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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平型关

时间:2023-07-3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1937年9月中旬,中国军队在晋东北平型关一线组织了山西境内的首次大规模的伏击战,称为“平型关战役”。9月25日,八路军115师在平型关附近伏击日军后续部队,歼敌千余人,缴获大批军用物资,取得了平型关大捷。作者以一名战地记者的眼光,报道了我军在平型关战役期间的一系列部署和战况。平型关上的战事,可以预见的,而且定是继南口之后最壮烈的一幕。

◎孟秋江

1937年9月中旬,中国军队在晋东北平型关一线组织了山西境内的首次大规模的伏击战,称为“平型关战役”。9月25日,八路军115师在平型关附近伏击日军后续部队,歼敌千余人,缴获大批军用物资,取得了平型关大捷。作者以一名战地记者的眼光,报道了我军在平型关战役期间的一系列部署和战况。

孟秋江,江苏常州人,1935年和范长江相识,协助其完成西北考察,成为一名新闻从业者。抗战期间,孟秋江先后作为《大公报》《新华日报》记者,报道了南口、平型关、徐州、中条山等战役,发表了一批战地通讯。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从事统战工作。1949年后历任天津《进步日报》经理、中共天津市委统战部副部长等职。孟秋江在本篇通讯中提出的“记者的道德,即尊重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也就是根据事实说实话一个原则”,赢得了广大抗日将士和读者的赞赏。

一、平型关战前行

我虽然是从事新闻工作的记者,但是除平绥路以外的消息,在广播中知道一点,其余和一般人一样模糊,两个月没有与报纸见面了。最近在大营镇军邮业务局读到他们——军邮视察——由上海带来的《救亡日报》和《大公报》,时间虽然已成为过去,事实虽然颇有变化,但是在字里行间,可以找出一个共同信念。什么信念?是大家都能把握住眼前血的事实,激发坚强我们战争的持久性,和以多方面的原因来反映敌人内在的缺点即我们的胜利。这是以笔当大炮来参加民族解放战争的文人,已做到加强战斗员的反抗侵略的勇气的烧火工作了。

我们政府的初步应战策略,是采取“消耗战”。消耗战的最低意义:是以持久战来消耗敌人侵略力量,使日本军阀崩溃。淞沪的战争,确乎运用了消耗战,现在的战局是全面的了,单单靠淞沪一路发挥消耗战的意义,是不是就可以达到目的?是不是单单一个消耗战就可挣得全民族子子孙孙的独立自由?是不是一个单纯的牺牲就可换得最后胜利?假使还须运用第二个战略和更有价值的牺牲来恢复我们以前及最近沦陷的国土,那么,作战地记者的文字兵,应该以事实来暴露我们战斗上内在的缺陷,凡是能给我们知道的,都成过去,公开出来并不能算泄漏军机。以事实宣告我们战争本身的缺欠,使政府人民知道土地——尤其是平绥路上的——怎么丢法?然后可以知道怎样能收回来,不至于错到底。这样,比拿空洞的侥幸希望来凝结抗战情绪要实际有用些。

这次的战争,中国有一定打到底的决心,没有打一定打胜仗的盘算,只是在败中取胜。胜了我们可以不管,但是败,我们不能不弄个来清去白,因为“失败是成功之母”也。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只看这次仗打好打坏来做决定,每个人都要谨慎小心,不能放纵一点感情。我们上海《大公报》八月十三日的社评中说了一句:“刘汝明不战而弃张家口。”他的幕僚口头说我们是:“挑拨离间。”他们怎样警告,不欢迎,我们不会软化,变更态度。尊重我们报纸的立场,记者的道德,即尊重国家民族的利益,也就是根据事实说实话一个原则。

因为我又要说实话,恐怕有人听了欢迎,有人听了生气,所以不得不把我的说话立场交代一下。但是耗费了读者许多宝贵时间,引为抱歉!就此言归正传吧。

天镇阳高不守,大同只好放弃,所谓“雁北十县”也只好放弃,关起门来死守,无法统治它了!

山西早就是中国的模范省。阎百川(阎锡山,字百川)先生最近在前方犹寄语后方:“将来各省要以我们为模范。”救亡运动公开发迹最早的太原,不时街头上传来雄壮的救亡歌声外,在战争中我没找到一股伟大的民众力量。敌机夜袭太原,一样有汉奸放信号枪。

政治趋向新的太原,新闻统治比别处还严厉,把消息滤得一点精华没有,恨不得把新闻记者饿死。这些地方,令人非常失望!

