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也许会问:历史上果真有济公这么一个人吗?济公的故事传说,究竟有没有历史的根据?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还有点麻烦。济公这个人,可以说没有,因为历史上绝不会有这位具备无限神力的疯僧的;但又可以说有,因为济公的形象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或者是人们凭空虚构的,他有自己的历史原型,又有一个逐渐发展、净化的过程。如果有兴趣,让我们不妨从古籍中,梳理出关于济公的许多史料来,从而弄清这一形象的来龙去脉。
(一)“志公”时期
梁朝和尚慧皎是一位著作颇丰的名僧,他的《高僧传》十四卷,记载后汉至梁初天监十八年之中佛教历史人物二百五十七人,又傍出附见者二百余人,其中较详尽地描叙了一位叫“保志”的和尚:
观此段文字,可以肯定,确有“保志”其人,这不仅因为慧皎几乎与保志同时,不仅因为《高僧传》一书并非虚构,而且文中所说的“勒陆倕制铭辞于塚内”的陆倕的《志法师墓志铭并序》尚存。兹录其序:
法师自说姓朱名宝志,其生缘桑梓莫能知之。齐故特进吴人张绪、兴皇寺僧释法义并见法师于宋太始初出入钟山,往来都邑,年可五六十岁,未知其异也。齐宋之交,稍显灵迹。被发徒跣,负杖挟镜,或徵索酒肴,或数日不食,预言未兆,悬识他心。一时之中,分身数处。天监十三年即化于华林门之佛堂。先是,忽移寺之金刚像出置户外,语僧众云:菩萨当去尔。后旬日无疾而殒。沉舟之痛,有切皇心。殡葬资须,事丰供厚。望方愤而陨涕,瞻白帐而拊心。爰诏有司,式刊景行。
皎传与陆文有相同之笔,陆文在前,皎传当是从陆文而来,再加以丰富的。至于“保”与“宝”,二字同音,出现异形,当是传误。人有其人,事不必有其事。皎传所载,多属奇异,非凡人俗夫能作出的,陆文中的“分身数处”也应是传说之笔。《高僧传》的“高僧”,本有超绝尘世之意,况且又是佛教中人,其事被神异化也不足为怪,犹如唐三藏取经之事的神异化一样。“保(宝)志”是不是后来“济公”的原型?回答应是肯定的,这是因为:
1.陆文与皎传中“宝志”的形象特征,“被发徒跣”,“发长数寸,常跣行街巷”正是后来“济颠”的基本特征。
2.陆文与皎传中“宝志”的言行特征,“数日不食”,“徵索酒食”,“预言未兆,悬识他心”,“后皆效验”,“时或赋诗,言如谶记”及神异道行正是后来“济公”故事反复表现的人物言行。
3.陆文与皎传之后,“宝志”的异迹开始出现在正史和其他文字材料中(见下文所引)。
4.“宝志”成为一种典型被僧众模仿,也被人们用来类比。这是自齐梁之后,历代都出现类似怪异僧人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更是“济公”故事得以丰满的一个主要原因。
北魏末,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卷四载:
沙门宝公者,不知何处人也。形貌丑陋,心志通达。过去未来,预睹三世。发言如记谶,不可解,事过之后,始验其实。胡太后闻之,问以世事。宝公曰:把粟与鸡呼朱朱。时人莫之能解。建义元年,后为尔朱荣所害,始验其言。时有洛人赵法和请占早晚当有官爵否。宝公曰:大竹箭,不须羽;东厢屋,急手作。时不晓其意。经月余,法和父丧。大竹者,杖;东厢屋者,倚庐。初造十二辰歌验其言也。
《洛阳伽蓝记》是作者记载洛阳地区佛教寺庙的著作,其中也记述了民众的生活及社会经济、文化状况,但皆是洛阳地区风貌,如果“宝公”即是“宝志”,那么可以证明,这位神僧的活动并不拘于南朝,已是云游天下,名声传播四方。
唐初李延寿撰《南史》卷七六《隐逸传》载宝志事迹,多同于前文所列皎传与陆文中的事件,估计材料出自于前二者。也许当时寺庙与民间已有类似传说,撰者从中采取列入正史,故云“俗呼为志公”。在这段叙述中,值得注意的便是这“志公”俗呼。“志”在中古为“职吏切”,“济”为“子计切”(见《宋本广韵》);“志”为“照”组“志”韵三等字,“济”为“精”组“需”韵四等(参见《韵镜》与《宋本切韵指掌图》);中古“精”“照”二组皆为齿音,“志”“霁”二韵相近,故“志”与“济”读音区别不明显,有些方言二读如一,今天,南方一些方言之中仍保持“志”“痣”“记”“济”不分的读音。据此,“志公”与“济公”相关在语音上是有条件的。
释元晓,姓薛氏,东海湘州人也。……尝与湘法师入唐,慕奘三藏慈恩之门,厥缘既差,息心游往。无何,发言狂悖,示迹乖疏,同居士入酒肆倡家,若志公持金刀铁钖,或制疏以讲杂华,或抚琴以乐祠宇,或闾阎寓宿,或山水坐禅,任意随机,都无定检。
元晓的举止言语像志公,是有意模仿还是无意相像,不得而知,但在客观效果上,“发言狂悖,示迹乖疏,同居士入酒肆倡家”,“任意随机,都无定检”,成了这一类人的共同特征。此前的材料,我们不曾见到有关“志公”入娼家的描写,也许“志公”从不入娼家,但由于元晓已被看作“志公”一类,以后有关“济公”入娼家却不乱怀的故事也许由此滥觞。此外,万回、徐果师、阿足师均属元晓一类。至此,“济公”故事的源流探索可告一段落。这一阶段,从齐梁到北宋,约六百年,可称为“志公”时期,故事的内容大致可分为两部分八类:
