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曲本及其作家

上篇既言元南戏导源于南宋之戏文，元中叶稍衰，至元明之际而复起。今所传之《荆》《刘》《拜》《杀》《琵琶》五大传奇，即南曲之先锋也。自是作者锋起，词采情事均有可观。同时北曲作者亦众，然不及南曲著称者之多，其后曲本，遂判杂剧与传奇二大类。兹先述杂剧，而次及于传奇。

明杂剧之存于今者，大率备见于《盛明杂剧》《杂剧新编》，而明初之作不与焉。明初第一期作家，首推宁献王权。其《荆钗记》固已居传奇之首，而杂剧亦擅场；《太和正音谱目》，有丹丘先生之《辨三教》《勘妒妇》《烟花判》《瑶天笙鹤》《白日飞升》《独步大罗天》《九合诸侯》《私奔相如》《豫章三害》《肃清瀚海》《客窗夜话》《杨姨复落娼》等十二种，即其作《也目》又载王子一有《海棠风》《楚阳台》《刘阮天台》《莺燕蜂蝶》四种；刘东生有《娇红记》《月下老世间配偶》二种；谷子敬有《三度城南柳》《雪恨》《闹阴司》三种；汤舜民亦有《娇红记》及《风月瑞仙亭》二种；杨景言有《风月海棠亭》《史教坊断生死夫妻》二种；贾仲名有《度金童玉女》一种；杨文奎有《王魁不负心》《封陟遇上元》《玉盒记》《两团圆》四种：今多不存。惟《元曲选》中存有王子一之《刘晨阮肇》，谷子敬之《城南柳》，贾仲名之《萧淑兰》《对玉梳》《金安寿》即《金童玉女》，杨文奎之《儿女团圆》等六种。稍后则周宪王，名有燉，号诚斋，为周定王长子，洪熙元年袭封，勤学好古，精于音律；作杂剧凡二十七种，散曲尤多，今存《洛阳风月牡丹仙》及《刘盼春守志香囊怨》二种，见《盛明杂剧》；《清河县继母大贤》《赵贞姬身后团圆梦》等八种，见《杂剧十段锦》；最近长洲吴氏《奢摩他室曲丛》存有《诚斋乐府》二十四种，为最富矣。

第二期为明中叶及明季，其作家多见于《盛明杂剧》一二集中。其最负时誉者为康海，字德涵，号对山，武功人，弘治十五年进士，授翰林院修撰。放浪坐废，有《东郭先生误救中山狼》一剧。次为徐渭，见前，曾入胡宗宪幕，后流落抑郁以终；有《渔阳弄》《翠乡梦》《雌木兰》《女状元》四种，总名《四声猿》。汪道昆，字伯玉，号南溟，歙县人，官至兵部左侍郎；有《高唐梦》《五湖游》《远山戏》《洛水悲》四种。冯惟敏，字汝行，号海浮，临朐人，官保定府通判；有《梁状元不服老》一剧，王世贞谓其“板眼务头，撺掇紧缓，无不曲尽，而才气足以发之”；其散曲有《山堂词稿》。梅鼎祚，字禹金，宣城人，工诗文；有《昆仑奴》一种。王衡，字辰玉，太仓人，官翰林院编修；有《郁轮袍》《真傀儡》二种。许潮，字时泉，靖州人，作剧最多；有《武陵春》《兰亭会》《写风情》《午日吟》《南楼月》《赤壁游》《龙山宴》《同甲会》等八种。叶宪祖，字美度，亦号槲园居士，余姚人，官至工部郎中，作剧亦多；有《北邙说法》《团花凤》《易水寒》《夭桃纨扇》《碧莲绣符》《丹桂钿盒》《素梅玉蟾》等七种。陈与郊，字广野，海宁人，有《昭君出塞》《文姬入塞》《义狗记》三种。沈自徵，字君庸，吴江人，有《鞭歌妓》《簪花髻》《霸亭秋》三种。孟称舜，字子若，会稽人，有《人面桃花》《死里逃生》《英雄成败》三种。徐士俊，字野君，钱塘人；有《春波影》《络冰丝》二种。徐元晖有《有情痴》《脱囊颖》二种。余如梁辰鱼有《红线女》，又有《江东白苎》散曲，汪廷讷有《广陵月》，凌初成有《虬髯翁》，王应遴有《逍遥游》，卓人月有《花舫缘》，陈汝元有《红莲债》，祁元儒有《错转轮》，车任远有《蕉鹿梦》，徐复祚有《一文钱》，王澹翁有《樱桃园》，僧湛然有《鱼儿佛》，袁于令有《双莺传》，秦楼外史即王骥德有《男王后》，蘅芜室主有《再生缘》，竹痴居士有《齐东绝倒》，吴中情奴有《相思谱》等各一种。此外集中未入者，尚有王九思之《杜甫游春》一种，九思散曲有《碧山乐府》《沜东乐府》，此剧相传为讥李西崖而作；杂剧二集有《曲江春》，则以为僧湛然作。又未收者，有杨慎之《洞天玄记》《兰亭会》《太和记》三种，慎散曲有《陶情乐府》《续陶情乐府》，王世贞谓其“颇不为当家所许，以其蜀人多川调，不甚谐南北本腔”。此外工小令套数者，尚有李开先，字中麓，会稽人，有《一笑散》；王磐，字鸿渐，高邮人，有《西楼乐府》；常伦，字明卿，沁水人，有《楼居乐府》；陈继儒，见前，有《清明曲》；杨循吉，见前，有《南峰乐府》，诸集不尽传。

