食骆驼,有人拾得鹏翅,截其管作水桶。”

这大概是西方昆仑有关大鹏的原始神话素材,经由巫师和商人传到东方,再经亲历海洋生活的人冥思玄想,结合而成庄列类型的鲲鹏故事。

至于庄子与屈原共同接受昆仑神话的影响,也可寻出一些轨迹。例如,关于“十日”的神话,想必出自昆仑。《山海经·海外东经》说:“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屈原《招魂》:“十日代出,流金铄石。”而《庄子·齐物论》有“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表示了庄子的开放心灵和“人的心量的互融性和广涵性”,把神话哲学化了。

四、隐士思想的启迪

学术界公认道家源于老庄,讲道家就从老庄讲起,因为有《老子》《庄子》这两部“综罗百代,广博精微”的皇皇巨著在,自然是不错的。但南怀瑾却认为道家学术思想来源有四:黄老学术,老庄思想,隐士思想和方士学术。并强调说:“与其说:道家渊源于黄老,或老庄,毋宁说:道家源于隐士思想,演变为老庄,或黄老,更为恰当。”[5]这就是说老庄的道家思想来源于隐士思想和方士学术。

隐士是中国古代社会一个特殊的阶层。他们或以浮云富贵,敝屣功名,高尚其志为帝王诸侯所瞩目,或以其政治态度清议朝政,薄视帝王而为圣君明王所顾忌,因为这些在野的知识分子代表着民间舆论和民心向背,威胁着他们的统治。据载:“太公望,封于齐。齐有华士者,义不臣天子,不友诸侯,人称其贤。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诛之。周公曰:‘此人齐之高士,奈何诛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望犹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弃民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为教首,使一国效之,望谁与为君乎?’”这个“半隐士”的姜太公是行家,他初到齐国,绝不能容许地方存在“不臣天子,不友诸侯”的不合作现象存在。同样,《战国策·齐策》也记述了类似的故事。齐国的于陵子仲也是一个“上不臣于王,中不索交诸侯,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的隐士,所以赵威后在会见齐国使者时,急不可耐地向齐国进言杀掉于陵子仲,大概是出于畏惧于陵子仲可能左右齐赵之间的外交政治的心理。华士、于陵子仲这两位隐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的传统,正为庄子及其学派所承继。《庄子·让王》以寓言的形式描绘了一系列这类隐士高节戾行、独乐其志的政治态度和生活态度:

曾子寓言是虚构的。你看这位“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的隐士形象刻画得多么生动,不正是与华士、于陵子仲一脉相承吗?善卷,成《疏》说:“隐者也。处于六合,顺于四时,自得天地之间,逍遥尘垢之外,道在其中,故不用天下。”这则故事使我们很容易想起那首古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这首《击壤歌》见于皇甫谧的《帝王世纪》,传说是尧帝时代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所唱的歌。这首歌头两句表现了与宇宙同呼吸的生活原则,三、四句所表现的则是自食其力的小农经济生活,最后一句则是对政治权力的鄙视和消极反抗情绪。庄子及其学派的政治态度和生活原则不正与之若合符节吗?

《庄子》还反复叙述了许由拒绝帝尧让位而“逃尧”的故事(《逍遥游》《徐无鬼》《外物》《让王》)。据说许由不受尧让之后,就跑到河里去洗耳朵。一个牧童赶着牛群来饮水,问许由为何反复洗耳朵,许由说刚才听到尧要让位给他,把自己的耳朵弄脏了,所以要洗净它。那个牧童听了急忙把牛赶上岸。许由喊道,你的牛还没喝够呢!牧童说,我怎能让牛喝你弄脏了的水呢?这个故事说明,“在中国人的心灵深处,鄙视政治,反对权力的潜意识是何等根深蒂固”[6]。可见庄子及道家的思想在民间有着深厚的根底。

《让王》还描绘了卞随、务光、伯夷、叔齐等人辞让的故事,把阶级社会的改朝换代说成是“推乱以易暴”,表现了不满现实的强烈政治倾向。

春秋战国乱离之世,大概这类隐者不少。《论语》就记载了孔子对隐者的赞许,推崇宁武子一类隐者“贤者避世,其次避地”的做法。当晨门者、荷蒉者、荷?丈人、长沮、桀溺和楚狂接舆等人对孔子“知其不可而为”的态度大加讥刺时,救时济世的孔子称他们是“隐者”,深深理解他们。这里仅举《接舆歌》看隐士思想对庄子的影响。

《论语·微子》: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避之,不得与之言。

恰好《庄子·人间世》也有《接舆歌》: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

“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

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

“接舆或实有其人,实有其歌。”[7]庄子和接舆对春秋、战国动乱社会的认识是一致的,而两者的区别只有深浅之分,并非如关锋所说的表现了春秋、战国两个时代“奴隶主阶级意识形态之差别”,而在于战国的动乱给人民带来的苦难较之春秋更为惨烈。“方今之时,仅免刑焉。”庄子作为生活在民众中的贫苦知识分子感受更为深切,因而他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于是“来者犹可追”一变而为“来世不可待”了。究其实是有它的社会根源的。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得出结论:“道家的哲学,包括庄子哲学从本质上说,是建立在上述隐者的经历和标准之上的。”[8]

