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贞革新失败, 柳宗元带着一颗破碎了的赤子之心来到地瘠民贫的贬所永州, 以其独特的艺术家的慧眼看到了一处处的佳山丽水, 一座座的秀林幽壑。 他寄情于山水, 达到了 “心凝形释, 与万物冥合” 的境界, 写下 “牢笼百态” 的永州八记。 “一切景语, 皆情语” “清莹秀澈, 锵鸣金石” 的 《小石潭记》 中的一树一竹, 一水一石 “皆着我之色彩”, 投射着作者磊落胸襟和抑郁情怀的折光,洋溢着独特的意境美。
“能写真景物, 真感情者, 谓之有境界”。 我们不妨领略一下这物我两融、 妙合无垠的石潭水墨画中的独特的景和情。
一、 潭周景物图
潭。 底为 “全石”, 近岸为大小不等、 形状不同、 姿态各别的岩石。 真是水冷石坚, 令人心寒。
树、 蔓。 掩盖缠绕, 摇动连缀, 参差不齐, 随风飘荡, 这的确是画中景, 但在这多彩多姿的树蔓中读者仿佛能触摸到作者难以言状的愁绪, 这束愁绪是多么纷繁, 真是 “剪不断, 理还乱”, 以至达到了纠缠不清、 无法解开的地步。
画的是景, 洒的是情, 物中有我, 情与景会。
二、 百鱼游乐图
游鱼图是清冽的潭水的细部, 向来为人们津津乐道, 它言简意丰, 一笔两到, 写的是游鱼的情态, 我们却同时看到了水的空明澄澈。 那么, 写游鱼之乐是映衬作者心情之乐, 还是反衬作者心情之忧? 我以为这一段的情跟前一段乃至全篇的情是一致的, 不是乐,而是忧。 首先, 石潭, 人迹罕至, 游鱼鲜见人影, 今偶见游人, 少见多怪, 故与人相乐, 若常见游人, 则习以为常, 无动于衷, 谅不至作此 “与游人相乐” 的姿态。 因此这鱼见游人而乐正说明石潭环境之清冷, 这既是上一节境和情的延续, 又是下文所说 “其境过清” 的一部分。 其次, 游鱼无知, 它因得明净的潭水而乐, 以为游人亦有 “如鱼得水” 之乐, 故与人相乐, 其实, 游人的周围是一潭污臭的浊水 (宦官、 豪族对革新集团恨之入骨, 必欲置他们于死地而后快), 时时有暗箭, 处处是陷阱。 对打击迫害已防不胜防, 又何乐之有? 游鱼啊游鱼, 假如在潭周围布满了钓钩, 你能怡然自乐吗? “似” 在这里不仅是作为拟人修辞格的用语, 实际上也否定了游人之乐。 再次, 谢灵运 《登池上楼》 中有 “潜虬娟幽姿, 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浮云, 栖川怍渊沉” 之句, 意为: 潜虬栖息于深渊之中, 飞鸿翱翔于云霄之上, 都能各得其所, 自己进有 “薄霄” 之志, 退有 “栖川” 之想, 但不能实现, 因此面对飞鸿、 潜虬深有愧色。 陶渊明在 《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 一诗中也曾说过: “望云惭高鸟, 临水愧游鱼”, 时陶深感出仕做官失去了自由, 故仰望在云端自由飞翔的鸟, 俯视在水中自由游乐的鱼, 心中油然升起惭愧之情。 柳之心情与谢、 陶正同, 看到游鱼的自由欢乐想到自己的困顿坎坷而顿生哀怨之情。 王夫之 《薑斋诗话》 云: “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 一倍增其哀乐”。 游鱼之乐正倍增作者内心之哀。
观的是鱼, 含的是情, 托物写人, “神与景合”。
三、 潭源小溪图
潭源小溪是石潭上游的细部 (注: 朱熹 《观书有感》) 云:“问渠那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柳在这里正是交代潭水清澄的缘由)。 溪床像北斗那样曲折, 溪流像长蛇那样蜿蜒, 溪岸像犬牙那样交错, 而且或明或暗, 若隐若现。 小溪给读者的总的印象是崎岖不平, 捉摸不定, 这正与作者那抑郁幽愤的心境冥合。 “不可知其源” 一句更反映了作者那迷惘恍惚, 茫然若失, 怅然欲悲的心绪。
写的是溪, 流的是情, 物我两写, “意与境浑”。
四、 妙笔点染
最后以皴染法补画潭周竹树, 将首段景物加以渲染, 烘托环境的凄清, 写作者主观感受。 “凄神寒骨, 悄怆幽邃”, 境清情冷, 作者扫兴而去, 补此一笔至关重要, 有此一笔, 这篇游记才显得首尾圆融, 天衣无缝。 这一神来之笔不但点出了境之 “清”、 情之“凄”, 而且将整幅石潭山水图一下子化成了作者的满腹凄清之情,真是总揽一笔, 境界全出, 使这篇文章臻于 “思与境偕”、 心物冥合的 “化境”。
全文有两个 “乐” 字, 一为 “心乐”, 一为鱼乐。 “心乐” 既不可得, 终觉 “不可久居, 乃记之而去”, 鱼乐更反衬游人之忧。有两 “乐” 却毫无 “乐” 趣。 全文无一 “忧” 字, 然而整幅图景,忧情四溢, 真是 “不著一字, 尽得风流, 语不涉难, 已不堪忧”。柳氏笔下景, 柳氏心中情, 水乳交融, 契合无间, 是诗化的散文,是散文的诗化, 它构成了 《小石潭记》 独特的意境美。
载锦州师院 《语文学习与研究》 1988年9期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