守雁门关,是阎百川先生的杰作,但是新闻记者会找问题。对雁门至娘子关一千公里的防线,哪一处是敌人的攻击点,预先不认真地研究讨论起来。×××、××两位先生担心繁峙灵丘的平型关,×××先生是五台山人,这一带地方有过他的战斗史,所以他对这里地形特别熟悉。

“九一八”的前几天,蔚县、涞源、广灵和浑源都落在敌人手中,只有灵丘还是我们的,但是总免不了发生问题。平型关上的战事,可以预见的,而且定是继南口之后最壮烈的一幕。这样的形势下,平型关我是非去不可。

“九一八”纪念日的清晨,我踏着五天前走过的路倒退走上大营去。山西盆地上的景物依旧,可是雁门关外却是另一种世界。在南口为国牺牲的英雄,今天他们的悲愤,我想比我们要沉痛十倍!

这是一个大的战争。一切交通工具,都归纳到战争里去活动,但是有许多汽车来的或去的空着开。运输机构没有一点组织,伤兵或传送紧要公文的传令兵,要求搭坐,车夫骄矜地飞快把空车开走,好像他负了什么万急的任务。

由蔚县退下来的×××部,偏偏与我相遇于途。因为涞源路断,所以取道山西转赴津浦路,行程相当远。可是他们都很幸运,每个兵都有一匹马或一匹大黑骡骑,还跟着几十辆三套骡子拉的大车,后面还扣着三匹或二匹预备替换的牲口,车上除了很大的铺盖卷外,没有一些军用品。这许多的车骡,都带有农村的风格,可是看不见一个农夫在服役和经管着。被雨打湿了的路面,经过这许多车辆压出两条很深的辙路,本来不好走的公路,越发崎岖。

我们的飞机,翱翔雁门关上空了,恢复了我们在太阳光下行动的自由。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了寄托,放射着欢欣的眼光,向低飞的我们的神威的空军行注目礼,表示欢迎。

先一天敌机各处乱炸,沿路卖小吃的商贩也逃得不见踪迹,冒着炮火旅行的行客,受到极大的困难。小镇小村如此恐慌,大的繁峙也一样没有市面。九月十九日午时,城里大街上一所破庙的戏台前,站着几十个民众听县长报告前方消息:

“广灵给我军克复了,你们不要听信汉奸的造谣。”

这是官方消息,但是我到大营听到敌人由广灵方面向我军进攻。

又听见县长说:

“有车的不拿出来供差役,就是汉奸,你们可以把他们捉进当汉奸办。”

出了繁峙城,向东北走,与五台山成平行。因为前晚上大雨,五台山的最高峰堆起一层薄雪,似乎向前方战士送信,寒冬将到了,快些准备棉衣,否则方届中秋,怎会早早戴起白帽子呢?一片青绿的原野,有一个白的山顶来陪衬,更显得我们自然的美丽。

到了大营,大营镇的九十四军军邮业务局局长濮存宏先生,他是我们大同退却中的患难朋友之一,仍于战地再遇,而又逢中秋佳节,他特别欢迎。同时还有五位新由失地退出的军邮工作人员,他们自己要求分发到第二战区工作,他们在上海舒服惯了的,但是都很勇敢地在炮火连天的前线,传递与战争有关系的机要公文和战斗员的家书,不听到敌人的炮火不离开工作。张家口退却时有一位邮差被敌人打死,行李丢完。夜里一条毡子,或者一件大衣当被盖,他们都是很高兴的。

他们得在前线工作,神情的兴奋,好像战争获得最大胜利,欢喜非凡,希望把六年来寄不出的信件,随军送出山海关。可是旧的没送掉,倒反积存起许多新的无法投递信件。同时大营是军邮递送的终点,涞源、广灵、灵丘等县的邮件都退到这里来;还有许多找不着位置的军事邮件,够上海风度的少年局长麻烦了。因为我们的作战部队,不知道战区的邮政局军事化了。

大营去平型关有三十余里,平型关没有部队驻守。听说×××先生在赵璧村,离大营九十里,和去平型关同一路线,不过不出平型关出关沟。一条去灵丘的公路也是由平型关后面出关沟,翻开普通地图看平型关是军事重地,但是自从有了公路后,平型关的重心,实际上移转到关沟了。

我骑着小毛驴走在这条相当平坦的公路,觉得非常宽敞,只遇到二辆军用载重汽车。因为火线没逼近此地,所以还能看到安静的乡村秩序。

我的驴子,兵站上代我雇的,同伴而兼向导的王参谋,骑着一匹老马前面走,驴子怎么也赶不上,空气甚为沉闷。驴夫猝然问道:“大爷!早晨你吃饭没有?昨夜区公所发给我们一升小米,五个人喝了一顿米汤。”意思问我要饭吃。农家习惯,早晨必须吃饱了才工作,如今要他“枵腹从公”,自然要提出质问,也许他看我不是军人。于是他被我注意了,和他谈家事。

他告诉我:“我兄弟两人,哥哥是傻子,近顷的田地,都靠他一人耕种,年将而立,都没娶媳妇。七十多岁的老娘做饭我们吃。我上午种黑豌豆,半路被拉去应差。这头驴子出二分利,借了五十元买回种地的。我的老娘听说我被军队拉去了,日夜哭哭啼啼,不吃饭,像疯子一样。大爷!把你送到了,求你写个字放我回去看看我老娘吧!”

