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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香居茶馆里(节选)

时间:2024-07-2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在其香居茶馆里》写于抗日战争时期,围绕兵役问题,揭露了国民党统治的黑暗腐败。本文节选了小说最高潮的部分,陈新老爷出面调解,调解不成,终至联保主任方治国和土豪邢幺吵吵大打出手。这个脸面浮肿、常以足智多谋自负的没落士绅,正投了联保本任的机,方治国早就考虑到这个必要的措施了。而且,从幺吵吵看来,在目前这样一种严重问题上,一个能够叫他满意的调解办法,是不容易想出来的。

沙 汀

沙汀(1904-1992),原名杨朝熙,四川安县人。中国现代作家。20世纪30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并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为有影响的左翼作家。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法律外的航线》《土饼》《苦难》,长篇小说《淘金记》《困兽记》《还乡记》等。

《在其香居茶馆里》写于抗日战争时期,围绕兵役问题,揭露了国民党统治的黑暗腐败。小说通过四川一个小镇——回龙镇在兵役问题上统治阶级内部狗咬狗的矛盾,揭露了兵役问题的黑幕。本文节选了小说最高潮的部分,陈新老爷出面调解,调解不成,终至联保主任方治国和土豪邢幺吵吵大打出手。

这镇上是流行着这样一种风气的,凡是照规矩行事的,那就是平常人,重要人物都是站在一切规矩之外的。比如陈新老爷,他并不是个惜疼金钱的脚色,但是就连打醮这类事情,他也没有份的;否则便会惹起人们大惊小怪,以为新老爷失了面子,和一个平常人没多少区别了。

面子在这镇上的作用就有如此厉害,所以幺吵吵闷着张脸,只是懒懒地打着招呼。直到新老爷问起他是否欠安的时候,这才稍稍振作起来。

“人倒是好的,”他苦笑着说,“就是眉毛快给人剪光了!”

接着他又一连打了一串干燥无味的哈哈。

“你瞎说!”新老爷严正地切断他,“简直瞎说!”

“当真哩!不然。也不敢劳驾你哥子动步了。”

为了表示关切,新老爷深深叹了口气。

“大哥有信来没有呢?”新老爷接着又问。

“他也法办法呀!……”

幺吵吵呻唤了。

“你想吧,”为了避免人们误会,以为他的大哥也成了没面子的脚色了,他随又解释道,“新县长的脾气又没有摸到,叫他怎么办呢?常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闹起要整顿役政的,谁知道他会发些什么猫儿毛病?前天我又托蒋门神打听去了。”

“新县长怕难说话,”一个新近从城里回来的小商人插入道,“看样子就晓得了:随常一个人在街上串,戴副黑眼镜子……”

严肃沉默的空气没有让小商人说下去。

接着,也没有人敢再插嘴,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表示自己的感情。表示高兴吧,这是会得罪人的,因为情形的确有些严重;但说是严重吧,也不对,这又会显得邢府上太无能了。所以彼此只好暧昧不明地摇头叹气,喝起茶来。

看见联保主任似乎正在考虑一种行动。牦牛肉包着戒烟丸药,小声道:

“不要管他!这么快县长就叫他们喂家了么?”

“去找找新老爷是对的!”监爷意味深长地说。

这个脸面浮肿、常以足智多谋自负的没落士绅,正投了联保本任的机,方治国早就考虑到这个必要的措施了。使得他迟疑的,是他觉得,比较起来,新老爷同邢家的关系一向深厚得多,他不一定捡得到便宜。虽然在派款和收粮上面,他并没有对不住新老爷的地方;逢年过节,他也从未忘记送礼,但在几件小事情上,他是开罪过新老爷的。

比如,有一回曾布客想抵制他,抬出新老爷来,说道:“好的,我们到新老爷那里去说!”

“你把时候记错了!”主任发火道,“新老爷吓不倒我!”