第三期为明清之际，其作家多见于《杂剧新编》。其最著者为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太仓人，官国子祭酒，明亡仕清，失志抑塞，时以词曲寓故国禾黍之思；作《通天台》《临春阁》二种，幽怨悲慷，令人不忍卒读。尤侗，字展成，号悔庵，一号西堂，长洲人，才气宏丽；作剧五种，《杂剧新编》录其《读离骚》《吊琵琶》二种，而《读离骚》最称雄健淋漓；其他尚有《桃花源》《黑白卫》《清平调》三种。其作剧多者，如茅维有《苏园翁》《秦庭筑》《金门戟》《双合欢》《闹门神》五种。郑瑜有《鹦鹉洲》《汨罗江》《黄鹤楼》《滕王阁》四种。南山逸史有《半臂寒》《长公妹》《中郎女》《翠钿缘》《京兆眉》五种。周如璧有《孤鸿影》《梦幻缘》二种；邹式金有《醉新丰》《风流冢》二种。余如孟称舜有《眼儿媚》，孙源文有《饿方朔》，陆世廉有《西台记》，薛旦有《昭君梦》，查继佐有《续西厢》，堵庭棻有《卫花符》，黄家舒有《城南寺》，张来宗有《樱桃宴》，张龙文有《旗亭宴》，邹兑金有《空堂话》，土室道人有《鲠诗谶》，碧蕉轩主人有《不了缘》等各一种。此外编中未收者尚有黄方儒，号醒狂，金陵人；有《倚门》《再醮》《淫僧》《偷期》《督妓》《娈童》《惧内》七种，总名《陌花轩杂剧》。来集之，号元成子，萧山人，崇祯进士；有《蓝采和》《阮步兵》《铁氏女》三种，总名《秋风三叠》，及《挑灯剧》《碧纱笼》《女红纱》等，共六种。王夫之，字而农，号船山，衡阳人，明末理学遗民，有《龙舟会》一种。叶小纨，字蕙绸，吴江人，沈永祯妻；有《鸳鸯梦》一种。

明传奇之存于今者，数量远过于杂剧。一则以明代北曲之势本不敌南曲；一则以杂剧不能过长，每剧不过数折，而传奇则每种可多至数十出。故明代曲家之得名，北不如南也。试就地域观之，当时传奇作家，以南直隶及浙江为最多；江西湖广等处次之；至于北直，山东，河南等处，昔为杂剧最盛之区，今则传奇作家不过一二人。可以察风气之迁变矣。

稍后传奇大作家，当推沈璟，汤显祖。沈作曲二十一种，以《义侠记》《桃符记》《红蕖记》为著。汤作曲五种，而《四梦》中之《牡丹亭》最负时誉，《紫钗记》特见精彩，《四梦》者，《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紫钗记》是也；此外尚有《紫箫记》一种。沈音律精严，一字不苟；汤词采富丽，不守绳墨。伯英尝云：“宁律协而词不工，读之不成句，而讴之始协。”若士闻之笑曰：“彼恶知曲意哉？余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后人每病其不合韵律，常改易原文以合伶人之口，究其与沈，可谓各有独诣。