我接受他的要求,他有点不相信,又重复要求:“请你写个字,好不再给他们拉去。”他非常爱惜他的驴子,它虽然落伍,我也不忍心鞭策它快走。

走上山坡,一辆小汽车追上前去,但是坡大车老,需要休息再走。有两位军官下车,我弃驴跑步前去,投问请教,希望在他们谈话中知道一些前方消息。他们也是去×××那里代表××军长传话,有一位问:“假使出了危险,你们报馆里负责不负责?”意思是怀疑我的问话,我遇到不止一次了。

循着公路下坡,就是关沟。向东翻过山头即平型关,东跑池就是这里,往后看第四个山头就是西跑池。东跑池右面的高山尖,就是一八八○高地。

长城倾圮不堪,大致留着一点痕迹,东西向地睡在山石里。

二、赵璧村前线的一夜

出了关沟,情境就不同了。

修筑在山坡上的村落,已经打过了和尚未打过的小麦秸,凌乱地散在各处。菜籽在地上经过雨水的浸润,已发了芽生了叶,又回返到它的童年时代,遭遇到极大的变化,才如此凄凉。不少的汽车夫要在一家院落内做面片,煮马铃薯吃,水无法解决。走到尽头,一位老年人哼着微弱的喘息,他自称已八十余岁,三天没有喝水。平素他们怎么生活的,我没时间来追究。

无人的地方一切东西可以随便分配,田里的高粱黄豆,马夫把它拔来捆载去当草秣,他们不想一想明春的食粮就是它。

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妇和一位中年妇人,我奇怪他们所带的东西。一只大水缸,男的驮着,两只瓦缸,一套小蒸笼,一小捆破絮,他们二人分拿着。我问他们到哪里去,他们说:“逃难去!”

公路转入深而狭的山洼里,在一个转角处,放着三四十个地雷壳。

走完了山沟,穿过一座村子,公路就沿唐河前进。这时有三架飞机向北飞去。到河南镇要和公路分家时,有一架飞机向南飞回去。向北行,渡过唐河,先走乡村小道,再越过两大河流冲刷成的高原,然后溯滹沱河上游,将近恒山南麓的庄子,就是赵璧村。

太阳下山了。赵璧村附近的向日葵,都转过头来朝着东边等待明天的太阳。山上茂郁的翠松,和横岭城一样可爱。

×××先生在怀来汤恩伯先生处分别后,至今刚刚一月,见面后倾谈一月中西战场的变化,彼此都是风云中人,说来不胜感慨!

早几天的浑源广灵方面的退兵,经过这里,把赵璧村的民众都吓跑了。×××的司令部移住此地,没有一个民众,感到很不方便。军队不能离开民众的,于是派副官出去寻他们回来,等了三天,找回三四十位壮丁,组成一个村公所来应差。只是应差,不要他们供应,先借给他们几百块钱做资本,开设消费合作社,大多关于嘴上的消费,市面慢慢有点转机。

×××师退出察哈尔时,在沙城打过一仗恶战,开到晋北,在火烧岭上激战两日,伤亡很大,阵线没有动摇。当时的阵势,我们可以把浑源广灵做中心,说出一个大概来。浑源在广灵之西,火烧岭在浑源的前方,×××师的阵地,广灵东西的洗马庄是×××师的阵地。因此火烧岭与洗马庄,成一个北到东的半弧形。广灵南偏左是直峪口,直峪口之南是灵丘,浑源南偏右是上林关,上林关后面是海子,海子后面是赵璧村,赵璧村在灵丘西的左前方,相距四十余里。

敌人在八月十二日攻击火烧岭,不得手,十三日向右迂回攻击洗马庄。七十三师不支而退,敌直逼峪口,×××整个被包围,不能守火烧岭,撤守海子,与直峪口对峙。司令部设在赵璧村。

我们正讲着火烧岭所以退的原因时,前方旅部来电话报告:“我们的三架飞机在敌方阵地侦察扫射,飞机太低,一架被敌高射机关枪射中油箱,降落我方阵地。一战斗员乘降落伞安全落下,已派兵护送师部。”那位驾驶员的生命是否安全,没有说到,我们非常挂念他。我们在西战场上初次听得我们的飞机向敌人袭击与出险,精神上起了两种感情:兴奋与惋惜。