后来,事情虽然照旧是在新老爷的意志下和平解决了的,但是他的失言一定已经散播开去,新老爷给他记下一笔帐了。但他终于站了起来,向着新老爷走过去了。

这个行动,立刻使得人们很振作了,大家全都期待着一个新的开端。有几个人在大声喊叫堂倌拿开水来,希望缓和一下他们的紧张心情。幺吵吵自然也是注意到联保主任的攻势的,但他不当作攻势看,以为他的对手是要求新老爷调解的;但他猜不准这个调解将会采取一种什么方式。

而且,从幺吵吵看来,在目前这样一种严重问题上,一个能够叫他满意的调解办法,是不容易想出来的。这不能道歉了事,也不能用金钱的赔偿弥补,那么剩下来的只有立法庭起诉了!但一想到这个,他就立刻不安起来,因为一个决心整饬役政的县长,难道会让他占上风?!

幺吵吵觉得苦恼,而且感觉一切都不对劲。这个一向坚实乐观的汉子,第一次遭到烦扰的袭击了,简直就同一个处在这种境况的平常人不差上下:一点抓拿没有!

他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哼!乱整吧,老子大家乱整!”

“你又来了!”俞视学说,“他总会拿话出来说嘛。”

“这还有甚么说的呢?”幺吵吵苦着脸反驳道,“你个老哥子怎么不想想啊:难道甚么天王老子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够把人给我取回来么?!”

“不是那么讲。取不出来,也有取不出来的办法。”

“那我就请教你!”幺吵吵认真快发火了,但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甚么办法呢?!——说一句对不住了事?——打死了让他赔命?”

“也不是那样讲……”

“那又是怎样讲呢?”幺吵吵毕竟大发其火,直着嗓子叫了,“老实说吧,他就没有办法!我们只有到场外前大河里去喝水了!”

这立刻引起一阵新的骚动。全部预感到精彩节目就要来了。

一个站在阶沿下人堆里的看客,大声回绝着朋友的催促道:“你走你的嘛,我还要玩一会!”

提着茶壶穿堂走过的堂倌,也在兴高采烈叫道:“让开一点,看把脑袋烫肿!”

在当街的最末一张条桌上,那里离幺吵吵隔着四张桌子,一种平心静气的谈判已经快要结束。但是效果显然很少,因为长条了的陈新老爷,忽然气冲冲站起来了。

陈新老爷仰起瘦脸,颈子一扭,大叫道:“你倒说你娃条鸟啊!……”

但他随又坐了下去,手指很响地击着桌面。

“老弟!”他一直望着联保主任,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害你的!一个人眼光要放远大一点,目前的事是谁也料不到的!——懂么?”

“我懂呵!难道你会害我?”

“那你就该听大家的劝呀!”

“查出来要这个啦,——我的老先人!”

联保主任苦涩地叫着,同时用手拿在后颈上一比:他怕杀头。

这的确也很可虑,因为严惩兵役舞弊的明令,已经来过三四次了。这就算不作数,我们这里隔上峰还远,但是县长对于我们就全然不相同了:他简直就在你的鼻子前面。并且,既然已经把人抓起去了,就要额外买人替换,一定也比平日困难得多。

加之,前一任县长正是为了壮丁问题被撤职的,而新县长一上任便宣称他要扫除役政上的种种积弊。谁知道他是不是也如一般新县长那样,上任时候的官腔总特别打得响,结果说过算事,或者他硬要认真地干一下?他的脾气又是怎样的呢?……

此外,联保主任还有一个不能冒这危险的重大理由。他已经四十岁了,但他还没有取得父亲的资格。他的两个太太都不中用,虽然一般人把责任归在这做丈夫的先天不足上面;好像就是再活下去,他也永远无济于事,做不成父亲。

然而,不管如何,看光景他是决不会冒险了。所以停停,他又解嘲地继续道:“我的老先人!这个险我不敢冒。认真是我告了他的密都说得过去!”

他佯笑着,而且装作很安静。同幺吵吵一样,他也看出了事情的诸般困难的,而他首先应该矢口否认那个密告的责任。但他没有料到,他把新老爷激恼了。

新老爷没有让他说完,便很生气地反驳道:

“你这才会装呢!可惜是大老爷亲自听兵役科说的!”

“方大主任!”幺吵吵忽然直接地插进来了,“是人做出来的就撑住哇!我告诉你:赖,你今天无论如何赖不脱的!”

