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体诗对仗,与律诗、绝句、长律均有关系。下面,分别作出介绍。
律诗的对仗一般用在颔联和颈联。如:
题画赠张玄度
元•倪瓒
萧条江渚上,舟楫晚相过。
卷幔吟青嶂,临流写白鹅。
壮心千里马,归梦五湖波。
园石荒筠翳,风前发浩歌。
题溪山小隐
明•高启
何处溪山隐,衡门对野桥。
晚风携鹤子,春雨种鱼苗。
小径斜通竹,疏篱曲护蕉。
人生闲自足,不问楚辞招。
董源小幅
元•吴镇
烟水冥迷山远近,高山临水更清寒。
茆堂深倚林中构,商舶遥从海岛还。
云起乱峰生巧思,鸟飞残照入遐观。
生绡仅尺无穷意,谁识经营惨淡间。
溪山小隐图长幅
明•李日华
山隐园林树隐家,石田茆屋是生涯。
双流灌玉收香秫,万壑跳珠泛落花。
松代笙簧风里奏,云开屏障岭头遮。
一生不踏红尘路,竹杖芒鞋步软沙。
至于首联的对仗,是可用可不用的。在题画诗中,也可以看到一些首联用对仗的诗篇。如:
李伯时画其弟亮功旧隐宅图
宋•苏轼
乐天早退今安有,摩诘长闲古亦无。
五亩自栽池上竹,十年空看辋川图。
近闻陶令开三径,应许扬雄寄一区。
晚岁与君同活计,如云鹅鸭散平湖。
题山居图
元•范梈
平湖含白水,断岸见青林。
篱落初秋气,云山向夕阴。
养闲祗用拙,避俗更怀深。
为问舟中客:何如泽畔吟?
尾联一般不用对仗。因对仗往往要作横向铺开,不宜于作结。在题画诗中我也尚未发现这样的例子。一般诗中,则常常举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作例,因结尾有个流水对。大家都非常熟悉,这里就不再抄录。
属于近体诗的律绝,根据是否用对仗和对仗所处的位置,可分成四种类型,即无对仗型,一、二两句用对仗型,三、四两句用对仗型,全用对仗型。下面分别作出介绍。
绝句大多数不用对仗。这一型的平仄格式相当于截取律诗的首尾两联。
本书前面所举绝句的例子多数是属于这一型的。下面再举两例看一看。如:
赵魏公兰
元•倪瓒
天上宣和落墨花,彝斋松雪擅名家。
遥看苕霅山如玉,雪后春风自出芽。
题画三首之三
明•唐寅
黄叶山家晓会琴,斜阳流水路阴阴。
东西茅屋鸡豚社,气象粗疏有古心。
此型的平仄格式相当于截取律诗的后半首。如:
竹屋松岩
清•石涛
白云来屋里,绿树绕溪湾。
及早辞车马,将身此处闲。
题周都尉墨竹
明•丘濬
森森出地传龙种,挺挺参天结凤巢。
人道此君敦世契,风云气概岁寒交。
画杨梅答韩克瞻
明•沈周
西山有雨杨梅熟,东老无诗口舌干。
珍重故人知此意,高林摘寄紫瑛丸。
题王母赠寿二首之一
明•唐寅
蓬莱弱水三千里,王母蟠桃一万年。
凤鸟自歌鸾自舞,直教衔到寿尊前。
题画四首之二
明•唐寅
万仞芝山接太虚,一泓萍水绕吾庐。
日长全赖棋消遣,计取输赢赌买鱼。
自写梅竹小幅,系以诗
明•唐寅
风摇丛筱萧疏响,雨湿残梅自在香。
日午主人无所事,芦帘拂地卧茅堂。
山 水 图
清•朱耷
郭家皴法云头小,董老麻皮树上多。
想见时人解图画,一峰还写宋山河。
这里有个问题需说明一下,这种在平仄格式上似乎是截取律诗后半的形式,在实际写作中,有不少(特别是七言绝句)是以首句押韵的形式出现的,如前举“万仞芝山接太虚”一联即是,因为七言绝句和七言律诗一样是以首句押韵为常。如:
赵松雪山居图二首之二
元•黄公望
丰草茸茸软似茵,长松郁郁净无尘。
相逢尽道年华好,不数桃源洞里人。
王叔明为姚子章林泉清话图
元•黄公望
霜枫雨过锦光明,涧壑云寒暝色生。
信是两翁忘世虑,相逢山水自多情。
杂题画景三首之二
明•祝允明
柳风欺水细生鳞,山色浮空淡抹银。
画竹十首之一
明•徐渭
叶叶枝枝逐景生,高高下下自人情。
两梢直拔青天上,留取根丛作雨声。
这类绝句,开头两句虽然也是一个对子,但从平仄上看,对得不是很工整。不过一般也归入这一类中。如果真的是截取律诗的后半,那么首句一定是不入韵的。如:
齐白石《新笋》
新 笋
齐白石
筠篮沾露挑新笋,炉火和烟煮苦茶。
肯共主人风味薄,诸君小住看梨花。
这首绝句是真的从一首律诗中截下来的,诗后诗人自己有一个小记,说:“此予小园客至诗七言律后四句,书以题此画。白石老人八十五岁。”第一句的平仄格式即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不押韵。
这相当于截取律诗的前半。因以对句作结较不便,此种类型比前两种类型为少见,但还是可以举出一些例子来的。如前面讲到比喻的借喻时举的徐渭的《画竹》(十首之六)一诗,三、四句就是用了一个对子:“修蛇拔尾当黄土,小凤梳翎在碧天。”下面再举一个例子:
杂题画景三首之三
明•祝允明
花满百花潭北庄,无人同出碧鸡坊。
因风竹叶浮巾翠,落地松花上屐香。
这个对子是比较工整的。另外,请注意一下,这首诗虽然只有四句,但有两处可能犯孤平,你能找出其中哪一句是孤平拗救吗?这也算是对前面讲过的知识的一种复习。
这相当于截取律诗的中间两联。这也是诗人用得较少的一种类型,因为有一定的难度。但有时难也能激起诗人们的兴趣。因此,要举出一些例子也不难。如:
山居杂画诗六首之三
元•元好问
树合秋声满,村荒暮景闲。
虹收仍白雨,云动忽青山。
题 画
明•唐寅
潦净泉声涩,秋高木影疏。
天涯来旅雁,江上有鲈鱼。
李昭道秋山无尽图
元•吴镇
奇峰倒映青冥立,绝壑高悬白雾开。
万里无云见秋末,千林有雨向春回。
杜甫游春图
明•陈宪章
碧柳黄鹂三月画,江湖风雨万篇诗。
花前浊酒不得醉,驴背春风空自吹。
长律又称排律,是超过八句的律诗,也属于近体诗,因此,格律上的要求,与律诗同,只是中间各联一律用对仗。首联可对可不对,尾联不用对仗。如:
题春景山水
明•商辂
爱此佳山水,春来景更妍。
四郊青嶂合,孤岫白云连。
地迥轮蹄绝,峰危石磴悬。
小桥临曲涧,远浦接平田。
郁郁林间寺,潺潺竹下泉。
桑麻凝暮霭,榆柳绕晴川。
宝殿凌千尺,茅堂敞数椽。
僧归西岭月,渔钓北溪烟。
倒浸沉波塔,闲横古渡船。
楼高平见日,松老不知年。
鸟度浮岚外,鸥飞落照边。
吟筇芳草径,酒旆杏花天。
隔岸闻莺语,开轩待鹤旋。
砌苔深染黛,林籁细鸣弦。
有路通仙境,无尘远市廛。
家山在图画,触目思飘然。
墨 梅
元•赵孟坚
浓写花枝淡写梢,鳞皴老干墨微焦。
笔分三踢攒成瓣,珠晕一团工点椒。
糁缀蜂须凝笑靥,稳拖鼠尾施长条。
尽吹心侧风初急,犹把枝埋雪半消。
松竹衬时明掩映,水波浮处见飘摇。
黄昏时候朦胧月,清浅溪山长短桥。
闹里相挨如有意,静中背立见无聊。
笔端的历明非画,轴上纵横不是描。
顿觉生成春盎盎,因思行过雨潇潇。
从头总是杨家法,拚下工夫岂一朝。
这两首长律首尾两联都不用对。两诗都一韵到底,五言一首用的韵属下平声一先,七言一首用的韵属下平声二萧。五言一首首句不押韵,七言一首首句押韵。七言首句韵脚字“梢”属下平声三肴,萧、肴为邻韵,首句借邻韵作押。这些都符合近体诗的规则。
对仗指在相同位置上,两个句子在文字上做两两相对的安排的一种表现形式,也称对子或对联。对仗在中国文学中特别发达,这和中国一音一字的方块字和汉语单音词较多有关。对联,也可以从诗中独立出来,成为一种文学表现样式,到现在还有巨大的生命力。
一个好的对仗,包含下面三个层次的内容:
1.声调上相对,即平对仄,仄对平,以及某些相应的要求和变化,已如上述。
2.词类上相对,即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以及某些相应的要求和变化,下面还要讲到。
3.意义上相对,有正对和反对之分,又以“反对为优,正对为劣”(刘勰《文心雕龙•丽辞》中语)。同义词相对,比一般正对更不好。对句中偶尔用一对同义词尚不要紧,如果出句和对句完全同义(或基本同义),则叫做“合掌”,那是诗家的大忌。[34]