“我们勇敢的空军战斗员来了!”×军长很远地去迎接和慰问。他叫麦振雄,广东人,能说可以听懂的北方话。

他很庆幸而兴奋地说了许多我们空军可惊可喜的事迹,但是他没有到过北方,对地理不甚熟悉,所以说不出他们扫射敌人的地方叫什么名称。敌人都没戴帽子,四架机关枪在飞机上,飞过来、飞过去的扫射,能幸免的很少。他说到这里更加兴奋了,明天要赶回部队继续工作。

外面的电话机上传出了灵丘失守的消息。灵丘在赵璧村的右后方,这样又来了一个包围。降落下的飞机已被敌便衣队破坏,飞行员没有遇害,回来了。

通知前方部队赶快撤至最后防线——团城口到平型关。

三、团城口战前行

团城口这条路,事前没有打算走。

原来计划到了赵璧村,去前面二十里远的×××师正面阵地视察后,向右翼前进至×××师的阵地。独立第二旅的阵地,因为每次阵线动摇,总是他们的一面,先被敌人突破,影响全线,所以由战区退出的一般人都说:“××队伍一点不经打!”我想亲眼看看他们究竟是经打不经打,看完他们,再去八路军的游击战区观在国内实习的十年的游击战,因为一般人在希望他来恢复西战场。

××先生明白对我说过:“一般人都把我们看作三头六臂的天神天将,其实,我们和常人一样,两手两足,不吃饭肚子饿。不过,我们可以自信的,对抗日战事抱定牺牲的决心,发动我们有把握的游击战,但是必须有决心牺牲的主力与我们配合。因此要训练我们八路军能打阵地战,才能充分发挥我们抗日的力量。”

不等我走这些地方,二十一日两晨间,赵璧村村公所的壮丁,把借给他们开消费合作社的资本送回副官处。很厚一堆法币的递交,表示赵璧村军民合作关系的断绝。

大家知道要向后开拔,很早就吃饭,马匹都拴在外边,一切的神色都可看到动的形态来。副官传令兵是这个场合里最活跃的人物,同时也是最辛苦的人物。

不是急行军的退却,所以动作中没有一点慌乱。一条人和马的行列走出堡子的西门,可以数得清的寻回来的民众,斜倚在门框上目送我们。他们只懂得开走,不知道什么退却,更不会知道我们走后是什么人来。

在过去内战中,曾用过什么“焦土”“坚壁清野”等战略。这次对外抗战,平绥线上的退却最多,每次大的退却中都有我,我没有看一次在军队里有民众跟着退却。把房屋、食粮、民众丢了不管,甚至一个水源都不破坏,敌人来了,什么都方便,到处有民众给他压迫做汉奸,到自己家里来捣乱。我们希望政府赶速对因战略关系,不得不退的战区有个事前的处置,宁可忍痛牺牲,不教敌人有利用我们错误的机会。

昨天溯滹沱河上游而来,今朝又循着它回去。广宽的砂河床经过多少年的冲刷而成,它始终还在冲刷。我们群众的组织力能像砂河一样坚韧努力,已失去的土地,不成问题,还是我们的。

我们走捷路,有时在干河床里走,有时越山梁,跨上马背。除非马走不快,否则没有人愿意落伍。昨夜的空军战斗员麦振雄先生,他坐飞机比我们有经验,可是骑马不及我们了。一匹忠实的马,它似乎也知道我们空军人才缺乏,很小心地驮着麦先生走。

究竟是山间僻道,来往的人少,庄子显得很安定而富有。不像我昨天在关沟外面一个小村里,要煮稠一点的稀粥的小米都买不出来。

路面窄得只能踏两只马蹄,一匹跟着一匹走,不容你抢前,也不容你落后。爬上山顶,前后左右,山陵纵横,可是没有一个堪充要塞,屏障平型团城两口。临高瞻瞩,赵璧村前山上的松林与我们对峙,大家回转头来做最后的盼顾。

山坡上的农作物,都到了收获期,只有黄豆还娇嫩不老。可是不知哪一天的雹子重重地把它们打了一顿,个个受了重伤,像懒媳妇的头发一样眠倒在田里。

横渡了滹沱河,慢慢地又走入窄山路了。天下雨了,雨点打在扣马缰的手背上,积成一股小流水流进袖口里。忽而又红红的太阳照着铜板大的雨点打我们,半空中的雨点,像万条银丝下垂,煞是好看。

翻上一座大山头,接着就是下坡上坡。坡上的缺口处,有像城门的小屋和墙墩,左右的山头上还可以看出不整齐的长城来。这个城市就是团城口。当我们将上坡时,山头上墙墩上站起了几个守兵,喝令查问。我们停止前进,派人去答话。两个兵向旁边站开,我们继续上坡。假使我们是偷关的敌人,这不到十个的守兵,都可以成为我们的俘虏。

地势并不算恶劣,但是,仍旧是多少年前的老样子,就是尽人事的戒备也没有。这是黄河北岸雁门天险的一段,转眼就要用到它,尚如此松懈,我看了,替雁门天险寒心,因为这些小口子足以破坏它的命名的。

