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丕
五月十八日，丕白：季重无恙。途路虽局①，官守有限，愿言之怀②，良不可任③。足下所治僻左，书问致简，益用增劳。每念昔日南皮④之游，诚不可忘。既妙思六经⑤，逍遥百氏；弹碁⑥闲设，终以六博⑦，高谈娱心，哀筝顺耳。驰骋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於清泉，沉朱李於寒水。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参从无声，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怆然伤怀。余顾而言，斯乐难常，足下之徒，咸以为然。今果分别，各在一方。元瑜⑧长逝，化为异物，每一念至，何时可言！
——《魏文帝集》
〔注〕 ①局：近。②愿言之怀：《诗经·邶风·二子乘舟》：“愿言思子。”③任：当。④南皮：今属河北。⑤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⑥弹碁：弹棋，汉魏时博戏，两人对局，白黑棋各六枚，局以石为之。其术至宋时已失传。⑦六博：也以棋为博具，两人相博，每人六黑六白。⑧元瑜：阮瑀字。瑀，尉氏（今属河南）人，建安七子之一，曾为曹操管记室。卒于建安十七年（212）。阮籍即其子。⑨蕤宾：原指古乐十二律之一。这里指夏历五月。⑩景风：夏至后和暖的风。
河曲：黄河弯曲处。
文学：官名，略如后世的教官。
邺：今河北临彰。
吴质，字季重，济阴（治所在今山东定陶）人。他出任朝歌（故城在今河南淇县）令的具体日期不详，当在建安十七八年间。这时曹丕在孟津（今河南孟州南）。文中回溯昔日吟诵游宴时，已有乐往哀来、聚会难常之感，今果各处一方，而且阮瑀也已逝世。现在仲夏又至，自己将北往河曲，只是物是人非。所以特地遣骑绕道过访，希望吴质保重。
从内容看，似很平淡，情词却极为恳切真诚，由怀旧而悼亡，由今游而追念故谊，由自己的外出而叮嘱故人的自爱。信笔写来，友情自见。
邺下诸子所以能成为文人集团，开一时的风气，还是由于曹氏父子本人皆有高度的文学艺术的修养，故能通过诗文惺惺相惜。但另一方面，帝王又是很难侍候，七子中孔融被杀，刘桢获谴，皆与得罪曹丕夫人甄氏有关。再如丁仪、丁廙兄弟之死，则又因曹丕、曹植骨肉猜忌而遭牵连。吴质却善于在曹氏兄弟间周旋自处，观其《答魏太子笺》（《文选》卷四十），何等谨慎小心，“但欲保身敕行，不蹈有过之地，以为知己之累耳”，故亦能以明哲而优游于是非之外。魏晋文人，欲自求多福，舍此似无他途。
（金性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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