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始祖的出生

夏商周是为后人盛称的朝代，这三代始祖的母亲全是不夫而孕。夏禹的母亲脩纪，吞薏苡而生禹，薏苡即珠子。商的始祖，也要在下面谈到。不但如此，就是黄帝、唐尧的母亲，也是感了灵异而怀怪胎。“感”字在古籍中，常暗示一种性关系，所以古人有“圣人皆无父”之说。

在上一篇《瓜瓞绵绵》里，已经谈到周的先人古公亶父艰苦创业的事略。周的始祖后稷是中华民族农业之祖，他的名字很奇怪：弃。为什么会取上这个名字？《大雅·生民》这样写着：

一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1]无子。履帝武敏[2]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二

诞弥厥月，先生[3]如达。不坼不副，无灾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三

四

诞实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

五

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

六

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以归肇祀。

七

八

卬[4]（仰）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

这是一首史诗，又是最古的传奇文学，很有吸引性，史诗往往带有传奇色彩。

当初生下周的第一代祖先是姜嫄。有一天，她在野外祭祀主管生子的神灵，想消除无子的不祥之苦。行步间踏上上帝的脚趾印痕，暗暗高兴，便在那里停顿下来。从此她怀孕了，因而十分严肃，后来便生下后稷。回想十月怀胎后，头生子非常顺利，胎衣不破不裂，又是无灾无害。可是履迹生子毕竟太奇怪，疑心因此而使上帝不安宁，不愿受她香烟，那等于徒然（居然）生下这个孩子。

她害怕了，便把孩子扔在小巷中，牛羊却来庇护喂乳。又扔在森林里，恰逢砍树人前来。最后扔在寒冰上，鸟儿张开翅膀覆盖他。鸟儿看看后稷无恙，便飞去了，后稷也呱呱而啼，啼声悠长洪亮，响彻大道。接着他会爬行了，人也显得很聪明，后来自去求食，种植大豆，大豆颗颗肥壮，麦穗沉沉下垂，麻麦茂盛，大瓜小瓜结实累累。

后稷种五谷，有他的促进成长的方法，先把许多野草除去，再来播种嘉谷，有的整齐茂盛，有的长得高高，那发育出的穗子，也很良好，纷披的谷穗，颗粒饱满。后稷便在邰地成了家，邰地在今陕西武功西南。上天继续降下佳种给他，有秬、秠两种黑黍，又有赤苗的穈和白苗的芑。黑黍遍布大地，收割后堆在田中，穈和芑也很多，抱着背着回到家门，准备祭祀神灵。

神灵怎样祭祀？有人舂米，有人簸糠，有人揉搓，使糠和米分开。淘米时发出叟叟声，蒸米时热腾腾。和大家商量考虑后，拿出脂肪做祭品，底下填上香蒿，燃烧时就发出香气。先把公羊祭路神，将它肉烧起来，串起来，祈求来年是个丰年。抬头把祭品盛在木制的豆里，又在瓦制的登里盛着。豆是一种食器，形如高足盘，“豆”字原是象形字，也有铜制的，旧时常有出土。

香气上升了，上帝安然来受享。这香气当真浓烈扑鼻，自从后稷创建祭祀的礼节，周族总算至今没有罪过。

首章写受孕之奇。二章写诞生之易。三章写保护之异。四章写天性聪明而爱好农业。五章写有功于农，受封于邰。六章写播种肇祀。七章写报天祈年。八章写周业所以绵延至今的原因。自二章至七章，都以“诞”字起句，另是一格。一说后稷本是农官名，弃因播种百谷有功，故以后稷称之。

姜嫄是有邰氏的女儿，相传为帝喾之妃，帝喾相传为黄帝儿子玄嚣的后代。但周人只独建姜嫄庙，因为她“无所配”。郑玄以为姜嫄有夫，后稷有父，却又相信感天而生之说。有人把“履帝武敏歆”解成她践着丈夫帝喾的脚趾，虽化奇为常，暗示枕席之间，那么，诗中为什么写得如此诡异怪诞？为什么忍心将孩子丢掉？也有以为是遗腹子，姜嫄怕人议论，故而丢弃，实亦强为之词。

此诗事异文奇，古今学者议论纷纷，大致可分四种：

① 这是原始社会野合杂交的现象，由事实辗转而成为传说和神话。所谓太古知有母而不知有父，就因孩子生下后，父亲可以任意离开，母亲必须喂奶，无法离开之故。只是后稷连他母亲的乳汁也未吸过。

② 这是古代私生子的模型。《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父“纥与颜氏野合而生子”，有人说这是指孔父、孔母年龄相差过大，有人疑心他们婚前已经怀孕。《史记》又记汉高祖刘邦之父太公，于雷雨中至大泽，见神龙附刘邦母身上，遂生高祖。章太炎说：“这不知是太公捏造这话来骗人，还是高祖自造。”并记湖北有一件奸杀案，奸夫装成雷公怪形，从屋脊而下，将本夫打死。刘邦母亲和人私通，奸夫饰做龙怪的样儿，太公自然不敢进去了。（见《国学概论》，曹聚仁记）这是说，刘邦是私生子。刘邦是否太公之子，学者本有怀疑。

③《毛传》说：这是指姜嫄随她丈夫帝喾而祀天，因此踏上帝喾的脚迹。《史记·周本纪》说，姜嫄出野，见巨人迹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所谓“巨人迹”又是什么？《史记》又说后稷被丢弃后，姜嫄见马牛不来践踏，飞鸟又来翼覆，遂以为神（圣），便重新收养。但和《生民》原诗却不吻合，野兽喂婴孩的奇事，古书中常见，如《左传》宣公四年，楚国令尹子文被其母丢弃后，即由老虎喂奶，《史记·大宛列传》记乌孙王昆莫父亲死后，昆莫被弃，由狼喂奶。

④ 完全作为神话看，不必敲钉钻脚，追究比附。如《马太福音》第一章，记马利亚从圣灵怀孕生下耶稣（虽然后人也有怀疑的）。人心好奇，琐录于此，聊佐读者之兴。

但要说《生民》是神话，那也只是姜嫄履迹而生这一点，其余却是西周时农业活动的真实写照，试看诗中的播种、收藏、祭祀等细节，何等生动具体，正如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以梦境为题材，写出来无一不是现实生活里可亲可接的事物。

[1]弗，通“祓”，消除不祥。

[2]武，脚步，“步武”之武。敏，拇。

[3]先生，头生。

[4]卬，即“仰”字，前人多释为“我”，非。元代书画家赵孟頫，字子卬。頫即“俯”字，故字子仰（卬）。又，帛书本《战国策》第十一章：“事卬曲尽从王”，十三章：“秦卬曲尽从王。”卬曲意即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