下了山,出了山沟,我们的马就在灵丘的公路驰骋了。遇着一群骆驼,教我们又想起了因为没有牲口驮运而丢了的五百袋面粉。运输机构的不健全在这么大的战争中,影响甚大。

预定的住处是杨家庄,在军用地图上看得很大,到了实际一看,是五六十家组合成的小庄子,要找大一些的村庄,才能容下×军的司令部。副官们另外去找人,我们在此休息,向百姓买西瓜解渴。百姓说:“没有。”再三说明给他钱,才回去抱了两个小西瓜。他恐怕队伍上的人不好伺候,先说:“没有好的,没有好的。”不管他好坏,一角钱一个,再向他买,他拿出四个来,仍是一角钱一个。他觉得太多,要退还我们。我觉得接近民众,先要使民众相信。

移驻新阵地,房屋的征用和分配,都是副官的事。决定了,用白粉在门上写个暗号,各部门的人,照着所指示的暗号住进去。

“这下可以休息休息,把骡子马喂养肥。”×军长还未去下台堡时这样说。

下台堡离大营十里,离团城口三十余里,离东跑池二十余里。

四、×××师残兵血战

大家给战争累了,不是他们怕战,实在是不彻底的战争,不能给他们痛快拼杀的机会,下台堡是最后一条边线,退没有退法,在这里总可以住上十天半个月,抽个空儿写封信到家里去,教父母妻子不要挂念他。战事不完,就是不死也不能回家的。

平型关战斗中,我军某部的机枪阵地

八月二十二日一天没有战事,各部队才撤退齐,在团城口一带布置新阵地。这个战场的地形,我可以简略说出它的方位来,要问准确与否,我没有测量过。且以南北的平型关为中心,关沟在平型关北,稍偏东,距离十里左右。团城口在平型关西北,距离在四十里上下,成一个锐尖角形。东西跑池就在这个尖角形里。

东跑池在公路旁,一共有三个高山头,近公路的一个最高,军用地图上称谓:“一八八○高地。”中间一个比较低些,第三个和一八八○高地差不多高,可是山头有剪刀形的缺口。这个缺口前面有一条黄土梁,好像桌子旁边有张凳子。

常时防务的分配是这样的:团城左翼五合口以西是×××师,团城口以东正面是×××师,右翼由公路起至平型关是×××师,独立×旅二旅,仍旧是火烧岭的原阵容。敌人的战术,仍旧是攻南口的老调,先当头一拳,打不倒,然后拦腰一脚。而我们呢,始终抱着头听人家打,有时候抬脚踢人家几脚,但是两个手抱紧头,不能帮着打。

九月二十二日,×××师由蔡家峪撤退,敌人循汽车路跟追。×××师布防新阵地后,清查阵地至公路,公路没有破坏,即派队挑断。晚上十一时,敌人追到,就在公路上接触。战车过不来,敌人向右面山中移动,占黄土梁,进攻×××师的剪刀形山头阵地。一八八○高地空虚,公路没有人控制,×××师的×××团赶快抢守,从此×××的防线跳过公路。联军在一条战线上作战,尤其是取守势的,更应相互照顾,没有彼此观念,合力灵活应付,以整个整线,不使敌人有突破的空隙,这样才能多守几天,多对敌人打击。因为战争取守势最难,取攻势牺牲大,但是要遇到有决心死守和内部健全的对手,才有很大的牺牲。

山中一夜鏖战,敌人想占领东跑池,突破了这一点,雁门关的天险就宣布破产,整个的山西动摇,影响全盘战局。×××先生说:“这真的到了最后关头。”不幸得很!剪刀形的山头,终被敌人攻破。阎锡山先生悬赏一万元恢复阵地。×部用奋勇队五十名冲锋,再协同独立×旅助攻,几进几出,最后一次×部一连长奋身直冲,两颗手榴弹,左右交掷,敌兵溃散,我军乘势冲去,剪刀形的山头又是我们的了!这是二十三日上午九点钟的事。

清查人数,官长中有团长营长受伤,还有一位营长阵亡,奋勇队所余无几。×××师经过沙城、火烧岭两役,伤亡很大。

把山头夺回了,东跑池的战况和缓了。团城口攻起来,前面路狭,坦克车上不来,炮还是能运来。左翼一九八○高地也有敌人猛攻,全线有战争了,只有团城口东跑池中间没有敌人。

山地作战,最费兵力,地形起伏,监视不易,兵力延长,则有利于敌人攻击。同时在石山上临时挖洞掩蔽,总是藏了身子,藏不了头,敌人的炮火打不中,往往被石块打倒。

我们的仗,打到现在还是挨了打再还手,总没有我们要挨打前先还他一手,这是有决心牺牲的军人引为气愤的事。以前守不住向后退,退了再退,现在退到最后一条,再退没有退处,不想法给敌人一个打击,这个山头还是危险。×师的两位团长和×旅的团长商议出兵,这个局部的动作,出去很顺利,把敌人打退了十余里,机关枪得了六挺,还有其他的战利品。下午四点钟,敌人以倍我的兵力反攻,我们受重创,退回原阵地。