1.词的分类
词的分类是对仗的基础。要了解工对和宽对也要先了解词的分类。下面分两点加以说明。
(1)词的分类,除一般的名词、动词、形容词(不及物动词常常跟形容词相对)、副词、代词外,有几类词或字,是特别要注意的,那就是数目字、颜色词、方位词、连绵字、叠字、专名(最好是人名对人名,地名对地名)等,它们都自成一类,只有同类相对,才能对得工整。如:
元•揭傒斯
闻说先天观,重重绝壁环。
鸟啼青涧里,花落白云间。
樵子能长啸,居人识大还。
洞门无处认,唯有水潺湲。
颔联“青”、“白”是颜色词相对。一般的名词、动词相对不一一指出,下同。又如:
张僧繇霜林云岫
元•吴镇
六朝画史知无几,吴下僧繇独擅场。
百叠苍峦浮障起,千林绀叶入云长。
低回野渡钟声远,寂寞荒村树影凉。
咫尺披图更萧瑟,短词何敢遂揄扬。
颔联“百”与“千”是数目字相对,而“苍”与“绀”是颜色词相对。又如:
东坡赤壁图
明•刘泰
黄州迁客气如虹,夜放扁舟吊两雄。
东下火攻吴卒锐,北来车战魏师空。
白沙折戟荒凉外,绿酒芳樽感慨中。
烂醉不知天地老,江流终古浩无穷。
颔联的“东”、“北”,颈联的“外”、“中”是方位词相对,颈联的“白”、“绿”是颜色词相对。又如:
题王秉正云林清隐
明•管讷
百道松泉当户落,四时花雨入帘香。
门前车马红尘远,座上琴书白日长。
满目故家风景在,不须重画辋川庄。
颔联的“百”、“四”是数目字相对,颈联的“前”、“上”是方位词相对,而“红”、“白”则是颜色词相对。又如:
题荷峰云隐图
明•夏原吉
万仞荷峰插汉青,当年嘉遁若为情。
田园无限幽闲气,车马不闻来往声。
半榻松风云卧冷,一溪萝月钓丝轻。
只今圣主求贤急,林下安能老钓耕。
颈联“半”和“一”相对,这是因为“半”、“孤”、“双”、“单”等在诗词中都可以当数目字来用。又如:
花卉图卷三
明•徐渭
枝枝叶叶自成排,嫩嫩枯枯向上裁。
信手扫来非着意,是晴是雨恁人猜。
明•徐渭《花卉图卷》局部
题陈秀才溪山佳趣
元•戴表元
城郭寻寻尽,溪山宛宛来。
同谁迁蜡屐,为子破莓苔。
书欲斓斑设,花须烂熳开。
赵郎题墨妙,烟雾眼中开。[35]
徐渭诗“枝枝叶叶”对“嫩嫩枯枯”是叠字对叠字。戴表元诗,首联“寻寻”、“宛宛”也是叠字为对(此诗首联亦是一个对子),颈联“斓斑”、“烂熳”则是连绵词为对。也有的语言学家,把叠字也归入到连绵词这一大类之中。[36]当然,连绵词只是词的组成方式,具体的一个连绵词所属的词性还是不相同的(有的属名词,有的属形容词,有的属动词),对对时还要根据词性的不同各自为对。如这里的“斓斑”对“烂熳”则为形容词对形容词。至于专名,它只是某人某地的一个符号,它甚至不是一个概念,因此也只能是专名与专名相对。如前举苏轼《李伯时画其弟亮功旧隐宅图》中颈联的“陶令”对“扬雄”,即是。虽然,因平仄要求的关系“陶令”与“扬雄”还有一点小小的差异,一是姓加官衔,一是纯粹的姓名,但它们各自只代表一个人这一点是相同的。
(2)名词中再分小类。如天文、时令、地理、宫室、器物、衣饰、饮食、文具、文学、草木、鸟兽虫鱼、形体、人事、人伦等(可以分得更细,这里为王力主编《古代汉语》的分法)。如:
和华以愚韵兼题所画春山高士图
元•倪瓒
扁舟溪上数来过,白发残春奈我何。
柳絮如烟迷晓浦,杏花飞雪点春波。
林扉有客图丘壑,石室何人带女萝。
欲和华山高隐曲,羁愁悽断不成歌。
倪瓒这首诗的两个对句应算是工对,除了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颈联“有”和“何”稍有不工,但一联中只要多数字对得工整,就是工对)对得很工外,名词的小类也是对得很工的,如颔联的“柳絮”和“杏花”均属草木类,“烟”、“雪”均属天文类,“浦”、“波”均属地理类,颈联的“林扉”、“石室”均属宫室类,“客”、“人”均属人伦类,只有“丘壑”和“女萝”稍有不工,一属地理类,一属草木类。