五、方士学术的羽翼

提到方士,人们往往把他们与以修炼成仙和求不死之药骗取秦始皇、汉武帝信任的江湖骗子联系在一起,其实这只是问题的一面。方士还有另外的一面。从广义看,方士学术应当包括天文、历法、星象、数学、占卜、阴阳五行、医药、养生、气功等学问。“所谓真正的‘方士’,也就是我们古代真正的科学家。”[9]狭义的方士则指研究神仙丹药、希求长生不老以成仙人的这一类人。

庄子不但是一位哲学家、文学家,还是一位对自然科学饶有兴趣颇有成就的学者和气功大师。从科技史发展的角度看,《庄子》中有不少具有科学史料的内容。下面仅就古代养生气功方面对庄子的影响做一点探讨。

中国古代养生论分养形和养神两派。庄子是强调养神的一派,或者说是“全生养神”的形神双修派。如《庄子·在宥》记载上古道家隐者广成子对黄帝论气功的目的与方法时说:“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清必静,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这种养生气功论对庄子的“天人合一”的思想和创作心理学的形成都具有重要作用。

我们知道养生气功的特征主要是致虚守静,收视反听,排除杂念和一切外物干扰,使心神也就是心和大脑保持一种空明的状态,这在庄子称为“心斋”。在这种状态中,往往会产生天人合一,个体完全融入自然的奇特心里感觉,于是庄子才有“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神秘体验。卡普拉在《物理学之道》中曾对这种心理现象有过描述:“当理性的思维沉寂下来时,直觉状态就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意识,能以一种直接的方式体验到周围的一切,而无须对概念性的思维进行思考。庄子有一句话:‘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对于上下四方这个环境的独特的体验是沉思的主要特点。在这种意识中,各种局部的形式消退了,溶化成浑然的一体。”“理性的思维沉寂下来”就是现象学所谓的归入括弧,中止判断,近于庄子的忘知,是对物作审美观照的前提条件。“直觉”就是人们所处的气功状态。张荣明指出“庄子‘上天入地’的‘逍遥游’哲学,其实正是‘天人合一’的气功心理所诱发的身心飘飘然的精神氛围中孕育、滋长的”,同时认为“庄子的艺术思想也毫无例外地一并受到气功的深刻影响”[10]

最后,再举两则实例说明方士的气功导引学术对庄子的影响。

《庄子·刻意》说:“吹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之所好也。”彭祖虽不一定实指,但民间有这类方式为之,则是不错的。这里讲了气功和导引两种养生方法,其中“熊经鸟申”向来没有实证。1973年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导引图》,共描绘了四十多个气功导引姿势的图像,内中有“熊经”图、“鹞背”图、“龙登”图,有的图像作猴状,有的图像作虎豹捕食状,还有一些无以名之,说明庄子的描写的确有古代方士的文献为佐证。

又如《大宗师》云:“古之真人,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用脚后跟呼吸,闻所未闻。苏轼在《闻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诗》中有“目听不任耳,踵息不废喉”,讲的就是踵息法,是古代一种高级的从脚胫内穴向上引气的运气方法,其线路大体是:脚跟—小腿肚—膝—股—腹—乳—喉—口—鼻。庄子这一“踵息法”早在民间就有流传,且有著录。陈广忠说:“在长沙马王堆汉墓中,有古经脉学佚书《足臂十一脉灸经》及《阴阳十一脉灸经》,据考证,这两部佚书成书年代大约在春秋战国之际,甚至更早。这就是说,在庄子时代,经脉学说已经大为流行。并由此知道,庄子也是经脉学研究的专家。他的‘踵息法’的产生,是以经脉学说作为其理论基础的。”[12]

(本文曾发表在《思想战线》1994年第1期,后收入陈红映《庄子思想的现代价值》,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

【注释】

[1]见郭沫若《屈原研究》,载《郭沫若古典文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74页。

[2]南怀瑾:《禅宗与道家》,复旦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77页。

[3]南怀瑾:《禅宗与道家》,复旦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80-181页。

[4]同上书,第18页。

[5]南怀瑾:《禅宗与道家》,复旦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37、142页。

[6]刘达:《道与中国文化》,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页。

[7]关锋:《庄子内篇译解和批判》,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91页。

[8]刘达:《道与中国文化》,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4页。

[9]南怀瑾:《禅宗与道家》,复旦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50页。

[10]张荣明:《中国古代气功与先秦哲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6、210页。

[11]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10页。

[12]陈广忠:《〈庄子〉气功试解》,载《庄子与中国文化》,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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