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圣俞①《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刘融斋②谓:少游③一生似专学此种④。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注 释
①梅圣俞: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专力于诗歌,其诗开宋诗风气之先。②刘融斋:即刘熙载(1813—1881),字融斋,清末学者。③少游:即秦观,字少游,号淮海居士,宋朝著名词人。④一生似专学此种:引自刘熙载《艺概·词曲概》:“少游词有小晏之妍,其幽趣则过之。圣俞《苏幕遮》云:‘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此一种似为少游开先。”
词 解
梅尧臣的《苏幕遮》词中云:“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刘熙载说:秦观一生好像专门学习这种意境。我认为冯延巳的《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欧阳修一生好像专门学习这种意境。
评 析
这条文论是论述秦观词和欧阳修词的风格差异,所引用的梅尧臣的词缠绵哀怨,含蓄蕴藉,与秦观的词风格相近,而所引冯延巳的词在缠绵哀怨中已经有了别样的情致,读者能够感受到一种达观和洒脱,欧阳修的词风格正与此相近,故而有了上面的说法。
值得注意的是,冯延巳的词和欧阳修的词因为在风格上极其相近,故而后人编纂的词集中将二人的词作混淆了很多,这些词具体为哪位所作,看来会成为永远的谜案,当然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二者词风的相似。
苏幕遮·草
梅尧臣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梅尧臣的这首词尽管是伤春,但写的境界非常开阔,有感怀之伤,却没有幽微之恨。
再来欣赏一下冯延巳的词:
玉楼春
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纵目。北枝梅蕊犯寒开,南浦波纹如酒绿。
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
“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纵目”,冬雪之后的云与明媚春光当中的云是不同的。冬云阴沉而凝重,让人感到压抑忧郁;而春云却是一团团、一簇簇的,则显得悠闲适意而又备感清新可爱。一个“乍”字,仿佛久锁阁中,偶然间一开窗,春天的气息就会扑面而来,让人又惊又喜。“渐觉年华堪纵目”,最终不再是阴郁的天空,有了能够极目远眺的理由。一种油然而生的喜悦暗蕴其中。“北枝梅蕊犯寒开,南浦波纹如酒绿。”梅花一般都是在朝阳的南侧枝头先开花,而如今北枝的梅花也绽放。在漠漠轻寒当中,那挡不住的春情早已沁入到世间的所有角落里。“南浦波纹如酒绿”,是形容池水绿极可亲。酒绿原本是一种非常可爱的颜色,更有一种醉人的意味。此时仿佛这一汪碧波当中也融入了那醉人的无尽春意。
“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芳菲次第,是说春天的花期接踵而来,各类花朵随时间的推移而次序绽放。词人的心犹如在永不休止的春光当中不断前行,遍地花开,生机盎然。然而“自是情多无处足”,如此美景良辰,词人仍未完全满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霎时花开,应当珍惜此间的欢乐。好不容易等到春回大地,却不要举杯为伤春而蹙眉。此句表面上看言谈欢愉,应当及时行乐,但仔细想来,那一缕抹不去的春愁却早已笼罩在心头。末句貌似豁达,其实此愁已“眉上心间,无计相回避”,由此才说出这种抚慰之语。
这首词也有人认为是欧阳修所作,从风格上来看,确实更像欧阳修的,词中从头至尾都是一种欣欣之态,而末句却转变为笑中带泪之姿,这与前文所提到的另一首欧词名作《浣溪沙》(堤上游人逐画船)的末句“人生何处似樽前”很类似,不过这里暂采用冯作之说。
这首词的风格其实与秦观的并不是很类似,如果非要说秦观“专学此种”,也只有末句“樽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中的深叹哀愁有些相似。但是秦词当中很少有欢欣之境,和本词不同。秦观的词意境大多幽微深婉,其慨叹也深沉悠长。
少年游
欧阳修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独自凭栏,遥望春色,春草碧色连绵,绵延到天边,似乎与云朵相连。“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千里万里,与“连云”意思相接;二月三月,承接上句的“春”字。形容春草繁茂绵延,无边无际,对此越发勾起思念,愁苦无极。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谢家池上”借指谢灵运《登池上楼》中的名句“池塘生春草”。诗句佳妙,似写出池上春草的精魂,因此称为“吟魄”。“江淹浦畔”指江淹的《别赋》中“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写浦畔春草,含别离之意;又因为赋中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一句,因此称为“离魂”。末句“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景致不堪相望,更兼黄昏疏雨,滴落在人心头,不由得思念起远方亲人。由景入情,非常自然。此句与首句怀人之意彼此呼应,情景相生,浑然一体。
这一句描写思妇怀人,一改花间派的传统习气,意境显得开阔辽远,语言质朴可亲,读来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冯延巳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窗外不堪看,转对花镜罗衾。烟锁阁楼,无限往事一起涌上心头,让人茫然失神。对镜人憔悴,罗衾独卧寒,对此怎能不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下阕暗接“鸳衾”。魂梦任悠扬,醒后才愈感悲戚。杨花铺满绣床,春恨袭上心头。“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门半掩,主人公还在痴心等待薄幸人。人不至,只好面对斜阳。斜阳无法挽留,正如那位薄幸之人,可知你负我相思泪几行?
●尊前百计得春归
“尊前”暗示了词人此时矛盾的心境,此酒是为了畅怀,还是消愁呢?原来此前的种种铺陈,不过是为“伤春”作注脚而已。如许美好年华,却终将逝去,叫人如何不伤感?一种深沉的喟叹暗隐在这句看似不经意的劝慰当中。
这首词的妙处,还在“细雨湿流光”。春草恰似闺中人:盼归之意恰似草上流光隐现;雨润湿了春草,如一种恨人不归的哀怨蒙于心头;愈恨愈盼归,犹如雨湿青草却无法遮掩其流光,反增其亮色。此句之妙,恒可玩味。由此观之,本句中所谓春草之魂,也是思妇之魂。
以上各词句,摹写春草之态得其态,写春草之神得其神,“皆能写尽春草之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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