2.工对和宽对的区分
简单地说,以名词小类相对的为工对,否则就是宽对。具体一点说,则都有一些讲究。
先说说工对。工对除名词小类相对外,尚有词性一致,句型一致的要求(后面有说)。另外,还有一些习惯性的标准,如有些名词虽不同小类,如天地、诗酒、花鸟等也算工对,反义词也算工对。如前举诗中的“鸟啼青涧里,花落白云间”一联(揭傒斯《题祝道士龙虎山先天观图》),以“花”对“鸟”,就是工对,再加上颜色词“青”“白”相对,更是工上加工。一联中只要多数字相对,就算工对,这在前面已说过。又,句中自对又两句相对,也是工对,后面有例,这里就不说了。[37]
再看看宽对,宽对只要求一般的词类相同,即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等。另外,所谓宽,大致尚有以下两种表现:
(1)用邻对。工对固然显得工巧,但也很束缚思想,因而诗人历来并不严格遵守。放宽一点就可以用邻对,如天文对时令、地理对宫室、颜色对方位等等都是邻对。[38]用邻对或可以看作在工对和宽对之间。
(2)半对半不对。因邻对尚在宽对与工对之间,如果再要放宽,就只能用半对半不对的方法了。半对半不对,就是在七字或五字中只有部分字是相对的,有的就不对。这类宽对大多出现在首联(如果首联作对)和颔联。如:
题秀野轩图
明•周世衡
背郭幽居如画里,断林春水绿回环。
树连烟水猿啼寺,门对湘中过雨山。
送客马嘶清荫去,钩帘鸟度乱花还。
十年奔走风尘际,肯信凭阑一日闲。
如果把首联也看做对句的话,那么这首诗有三个对句。不过,首联和颔联都只是前半句是对,后半句都没有对。“如画里”与“绿回环”不对,“猿啼”与“过雨”也未对上。不过,这是《历代题画诗》的版本,其他版本颔联作“树连烟外啼猿寺,门对湖中过雨山”,那就不是半对半不对了。
至于一首诗中只有颈联作对,其余都不对的做法,如前面讲拗救一节所举唐贯休题《四皓图》的诗就是只有颈联“溪苔连豹褥,仙酒污云袍”是对子,其他三联均不对,这比较罕见,我们现在写作,不宜模仿。
工对和宽对,要根据诗的内容和形式的需要灵活运用。对得工固然精巧,也显得诗人功力之深,但太工或一味追求工巧,也容易犯纤巧、板滞、俗气的毛病,值得警惕和防范。
除了句与句之间有对外,句中也可以有自对。如:
为张固写鸡
明•沈周
黄卷青衿子,红冠碧距鸡。
要知勤读处,须候五更啼。
“黄卷”对“青衿子”,“红冠”对“碧距鸡”,为句中自对,虽字数不相等,但在意义上却对得颇工。第一联又以两个有句中自对的句子做对,加上句中和句间两层都是颜色对,虽句中和句间有的地方不是名词小类相对,但也是工对。[39]
关于对子,尚有流水对、借对等,因题画诗中不多见,就不举例了。相信大家在古典诗歌的学习中,已经碰到过这样的诗例。
语法结构(亦称句型)完全相同的对子固然很好,但也容许语法结构各异,只是字面相对的对子的存在。如前面讲工对和宽对时所举的揭傒斯《题祝道士龙虎山先天观图》一诗,两个对子不但字面上相对,而且语法结构也是一致的,即不但在字面上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而且在语法结构上也主语对主语、谓语对谓语。其中颔联一对的“鸟啼”和“花落”,均为主谓结构,“青涧里”和“白云间”,均为名词加方位词作状语,来说明鸟啼和花落所在的空间。颈联一对的“樵子”和“居人”均为主语,而“能长啸”和“识大还”均为动宾结构做谓语,语法结构完全相同。而第五首夏原吉的《题荷峰云隐图》,颔联的对子则只是字面相对,语法结构是不吻合的。“田园无限幽闲气”中的“田园”是主语,“无限幽闲气”是谓语,但对句“车马不闻来往声”的“车马”则不是这一句的主语,这一句的主语应是隐者,但已省略掉了,而“车马”只是宾语“声”的附加语。整句的意思,只是说隐居的人在这里听不到来往的车马声。但这个对子的字面还是对得很工整的。虽然语法结构相同的语句互为对仗是正格,但也容许只要字面相对就可以成立的做法,给安排对仗以灵活性,有利于诗歌对仗艺术的展现。
