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珠小珠落玉盘

春天。

柳树在轻微的春风中摇摆着柳腰，轻曼的舞姿呈现着柔婉之美，花儿轻俏地开在路边，弥漫出一时的芬芳，回应着柳树的殷勤探看，莺莺燕燕双双对对地飞来，其鸣喈喈，春日的阳光正媚，适合踏青，美丽的女子选择了此时的郊外，在无限的春光映衬下，女子们与春日的花柳一样的娇嫩，一样的风韵。

这是一幅多么美的景色，只可惜拙笔总也描不出景色的万分之一，如果换作是你，当如何描摹呢？

憾的是自己的拙眼、拙手，还有一颗拙心。

元时乔吉也写此情此景，可比我们所能想出的词语美丽、俏皮了许多，这是一首《［越调·天净沙］即事》：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我们所写耽于景，而乔吉的曲却映出了曲之背后两情相洽的美妙，那个没有出现在景物中的男子便是作曲之人。

这首曲子属元曲俳优体中的叠字体。

俳优体是元散曲之一种，朱权《太和正音谱》所列十五体中，此即其一，朱权解释说：“俳优体，诡喻淫虐，即‘淫词’。”此淫词非当今人们所理解的“淫”。任二北《散曲概论·内容第八》又云：“此谓盖指‘诡喻’而又‘淫虐’者也。”是元曲中一切调笑、讽刺及诸种文字游戏等杂体。就广义而言，又有“短柱体”“独木桥体”“叠韵体”等二十五种。 所谓叠字，是指两个相同的字重叠而成一个词，也称“重言词”。叠字大体可分三种：拆字叠、回文叠、双字叠，叠字诗属于双字叠。叠字诗是指诗中的部分句子或全诗各句都用叠字组成。全诗各句都用叠字组成的为叠字诗。叠字诗有主体叠、纯体叠、通体叠三种体制。这首乔吉的《天净沙》属于纯体叠。通篇没有一个单字，奇妙得很。

［双调·水仙子］重观瀑布

元　乔吉

天机织罢月梭闲，石壁高垂雪练寒。

冰丝带雨悬霄汉，几千年晒未干。

露华凉人怯衣单。

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

最初接触到叠字，当然，大家都知道，便是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十四个字忧郁沉婉萧然，把易安的身世和心境和盘托出，被张端义的《贵耳集》称为：“公孙大娘舞剑手”。而乔吉的此曲叠字仿易安，可情趣却大相径庭，易安辞“婉、郁”，乔吉曲“欢、俏”，手法技巧达叠字之上乘，可爱之极。

若说此曲可爱，莫若说乔吉可爱，乔吉的曲子《重观瀑布》，我特别喜欢，那是我曾见过的写瀑布的最好的语言，你看：“几千年晒未干。露华凉人怯衣单。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语言精练，气势如虹。

总算在元曲中觅到了欢快俏皮和轻松，若我穿越回元朝，愿意与乔吉把酒言欢，不然，要早生华发、抑郁终老的。

再读此曲，竟然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恍似水流叮咚，飞溅而至，是听觉上的参差错落，凹凸有致。知道这句话，当然是白居易的《琵琶行》了，那琵琶铮铮作响时，得有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方可懂得。真正对“大珠小珠落玉盘”有感觉，是在“娇娇嫩嫩”时候，独坐窗前听雨，那时莫名地就有易安的闲愁与哀思，心境却可用蒋捷的《虞美人》掐头取尾来诠释：“少年听雨歌楼上，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那时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触觉的，也是有“凄凄惨惨戚戚”心境的，而今再有些感悟，却是因了首元曲，倘用琵琶奏出，是否会体会更深呢？可是，读懂了所有词曲，读懂了所有逝去的物事，却觉韶光易逝，红颜老矣。

虞美人·听雨

宋　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生卒年不详），字胜欲，号竹山，宋末元初阳羡（今江苏宜兴）人。先世为宜兴巨族，咸淳十年（1274年）进士。南宋亡，深怀亡国之痛，隐居不仕，人称“竹山先生”“樱桃进士”，其气节为时人所重。长于词，与周密、王沂孙、张炎并称“宋末四大家”。其词多抒发故国之思、山河之恸 、风格多样，而以悲凉清俊、萧寥疏爽为主。尤以造语奇巧之作，在宋季词坛上独标一格，有《竹山词》1卷，收入毛晋《宋六十名家词》本、《疆村丛书》本；又《竹山词》2卷，收入涉园景宋元明词续刊本。

即便不用管弦翻奏，反复吟诵也有音律的美感。《文心雕龙》物色篇这样说道：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边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出日之容，“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并以少胜多，情貌无遗矣。

“以少胜多，情貌无遗”已经概括出了叠字体之妙，只是我们只有在读这些线装书的时候，才能一点一滴地知道理论上的高超。

作为一个仅仅欣赏元曲的人来讲，能感觉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音韵谐美，也属享受了，不再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