敌方的生力军增援,战争愈战愈烈。我们的炮兵这次发生很大的威力,因为敌方的炮不多,敌方的炮对准我们炮兵阵地轰击,迫击炮不遑掩体,马上变更位置还击。敌方冲锋,迫击炮像唱独角戏,正射侧射,每次总是它压下去。

全线的兵,好像栽的葱,栽上就拔不下来,不管打得激烈不激烈,每次大家要死几个。一夜一天的拼杀,敌尸躺满在山谷。距离太近,他们一有动作,我们的机关枪就咯咯咯地扫射,他们无法来拖回这许多尸体,但是我们的伤轻的自己走下去,重的等人来抬,死的陪着活的来死守。早晨报告×军长,军长向×副司令讨兵增援,援兵要明天上午十点钟能到,后面山头上的兵在做工事,可以借来救救急,但是要他们长官的命令。兵增不上,迫击炮弹也不送来,七九尖头步枪子弹向别个部队借来了五千,这样,今晚要出危险!

团城口,敌人攻得厉害,把剪刀形山头上的兵调增团城口,剪刀形山头完全交给×××师。

四点钟过后,饭吃饱了,士兵的疲劳也休息过来了,最激烈的攻击多数在这些时候。将近黄昏,烟雾凝滞在半山谷,五十米远之内看不清敌人的动作。这是最使守兵见了头痛的环境,唯一的办法,只有多派些兵监视,戒备敌方的袭击。

敌人不会放弃好机会的,坦克车不能活动,每个敌兵一手拿挺机关枪,一手拿面小旗,利用烟雾的掩护,像野兽一样爬近我们的阵地。我们的士兵不等他上来,手榴弹早就脱手。有时候,距离太近了,手榴弹丢中敌人,药性还没爆炸,敌人又把它摔回来。攻得激烈,抵抗得更激烈,因为这条线万万失不得。援兵明日就可以到,这一夜怎么也要撑住。迫击炮连的连长,炮弹打光了,抱着手榴弹上去,把手枪当着手榴弹丢了出去。

二十四日这条线上还是×××师×××师、独立×旅×旅守着。

五、×××督战迷回村

“危险的昨夜,总算度过。”二十四日天明后的人们都有希望的庆幸着,盼待“十点钟”到了,更可放心!因为援兵要十点钟能开到,要想快些输送给养子弹和伤兵到前方后方,向行营请拨三辆汽车,行营竟拨不出来。大家并不觉得奇怪,唯有对于“十点钟”不能马虎。

紧要关头,不能差一点。前方来的电话,总是:“敌人攻得厉害,某某营长连长受伤阵亡,援兵到什么地方?”

我过了“十点钟”到司令部,踏进门槛看墙角里六挺机关枪并列架在地上,还有几条步枪靠在墙上,弹夹油盒子堆成一堆。高喊“战利品”!政训处处长宋文彬先生要笑不笑地说:“新闻记者有材料了。”回转头来一看,每个人的脸色,不像得了敌人六挺机关枪的神气。×××先生由床上站起来,对行营派来联络的科长说:“要我们支持一天一夜,到了时候,仍旧一个兵没有,一颗子弹不来,尽是灌迷汤的话:你们很辛苦,我们知道,请你们多多的努力。把兵打光了,拿什么来努力?”屋子里的空气更为紧张。好像敌人又来进攻。

负联络使命来的几位科长,自己觉得不成话,向×副司令告急。一口山西话,说了半天,没有说出一个结果来。

“这算打的什么仗?一个高级指挥不能说电话,前方情形不清楚,又拿不出一个办法来。和他们在一块作战,总算倒了霉!”虽然是气话,倒是实情。

“他们的兵可以不来,我们的仗倒不能不打,上前面去看看。”他好像很对不起部下,只有自己上前去镇定镇定士气。

一个军长亲临阵地指挥,确是震动三军的事。沿途的士兵,好像耗子一样,很远地跳下马背,规规矩矩地敬礼。

走出村庄,就看见火线下的情形。送子弹回来的牲口,一面粉袋的烙饼,半汽油桶的小米汤,伙夫挑上火线,后面一个武装同志押着。还有一位士兵肩上挑着乡下人晒粮食的木锹,前后挂着四五个大小不一的瓦罐,也向火线上送水。穿草绿色军服的伤兵,为了他的光荣的创伤,用各种的式样倒在路旁,等候救护,鲜红而热烈的血花,自伤口渗出布面。他们靠在一条战线上的同志搀扶他们下来,他们的任务还没终了,不能远送,到此都回火线去了。

一个伤了的英雄,他问我:“大营有纸烟买否?”偏问到不吸烟的我,否则或者可以先送他几支。我回答:“有!”但是我不能告诉他:“很贵啊!八分钱的货要卖两角了!”使他伤心,转而恨到山西商人总是唯利是图。烟草是我们士兵生活中唯一安慰者!