“嘴巴不要伤人啊!”联保主任忍不住发起火来。

他态度严正,口气充满了警告气味;但是幺吵吵可更加蛮横了。

“是的,老子说了:是人做出来的你就撑住!”

“好嘛,你多凶啊。”

“老子就是这样!”

“对对对,你是老子!哈哈!……”

联保主任响着干笑,一面退回自己原先的座位上去。他觉得他在全镇的市民面前受了侮辱,他决心要同他的敌人斗到底了。仿佛就是拼掉老命他都决不低头。

联保主任的幕僚们依旧各有各的主见。牦牛肉说:

“你愈让他愈来了,是吧!”

“不行不行,事情不同了。”监爷叹着气说。

许多人都感到事情已经闹成僵局,接着来的一定会是谩骂,是散场了。因为情形明显得很,争吵的双方都是不会动拳头的。那些站在大街上看热闹的,已经在准备回家吃午饭了。

但是,茶客们却谁也不能轻易动身,担心有失体统。并且新老爷已经请了幺吵吵过去,正在进行一种新的商量,希望能有一个顾全体面的办法。虽然按照常识,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人的生命,绝不能和体面相提并论,而关于体面的解释也很不一致。

然而,不管怎样,由于一种不得已的苦衷,幺吵吵终于是让步了。

“好好,”他带着决然忍受一切的神情说,“就照你哥子说的做吧!”

“那么方主任,”新老爷紧接着站起来宣布说,“这一下就看你怎样,一切用费么老爷出,人由你找。事情也由你进城去办;办不通还有他们大老爷,——”

“就请大老爷办不更方便些么?”主任嘴快地插入说。

“是呀!也请他们大老爷,不过你负责就是了。

“我负不了这个责。”

“甚么呀?!”

“你想,我怎么能负这个责呢?”

“好!”

新老爷简捷地说,闷着脸坐下去了。他显然是被对方弄得不快意了;但是,沉默了会,他又耐着性子重新劝说起来。

“你是怕用的钱会推在你身上吧?”新老爷笑笑说。

“笑话!”联保主任毫不在意地答道,“我怕什么?又不是我的事。”

“那又是甚么人的事呢?”

“我晓得的呀!”

联保主任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做作的安闲态度,而且嘲弄似地笑着,好像他是甚么都不懂得,因此甚么也未觉得可怕;但他没有料到幺吵吵冲过来了。而且,那个气得胡子发抖的汉子,一把扭牢他的领口就朝街面上拖。

“我晓得你是个软硬人!——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大家都是面子上的人,有话好好说啊!”茶客们劝解着。

然而,一面劝解,一而偷偷溜走的也就不少。堂倌已经在忙着收茶碗了。监爷在四处向人求援;后头昏头昏脑地胡乱打着漩子,而这也正证明着联保主任并没有白费自己的酒肉。

“这太不成话了!”他摇头叹气说,“大家把他们分开吧!”

“我管不了!”视学边往街上溜去边说,“看血喷在我身上。”

牦牛肉在收捡着戒烟丸药,一面叽叽咕咕嚷道:

“这样就好!哪个没有生得手么?好得很!”

但当丸药收捡停当的时候,他的上司已经吃了亏了。联保主任不断淌着鼻血,左眼睛已经青肿起来。他是新老爷解救出来的,而他现在已经被安顿在茶堂门口一张白木圈椅上面。

“你姓邢的是对的!”他摸摸自己的肿眼睛说,“你打得好!”

“你嘴硬吧!”幺吵吵气喘吁吁地唾着牙血,“你嘴硬吧!”

牦牛肉悄悄向联保主任建议,说他应该马上找医生诊治一下,取个伤单;但是他的上司拒绝了他,反而要他赶快去雇滑竿。因为联保主任已经决定立刻进城控告去了。

联保主任的眷属,特别是他的母亲,那个以悭吝出名的小老太婆,早已经赶来了。

“咦,兴这样打么?”她连连叫道,“这样眼睛不认人么?!”