关于对仗,这里还要提一下的是,一联中出句和对句要求对得工整,但上一联的对仗方式和下一联的对仗方式则要避免雷同,否则会显得重复呆板。
重字,是指一个字在一首诗中的重复出现(叠字为当然重复,可不计)。近体诗的句与句之间一般不宜出现重字,但句内则容许出现重字。[40]重字的问题与对仗有关,但不完全是对仗的问题,附带放在这里说一说。
1.句内重字
句内重字能增强诗歌回环的韵味,因此,一般诗人都喜欢用它。如:
飞鸣宿食雁图
元•萨都剌
年去年来年复年,帛书曾达茂陵前。
影连蓟北月横塞,声断江南霜满天。
雨暗芦花愁夜渚,露香菰米下秋田。
平生千里与万里,尘世网罗空自悬。
第一句七个字,“年”字居然重复了四次,但在句内,是允许的。尾联出句,为了重“里”字,不惜写作拗句,而在对句以“空”字宜仄而平作救(“空”字双救,既救本句“网”字的拗,使其不犯孤平,又救出句“与万”两字的拗)。又如:
云山图二首之二
元•贡性之
闲身闲看白云闲,更爱青山懒出山。
别起楼台半空里,只教钟鼓落人间。
一、二两句句内均有重字。又如:
仿巨然烟艇
明•李日华
烟山烟树又烟沙,翠绿茫茫何处家?
只有渔翁知活计,水天空阔傍芦花。
第一句“烟”重了三次。第二句的“茫茫”是叠字,可不作重字看。又如:
茅屋讽经图轴
元•王蒙
客来客去吾何较,山静山深事亦无。
一卷黄庭看未了,紫藤花落鸟相呼。
一、二两句是一个对子,对子就必须重字句对重字句,而且重字的位置也应相同。这里两句的重字均出现在一、三位置上,否则就构不成对仗。又如:
题画三首之一
明•唐寅
东崦荷花西崦菱,大船渔网小船罾。
我侬住处真堪画,借问旁人到未曾。
一、二两句也是对仗,两句都在二、六的位置上重字,构成重字句对仗。
2.句间重字
句间重字,虽说不宜,但不像平仄格式那样被普遍遵守。因为“重字的避免,至多只能说是一种技巧,不能说是一种规律”[41]。确实,我们也经常可以在题画诗或非题画诗中看到句间重字的出现。
在近体诗中,提倡避句间重字的本意,我想,是在于用词的精练。你想,近体诗一共几十个字(排律即长律除外,排律不必避重字),再出现重字,诗就显得不够精练。而且避重字,对诗的构思也有好处。往往因此逼迫诗人重新构想,从而避开一些俗套。因此,如果是由于诗人的疏忽大意而出现的重字,是应该避开的。我们初学时,也应特别重视这一点,养成避句间重字的好习惯。这对提高我们的文字修养,提高诗歌的构思能力很有好处。但对一些诗人有意的、与诗的构思有密切关联的重字,也要容许其存在。否则是自己束缚自己,对诗歌创作没有好处。这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汉语诗律学》中已经指出的,在律诗首联和尾联的出句和对句之间起钩连作用的字可以用重字。王力在书中举出的唐诗诗例又分两类。一类如:
故人南郡去,去索作碑钱。(杜甫《闻斛斯六官未归》)
清商欲尽奏,奏若血霑衣。(杜甫《秋笛》)
乐游原上望,望尽帝都春。(刘得仁《乐游原春望》)
夜入楚家烟,烟中人未眠。(项斯《夜泊淮阴》)
书中解释,这里用的重字是“以示钩连”,可以允许。这实际上是一种叫“顶真”的修辞技法。只是因涉及避句间重字的问题,在律绝中较少见而多见于古风中。这里加以放宽处理,索性承认是合理的。另一类则不是“顶真”的形式,重字互不连接,但同样起着联络上下句的作用。如: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李商隐《无题》)对以上两类重字,王力以为“这也可以认为单句重字的延长”[42]。