一辆庞大的救护汽车,沿途收运伤兵。在西战场上我初次看到优待伤兵,但是,在南口山里许多不该死而死了的伤兵,因为没有它。

迷回村,在东西跑池后面的一座土冈上。×××旅旅长×××、×××旅旅长×××在这里指挥。敌人企图再攻剪刀形山头,我们的炮先予射击。声音沉重而听不到炸裂声的是我们的炮,一个兵向我们解释。

火线上的团营长来电告急,旅长没有办法,请军长和他们说话。军长讨不到救兵,也是没有办法,但是可以命令他们一个最低限度的战法。“别处给敌人突破,你们不能动。还是死守抵抗。打完了就算你们达到了任务。”

命令只管这样下,办法不能不想。打电话给大营×××师×师长,请他派些兵增援。师长要和司令商量,再打电话给×副司令,说前方实在危急,支持不了,答应派队增援。

听到派兵增援,大家又是一个脸色,勤务兵走路要快三分。旅长向军长报告两日夜的战斗经过,说到连长伤亡完了!团营长都有伤亡,×××旅长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他不是痛惜实力,是伤心他的部属这样的牺牲了,没有多大价值!同时地方军队不能为地方牺牲,反而为抗日战争前途增加困难,也是使他流泪的事情!

在太行山中的日军辎重队

我们的炮又开放,敌人的炮还击。起初是一去一来的轰击,后来是不断地对击。以后分不出谁的炮声,只听见轰。机关枪也是这样,我们的咯咯咯,他们的轧轧轧,声音比我们的响亮。在土岗上可以看见,敌炮的落角和石片与烟尘的飞扬,轰的一声,空中显出一球白烟的是我们的空中炸。炮声稍为稀疏,机关枪声格外稠密,这是敌人向我冲锋了。以后只听见手榴弹的炸裂声,白烟冒出山头很高,好像寺院里的香炉。有一刻钟的工夫,声音停止了。敌人没有攻上,败退了!

下午三点钟,敌人又这样的来攻,但是敌人的身体比以前的结实,才知道以前的不尽是日本人,多数是我们自己家里人,蒙古同胞。你看汉族有把回藏两族来放在炮火前牺牲的吗?

我们在土岗上休息,下面土围墙里拴着一只日本军马,是前天俘虏来的,枣骝色,身段很高大,可是瘦骨嶙峋,比我们的马还瘦。总算战事才两月,他们的马都如此瘦法,其他可想而知。平绥路上的军队,个个像十三军死拼,哪有他们的便宜事。援兵到了,可是上不去,告诉他不增加兵力,这战局支持不了,他的任务是出兵,溃下来他也不能增援,盼待了半天的援军又成空想!

团城口战争激烈,连长负重伤,无人指挥,阵线几乎动摇,要求火速增加兵力,不增加就是全死了也不能保全阵地。事情为难了长官,长官不能再说无办法,更不能说援兵到了,他们不肯上去,于是派骑兵增援上去,大概是两排人的样子。五分钟人马都下了土岗,骑兵不能作阵地战的,但是只好凑上去。

许多人对战局前途悲观,反背着手在屋里打转,想不出×军作战心理。一位便衣队长进来报告,他在山头上看见敌人沿长城内线向右移动,快点通知右翼注意,不要又钻到我们后方来。本来他的舌头有些毛病,心里一急,说话格外不清楚,但是从他的举动上,看出他的忠勇来。

告急乞援的电话不断地来,×旅长命令他们:“拿起昨夜的精神来死守!”我们也就离开迷回村,愿意看着阵地动摇的×××旅长的部队,向迷回村后面开去休息。

在归途中,快到大营时,×××先生说:“今夜是危险了!”