第一,部分是“志公”的故事,有七类:
其一,能分身而现;
其二,能预言未兆;
其三,能洞察对方;
其四,赋诗如谶记;
其五,能呼雪唤雨;
其六,本是菩萨真身;
其七,好索食酒肴。
第二部分是“志公之流”的故事,有三类:
其一,入酒肆娼家;
其二,能日行万里;
其三,能除病消灾。
故事的性质,是佛教僧徒的神异事迹。
故事保存与传播方式有三种:
其一,是史籍、铭文记载;
其二,是佛教典籍记载;
其三,是民间口头传说。
(二)“道济”时期
进入南宋,“济公”的故事出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这就是“道济”和尚的出现。
《浙江通志》云:
济颠名道济,台州李氏子。初参瞎堂,知非凡器,饮酒食肉,有若风狂。监寺至,不能容。堂云:法门广大,岂不容一颠僧耶?及远公寂,出居净(慈)寺,屡显神通。年七十三端坐而逝。
《天台县志》云:
济颠父李茂春,高宗李驸马之后,隐于天台。母王氏梦吞日光生师。年甫十八,亲丧。投杭州灵隐寺出家,居净慈。逆行顺行,言行叵测,有济物利生神通,感应事迹甚多。盖天台五百应真之流也。
据北石间禅师《湖隐方圆叟舍利铭》所载,他是天台临海李都尉文和的远孙,狂而疏,介而洁,游踪半天下,所至题墨,文词隽永。但他生活落拓,寝食无定,寒暑无完衣,所受布施供养,不久即付酒家。对于老病僧人,他尽力备办药物相助。无故不入富贵人家,后常居杭州净慈寺。《清一统志》载净慈寺曾一度毁于火,他到严陵山(今浙江桐庐)一带募化,使净慈寺得以恢复旧观。临终前作偈曰:“六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到西壁,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
明人田汝成在嘉靖年间撰写的《西湖游览志余》卷十四也有类似记载。
这些材料皆可证明“道济”和尚并非子虚乌有。但是,上述材料对“道济”和尚的事迹记载十分简单,其神异程度与内容描述的细致程度远不如此前对“宝志”和尚的记载。不过,这些简单的记载仍为后来人们的文艺创作提供了灵感的触发点:
其一,道济降生具有神异性,乃罗汉出世;
其二,道济为人备药治病;
其三,道济同监寺有矛盾,好在长老留之;
其四,道济先投灵隐寺,被逐,居净慈寺;
其五,道济曾募化重修净慈寺;
其六,道济无故不入富贵人家。
这六项内容后来被敷演为“济公”的主要故事。
“济公”的故事,有可能在“道济”活着的时候就已出现,其表现形式估计还只是口头传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难以发现当时的有关的确切文字材料。明人晁瑮的《宝文堂书目》子杂类著录有《红倩难济颠》话本,由于文本不传,不能确定它的年代。进入元代,元初杂剧作家高文秀有《志公和尚问哑禅》(见锺嗣成《录鬼簿》,各种版本题目有不尽相同之处)一剧,可惜文本已佚,本事不详,从题目来看,有可能是北方流传的“志公”故事(高文秀是东平人,即今山东东平一带)。
宋元时,民间流传着另一个疯和尚的故事,这便是“呆行者”叶守一的事迹。元杂剧有《地藏王证东窗事犯》(《录鬼簿》题为“秦太师东窗事犯”,《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题为“东窗事犯”),文本仅存曲词和部分科白,写南宋时秦桧东窗定计害死岳飞父子,地藏神化为呆行者叶守一,将东窗毒计泄出,使奸臣在阴司受到惩罚。第二折,呆行者自报家门的一段描述与“济颠”相似(这里引用元刊本,参照《元曲选外编》):
(正末扮呆行者拿火筒上。念:)吾乃地藏神,化为呆行者,在灵隐寺中,泄漏秦太师东窗事犯。(诗曰:)损人自损身己,我风我痴我便宜。入我场中您试想,到底难逃死限催。(唱:)
[中吕][粉蝶儿]休笑我垢面风痴,您参不透我本心主意,子为世人愚不解禅机。鬅鬙着短头发,挎着个破执袋,就里敢包罗天地。我将这吹火筒恰离了香积,我泄天机故临凡世。
剧中,还有呆行者戏讽秦桧的情节。呆行者的故事伴随着忠臣岳飞和奸臣秦桧的传说流传发展,到清初钱彩编撰的《说岳全传》中构成一个系统。由于呆行者之事迹也是出自灵隐寺,也是一个疯颠和尚,其流传也是由民间口传到文人文本,由江浙一带播向东西南北,有可能与民间“志公”、“道济”传说互串,丰富了“济公”的故事。
因此,宋元时期,可看作“济公”故事发展的第二个阶段——“道济”时期,这一时期的故事内容除了前文所述“道济降生具有神异性”等六项外,加上“戏讽秦相”。另外,又具有以下时空特征:
其一,时间是“道济”生活的南宋初。
其二,空间是以灵隐寺、净慈寺为中心的江浙一带。
(三)“济公”时期
现存最早的济公故事文本是《钱塘渔隐济颠禅师语录》,大约在明朝隆庆年间面世。故事以“道济”事迹为基础:
宋光宗三年(1192年),天台县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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