一经这样的认定,我们写诗的时候,就方便得多了。不但古体诗可用,律诗首尾两联中亦可用这样起钩连作用的重字。不过,我以为按照这样的思路,还有一类重字也可以放行,不过这就超出了一联范围,变成了联与联之间的重字了。我把它称作结构性的重字。下面请看一些例子。先看一首大家非常熟悉的唐诗:
题都城南庄
唐•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此诗中“人面”、“桃花”各重复一次,而且是联与联之间的重字。但这是诗歌结构的需要。诗通过去年今日和今年今日诗人的不同遭遇的对比,来抒发诗人的怅惘心情。没有这样的重复,诗就不能达意,从历史的角度看,我们今天就读不到这样脍炙人口的好诗了。这样的重字应该是被允许的。但如果不是结构性的,最好还是避开重字。在这首诗里,也包含着这样的选择。据说此诗的第三句,原来有两个本子,一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一是“人面只今何处在”。后者因“今”字和第一句“今日”的“今”重复,不大为人们所采用[43],但人们却容忍了“人面”和“桃花”的重复。在重字问题上,这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下面,请看一些题画诗中的例子。如:
题画八首之一
明•唐寅
万木号风疑虎吼,乱泉惊雨挟龙飞。
世疑龙虎难驯扰,却许山人擅指挥。
“龙”、“虎”两字的重复,当是结构性的,一、二两句是分说,三、四两句是总说,似可以不避。硬要避开,就写不成这样的诗了。但“疑”字的相重是非结构性的,而非结构性的重字最好是避开。以唐伯虎的才情,只要他想避开,是一定做得到的。又如:
展子虔《游春图卷》
元•张珪
东风一样翠红新,绿水青山又可人。
料得春山更深处,仙源初不限红尘。
“红”字、“山”字相重。“青山”和“春山”,虽有一点钩连作用,但并不十分必须,这种情况往往是诗人不在意避重字而造成的。以避开为宜。又如:
春山归隐图
金•赵秉文
了无车马到山家,门外东风扫落花。
春入山间人不见,无时无处不烟霞。
“无”字(除句中的相重外)、“山”字相重也是非结构性的,宜避。又如:
桃花紫燕图
清•恽寿平
紫燕来时春已半,清明来放一枝看。
红桃蕊小东风急,早向春烟破晓寒。
“春”字、“来”字相重。这些也不是结构性的重字,避开可能会更好。
当然,此处这样评说并不是批评古人。古人对避近体诗句间重字历来有重视与不重视、避或不避两种态度。这里只供我们自己写作时参照。前面提出的结构性重字一说,也只是我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近体诗中,最好不用重字(叠字不在此例)。”(王力语,《汉语诗律学》第302页)近体诗中,重字需要避忌的情况,总起来说,有这样三种:
一是避重韵。韵脚字要求避开重字。古人谓之“戒重韵”(一字两义的字,可以不算,但只用于字量大的长律中,一般的律绝,最好也避开)。前面讲到工对和宽对时引的元代戴表元《题陈秀才溪山佳趣》一诗中,同时用了两个“开”字作韵脚字,而且是同字又同义,这是很少有的,不宜仿效。
二是避对句间的重字。近体诗的对句中不能像古风中那样用同字作对。如:“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杜甫《石壕吏》中句)。其实,对句间的重字,也属于句间重字问题。不过对对句间的重字,要求更加严格。
三是避句间重字。具体如何把握已如上述,这里不再重复。
至于从咏物诗发展而来的避题字,即诗题中的字不允许在诗句中出现,因在写作上已失去指导意义,这里就不去提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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