邢幺太太则在丈夫耳朵边报告着联保主任的伤势。

“眼睛都肿来像毛桃子了!……”

“老子还没有打够!”吐着牙血,幺吵吵吸口气说。

别的来看热闹的妇女也很不少,整个市镇几乎全给翻了转来。吵架打架本来就值得看,一对有面子的人物弄来动手动脚,自然也就更可观了!因而大家的情绪比看把戏还要热烈。

但正当这人心沸腾的时候,一个左腿微跛,满脸胡须的矮汉子忽然从人丛中挤了进来。这是蒋米贩子,因为神情呆板,大家又叫他蒋门神。前天进城赶场,幺吵吵就托过他捎信的,因此他立刻把大家的注意一下子集中了。那首先抓住他的是刑幺太太。

这是个顶着假发的肥胖妇人,爱做作,爱饶舌,诨名九娘子。她颤声颤气问那个米贩子道:“托你打听的事情呢?……坐下来说吧!”“打听的事情?”米贩子显得见怪似地答道,“人已经出来啦。”“当真的呀!”许多人吃惊了,一齐叫了出来。

“那还是假的么?我走的时候,还在十字口茶馆里打牌呢。昨天夜里点名,他报数报错了,队长说他没资格打国仗,就开革了;打了一百军棍。”

“一百军棍?”又是许多声音。

“不是大老爷面子大,你就再挨几个一百也出来不了呢。起初都讲新县长厉害,其实很好说话。前天大老爷请客,一个人老早就跑去了:戴副黑眼镜子……”

米贩子叙说着,而他忽然一眼注意到了幺吵吵和联保主任。“你们是怎么搞的?你牙齿痛吗?你的眼睛怎么肿啦?……”

赏 析

“三一律”是西方戏剧结构理论之一,就是要求戏剧中一出戏所叙述的故事发生在一天之内,地点在一个场景,情节服从于一个主题。小说《在其香居茶馆里》结构紧凑,作者把矛盾集中于一个时段的茶馆中展开,类似一出符合“三一律”的独幕剧。作者将川北回龙镇的其香居茶馆作为人物活动的舞台,让全镇各种势力的代表人物纷纷登场,场景集中、情节完整,矛盾冲突渐次展开,代表小镇当权派和实力派两大势力的方治国和幺吵吵大打出手,将小说情节推向高潮。尾声中,作者让“蒋门神”出场报告城里的消息,使情节急转直下,不仅收到强烈的戏剧效果,还颇具讽刺意味。可贵的是,这部小说不仅严格按照“三一律”的戏剧创作规律,还安排了另外一条线索,茶馆里的钩心斗角是故事的明线,而明线后面真正决定小说情节的是新县长和邢大老爷的肮脏交易,幕前幕后交织在一起,让整部小说具有戏剧的表演效果和小说的情节张力,起到以小延大、以窄连宽的艺术效果。

另外,作者还运用了个性化的语言和外在活动表现人物性格特征。联保主任方治国有着“软硬人”的贪婪和阴诈;幺吵吵粗野跋扈,是个典型的地痞流氓;三监爷、牦牛肉等,是胆小怕事的跟班。作者将这些主次人物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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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汀是一个出色的讽刺作家,许多喜剧人物在他的笔下都被刻画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但是,他的讽刺小说并不采用人们常用的夸张手法,即把人物漫画化;他主要是运用写实的手法,故而显得冷峻、朴质、深邃、有力。创作这类小说,后者难于前者,而要像沙汀这样写得浑厚自然、生动微妙更难。沙汀的成功,是他忠于生活、忠于现实主义的结果,同时,与他的革命思想,与他对国民党统治下种种社会黑暗污秽的深恶痛绝密不可分。事实证明,他的艺术追求是出类拔萃的,独创一格的。以《在其香居茶馆里》而论,沙汀的讽刺小说写得生动有趣,一点也不平板,情节起伏跌宕,结构疏密有致,颇能引人入胜。先以新任县长扬言要“整顿兵役”埋下伏笔,欲擒故纵,再通过茶馆闹剧揭底露丑,点穿实质,把国民党官员挂羊头卖狗肉、借兵役问题贪污受贿、假公肥私,大发国难财等恶行艺术地披露于世。

——刘扬烈《抗战时期大后方农村小镇的杰出世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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