六、既不出击,又不增援

我没有进过黄埔、陆大或日本士官,对于军事,根本是外行,但是任何一种见诸动作的学识,总不能离开环境与事实。那么环境事实可以决定或变更已定的动作,出击、增援、接防是动作,动作应该观察当时环境事实的需要,不是一道命令所能限制。命令还是要根据环境事实,既不出击,又不增援,都有环境事实在,不是捕风捉影,随便瞎说的。

八月二十二日下午一时在东跑池与敌人接触,全线有战事,详细战况在前二节中说过。军长自己知道兵力薄弱,×团兵抵抗不住,二十三日上午向×副司令告急,约守至次日上午十时援兵可到。兵是开来,但是到了大营,再不前进。至十时不见援兵,再以电话请求,得复称将计划出击。问何时出击,则未定。再问如出击在今晚,可以不增援,若在明日,则今天不增援,敌人突破一处,是否有碍出击计划?请司令官斟酌。没有肯定答复,只叮嘱多多努力,意思误会×军不肯卖力。×军长在迷回村继续告急,允派×××师×师×旅长率步兵×团、炮兵×营,由大营镇跑步增援。

某旅长率队确于两小时内赶到,问今日战况,接地图细询阵地,大家兴奋,今晚不要紧了。忙了半天,他来的任务是出击,不是增援,但是司令官下给的命令,并没有指示他的出击任务。不过他的师长在命令纸上用红铅笔批了几句,教他无所适从。山西军队没有纵的系统,一个团长可以与最高长官直接来往,指挥官不能绝对指挥,这是山西队伍不能作战的原因之一。

一定要×旅长增援,必须与他的师长商量,再打电话给×师长,×师长要请示×××司令,军长再用电话问×副司令。电话要不到,再问×师长究竟什么时候出击,所得答复是××旅长知道。

入夜,敌人猛攻。下级干部只剩三个连长,士兵无人率领,全线将溃退。×旅长向×旅长央求派兵稳定阵地,×旅长说:“我的队伍都是新兵,训练不满三个月,怎么打呢?”

二十五日天明敌占领全线,后方指挥官惊恐,派×××率××团大兵恢复阵地,下命令下午一时反攻,集中炮口,当步枪放,事实上又延宕了一点钟。二十六日我们还在反攻,后方又派大兵增援,用一百五十辆由大同运回来的新道奇汽车往上运。

当初只需要一团一营的兵力可以稳住阵地,极易做到,亦无损于出击大计划,如出击计划已定,短时间内实施,可以不增援,但是还要考虑这个阵地被敌占领去,是否牵动出击计划。出击时间没有决定,部队还没展开;看着自己阵线动摇,不增援上去,等全线不支溃退,愿费××团大兵夺回阵地,夺不回来时,再用汽车连夜赶运大兵。二十八日敌以一营人冲破小石口茹越口占据繁峙,后路切断,运上去的这许多的大兵,又翻五台山回太原。

“这么大的战争,几个师联合出击,自然要慢些。”××军的一个参谋长说,意思有点埋怨前线的军队不应该溃退得这么快,打破了出击计划。

大的战争我没见过,尤其是几个师的集团作战,但是,乡下小孩子打架,我倒常看过。两个孩子对打,旁边的一个孩子看见他的同伴打不过,他自动上去扯一把头发,或者抱住大腿,帮着同伴打,打倒了才歇,我没有见过他会站在旁边取既不出击又不增援的态度的。

七、火线下的士兵

火线就是前面的高山上。迷回村的环境还相当有趣,一条弓背形的小路,在土岗断陷的一边,向外走到汽车路。往里走,上迷回村还要过一条土沟,村屋背后又是一个大土岗。最可爱的还是土沟,弯曲而有树,一个极好的隐蔽部,而又像现代式的交通壕。

由火线抽空下来吃饭的士兵,都爱上了这个土沟,靠着土墙坐下,两腿舒展开,好像坐“舒乏”一样。

“饭还没有吃?”×××团的军士张风山看见马夫吃山药蛋,饿得有点着急,坐在他对面的团部传令兵阎明军怀里掏出一个干馍,分了半个给他。

一忽儿,伙夫端来一只大黑瓦坛,满满的一坛白面片。可是没有菜,搅了不少辣椒末,又热又辣,把口腔麻醉了,吃起来什么都不需要。

“你这个家伙也来了!没有吃快来吃罢!”张风山吃了半饱立起来看见他的同伴招呼着。同伴走近他身边,放下步枪,取下子弹带,把手指扣着子弹带上的枪洞,给张风山看。“妈的×!不是这颗子弹,早打死!”说完往地上一丢,解下搪瓷茶缸盛面片吃。

张风山吃饱了,拿起插在泥里的大刀给他身旁的常书体看。“砍了四五个脑袋,连刀柄上多是血迹。”

常书体拉肚子,拉了几天,一点精神没有,话也不爱说,望着天叹气:“妈的×!棉大衣在火烧岭丢了,今天下雨又要挨冻!”

“我的大衣没有丢,天亮想睡一下,刚把大衣盖住脚,一炮打过来,险些打死,拉起大衣就跑。”赵连璧半侥幸半示威的接着常书体说。

“你们打死了,我替你们家里捎信。”书记长朱耀芹负责地说。

“书记长!打死就打死,你可不要替我捎信,教我老婆怪难过的。”一个士兵起来关照着,引得马夫也笑起来。

一九三七年九月三十日写完于太原

◇原载1937年10月5、7、8、9、14日《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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