第三期传奇大作家，当推冯梦龙，阮大铖。冯字犹龙，一字子犹，吴县人，崇祯时官寿宁知县，归而殉乙酉之难；尝取古今传奇，删改易名，而细订其板式，共十种，而命曰《墨憨斋定本传奇》；自作《双雄记》《万事足》二种，曲白皆工妙。阮字集之，号圆海，又号百子山樵，怀宁人，依附魏忠贤，魏败，坐废，弘光朝位至司马，人品卑下，而曲则极工，有《燕子笺》《春灯谜》《双金榜》《牟尼合》《忠孝环》五种，今传《燕子笺》《春灯谜》二种，而《燕子笺》尤名噪一时，民间演之者岁无虚日。同时有吴炳，字石渠，号粲花主人，宜兴人，年少登第，负才名；作《画中人》《疗妒羹》《绿牡丹》《西园记》《情邮记》五种，以《疗妒羹》《西园记》为尤著，蕴藉流丽，脱尽烟火气；《新传奇品》称其“如吴道子写生，须眉毕现”。袁于令，原名蕴玉，字令昭，号箨庵，吴县人，官荆州知府；作《金锁记》《玉符记》《珍珠衫》《鹔鹴裘》《西楼记》五种，《西楼记》最著名，歌场盛行，而力薄不足为法，《珍珠衫》尤猥亵伤雅。李玉，字玄玉，吴县人，作曲最多，共三十三种。惟《一》《人》《永》《占》四种，可追步玉茗《四梦》，谓其《一捧雪》《人兽关》《永团圆》《占花魁》四种也；《新传奇品》称其“如唐衢走马，操纵自如”。朱素臣，以字行，吴县人，作曲十八种，以《振三纲》《未央天》《聚宝盆》《十五贯》《瑶池宴》为著；《新传奇品》称其“如少女簪花，修容自爱”。至若吴伟业之《秣陵春》，寄慨兴亡，沉郁感怆，尤侗之《钧天乐》，抒写牢骚，警厉深刻：皆本期有名之作。

此期作家尚有范文若，字香令，松江人，作曲九种，以《鸳鸯棒》《花筵赚》《倩花烟》《梦花酣》为著。薛旦，字既扬，号沂然子，无锡人，作曲十种，以《书生愿》《醉月缘》《战荆轲》《芦中人》《昭君梦》为著。周坦纶，号果庵，作曲十四种，以《火牛阵》《绨袍赠》为著。张大复，字星期，号寒山子，吴县人，作曲二十三种，以《如是观》《醉菩提》《海潮音》《钓鱼船》《天有眼》为著。盛际时，字昌期，吴县人；作曲四种，以《飞龙盖》《双虬判》为著。朱云从，字际飞，吴县人；作曲十二种，以《石点头》《别有天》《赤须龙》《儿孙福》为著。陈二白，字于令，长洲人；作曲三种，以《双官诰》为著。高奕，字晋音，一字太初，会稽人，著《新传奇品》；作曲十四种，以《风雪缘》《千金笑》《貂裘赚》为著。马佶人，字更生，吴县人；作《梅花楼》《荷花荡》《十锦塘》三种。刘晋充，字方所，吴县人；作《罗衫合》《天马媒》《小桃源》三种。叶稚斐，字时章，吴县人；作《琥珀匙》《女开科》《开口笑》《铁冠图》等八种。朱佐朝，字良卿，吴县人；作《渔家乐》《万花楼》《太极奏》《乾坤啸》《艳云亭》《清风寨》等三十种。丘园，字屿雪，常熟人；作《虎囊弹》《党人碑》《百福带》《蜀鹃啼》等九种。史集之，字友益，溧阳人；作《清风寨》《五羊皮》二种。陈子玉，字希甫，吴县人；作《三合笑》《玉殿元》《欢喜缘》三种。丁耀亢，字野鹤，作《蚺蛇胆》《仙人游》《赤松游》《西湖扇》四种。王香裔，作《非非想》《黄金台》二种。此外失名之作而传者如《玉环记》《寻亲记》《金雀记》《霞笺记》《投梭记》《琴心记》《飞丸记》《赠书记》《运甓记》《节侠记》《四贤记》等，皆颇著。

自梁、郑、张、屠诸子以词藻相尚，于是曲辞多典雅，而宾白尚骈俪；议者或以为错采镂金，虽足眩目，然失却本色，但供文士之欣赏，不合里巷之心情；然究其切挚优美处，未尝果损其真也。及李笠翁起而变之，所作诸曲，力求通俗明显，当时歌场，皆乐演奏，《新传奇品》称其“如桃源笑傲，别有天地”，然或议其谑浪太过，不免伤雅；作曲十六种，以《奈何天》《比目鱼》《蜃中楼》《美人香》《风筝误》《慎鸾交》《凰求凤》《巧团圆》《玉搔头》《万年欢》等十种为最著；其他《意中缘》《偷甲记》《四元记》《双锤记》《鱼篮记》《万全记》则知者较少。翁名渔，湖州人，深于曲学，著《闲情偶寄》，论曲之结构词采，音律，宾白，科诨，格局等，皆多独到语，洵此期之杰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